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洪城口味清淡,靠江水产丰富,多爱将鱼清蒸了沾点姜汁。
婢女双膝跪地,手高举过头顶,托着江鱼大气不敢出。
布固日德用筷子试图夹起一块,但两根木棍子他始终用的不自在,好几次夹到半空又落进汤汁。
耐心被耗尽,筷子被丢在地上,直接上手把鱼头鱼尾拧下,鱼身沾着姜汁塞进嘴中。
什么鬼玩意!布固日德一口吐出,整个盘子被掀翻,滚烫的姜汁溅了婢女一身。
她一动不动,尽管皮肤已经因为高温而泛红气泡,仿佛没有知觉般维持着僵硬的动作。
垂下的眼微微颤动,想起了那些不听话被布固日德残忍处死的奴仆。
让我进去!外头传来喧闹,你们知道我是谁么?我是布固大人的贵宾,耽误我就让你们人头落地。
外头有人来报,布固日德把鱼肉随手一丢,油腻的手指在婢女脸上摸了摸,挥手让她出去。
捡回一条命的滋味,令婢女不敢多言,低着头退了出去。
正遇见进来的沐青黛,后者见她脸上油光满面,露出嫌弃的神情。
等进了屋,瞧见布固日德油腻的手指,她脸上更是鄙夷一片,心说真当是蛮族,毫不知耻。
大人,不知道我派弟子如何惹您了,要杀了他俩?布固日德盯着沐青黛,望见她脸上的伤疤,瘪瘪嘴没了兴致回道:贵派弟子杀了我手下四人,难道不该死?沐掌门不来,我都要托人去问问,你是怎么管教弟子的!武将自有威严,那是鲜血侵染的寒意,刺的沐青黛骨缝发寒。
布固大人您手下千千万,损失一兵一卒有何妨。
如今云梦谷人丁凋敝,少了一人就拖慢战船入水一天,这耽搁的可是您的大事。
沐青黛收起对待下人的凌厉,讨好的赔笑。
布固日德冷笑一声,油腻的手覆上沐青黛的脸,啧啧说道:脸上没有这道疤,真是美人一个。
对待美人我向来大方,说不定就放了他们。
但你瞧瞧你的模样,拿什么和我说条件?就像草原上牧羊的狗,我给你一口吃的,你才不会饿死。
克制自己去打掉他手的冲动,沐青黛皮笑肉不笑:青黛能有今天多亏了大人您,我自然是想为大人排忧解难的。
小小的几位弟子死了就死了吧,但云梦谷弟子本就不怎么服我,再在我手上折了两位弟子,将来我如何将领他们?区区云梦谷也就罢了,不入眼的门派,哪比得上您的千军万马。
洪城里您说了算,小门小派里不都仰仗着您?这话说的不够动听,布日固德晓得她话里的意思。
云梦谷是不怎么重要,在洪城里就像蚂蚁牢牢的握在他手心。
身体是被禁锢的,灵魂却飞跃身体的局限,连带那些以他们为脊柱的江湖人士,心不知飞到南边哪儿个地方。
布固日德不在乎他们的心去了哪儿,但不在战船上就是个麻烦事。
夏季上游冰山融化又多雨,江面的环境会变得愈发复杂。
他必须赶在夏讯前渡江,否则要多等半年。
大汗对他很是不满,寄来的信笺一封比一封不耐,直至最近的一封给他下了通牒。
半年最多半年!还不能南去就必须退兵。
这两字对未尝一败的他是什么意思?大概是所有荣耀都赔在洪城上!不久前外头的合勒大人也过去看热闹了,我见他高兴的厉害,腰上的眼珠子各个开心的直抖,像是要活过来了!沐青黛又下了一剂猛药,紧张着盯到布固日德,他下的命令是活活打死两人,再不快点命就没了。
他手舞足蹈的在那边跳过来跳过去,哼哼说什么纳吉纳里的,我也听不懂,就觉着大人的朋友都是个顶个的有趣。
布固日德猛地站起身,双眼迸发出的寒冷视线死死咬住沐青黛:你的小聪明应当用到汉人身上,纳吉纳里的意思是看好戏,你知道的真不少!心思被瞬间拆穿,沐青黛背脊仿佛断成几节,腰越弯越下,最后瘫软在地上。
来人,把云梦谷的人放了。
布固日德说道,抬起沐青黛的下巴,狠狠地揉了一遍。
你该想想怎么让云梦谷的人听话,如果你做不好我就换一个。
如果都做不好,我就杀了云苓,没了她再给你们换个名字,就叫尼唧咕。
他放人的缘故,有考虑洪城情况,也有对合勒的不满,或许也是看在沐青黛辛苦演这么的份上,不过不管是什么理由,人没死就好。
你答应不会杀我师父!沐青黛有些歇斯底里。
承诺是狗屁,尤其是对你这条狗。
布固日德不屑一顾,趁早说服云苓那个老不死的,下次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好脾气忍下不杀她。
养的徒弟个个白眼狼,我可怕哪天被咬了!尼唧咕,这名字正不错,还是早点让她死吧!沐青黛脸色煞白,眼睁睁的看他离去,身体软的抬不起一点儿劲。
粗俗蛮夷!她怎会不知尼唧咕的意思,看守云梦谷女弟子的夷人士兵,每天下流的来来回回说这几句,想来不会是个好词。
她从地板上爬起来,推开门冷风从脖子里灌进去,打了个哆嗦。
外头士兵听到了刚刚的对话,撇这眼瞧她胸前那块,下流的说了句尼唧咕。
搁在平日,沐青黛肯定一巴掌挥过去。
打狗还要看主人,她就算是狗也比看门的狗高贵。
此时,她很累。
布固日德的话令她浑身冰凉,她相信他不只是说说而已,所有一切突然出现在她身上的,可能又要突然的没有征兆的消失。
给了就没有拿回去的道理,她想。
回屋的途中,她拐了弯去了趟地窖。
外面四人把守,见是她没多阻拦打开门,阵阵凉风袭来。
云苓躺在中间的木床上,四肢带着玄铁,很沉挪动身体都要流一背的汗。
她听出脚步是沐青黛,动也没动甚至眼睛都不睁开。
师父,我听说您最近吃的少了点,这里冷不吃怎么御寒?她从怀中拿出几块手帕包着的茶点,递过去。
云苓安静的像地窖内的冰,没有任何反应。
您恨我,怨我,是不是很后悔收我做徒弟?沐青黛冷言道:可就是这么个令人讨厌的徒弟,不久前救了你两个爱徒,不然他们得死在您前头!闻言,云苓睁开眼,想听她说下去。
范珩和慧灵吃了豹子胆,杀了四个夷人,若不是我及时赶到,怕不是要被活活打死。
云苓露出欣慰的笑,她的徒弟果然还是有血性之人。
您笑什么?觉得他们才配做您徒弟?沐青黛捧着她的脸,眼神发狠咬着牙:为了救他们,我的尊严被人踩在脚下,您怎么不心疼我?云梦谷的尊严也被你踩在脚下,你怎么不心疼我死了被列祖先辈痛骂!沐青黛愣住指着她的鼻子:如果不是我,咱们云梦谷都得死,我才是您最好的徒弟,到了下面他们会理解的。
师父您为什么总看不见我?明明我跟着您的时间最早,师祖在时我们都是师徒了。
今天晚上闹的太累,沐青黛被周遭环境影响,有些困乏,转身坐在木床上,手随意的搭在云苓的额间轻轻的揉。
还记得么,以前您练武累了,我就帮您揉揉,您说我是您最好的徒弟。
那时云苓二十几岁,沐青黛是个爱梳双髻的小丫头。
唯一的爱徒,自然做过很多承诺。
您说,会将您会的都教我,让我更为和您一样厉害的人。
沐青黛声音发沉,我都记着,您却忘了!布固日德让我杀了您,这样云梦谷那些刚入门的弟子就会失了主心骨,我能掌握他们。
这个法子不错,但是我当您是师父!不管您是不是偏心,是不是讨厌我,恨不得清理门派,我都敬您是师父。
云苓抬眼,眼角的鱼尾纹是她看来又老了几岁,她幽幽地说:你让我这样活着还不如杀了我,你说的没错我当初就不该收你。
是你错了!沐青黛最听不得她说这话,朝她吼道:慧灵拜入门下,你待她如亲女,范珩来了你又说他宽厚大度,我每一年看着你收无数的徒弟。
你对着他们笑,传授他们武艺,你夸奖他们,你忘了我!除了有个大师姐的名头,你那点把我当首徒?高深的武艺我一个学不到,唯一传授给我的厉害武功,还是因为你以为李相月死了!我没日没夜的学,却得不到一句夸奖。
沐青黛靠近她,双眼含泪:你没在乎过,也许在你心里我这样心思恶毒的人与邪功最配,就算身体练坏了又怎样,能成为云梦谷的剑就成了,是不是?云苓瞧她一会哭一会笑,面部狰狞心中发软:不该教你这些,性子偏执,教你反倒是害了你。
那你想教给谁?李相月?范珩?还是慧灵?!沐青黛吼道:没关系你就这儿呆着吧,没多久你喜欢的好徒弟就会来陪你的,到那儿时你就会明白,谁才是真心对你好的徒儿,又只有谁能光耀云梦谷!她手背抹泪,将自己的委屈收拾好,出了地窖她仍旧是云梦谷新任掌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