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踏上这条路,熟悉又陌生。
马背上的颠簸一如上一世,远远的,傅未时勒住了缰绳,西关城上染了一层灰黑,不用想也知道那里经历了一场恶战。
心里没来由地一顿,傅未时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什么被她忽略了,但是却如何也说不上是什么。
距离接到师父的信笺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她特意绕过了流民最多的路,却到底还是耽搁了些时间。
西关城内,韩田正焦躁地在房门外来回走着,听见一声哼后赶紧转身迎上花白胡子的长者:前辈,如何了?撒手!晚辈唐突了,还请木前辈告知。
收回拉着长者胳膊的手,韩田探头看着里头仍旧躺在床上的人,我主子怎么样?哼!后者正是木善,此时收回自己的胳膊,面色却是不善,暂时死不了。
好,那就好!韩田眼睛登时亮了亮,大大地舒了口气,这才瞧见木善脸上的不愉,立马低头作揖,对不住,前辈。
实在是情况危急才出此下策,还望前辈体谅。
体谅你们?哼!那谁来体谅我?!木善想想就来火,他原本好好地游山玩水却是被人带来了这里,抬头望了望战后的城墙,乌烟瘴气的,瞬间更来火。
前辈……闭嘴!别挡着路!伸手拦住了韩田接下来的废话,木善吹着自己的花白胡子往前头走去,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下来,韩田一个不察刚好撞了上去,气得老头子胡子吹得差点飞起来,你做什么还跟着老子!不是,前辈,您就这么走了,那我主子……你主子死不掉!木善就差骂人了,瞥见韩田神色,遂又扭头瞧了瞧屋子,行吧,你不让老子走也行,来,你来告诉我,这玉佩你打哪偷来的?韩田看了看老头子手里的半枚玉,摇摇头:前辈,我都已经给你说了,这不是偷来的,是我主子给的。
那就是你主子偷的!不是……这么的吧!你说是你主子的,那我姑且先收着,等他醒过来我再还给他。
说着木善又将那玉揣了回去,白瞎了我的秋露白,也不晓得这霍乱时候,会不会被逮了去吃掉……前辈说的可是那只鸽子?滚蛋!你才鸽子!那是秋露白!韩田立时便又顿住了,而后才小心翼翼又开口:那前辈,主子大概什么时候可以醒?什么时候?哼!看他命了。
说完这句话,木善再也不想多罗嗦,甩了袖子兀自出了庭院。
韩田跟上几步,实在是不敢,又折了回来,转身进了屋子。
韩玄章躺在床上,耳边嗡嗡的,如何都醒不来。
韩田端了水过去,却不见床上的人有任何转醒的迹象,心下越发地紧张起来,他答应过老夫人要把少爷好好带回去的,可谁知道这一来便是守城战。
一想起主子站在城墙上满脸是血地对着他们吼放箭的时候,韩田就觉得背后又冒了一层冷汗。
谁能料到西关城城主直接弃城逃跑,留下一城的百姓。
又有谁能料到,他们来的当天夜里,十万敌军来犯……好在有主子,不然……韩田甩甩头,复又看了看韩玄章,将水放下走了出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韩玄章只觉得浑身都是痛的,眼皮很重,重得睁不开,这种感觉他也曾经历过,只是如今似乎更痛了些。
迷糊中,胸口的伤似乎是被人处理了,只是那人手脚可重,不仅是为他包扎似乎还想趁机锤他几下,这不是记忆中的力道。
耳边有声音响起,熟悉的声音。
前辈,前辈你轻点啊……我治还是你治!可是主子……你来!你来!来!前辈对不起,前辈请。
韩玄章睁不开眼,但是好歹听清了前一个是韩田的声音,这另一个——另一个是木善木神医,他怎么会忘记了,还是他将自己的玉佩拿给韩田叫他去找的人。
这一世的战争来得早了些,以至于事情的走向似乎有些失算,这一次先来的人不是她。
出征前,她曾告诉他,如果不幸受伤,可以叫人带着半块玉佩去西苑附近的汤棚寻一个叫木善的人。
他记得,上一世,自己早早便将那玉佩给碎了,还是她将自己的那半枚塞进他的手中。
这一次,他好好留着自己的玉,倒是这般才能捡回一条命。
耳边的声音还在继续。
前辈您说傅家小姐会不会叫人把乌灵参送来?你问我我问鬼去?!哼!……不过你主子既然能拿到这玉佩,还能知道我徒弟手里有乌灵参,也是不简单了。
我问你,你主子跟傅家小姐什么关系?没什么关系,不过主子求亲几次傅家都没答应。
啧……好小子,你怎么不早说?!前辈说的是什么?后边的对话,韩玄章没有听下去,伤口疼,加上头也疼得厉害,便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沉睡中似乎有人喂他喝了些什么,味道苦涩难耐,只是喂的人不容拒绝,全数倒进了他嘴里,而后便又是沉沉的昏迷。
韩玄章睁开眼睛的时候,屋子里只有矮几上亮着灯,初醒,眼中都是迷朦的,缓了许久,才瞧得清楚。
屋子里安静得狠,韩玄章努力撑了撑,一股疼通过席卷而来,险些让人窒息,复又倒了下去。
你伤口太大,需要平躺静养。
混沌的眼骤然睁大,这声音!韩玄章猛地扭过头去,只是这一动,伤口越发疼了起来,不觉便嗞了牙。
傅未时从角落里的椅子上站起来,想要上前扶他,临近了却是停住,只仍旧站在暗影里,顿了顿才道:你莫要不听劝,有的你疼的。
不料,面前的男人却突然笑了起来。
韩玄章深深喘着气,整个人疼得不能自抑却还是觉得开心,特别开心。
你……你怎么了?我去叫神医。
不……一出口,声音的沙哑同时怔住了两个人。
韩玄章又呼了口气,这才按捺下又一次席卷而来的痛意:不用,我没事。
那你躺下。
好。
……傅未时就着昏暗的灯光,细细看了一眼面前苍白着脸的人,只觉得他今日,奇怪得狠,分明病得这般重,却像是遇到了什么好事一般,丝毫没有上一世的生无可恋。
我躺下了。
嗯?不明白为什么男人会说这句话,傅未时困惑地又瞧了他一眼。
韩玄章努力平复下勾起的嘴角,尽量平静道:我这般躺着,瞧不见姑娘,唐突了。
……大约静了一刻,傅未时才淡淡出声,将军说笑,将军重伤在身,岂有唐突之理。
姑娘可否上前?像是特别不愿意被看见,她一直逆着光,他瞧不清楚,怕是梦境。
傅未时这才想起来还没有做过介绍就这般出现在他房里,确实不妥,遂慢慢走了出来,只是低着头端起他床边的水盆:将军休息吧,我不过是木神医的学徒,将军既然醒了,我自是要告知神医。
说罢不等那人回复,兀自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