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林家在北方颇有名望,先祖曾是赫赫有名的马匪后受先帝感化迁移中原,凭腰间一把狼牙金错刀世代守卫京都。
可惜几年前,京都失守后,林家便鲜少露面。
年纪尚幼时,李相月随师父去过一次武林大会。
依稀记得快刀门林门主耍的一手好刀法,快意雄姿。
摘花不伤叶,刀法狠绝凌厉。
且看此时,半倚灶台的少年右手手指被人切去三根,想拿起金错刀都是难事。
少年受伤不轻,左肩被利刃贯穿,空余一寸长血洞,唇色惨白。
见李相月面容凝重,他深感叨扰微微低头弯腰说道:在下林奇安,林涛是家父。
上次说这句时,林奇安是骄傲肆意,快刀门第十五代门主是他父亲,自己更是下任门主候选,确实足以令人侧目。
李相月忽略他言语中的傲然之意,走进屋内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两块粗布。
她小心的替他包扎,止住流血,眉眼微蹙的盯着他残缺的右手,无力回天说道:家中简陋,再无别的床榻,劳烦少侠在此委屈一夜,明日我将柴屋收拾干净再移你过去。
姑……夫人,此事不必介怀。
他看见李相月躲在身后的女孩,改了口。
只是在下有一事相求,不知夫人可否应允?李相月拍拍慎儿的脑袋,这孩子性子敏感,晚上没她在身旁怎么也睡不踏实,醒来看不见她哭了一顿正发着起床气。
她让慎儿先进去,自己蹲下身关怀的问道:少侠但说无妨。
京都失守后,家父愧难忘怀大病一场立下重誓,誓死驱除夷人复我汉室。
上月偶然得知夷人三皇子将亲临酉阳,父亲便带着我与亲信们赶赴酉阳刺杀他以扬我汉室威风!他咬牙切齿,眼中闪着不屈的光彩,激动之余肩上的伤又裂开,看的李相月双目含泪。
起初计划顺当,我们潜入夷人大营躲入三皇子的屋内,只待夜晚就将其挫骨扬灰。
哪知夜里三皇子回来时并非一人。
夷人三皇子的名头李相月有所耳闻,据说他足智多谋很受夷人大汉偏爱,好几次攻城略地皆是他出的主意,杀了他确实能增添不少士气。
既然是这般厉害人物,又怎么会轻易让人得手。
事到如今林奇安也知是自己鲁莽,不禁双颊泛红拳头紧捏说道:那人步履轻便,为绝世高手。
父亲低声道我等皆不是他对手,出去只会白白送死,这刺杀的事儿暂且搁下,等他二人走后从长计议。
李相月点头,识时务者为俊杰,国家正是需要人才的当口,林家父子做法并无不妥。
一待就是后半夜,他俩秉烛夜谈,说的都是治国大道,我们听的昏昏欲睡,忽然三皇子提及襄王。
他抬起眼,右手仅剩的两指手指也是残破不全。
他说中原武林豪侠多如牛毛,害怕襄王聚集个中高手攻打酉阳。
那人微微一笑显得毫不在意,直说已暗中派人假意归顺襄王,只待襄王三月十五举行誓师大会时里应外合,一网打尽。
李相月听的心惊,不免一时手脚冰凉,慌张之意溢于言表,急切问道:武林出了此等败类,少侠可有看清那人面目?林奇安垂下头,手指弯曲恶狠狠说道:父亲听闻骤然大怒,忍不住内力迸发被那人察觉,父亲与亲信拼了全力将我送出,为的就是通知襄王,而他们则、则……他身躯残缺拼死逃出来,一路夜不敢寐才逃至这个小山村。
眼前的女子就是他唯一的希望,这个消息一定要送至南边。
李相月打出的石子陷入灶台下的灰墙内,没有丝毫松动。
林奇安盯着石子恳求道:能使出这般暗器手法,夫人应当不是普通农妇。
……李相月不语,回头望向屋内,慎儿担心的悄悄爬在窗边瞧她。
在下希望夫人能护送我去南边,林某必有重谢!他手已废拿不起狼牙金错刀,不过是身体稍强壮些的普通人,三皇子不会放过他,急需一人伴他去南边。
他用左手毫不犹豫的扣下狼牙金错刀上的绿宝石,递给李相月。
夫人也是江湖中人,更是汉人,如何忍得夷人一而再再而三犯我疆土!李相月不收,眼神又一次落到慎儿身上,眼底挣扎退后两步。
说了句早些休息,匆匆离去。
不多时返回,林奇安欣喜的轻咳牵动伤口血渗出。
李相月没有向前,只是用草灰将地下血迹掩盖,村中野狗鼻子灵光,怕招惹麻烦。
门再次被关闭,林奇安心沉沉下落,他叹息一声,自觉强人所难,想待伤好点就离开。
李相月睡进被窝,凉气激起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辗转反侧,眼睛瞪得浑圆望着窗外。
安宁平静的日子过的太久原来真会磨平人的心性,假若是从前她一定会立马答应绝不拒绝,如今……她翻身抱住慎儿,担忧实多。
娘,你不睡么?今晚谁也没法睡个好觉,慎儿手玩着她的头发,问:外面的叔叔会不会冷?娘给灶台里生了火,他不会冷的。
慎儿看着精怪,实则心地柔软善良,她半夜睡不着担心柴屋内的人。
李相月轻轻拍着她的背,突然问:傍晚你说娘去哪儿你就去哪儿,南方好不好?南方?慎儿抬头看着她的下巴,可是娘说南边蚊虫多,夏天特别特别的热,还会动不动下雨,更加没有炕冬天会很冷的。
这些都是李相月说过的话,从慎儿嘴里复述一遍。
她暗自讪笑有些不知怎么回答,抱着她良久最后说了句:南边是娘的家乡,春日有花,夏日有果,秋有微风而无落叶,冬日太阳暖暖的哪需什么炕,真的是个很美的地方。
有娘在身边,慎儿睡意袭来迷迷糊糊的点头,寒冷无情的夜可算有一人能入眠。
第二日大早,李相月在屋后杀鸡。
赶集的妇人们盯着她一脸不可思议,要知道这只老母鸡李相月当做家传宝贝一样看待,每天能下一个鸡蛋,是谁也碰不得。
就这么突然的杀了,想起酉阳的战事,妇人们脸上好奇的神情被苦涩替代,月娘恐怕也是要走了吧。
林奇安好几天没吃东西,一连喝了好几碗。
老母鸡除却留给慎儿的鸡腿,尽数进了他的肚子。
我同你去南边。
李相月幽幽的说。
一口鸡汤未下咽,喷在地上,令她心生不悦。
她接着说道:但是我有几个要求。
尽管直言!林奇安藏不住的喜悦,他看中李相月的功夫,眼下没有比她更适合的人,自然她说什么都是答应。
第一,我们需要休整几日再出发。
你的伤,还有慎儿要向戴家告别,这些都需要时间。
合情合理,他让她离开家乡,给些时间也无妨。
第二,我不需你的钱财,以后也不用再提。
李相月目光坚定,身姿挺拔,说话从容不迫。
我愿助你是为了武林好汉,汉室百姓,切不可用黄白之物侮辱我。
林奇安面有愧色,是他将她想的世俗。
她不由分说救下自己就以证明其人品高尚,提出钱财之事确确实实是侮辱。
你不用觉得愧疚,李相月打住他要道歉的势头,严肃说道:最后一个要求最是重要,如果你不答应我万万不会和你去南边。
且说。
李相月缓缓说着:我年少时与一人结仇,逃至北边躲避仇人,此时与你回去必须用纱敷面,也望你不要与任何人提起我的来历。
她们母女二人过的节俭,甚至能谈的上穷酸,有这般好武艺却藏在小小山村看来她的仇人本领不小。
林奇安点头,郑重的跪在地朝李相月磕了一个响头:我林奇安从未向除父母外的任何人磕头,今日感夫人德行高尚,多谢夫人鼎立相处,这个响头你承担的起。
往后唤我月娘吧,慎儿是我女儿,过完年就九岁了。
李相月收拾好碗筷,给他换了一块新的粗布,嘱咐几句后阖上门。
慎儿一早去了戴家,榻上空无一人。
李相月没有像往常一样,拿着绣帕去市集贩卖,而是呆坐榻前。
她摸着床板凹凸不平的纹理,这是那年她亲手砍下的树,削成做的木板有些年头,挺耐用的。
沿着纹理,她找到一块小凸起,指甲扣住用力向上掀开。
床板下多了间暗格,略长于长臂,一掌宽。
放着一柄银色长剑,剑身缠有薄如蝉翼的金丝,多年未见仍旧熠熠生光。
她摸着剑身,熟悉感满满从心底弥漫,像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李相月眼眶泛红。
有些事她以为不去触碰就会忘记,但仅仅是藏在心底从来不曾忘记。
剑身有个豁口,这样的神兵能被什么样的利器划道口子?李相月擦去剑身的灰,笑着想谁能想到是一人用手指打出的痕迹。
时光啊,过的真快。
剑擦干净,余晖也照至窗台,慎儿等她接回家。
踏出屋子,她迎着落日余晖,小山村宁静温馨,家家户户生出炊烟,这样的日子她以后应该都享受不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