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慎儿扭头便要离开,她听不得一点儿李相月的坏话。
近些年李相月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是笑脸相迎,几乎未在慎儿面前落泪。
上一次哭的厉害的,还是慎儿受了风寒高烧不止急哭了。
这与世道无关,而关乎母性的坚强。
总有不少闲言闲语,李相月一人承受,从来不抱怨也未说过后悔二字。
慎儿看在眼里,装作懵懂无知,却在心里将她的模样学个十足。
头始终高高的扬起,没说出格的话,临走前不忘对二人弯腰行礼,全当过了人的地儿给了应有的礼数。
商陆咳嗽一声,手捂着嘴喊道:小妹妹,且不说万仞山庄修得精巧,园子挨着园子,园子又套着园子。
单说这竹园,就有回廊假山池塘数座,掺揉暗门栈道少许,无人牵着恐怕天黑了也走不出去。
若是真天黑了,蛇啊鼠的总是有一些的,它们饿着了见到什么都咬。
一句重话没有,说的最是温吞和煦。
可慎儿盯着他,仿佛真感觉蛇鼠在身上嗜咬,趔趄一下脚软的站不住。
呵!傅疏竹不屑的轻哼,她当有多硬气呢,不过是虚张声势的软猫,全然不觉自己同一个孩子置气有多幼稚。
好不容易燃起的恐惧心被这声哼消磨殆尽,在慎儿甩手离开前商陆扯住傅疏竹,说道:我们是你爹爹的朋友,前段日子和你爹爹吵了一架,姐姐她心眼小一直记着,你莫怪她。
傅疏竹瞪他,却没再说什么。
他特意用香炉焐热手,微微向前伸,眉毛舒展君子如玉。
慎儿有些踌躇,眼看天色愈暗,雷驰迟迟未找到她,甚至一点儿嘈杂的声音也没有。
想起商陆说的蛇鼠,咬咬下嘴唇,将手放在他掌中。
走吧,我带你出去。
说着推起轮椅,三人走在斜阳余晖里。
竹园门口,戴静轩恰好走过,鬓角发丝里都是汗水,高喊唤了声慎儿,被守门的大爷一把捂住嘴。
眼瞥着门内出来三人,傅疏竹沉着脸既有对杜仲的闷气,也有商陆临阵倒戈的愤恨。
就要到门口,越看慎儿越怒意盎然。
被商陆牵起的小姑娘,怯怯的向外望。
尚未对突然出现的戴静轩喊出那句哥哥,就被傅疏竹随手一推没有站稳晃晃悠悠的趔趄几步。
一颗石子嗖的掷来,打在傅疏竹推人的右手上,力道因为是个孩子没有造成太大威胁,仅仅红了一圈。
气氛骤然低沉,除了从呆愣守门人怀中挣脱的戴静轩,都屏住呼吸不敢大声喘气。
商陆扯过傅疏竹的手,面色若冰,指腹推开红痕,半眯着眼盯住戴静轩。
这厢也是愤怒至极,认定慎儿被人欺负,手作爪装抓向傅疏竹的脖子。
掌风侧身而过,后者握住他的手腕。
你是傅天佑的徒弟!她手扣住戴静轩命门,反身将他压在墙上。
说来我还是你师姐,怎地这样无礼?傅疏竹推的力道不重,虽心有芥蒂,但看在商陆的面子,算不上为难,顶多与礼仪二字无缘。
戴静轩心中诧异,看出她使得是青龙探爪,便想其中恐有误会,默默不说话。
本来没坐地的慎儿被他掌风骇到,一屁股倒在地上,反应过来后急忙跑去握住傅疏竹的腰,说什么也让她放了戴静轩。
两个小孩一个大哭,一个沉默较劲,傅疏竹烦闷感涌上心头。
又想这男孩儿是傅天佑的徒弟,好不容易压下的怒意再次扬起,摸向腰间的长鞭,已有抽出教训一番的念头。
商陆正欲开口劝说,就有喘着粗气的声音伴随行礼传来:暗堂堂主雷驰见过小公子,傅小姐。
两个孩子不懂事,扰了您们休息,我替他们陪个罪,望二位大度放他们一马。
豆大的汗水从雷驰额头直接滴下,他的脸色从红转为惨白。
找了一路的焦急与暴躁被后辈猛然升起的凉意冲刷,哪怕过了十多年,他仍然记得商陆将人双眼挖出的冷漠姿态,没有丝毫犹豫,轻轻擦去血渍与粘液的冰凉眼神。
现在的他不敢与商陆直视,垂着头高举着手姿势很是卑微。
商陆摆手,被放开的两个孩子小碎步跑到雷驰身后。
多谢小公子,傅姑娘。
雷驰起身弯腰行礼,日头不早了,更深露重小公子回屋歇息吧。
说着左手一个右手一个牵着孩子离开,头也不敢回。
竹园大门口的三人,保持诡异的静谧。
守门人跪在地,浑身抖动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然而他面前的两人,一个是撅着嘴冷眼相对,一个噙着笑意仿佛心情不错。
那孩子来的突然,又是傅堂主园子里的,便想着怕不是与小姐交好,未敢阻拦,望小公子饶我一命……守门人说不下去,害怕到达顶点,恨不得一闭眼晕过去。
商陆用金蛛帕擦拭干净握过慎儿的手,帕子丢在守门人眼前。
自己领罪,我不想动手。
一句平淡不见波澜的话压垮成为压垮守门人最后的稻草,他缓缓拾起手帕,同往常一样沉默的离开。
只是淌下的眼泪和深深印入尘土中的脚印,透露他的绝望和悲怆。
手背上的红印差不多要消失了,傅疏竹揉了两下打算将商陆推进园子,这鬼天气冷的太快,手炉渐渐没了热气。
商陆皱眉握住她的手,在红印处来回抚摸了几下问道:这招眼熟么?他没说之前,傅疏竹并没有察觉异样,全当小孩子扔石子,谁还没个淘气拿弹弓打鸟的时候?但在他说完这句后,反复看着红印,傅疏竹深邃的望了眼他,目光变得疑惑:是杜仲的绝学,可他怎么会杜仲的功夫?杜仲与傅天佑不和,倚月楼上上下下谁不知道。
杜仲自傲孤僻,多年从未受过一个徒弟,哪怕起了收徒的心,也绝不会找傅天佑的徒弟,这不明摆着打自个儿的脸么!商陆沉吟,温柔牵起她的手说道:别想了,派人去查查便知,咱们这趟出来,有趣的事真不少,或许我该早听你的话,多出来走走。
你这么想夫人也会开心。
她总和我说你再憋在楼里,身上的霉味能熏倒海里的鱼,为了咱们楼里着想,你还是得多出来走走。
开了个话头,傅疏竹控制不住的絮絮叨叨的说,听说建安城里有家酒馆,酿的酒举国闻名。
上次韩长老同我说过一嘴,你最喜欢那酒的滋味,过些日子天热点了,咱们就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没入竹林中,商陆有没有答应不得而知,但见傅疏竹笑的灿烂,约莫不答应也能变成答应。
从杜仲房中出来的李相月不知道在见到女儿前有这么段曲折故事,担心被娘责骂,慎儿哭啼啼的撒娇求雷驰不让他说出来。
至于戴静轩,他在杜仲的院门前停下,没忘记被他捏碎肩膀的事,生怕他私见了杜仲,会引得傅天佑不快。
他念着李相月,反复与慎儿约定,时机合适了他定会登门拜访。
慎儿悄摸摸的推开门,看见桌上的茶杯,猛灌了两口,又用漏出的水抹了把脸。
慎儿?李相月捧了床被单子,见她喝的急出言喊了句。
被吓了遭,惊魂未定,突然一声,水直接从喉咙眼咳了出来。
李相月连忙拍拍她的背,略带责怪地说:多大的人了,还能被水呛着?慎儿本是用手去抹嘴,眼瞅着指甲缝里有泥,冷不丁的缩回去藏在桌子下。
若是再平日,李相月分分钟能发现她的小动作,免不了说教一顿。
但慎儿今日运气不错,赶上她满腹心事,有些事不斤斤计较。
娘……慎儿心想要不坦言说了,要是娘从别地听来,就不是一顿教训那么简单。
慎儿,你喜欢这儿?李相月比她先说,将她后头的话堵住。
杏仁圆眼滴溜溜的转了转,是在思索。
片刻后点头坚定说道:我喜欢这儿。
李相月眼神一暗,心里其实早有答案,但从慎儿嘴中说出,仍然令她心底酸涨。
她亏欠慎儿的实在太多,此时带她离开莫不是要伤心一场。
这儿比北边暖和,和娘说的一样不用烧炕也能睡得安宁,还有许许多多漂亮的话,甚至冬天也不会凋谢!慎儿衬着下巴,一点点将沿路的靓丽风景说个遍。
而且这儿有你,有静轩哥哥,林叔叔,有雷驰叔叔……她侧脸偷瞄李相月的脸色,见她没有蹙眉,大胆的说了下去:还有……爹爹也在这儿,我真的很喜欢。
李相月听到爹爹两字,上翘的嘴角慢慢落下,环抱住慎儿,头放在她的头顶,安静的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他真的是我爹爹么?慎儿问。
你觉得呢?喜欢他当你爹爹?李相月心情复杂,闷着一口气掖在胸口。
慎儿仰头,双眼里有星星:当然!他和娘说的一样,是有勇有谋的侠客,是咱们心中的大英雄!就算老了点,头发白了点,在慎儿心中都不是缺点。
年纪大是沉稳,头发白是有特点,普天之下上哪找这么个独一无二的爹爹?她兴奋的将杜仲与李相月从小告诉他的那人相比较,越说越开心,竟然手舞足蹈起来。
娘亲,你怎么哭了?恍然她望见双眼通红的李相月,担忧的问道:是不是娘不喜欢爹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