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份第一场大雪悄然而至的时候,崇德帝终于醒过来了,傅修在一旁讲了云贵妃和六皇子之事:那天您喝的粥里加了一种香料,这种香料本身是无毒的,但是云贵妃的身上带了交颜花,此花来自岭南深处,花香与粥里的香料混合在一起就变成了毒药,因此您才会晕厥过去,不过吉人自有天相,最终您还是醒过来了,儿子心中不胜欢喜。
崇德帝听完之后迟迟没有说话,他人虽是醒过来了,但是身子也彻底坏了,此时头发花白,面容苍老,双眼无神,不再是至高无上的皇帝,而只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罢了,崇德帝静默良久后低声道:宣柳首辅和季尚书。
两人很快就到了,崇德帝躺在龙床之上,头顶上是富丽明黄的丝帐,那是天子才能用的明黄色,崇德帝此时只觉得刺眼的很,他闭闭眼,而后又睁开,心中已有了决断:六皇子狂妄悖逆,目无君父,圈禁于宗人府,终身不得出,云贵妃助纣为虐,白绫赐死。
两人称是,紧接着又听到崇德帝说道:今有皇四子人品贵重,聪慧过人,有□□治国之才能,特立为皇太子,今后以储君之位监国,崇德帝说完这些话似乎已用尽了全部的力气,狠狠喘了两口气道:就这样,拟旨下发吧。
傅修忙往床前一跪,面露惶恐:父皇如今只是龙体稍有欠安,休养之后定可再掌乾坤,儿臣惶恐,不敢领受皇太子之职。
崇德帝看着傅修,然后慢慢起身拍拍傅修的肩膀,这极为平常的动作他却做的艰难无比,他的声音也是沙哑虚弱的,带着一份苍凉:朕本来就是想立你的,你不必推辞,只是盼你不负祖宗基业,能做一个好皇帝,朕做不到的事情,就由你来做吧。
儿臣不敢,父皇已是一代明君了。
明君吗?崇德帝垂下眼: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到如此地步了,我方发觉我这辈子对不起很多人,崇德帝说着就猛的咳嗽起来,直咳的整个人都蜷起来,面色潮红,平静下来之后他对着傅修道:把施家那对父女放出来吧,好好对他们,我到时候到地下了,也可厚着脸皮见一见我的兄弟了。
傅修此时不知怎的,心里也悲凉起来,沉声道:是。
……崇德四十七年的春节过的稍显寡淡,主要是因为皇帝病重,民间也不敢太过欢喜,初二这天沈清带着程萱去侯府拜年,程钰屁颠屁颠地跑出来,一见沈沐没有来,就撅着嘴准备回去了,被沈清一把拉过来,故意哭丧着一张脸问道:就这么不想见我们啊,我们可伤心了。
程钰才不上他的当呢,小嘴一撅道:你们伤心,我还伤心呢,以前是被姐姐拉着去拜菩萨,如今是天天被我大哥拉着拜,今天还想着能见沐姐姐了呢,结果沐姐姐也没来,啊,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呢?程萱有些奇怪:大哥为什么要拉着你拜菩萨啊?大哥天天祈祷皇上身体健康。
程萱惊奇了,原来他哥这么忠君爱国的啊,以前都没发现嘛。
沈清倒是猜出来了,对程萱解释道:皇上要是去了,是要守一年国丧的,程景的婚事就要推到明年了。
这样啊,程萱明白了,自家哥哥这不是爱皇上,这是爱媳妇啊。
三人进到屋内,刚好遇到程景出来,挨的近了还能闻到他身上一股檀香的味道,程景一见着沈清就把他拉到墙角悄声问道:皇上这身子能不能熬到今年二月份啊,起码也让我成个亲先啊。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太医。
你怎么不知道啊,太子没给你说吗?沈清奇怪了:太子为什么要给我说啊?程景瞪着一双眼:现在谁不知道你是太子跟前的红人,如今皇上养着身子,国事全由太子主持,他一当政就提你做了少詹士,正四品啊,你满京城看看,哪有二十岁出头的正四品啊,以后等太子登基了,估计还要给你升官,你俩关系这么好,太子就没给你说说皇上的病情。
沈清想了一想,道:你与其整天在这里瞎猜,心里不安的,不如去跟夏家商量商量提前婚期,他们应该也愿意的,毕竟这一守就是一年呢,再说了,岳母这里应该也准备的差不多了,提前也无妨。
程景一想还真是,直接撂下程景去找自家老爹了。
皎阳阁里林氏问程萱:于太医给你开的药可有按时喝?程萱点点头:娘你放心,我自己上心着呢,每天都喝,一顿不少的。
那就好,崇德帝醒过来之后,林氏就找了机会请了于太医来给程萱诊脉,于太医说程萱稍有一些体寒,不过并无大碍,姑娘家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喝些药调理一下就好,另外就是放松心情,不要过于紧张,程萱如今是求子心切,自是每日乖乖喝药,不敢疏忽。
还有,你爹让我嘱咐你一些事情,林氏缓声道:如今沈清是太子跟前的红人,只是自古以来人红是非多,眼下朝中盯着沈清的人不在少数,你们越到这种时候越要当心,沈清是聪明人,无需多言,你爹说是你也要注意一些,特别是与上司同僚的夫人打交道时,更是慎之又慎,你年纪要比她们小的多,一定要谨言慎行,千万不要被他们套了话去。
我知道,娘你放心,程萱也知道自家相公这官升的有些快了,恐遭小人嫉妒。
林氏拍拍程萱的手,笑着道:你也不用太过紧张,慢慢适应了就好了,你爹以前就说沈清是做官的一把好手,没想到升的这么快,你二婶看着都心热,说是也要给程怡找个读书人呢。
说起程怡,程萱就想起白姨娘了,连忙问道:白姨娘如今还上蹿下跳吗?如今倒是安静多了,林氏想起此事忍不住一笑:如今府上有两个人拜菩萨最诚心,一是你哥,另一个就是白姨娘,你哥这个我还知道因为什么,白姨娘那个我就不知道了,难道求菩萨给程舒找一个贵婿吗?程萱也猜不出来,不过若是知道的话肯定也要笑一笑的,因为白姨娘与程景许的愿完全是相反的,他在菩萨面前是这样说的:菩萨保佑,赶紧让太子登基吧,若是将来我儿能顺利进宫,信女一定为你重塑金身。
这段日子对于白姨娘来说绝对是噩梦一般的存在,她跟着程二叔在北疆的时候,上头也没有什么夫人,整个内宅都由她做主,日子过的潇洒极了,没想到一回来就连连碰壁,处处看人脸色,更因为说错话被关了一段日子,那个天杀的程老二也不去救她,叫她吃了好些苦头,这让白姨娘更加坚定了让程舒入宫的想法,男人靠不住,只有靠女儿了,她女儿长了一张我见犹怜的脸,还怕哄不住男人,等她女儿在宫内立足的时候,就是她扬眉吐气的时候了。
……沈清府内,沈沐一个人在家呢,哥哥嫂嫂去侯府了,估计要到晚上才能回来,爹爹出去转悠了,说是要看一下京城人是怎么过年的,沈沐懒的出去,就待在屋里一边吃着板栗,一边看着话本,好不开心,正在这时有丫鬟进屋说道:姑娘,有客人来了,看着很是尊贵呢。
沈沐想着大年初二能有什么客人来啊,不过都到家里了,还是去见一面吧,于是就收拾一番去了客厅,客厅里,那人正仰头看墙上挂的一幅字,那是沈清自己写的上善若水,用楷书写成,整齐端庄,带着一股深刻凝重之意。
傅修听到有脚步声传来就转过身去,然后她就看到了一个小姑娘,这姑娘个子高挑,带着一股青涩之感,黑鸦鸦的头发虚虚挽着,脸上脂粉未施,白生生的脸庞,秀丽的五官,带着一份难以言喻的素净,跟他平时见到的姑娘都不一样,她还有着一双极亮极清澈的双眼,此时懵懵懂懂地看着自己,好想丛林间迷了路的麋鹿,让人一看就心生怜爱,她的声音也是清新稚嫩的,她说:先生是找我哥哥的吗?那先生今日白跑一趟了,我哥哥嫂嫂去侯府了,还没有回来呢。
先生?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有人喊他先生呢。
傅修走进两步,看沈沐看的更清楚了,这姑娘虽素着一张脸,但带着一股子少女的鲜活,那眼中的潋滟光彩让他动容,他唯恐高声吓到了她,或者是破坏了此间的氛围,只轻声道:你是沈清的妹妹沈沐?沈沐点点头,莞尔一笑,脸上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是的,你是哥哥的朋友吗?对,傅修脸上带着笑:本来想着这个点你哥该回来了,没想到还在侯府,倒是错过了。
哦~,沈沐点点头,心想我哥不在你就该走了吧,没想到傅修又坐下了,指着墙上的字说道:你哥写的?对。
你哥写的字很不错,想必你的字也不错吧?傅修下意识的想哄眼前这个小姑娘开心,哪知这个小姑娘眉头一皱道:我是觉得我的字写的很好的,不过我哥却说我的字跟狗啃了一样,不过鉴于他的性格,我还是觉得我的字很好看。
傅修觉得有意思了:你哥什么性格啊?骚包呗,老是觉得自己什么都好,就像这幅字,别人家客厅都是挂名家名画,就我哥喜欢挂自己写的字,他可自恋了呢。
傅修觉得幸亏自己没喝茶啊,要不然就喷出去了,这小姑娘挺有意思啊,傅修更有兴趣了,问道:那你觉得你哥这字不好吗?也不是不好,沈沐往傅修身边的椅子一坐,评价道:楷书整齐,但也太刻板了,与‘上善若水’的意思不一致,应该用隶书来写,外圆内方,更为相宜。
傅修看着眼前如三月春光一般娇嫩的姑娘,眼中如碧波投石一般,漾开一层一层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