小凡在客栈众人的保护下走进宴席,他故作成熟的姿态却在满室形形色色的目光中下意识变得瑟缩。
沈碧走上前去握住他的手,带着他一步步走到独孤长老面前站定。
她在小凡身侧半蹲下来,按在他肩上的手带着温暖而坚定的力量:我不愿你记起那天,可断剑山庄需要你记得,你好好想想,那天在山庄内,你是否看见过他?对上独孤长老的目光,小凡下意识的后退,跌在沈碧的怀中。
她将他抱在怀中,轻声安稳道:别怕。
小凡的神色痛苦,他的视线落在独孤长老身上,似再次忆起了那惊魂的一夜。
他终大口的喘着气扑进沈碧怀中,艰难的抓着她的衣服:没有……没有见到他……沈碧还未说话,被按跪在地上的独孤长老便怒极喊道:当日情景那样复杂,他怎么可能会记得我在不在那里!就算他说记得,小孩子的话怎么能信!他身侧客栈的人重新将他按住:正因为是小孩子的话才不会有假!呸。
独孤长老啐了一口怒道:老子当时就在现场,你们怎可听信一个毛头小儿的胡话反而不相信我了?让我们信你也不是不行。
沈碧略微沉吟后提议道:不如这样,你描述一下当日的情景,若与小凡所描述的大致不差,我便相信你。
我凭什么要你相信?因为只有你证明了你在现场,你才能只认那个人啊。
沈碧说着,含笑间将指尖指向身后的连渊。
独孤长老绷直了身体冷哼道:你要如何描述?比如那些人如何进庄,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你们……闯庄人以面具作为信物进了山庄。
独孤长老在沈碧的目光下更换了措词继续说道:那些人入了庄便自称是黄泉客栈见人便杀,庄主和副庄主护着少庄主勉强杀出重围……沈碧故作惊讶的忽然打断他的话问道:那这些时候你在哪?我?独孤长老一愣,忙道:我自然是在掩护他们离开了,还因此……试问一个当时努力护送庄主离开的人,为什么会这样平淡的讲出这一切,庄主和副庄主两人至今未见踪影,你心无愧疚反而只是极力的想证明自己在现场。
沈碧冷笑道:如果当真是一个如你所说那般护主的人……回忆起那时,也定然会疚悔的说‘我没能救回庄主’这样的话吧?你、你!老夫自然心中内疚,可方才的话分明就是你有意引导我说的!你说断剑山庄被血洗是我黄泉客栈做的,说孩子的话做不得数……沈碧一步步靠近,居高临下的看向他:就连刚刚的话也是我有意引导你说的……什么话都让你来说,可偏偏你才是那个背信弃义最不可信的人。
不!我说的都是真的!他小小年纪遇到那样的事情被吓得记忆混乱也是情有可原的……谁说的!小凡急声喊道:我记得的!我记得的!独孤长老的声音忽然沉了下来:那你说,血洗断剑山庄的人是谁?我……小凡似被他这副样子震住,竟畏缩着说不出话来,他下意识的向后退着,背脊却忽然靠上一片温热的掌心。
小凡一怔,回过头看向身后目光含笑的沈碧。
那些人……我听到他们说……他们是……是万、万什么的……小朋友,话可不能乱说。
在一旁始终沉默看戏的洪展羽忽而笑道。
怎么,洪堂主连话都不让他说完,这是怕了?怕?我只是怕小孩子不懂事……被有心之人利用。
就算那时我没听清这个……他似忽然坚定了目光,攥紧双拳转头看向长绝长老:可我记得清楚,那日我没看到你,我娘亲说以后我只能相信她,所以我相信她!他的话倒是让沈碧一愣,她从未想过,顾霜会在那时对他说这样的话。
怔忪之时,独孤长老却狂傲笑道:瞧瞧,不过是小孩子的话,还想着自己的娘亲呢,这样的话怎么能信?你?!小凡气得双眸通红,可转眸面对众人窃窃私语的目光,他原本气恼却执拗的目光也变得委屈和无助。
他说的话不可信,那我说的呢?这突来的声音让宴会厅刹那间一片死寂,沈碧呼吸一滞,与在场的所有人一般不敢置信的越过身形僵硬的独孤长老望去——娘亲!在所有人反应之前,小凡便已经哭着扑进顾霜的怀中。
那人垂眸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头:娘亲不是说过,你是小男子汉了不能哭鼻子的。
顾霜……沈碧愣在原地,失声道。
顾霜抬起头,原本肆意的目光此刻却带着沉寂的笑意,她微微颔首,将目光再次转回一旁始终没有转过头的独孤长老:不知道我的话又是否可信呢?顾霜在客栈众人的相护下走近,在并不答话的独孤长老身侧站定:不过长老倒是有一句话说对了,断剑山庄被灭门时,你确实是在的。
她说着,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抽出剑直指被压在地上的独孤长老的脖颈:可你在哪?你那日便混在那群人之中,你满手都是同门的血……你洗得清吗?此言一出,宴席之上一片哗然。
独孤长老挣开身后的桎梏强行站起身,目眦欲裂的怒道:一派胡言!怎么?那狰狞的面容几欲扑到眼前,顾霜却不动半分冷然道:独孤长老难道还想说,我年纪轻遇到那样的事记不清事?你!!独孤长老斥道:我在断剑山庄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怎能听你在这边胡言乱语信口污蔑!独孤长老挣扎的越发厉害,沈碧手中的剑柄压在他肩上将他强行押到地上再次被身后的两人按住。
所以呢?你就赔上断剑山庄所有人的性命也要成全你自己的野心?顾霜平静的面色终出现了一丝裂痕,她的眼底一片猩红:一个空壳的断剑山庄,你要来何用?独孤长老的眼底渐渐闪过一丝惊恐的神色,他慌乱的将目光移开,在人群中扫了一圈,又忙低下头。
我看这件事顾庄主也不必这么早下定论,顾庄主刚回,不如先好好休息……洪展羽打圆场的笑道:现在又是新盟主的接风宴,不如……谁料他的话还没说完,连渊便急忙摆手笑道:没关系,你们继续,我这个人没什么别的爱好,就喜欢凑热闹。
洪展羽的话被他截断面色不由得有些不太好看,可他还未说话,顾霜便客气却疏离的接道:这是我断剑山庄的家事,就不劳烦洪堂主费心了。
否则万一那句话说得稍显偏袒了,我怕我会情不自禁将一些事联想到你的身上。
洪展羽面色骤冷:顾庄主这是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
顾霜故作轻松的笑道:我不过是一个空庄之主,料理家事罢了,洪堂主应该不会插手吧?洪展羽顿了顿,眯眼道:不会。
独孤长老的目光一晃,开始更剧烈的挣扎。
好。
顾霜爽快道:既然如此,我今日便要在此清理门户!她说着手中的剑再近一分,独孤长老的脖子边立刻出现了一道血痕。
她的目光中一阵恨意掠过,剑锋翻转之间便要施力而下!独孤长老本就在不断挣扎,此刻竟挣脱了身后二人的桎梏,一掌拍向顾霜拍去!沈碧一手一个拉过顾霜和小凡,提剑便迎了上去。
独孤长老自然明白黄泉客栈人数众多,此刻他强打讨不到任何便宜,便急忙边挡开沈碧的攻击边向外淘去。
沈碧一路追出宫门之外,见那身影向林外飞奔而去,索性停下了脚步向回走去。
可她刚回过身,迎面却险些撞上在她身后赶来的连渊与顾霜。
怎么不追了?连渊挡住她的去路笑问道。
她不冷不淡的回应道:你不是都已经安排好了。
那按住人的两名客栈高手怎么会不偏不倚的这么巧在顾霜起了杀心的时候没能按住人,其意不过是连渊授意罢了。
所以刚刚交手的时候,她也并未使出十成的功力,便是有意将人放走。
顾霜今日在宴席之上这般挑战洪展羽的底线,不过是为了将问题搬上台面激化矛盾。
她既已逼洪展羽说出不管他的话,洪展羽那般多疑,知道独孤逃了定然会暗中斩草除根。
她将目光落在顾霜身上。
顾长绝……顾霜避开了她的目光,转而说道:这次多亏有你们相助,等一切结束,我一定与你好好叙旧。
她说罢便将小凡交托给一旁的客栈众人,顺着独孤离开的方向追去。
沈碧见她离开便要返回长乐宫,连渊却将她拉住:无需再回去了。
什么意思?她转头问道。
一切都已告一段落,我们也该返程了。
告一段落?沈碧看着陆续离开的同门狐疑道:齐楚楚呢?我们不是接到了保护她的任务?我已派人将她送往王都。
什么意思?李牧在那。
其他人呢?沈碧冷声问道,她刚刚因连渊寻回顾霜而起伏的心再次沉了下来。
你要知道,我是开门做生意的,不是开门做善事的。
连渊踏上身侧人牵来的马,见众人都已启程,他回身向她伸出手:王都已经变天了,李牧遇到了些麻烦。
她却并未接他伸来的手,转过身脚步向回走去。
沈碧。
他的声音仿佛从牙缝中挤出,带着低哑的恼意:你若执意要回去,无论出了何事我都不会再去救你。
她停下脚步,忽而将一样东西抛给他。
他错愕的接住,见那竟正是那块千机图残卷。
就到这吧。
沈碧顿了顿,却始终没有回头:若我未归,就当从来没有我这个人吧。
他的目光紧紧锁在掌心的残卷上,心中却好似裂开了一个缺口,他抬起头看向那毅然决然离开的背影听见身后远处的唤声——公子,该启程了。
……你们长乐宫这是什么意思?!沈碧顺着来时的路回到宴席所在厅堂,可她还未进门便见其内形势紧绷,原本把酒言谈的气氛荡然无存,反而众人皆歪歪扭扭的倒在桌边地上,听见声响她见此忙躲进石柱后的暗影处。
鸿门宴……你们这是要让各派精英全部……命丧于此?说话的几人都有气无力面色苍白有中毒之兆,反观站在宴席中急忙分头来到各桌前为众人诊脉的长乐宫弟子却似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同一场宴席,众人支撑无力先后倒下只有长乐宫中人未中毒,所有人自然都将这毒发算在了长乐宫的头上。
怎么办……我查不出他们到底中的是何毒……我也是……长老,大家都在我长乐宫中了毒,此事定是无法和我们脱清干系了,这可如何是好!这刚才还好生生的……怎么会忽然中毒……是这酒有问题……我长乐宫门人不饮酒,在场喝了酒的人都出了问题。
长乐宫的那位长老放下手中仔细检查过的酒杯凝眸走到一人身侧,将指尖探向那人脖颈的脉搏,紧蹙的眉心渐深。
长老,可若是这酒有问题……一弟子面色苍白的问道:那岂不是依旧与我长乐宫脱不了干系?人命比什么都重要。
长老蹙眉对那弟子轻声斥道:先拿些解常毒的药给众人服下吧。
见席间洪展羽与沉鱼谷主位的几人皆已不在,长乐宫弟子正忙着看诊,沈碧觉得奇怪,正欲从柱子后走出……这是哪路神仙这么帮忙,竟然有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沈碧的脚步一顿,忙回到石柱后藏好,见原本与众人一同倒在桌边的万刀堂众刀客却忽然齐齐站起身,齐齐将一旁下意识后退或逃跑的长乐宫弟子擒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