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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2025-03-26 16:15:45

57从杜仲屋子出来,同慎儿说了两句,戴静轩准备往回走。

看见两旁刚抽出新芽的樟树,眸光微沉,一爪子朝树干抓去。

黄嫩并未完全舒展开来的叶芽颤动几许,渐渐回归平静。

早挂在枝头摇摇欲坠的浆果落地,发出噔噔两声,接着长久静谧,树叶在风中摇摆,他打上的地方悄咪咪的褪了小块树皮。

除此之外,没什么特殊地方。

戴静轩叹气的收手,拍落肩上的浆果,愁容挂住不能下坠,一步接着一步发泄似的将浓红深紫的浆液踩出,鞋面变得肮脏不堪。

几月下来,他的进步寥寥。

或许是年纪偏大再怎么下苦功夫,基本功仍是差了一截。

又或者如傅天佑所说,他的功夫太过偏门,学起费劲不说,稍不留神就会走火入魔。

无论哪种都不是戴静轩愿意看见的场面,他想报仇怕极了等待,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究竟让他等多久。

想也不敢想,闷头快步走过。

戴兄弟,庄里碎石子多,走路要当心。

耳旁一句警示,声音从湖中心而来,顺着看去是商陆一人坐在湖心亭。

若是不忙,不如陪我下一局?他身形消瘦,初春时节披着皮毛大裘,膝上是折成三叠的薄棉被,整个人差点被裹成一个球。

说话有气无力,脸上笑容却颇为真挚。

正是心事难缠,戴静轩顺心意走进湖心亭。

小公子。

他行礼,走进了才发现,下的不是象棋而是围棋,黑白分明。

商陆看出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疑惑,沏好茶:我知山庄里就我清闲,不该唤你陪我。

可疏竹是个坐不住的,要她下棋不如要她命。

又实在手痒的厉害,劳烦你陪我玩一局,实在不好意思。

戴静轩摇摇头,他已加入倚月楼,商陆虽无实权但毕竟是楼主唯一的孩子,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尊重。

事分黑白,非黑即白,咱们算是黑的?商陆选了黑子,将白子篓子递给戴静轩。

可什么是黑什么是白?有了白天才知道黑夜是什么样,如若没有黑,当初造字时也不会有白吧。

戴静轩先落下一子,下在正中心,仰头说道:黑白无绝对,眼前的棋子是白的,但将它与高山之巅无人造访的白雪比,它又黑了。

小公子何必执着黑白之分?商陆落子的手定住,玩味的看向一脸漠然的戴静轩,轻笑的放下黑子,挨着白子越发黑的浓稠。

倚月楼向来被称为魔教,江湖人人闻之色变,昨日我在山庄闲逛时却听闻正派人士说我们是义士。

你说得对,黑与白本就没有分界,黑是白,白也是黑,无用管旁人看法便是。

他的话里太过绝对,戴静轩听出细微的不妥,但不知哪儿出了问题。

恰好棋局到了关键,满心就扑到局里,一时忽略种种怪异之处。

黑子与白子缠斗,来来往往落了下风。

商陆咳嗽几声,落下一子。

戴静轩看出这位置留出个空缺,接连几子下来,竟然空下条死路,堵住它就能吃掉不少黑子。

戴静轩余光瞟向商陆,后者浑然未觉,抿口茶汤似乎是在回味,啧啧有声。

氤氲的热气中,戴静轩落下白子,说道:我赢了。

商陆放下茶杯静静的看他将黑子放回棋篓,淡然的拿出一颗放在棋面,眼神好似问他:真的么?真的么。

他的一举一动没有输子的不悦,胸有成竹的落子然后当着戴静轩的面,一颗颗吃掉他被围住的棋子。

数目之多,已无力回天。

这……是我大意了。

戴静轩蹙眉,再审视棋盘,方知他兵行险招,刻意留出破绽,实则早就想好后招。

技不如人,静轩认输。

商陆不以为然,为他再砌上一杯热茶,选的是竹尖嫩芽,喷香扑鼻。

他扶着杯壁说道:这么多年,与你下棋是最畅快一次,谈什么技不如人?不过是我虚长几岁,多长了两心眼。

戴静轩知他是谦虚,恭维几句后仔细研究棋盘,问道:小公子,您做局时不怕我看出来,那时岂不是损了夫人又折兵?没有牺牲哪有收获?商陆拂去棋子,目光如炬看向他,似乎想说的想问的并不是一盘棋那么简单。

只要牺牲给的足够大,没人能抵抗住诱惑。

整盘棋你留意每一处,想事事尽善尽美,这本就不可能。

若是敌人与你相差无几,周全二字就是死路一条,戴兄弟意下如何?棋局是博弈,自然冲着赢面而去,他的说辞确有道理,戴静轩点头。

那若是朝堂之上,边境之地与夷人相博,戴兄弟认为牺牲二字何解?商陆冷不丁抛出这句,手指接住杯沿落下的一颗茶珠,淡黄茶汤随着手心温度慢慢凝固,被他紧紧握在手心。

此话一出,戴静轩猛地警醒说道:这是万仞山庄。

这是万刃山庄,是皇上的避暑之地,襄王在这里暂住,枉议政事乃是死罪。

瞧我,忘了这事,确实不应说。

商陆笑着打了自己一嘴巴子,又问道:那如若是倚月楼呢,我是小公子,但说无妨没人会怪罪你。

一杯茶见底,戴静轩才悠悠开口说道:倚月楼与夷人势不两立,为了大业人人可以牺牲。

如若你是楼主,大业当前是否能牺牲部分人?倚月楼里人人是兄弟,自当竭尽所能护人周全,谈何牺牲二字?商陆笑道:我说了全盘兼顾就是满盘皆输,仁爱是优良品质,却不是上位者应放在头前的。

楼主慈爱,广纳天下好汉,结果呢?倚月楼因为某些早该牺牲之人臭名昭著,是福是祸?莫名戴静轩觉得压迫感十足,分明他就是个行动不便的废人,却从他眼神流出不能拒绝的威严。

牺牲?谁愿意成为被牺牲的人?戴静轩说道,心中对他所说不能全然认同,但帝王也好,楼主也罢,妇人之仁确不是益事。

当然没人愿意牺牲,但总要有人牺牲,咱们只要成为不被牺牲的人不就行了?商陆说的理所应当。

戴静轩心里忽然生出寒意,好似一根根冰凉的倒刺扎进皮肤,冰凉彻骨。

眼睛死死盯住商陆,想透过他的笑容看出卖的到底什么药。

商陆笑了,自顾自的喝下一壶。

等日头落下,河中水汽渐渐的变得冰凉,粘在身上黏糊而拧巴。

两人对坐,仿佛是不会动不会说话的人偶,相看不知所想。

冰凉的水汽侵入商陆的喉咙,不时他咳出白色的水雾,空气中弥漫苦涩的药香,和着他周身若有若无的腥甜血味儿,戴静轩喉头隐约有不适感。

咽下胃里泛出的酸意,戴静轩一人把弄棋盘,直到傅疏竹匆匆寻来,诡异的静谧才被打破。

戴兄弟,和你聊天很愉快。

商陆肩上又多了件狐裘,像要将他整个人埋在皮毛下,配合他眯起的双眼,真似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

咱们算是朋友了?往后我还能来找你么?戴静轩客气的应下,看他二人走离湖心岛,恍然发现天已全黑,傅天佑尚等着他,匆忙离去。

湖心亭到竹园,一路上都是浆果,轮椅碾过浆水尽数溅在商陆的白袍上。

起初他尚能忍耐,只是傅疏竹像是刻意往浆果多的地方走,白袍变紫袍,他扶额说道:我可是又哪里惹你不快了?怎么会,小公子整天那么忙,刚刚还是咱们今天头一回儿见,哪儿来的惹我不快?傅疏竹笑嘻嘻,却推着他往树下走去,扑哧扑哧又压碎好些个浆果。

商陆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手向后搭在她手背上: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下次我会带上你。

上次你也是这么说,阿陆你究竟想做什么?我只想陪着你,看着你,我在担心你!商陆一早将她支开说什么要吃她做的香酥鸡,等她做好了回屋他人倒不见了,急急忙忙找了好些时候。

戴静轩是傅天佑的徒弟,我是见他投缘想和他交个朋友,还不是怕你听见那人名字不悦,就自个儿出来了。

商陆眸中映着星光,月下泛着一圈又一圈涟漪,适时打个喷嚏,足以令傅疏竹心软。

她叹口气,说道:以后别再支开我,你欣赏谁要与谁做朋友都无妨,再者那人下午托人告诉我,他要回倚月楼了,往后见着也难,你无须顾忌这么多。

回倚月楼?商陆眸光一沉。

自打楼主出事,他就没回去过。

年纪大的人总是怀旧,约莫是觉着自己没几年好活,回去见见朋友,不是什么稀奇事。

商陆抿嘴一笑,不见刚刚的阴鹜说道: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你再不想认他也是你爹,说些好听的全当给自己积福了。

哼,你这么关心他,做他儿子好了,我看这里离竹园没多远,你自个儿回去吧!新账算上旧账,傅疏竹说翻脸就翻脸。

眼看着还有段路,和头也不回的女人,商陆头疼的揉揉太阳穴,怎得就这么大脾气?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