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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2025-03-26 16:15:41

21在此之前,李相月没有见过襄王。

今次一见与想象中相差太多,高大身材略微佝偻着背,上了年纪八字胡长成山羊胡,末梢黑中带白不时飘荡。

眼中儒雅,嘴角噙笑,动作谨慎而谦卑。

穿着虽是紫袍,确有几个十分醒目的补丁,约莫未找到上好的绣娘,针脚惨目忍睹。

这样一位老者,若不是先前那声吆喝。

混迹人群中,被当做哪派的奴仆也不意外。

诸位能赏脸在万刃山庄一聚,萧某感激不尽。

他抬手在胸前作揖,气度从容哪怕衣着简朴也无法掩盖。

粗茶淡饭,招呼不周,还望各位见谅。

哪里哪里。

江湖人士分两种,一类走投无路,既没有门道也没有走向仕途的本事,学点武艺不至于饿死。

另一类则清高的多,自认是世间最清澈通透之人,不愿去官场沉浮。

无论是何种对官府的态度都是嗤之以鼻,更何况是襄王这种含着金钥匙出生,天生的贵胄,闲言碎语必不可少。

此番他出场没有立威反倒谦卑有礼,颇得众人好感。

嘴上不说,李相月却看出云苓紧皱的眉眼有舒展的势头。

襄王双手插进宽厚的袖口,初春时节高山之巅冷风犹盛,他身影淡薄咳嗽几声说道:咳咳,不知可有来自北方的好汉?漕刀帮弟子扬刀,半露着胳膊血脉喷张。

他们是北方名门,未立派前在码头做事,各个身强力壮。

南百晓北漕刀,说的便是他们消息极为灵通。

北方如何了?襄王拧着眉,更像是个固执的老头。

漕刀帮弟子眉飞色舞,一把刀在手上耍的十分漂亮,侃侃而谈:咱们漕刀帮今年新开了个堂口,前来入帮者多的似水里的沫沫,捞完一层还有一层呢。

咱们帮凡是入帮皆送三个大白馒头,每日勤练功者再加个窝窝头,偶尔吃上一顿肉,这搁在北方没有谁比咱们帮更阔气!答非所问,众人听得不耐烦。

襄王却微笑着赞许点头,有了他的肯定,漕刀帮弟子继续道:当然吃屎也得赶上热乎的,以往瞧不起咱们漕刀帮的人,就算再天赋异禀,这口热屎也不能给他尝。

宁愿收些瘦弱单薄弟子,听话懂事便好。

漕刀帮都是粗汉,说话没有把控。

立帮之初,没少受人白眼。

其中翻的最厉害的恰好也在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碍于襄王的面子不好发作。

话说得是糙了些,可理是这么个理。

林奇安看着那几人的脸色,忍笑道。

李相月同样暗着乐,心里多思索了会儿。

襄王没阻止而是让他继续说下去,肯定不是想听江湖人士的腌臜事,她盘算着该是时候说点正经事儿了。

襄王瞥了眼快意的漕刀帮弟子说道:好汉说的极是,能日日吃上窝窝头,偶尔有碗肉吃多不容易,若我有浑身的本领也想入帮一试。

他向前走了几步,正好在人群中心,话锋一转问:但好汉可否知晓为何突然这么多人想投入贵帮门下?这……听说是酉阳失守,无处可去想寻个依靠。

漕刀帮弟子激昂的面孔,骤然发青声音越来越低。

襄王伸手轻拍他的肩膀说:你南下赴会有所不知,夷人已攻入羟州,不日将攻占旧都。

还会有更多人,数不尽的人想投奔贵帮,或者在座各位的门下。

他的话令嘈杂的环境瞬间寂静无声,人人脸上有惨淡哀愁和郁郁不平的愤怒。

哪怕早就迁都,可众人心中的京都仍旧是那座琉璃瓦堆砌的皇城。

梨枝杳杳绕墙生,落雪簌簌覆红砖。

美景美人困城中,何年何月复可见?源源不断的人啊,尽管他们所求不过是一顿饱饭,三寸遮雨之地,各位又能收留多少?襄王厉声问道。

一人十人百人!可就有更多的人居无定所,最后饿死路边。

他叹息道:这才是北方。

漕刀帮弟子红着脸,悄然坐下,也不敢讥诮默默垂下头。

大家可知我一月俸禄多少?襄王伸出三根手指说道:俸钱三百贯,春、冬服各绫二十匹、绢三十匹、绵百两,禄粟月一百石。

众人惊呼,比起手指数着,一月三百贯,一年就是三千六百贯,可在建安买一套四进四出的大院子。

襄王望着众人眼中的惊叹问道:多么?这些东西送去羟州,够战士们用上三天,仅仅三天。

还不算上战马,一匹上好的战马需要白银千两,次些的也要两百两。

这些月钱算得了什么?前线的战士们过的苦,冬日最冷的时日穿的棉衣里夹的是芦花,吃的是硬如石子的干粮。

手上握刀握枪,稍不留神便被冻下一层皮,整整十五年,他们坚持下来了。

襄王眼中有泪,微抬起头红着眼说道:他们中最小的才九岁,人没有马高,冲锋敌前被马蹄踩死时刚刚过了生辰。

还有那些成亲不久就上了战场的战士,没有一个活着回去了。

江湖豪杰无不紧握手中之刃,磨牙声比比皆是。

李相月想起死在村中的戴家夫妇,战事无眼可怜的何止是将士。

襄王挥手,属下抬来几个大箱子,打开是满箱的金银财宝,明晃晃的亮眼。

他说道:箱中所装一是我毕生财富,变卖家产所得,二是圣上赏赐或是乡绅所捐,无一例外都是要送去羟州的。

今日当着大伙的面,我萧某立誓羌人不除,绝不归家!南陵殿弟子相看一眼,手摸上荷包,心道襄王怕不是奔着筹钱而来。

不免面露苦涩,他们不是富庶门派,看着光鲜亮丽,实则穷的叮当响,等会别人都给了他们应该给多少?太多了付不起,太少了又丢面子,实在是一等一的难事。

与他们一样愁苦的还有漕刀帮,那位之前侃侃而谈的弟子已说不出话,忍受同门质问的目光。

他怎么知道会有这么一出,如今说出的话收不回,都知道漕刀帮有钱,当真是骑虎难下。

林奇安摸着腰间用布包好的刀,想扣下镶嵌的宝石尽一份心。

手刚有动作,就被李相月按下。

安弟莫急,我猜襄王图的不是钱财。

李相月手指那些宝箱说道:江湖门派有几个富庶的?从他们身上想法子筹钱不如找几个达官贵人,用上些手段还不得乖乖奉上。

兴师动众将人请来万刃山庄,谋本来就没多少的钱财,未免得不偿失啊。

林奇安细想,是这么个理,不由得盯住襄王,看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昆仑派掌门是个油头肥脑的胖子,他起了个头从怀中掏出几张银票,搁在宝箱之上说道:咱们昆仑虽远离中原,但一颗心始终挂记前线的战士们,能出一份力自然求之不得。

他昂着下巴,几层肥肉叠加不见明显的分界处。

李相月偷笑,昆仑掌门是倒插门的女婿。

白白得了个掌门位置,自己武功烂的出奇,难得有机会长脸,定是要威风一阵。

有了他牵头,陆陆续续又有几派或是情愿或是不情愿的拿出银子。

等到了丐帮,势头猛地停住。

襄王,不是咱们不愿意出这个钱,可您是懂得,丐帮弟子人人乞讨哪有富余剩下?丐帮弟子扯出身上好几个布袋,皆是空空如也。

众人这下将目光全部落在襄王身上,都想看看他怎么反应。

若是强硬的要求丐帮拿银子出来似乎不太人道,可若不让他们拿出来,谁不心疼银子,给了银子的门派又怎么服气?只见襄王拥抱丐帮弟子,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老哥哥都知道,你们不容易,大伙都不容易,世道这么乱能开山立派就是大能人,朝廷怎么能再苛刻你们呢!来人,将这些银票还给好汉们,再将备好的匣子拿出来。

襄王拍掌三声,奴仆递上黑红色檀木匣子,打开是琉球所供玄铁铸造的神兵利器。

各派掌门分得一件,喜不胜收,没想来一趟还有意外之喜。

惊喜之余,无不悄然聆听,襄王有这么大方?恐怕有后手等着他们吧。

襄王捋起山羊胡,半眯着眼说道:宝器当配豪侠,各位尽管收下,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说来惭愧,本该来者有份,经地主之谊怎么样也不该让各位空着手回去。

襄王顿了一下,颌首说道:只是夷人不知从何处学了不少中原功夫,令前线折损颇多,这玄铁一时短缺……萧某想如果诸位能加派人手一同奔赴前线,夷人的小孩把戏不值一提,到那时定会为诸位人人奉上一把宝器。

李相月轻轻摇头,原来襄王打的是这个主意。

抛出求财的幌子,再以神兵相赠,漂亮话漂亮事说尽做尽。

既然你们不愿意出钱,那就出些人呗,拿人手短,烫手山芋是怎么样也得接下了。

果不其然,众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没有反驳之意。

这股子淡淡无耻味道令人颇为熟悉,李相月微笑着摸摸慎儿的脸蛋。

众人的反应正中襄王下怀,他举杯一饮而尽:众志成城,共驱夷人!众志成城,共驱夷人!淡酒入喉,摔杯以明志。

襄王撩起山羊胡,神情畅然说道:能得各位相助,萧某不胜感激,趁此好时机,不妨为各位多介绍个朋友。

倚月楼杜仲,杜先生!气氛瞬间冷却,李相月僵硬如石,慢慢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