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寻月谣 >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2025-03-26 16:15:41

14二月底的建安异常繁忙,因为襄王的缘故这个年过的十分热闹。

又是烟花又是长街流水宴,直到出了年尾百姓们才有点回神的意味。

不得不说好些年提心吊胆,突然有了主心骨颇让人不适应。

百姓人人脸上挂着骄傲,要知道襄王是在建安汇集武林豪侠!没在其他地方而是建安!虽说和他们干系不大,甚至具体在何处聚会他们也不得而知。

但本能的自豪油然而生,就像是乡下好不容易出个秀才,还不得显摆显摆。

这样的情绪延续至一月底,导致百姓在二月头时恍然发现,手上之事已经堆积成山,自是忙碌起来。

慧灵随手拿起菱角壳做的腰饰,把玩几下后舍不得放下,问了几次价钱都因店家太过忙碌而无疾而终。

索性丢在摊上,快步跟上队伍。

慧灵师妹,建安就那么好玩?短短一上午为了等你走走停停,是一条街也没走完啊。

脸上覆着轻纱的女子,明艳娇媚就是眼神阴毒,像极了冰冷滑腻的蛇。

也是,谷中冷清。

不如外头的花花草草靓丽,师妹耐不住寂寞多正常啊。

只是别怪师姐提醒你一句,前车之鉴,性命之虞。

慧灵气急,手指握住长剑,下一秒就要拔出。

一双手温柔的覆在剑柄上,将她要出鞘的剑合拢。

师父!慧灵喊道,师姐口无遮拦,集市上人来人往,有损我派威严!云苓冷眸扫视沐青黛,似乎在询问是否确有其事。

师父,明鉴啊!沐青黛先是发狠瞪了慧灵一眼,再是双目急的含泪说道:我们云梦谷多年不出世,这会儿受襄王之邀正是扬我派威风的时候,又怎么会损本派形象。

只是我乃这辈中最大的,自需多多提点师妹们,如今最小的师妹刚刚金钗之年,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就怕走错一步。

沐青黛斜眼看身后的青葱少女们,各个水灵活脱脱雨后冒出的小笋,瞧的她牙痒痒。

师父也是知道的,曾经小师妹不正是……果然云苓脸色大变,甩开衣袖厉声道:够了,云梦谷清修寡欲,时时不忘谨言慎行,都多多自省,不要走了歪路。

是,谨遵师命。

众弟子应道。

沐青黛得意的目光下,慧灵不甘心的低头。

自打小师妹出事后,师父迟迟不肯立下下任谷主,沐青黛就同错药似的处处与她作对。

或者说与每一位有可能接任谷主之位的同门作对,偏偏师父性格愈发乖戾,对她的行为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自如。

慧灵想起刚刚丢下的菱角壳腰坠,觉着应该买了来,心情好些不至于这么难过,不舍的回头看一眼,瞟见摊前有纱帘垂腰的女子牵着稚童嬉戏。

身形背影竟然很是面熟,唯独腰间的长剑变成被布包裹的普通佩剑,平平无奇。

心里抑制不住的激动,她向后跑去被沐青黛一把拉住。

师妹,你还想让我们等你多久?她已是不耐烦,眼神瞥向云苓再示威似的盯她,不言而喻的警告。

慧灵指着那道背影解释道:是小师妹!相月!笑话,李相月十年前就死在建安城的大火里,难不成故地重游师妹你见到鬼了!沐青黛眼中闪过一丝的害怕,抓住慧灵的手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子不语怪力乱神,师父知道了,非得重重罚你!慧灵托住她的手肘,焦急的回指:真的是小师妹,我们一起生活十数年,怎么会认错呢。

她再回头,不见人影,黯然放下双手,在沐青黛轻蔑的言语下默默回到云苓身边。

走了两步回头,期望中的场景没有发生。

也许真是她思念太甚到骗了自己,小师妹不可能回来了。

娘,你要带我去哪儿?建安好大好好玩,还有不少地方没去呢!慎儿腰上挂着菱角壳,小手一下接着一下的把弄,弄出的声响像是敲梆子声,将她逗乐。

李相月掩盖在纱帘下的表情没有女儿的兴奋,十年建安变了不少,险些她都要忘记,这是她的第二故乡。

脚下的路原本是通往一处繁华热闹集市,十年前的大火把所有烧成灰烬。

东水临街二十五巷只剩下灰烬与一座座无名墓碑,野草丛生,平坦的大街被错落的鲜花挤成石子路。

瓦砾,碎石,破败,毫无生机,李相月每走一步,心就仿佛被刀剜了一块儿。

拽住慎儿的手发抖,浑身都在战栗,不愿意面对的往事一一浮现,她还是回来了。

这儿有很多户商家,墓碑稍矮点的,屋子烧了一半仍能看出檐角上勾的飞燕,是做布料生意的王嫂子。

她从大户人家出来,格外钟爱屋檐上的雕刻,每个角都不一样,小时候她最喜欢数檐上的动物,一只再一只,便是一上午。

那旁黄墙烧成了红瓦,是喜欢显摆的黄伯家。

他说他家底显贵,砌墙用的是掺了黄金的白泥,说的信誓旦旦,但凡有人怀疑花上一整天他都要争辩个清楚。

真金不怕火炼,现在终于有了结论,遗憾的是争个眼红脖子粗的人,随着黄墙一起散在火中。

慎儿因为娘许久没有说话,感到她无言的悲伤,乖巧的将手放在她的掌心,慢慢的走向一处烧的面目全非的院子。

这里有些不同,别处仅仅立了一块墓碑,这里却是两处。

多出来的墓碑较别的用料精贵,更是刻了字。

明月无情弃我去,淡酒三杯难忘愁。

相聚可待百年后,只恨人间早白头。

李相月抚摸墓碑上用剑刻出的诗句,眼泪不争的落下,视线模糊,一遍又一遍的描绘。

无情,怎么会无情?情深入骨,剜肉难剃,两情相悦,最难相守。

眼前浮现那人酌酒,酣畅悲愤抑郁时,刻下几字。

他是怪她的吧,徒留他一人享世间悲凉,可待百年后……李相月掩面而泣,心痛到无以复加,往日种种映入眼眸,甜蜜酸涩交织最后变成满嘴的苦涩。

她抱起慎儿,轻蹭她的脸蛋许诺道:好,百年后我等你,同去同归。

娘,这也是你的朋友么?慎儿托住她脸,小手抹去眼泪,嘴唇嘟起吹气。

不哭不哭,慎儿吹吹娘亲就不难过了。

李相月顽强笑着,说道:算是娘的朋友吧,很熟很熟的朋友。

那这又是谁?慎儿指着旁的无字碑,这两块墓碑所在之处野草被拔的干干净净。

搁置一壶小酒,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还是朋友?这是外公和舅舅。

李相月说道,将买好的酒灌入壶中,娘和你说过的,爱喝酒的外公和调皮捣蛋的小舅舅。

慎儿开心的从她怀中跳出,围绕墓碑转了几圈,好奇的打探后跪在墓前,磕了三个响头说道:外公舅舅,我是慎儿,今年九岁了,生辰是十一月初五。

最喜欢吃糯米团子,上过几年学,晓得写字……你小舅舅特别不喜欢别人念叨,没准他生气了哟。

李相月打趣道。

慎儿捂住嘴委屈的眨巴眼:我想多和外公舅舅们说话,告诉他们慎儿也是很厉害的,等我长大了能照顾好娘亲,让他们莫要担心!李相月没想她存了这种心思,欣慰之余对家人的怀念漫出眼底,倒杯酒洒在墓碑前。

爹,相祁。

你们和娘在天上过的好么?小月很好,不用操心。

这十年日子很平淡,有时候会觉得无聊,但平平安安的我便知足。

记得上次见你们时说的孩子么,谢谢老天给我的希望,她长大了性格有点像相祁,乖巧时疼人心,调皮起来和你一样令人头疼。

慎儿仰头听她说话,她盯着墓碑像是唠家常。

爹,相祁我真的好想你们。

酒是城南的桂花酿,您若是喜欢往后我常常带一壶。

娘,我也可以常来么?慎儿问。

李相月点头,手不舍的离开墓碑。

时间是最好的疗伤圣药,往年的苦楚提及没了痛彻心扉,回忆时更多是幸福的片段。

爹爹在小院里喝酒,李相祁求着她说上一两句好话,或是一顿家常菜,或是一场无拘无束的谈心。

小院毁了,但人没有离开。

他们永远住在李相月的心里,怀慎儿时日日闹的睡不好觉时,生慎儿难产鲜血横流时,被流言蜚语压得快要喘不过气时,他们都在。

葬在哪儿,真的不重要了。

他们没有真的死去,而是换了种活法永远的陪伴她。

临走前慎儿念念不忘的嘱咐:娘,你一定要多带慎儿来,我怕外公舅舅见不着我就将我忘了。

好。

娘,和我说说外公舅舅的事吧。

就说上次没说完的,舅舅偷偷从田里带回青蛙,外公不同意他养,他就悄悄放进你夜壶中的事。

李相月牵住她走在瓦砾中,一瞬荒芜废弃的东水临街二十五巷仿佛回到过去的繁华。

王大嫂新进了一批布料,卖掉了屋檐上能多立只白虎。

黄伯又在与人争执,他的墙必定是用黄金砌的,谁说也不好使。

微笑着,李相月挥别并不存在的人们,低声回道:他啊,青蛙放进我的夜壶里,结果没料到外公那日夜起没找到自己的,顺手拿起手边的就用。

恰恰好青蛙蹦了出来,第二日吃了顿竹笋炒肉。

竹笋炒肉听起来好好吃啊,娘亲做给慎儿吃嘛。

我猜你一点儿也不会喜欢。

李相月忍俊不禁,牵起慎儿的手缓缓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