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路上,傅未时细细回忆了一下,上一世傅未怡嫁人的时候,她正陪着韩玄章在边关。
不出意外的话,应是最后还是嫁了那林家嫡子,这应算是一桩门当户对好姻缘,可是她后来宫中赴宴瞧见过傅未怡几次,竟是瘦得要脱了形一般。
再后来,便是她香消玉殒的消息。
她记得韩玄章告诉她这个消息的时候,她着实是怔了许久,在她印象里,那般嚣张任性的姑娘,不该走得那般无声无息,甚至是连林家的正式报丧她都没有接到。
韩玄章那日走进她房中,与她道:为妇多年未有所出,不可与林家同穴而葬,已移至母家江陵。
怎么会?林家待她不好么?男人沉默一瞬,摇摇头:不知。
她并非善人,只说起来,傅未怡除了嘴上不饶人,行事也是光明,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从未背后害她,所以闻言她还是去后山为她上了柱香,烧了些纸钱。
韩玄章在她身后站了一会,提醒了她一句风大回屋,便就带着韩田走了。
现在想起来,那时候韩玄章应是知道些什么吧?只是她待在韩府太久,府里人个个又都守口如瓶般从不与她多言,所以才如同井底之蛙,辨不清时局。
那时候唯一主动走近她的,就是暂住在韩府的闫行了。
说起闫行,傅未时下意识就觉得恶心。
这一世他倒是没有来招惹她,反是去找了傅未怡,究竟想做什么?看起来似乎傅未怡并不想让傅未然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以她性子应该立马便就去告状的,如今竟然是什么都不说。
小姐,方才织坊来了人,正等着小姐去裁衣呢。
绿萝远远就等在阑珊阁门口道上,此间瞧着她们回来,喜策策奔过来汇报着,接了白芷手里的女红物件。
又裁衣做什么?嫁衣不是已经做了么?傅未时已经瞧见等在院中的几个妈妈。
这是少爷派过来的。
绿萝解释,妈妈们说,少爷与小姐姊弟情深,便是一应布匹,都是少爷亲选了送来与小姐挑的。
是吗?这等后院的事情,他最近管得还真的不少。
小姐,这个颜色真是好看!你快来瞧瞧!绿萝已经趁着妈妈们量尺寸的时候捧了一卷布匹来,还有这个也好!一个妈妈爽朗笑着:这颜色当配新娘子,隔日奉茶时候穿着将好的!另一个也应着:小姐肤白,什么颜色都好,只这新妇定是要着新红才最是好看!嫁衣已是红得耀眼,傅未时当真是不愿再着亮色,架不住两个丫头并妈妈们絮叨,这才折中挑了些水色清浅又不失明快的缎子来。
等到新衣全数送来,她终是绣出了个自诩能见人的荷包,白芷端正瞧了许久,评了句小姐辛苦了,叫傅未时差点将那荷包扔了去。
大兴习俗,大婚当日新人是要送与夫君一件绣品的,意味三千情丝绕指柔。
她记得上一世她也是曾费了好大功夫,奈何心大,想要绣一整面屏风出来,最后一举风荷只出了点零星叶子。
出嫁前一日,她赶忙命白芷去库里寻了张未用的来顶上,只是韩玄章也没在意,更或者,他本就没有要看吧。
这一次没了女儿心思,反倒是平心静气起码出了个样子来。
纵是白芷评价叫人泄气,傅未时还是重又捡起来收了边,放进了盒子里。
府里为着她忙碌了好一阵,院子里皆是布置上了红色,便是傅煜也来过几趟,嘱了许多,大概不过要守妇道,尊谦卑,听来甚合他帝师的教者身份。
等到一切都准备停当,该来的日子终是来了。
这日清晨天还未亮,傅府便已经喧闹起来,傅未时一夜无眠,似是刚躺下便就被唤醒,绿萝领着一众妈妈进来,其中还有许久不见的张妈妈。
张妈妈你怎么来了?!傅未时这些日子也正惦念着,却是实在太忙,这会儿瞧见,赶紧扶着坐下。
张妈妈替她冕了发丝,只握着她手,光是笑着,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抹了面:小姐,妈妈我上一次来这里,还是夫人大婚之时。
夫人的面也是妈妈我绞的,若是小姐不嫌弃,便叫老奴再替小姐净面吧。
妈妈说的哪里话?傅未时扬了手,将那轻线交于她,这本就该妈妈来,除了妈妈,还有谁有资格能做得。
好好好,小姐可勿要怕疼,妈妈年纪大了,怕是手重,小姐受不得可要说。
妈妈放心,未时忍得。
已经不是第一次临着这场面,傅煜脸谱地交代她,冯氏无意多教诲她,便是全府上下换了新,她都能只做旁观,此间却是对着张妈妈颤着的手,陡然鼻酸。
娘家人,不过如是吧。
妈妈绞疼姑娘了?张妈妈停了手,只见傅未时竟是落下泪来,一时慌了。
无妨的妈妈,妈妈继续吧。
张妈妈停了一会,最后才伸手将那小小的人儿搂进了怀里。
还是个小姑娘啊,在这深宅大院里,身边连个知心人都没有,这便就要嫁出去了。
若是阮氏还在,当不会如此……重来一遍,傅未时以为自己早就应该没有什么喜怒哀乐不能自持了,可是逢着这般温暖的怀抱,竟到底没管住自己。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受了多大的委屈,其实,连傅未时自己都不晓得为何,这一哭,便就停不下来,还是白芷进来报了时辰,张妈妈才拍了拍怀中人儿。
小姐,今儿是大喜的日子。
捧起满是泪痕的脸擦了擦,张妈妈扭过身吩咐白芷,你去打了水进来给姑娘再洗漱一次。
如此,待得上妆的时候,已经听到外间传说新郎官已经快到府门。
镜中的少女,因上了妆,肤白胜雪,面带红霞,唇点绛红,明艳无方。
傅未时经由绿萝扶着站起来,张妈妈亲将那厚重嫁衣与她穿上。
凤冠霞披加身,白芷瞧着自家小姐,本就沉静的人,更显端庄,叫人一眼望去就移不开眼。
小姐真好看。
绿萝赞着,这天下,再也找不见比小姐更美的人了!你呀,真是……傅未时想摇头,才发现这头冠实在太重,下意识伸手扶住。
白芷过来替她复整理好:小姐要做什么与白芷说,白芷来做。
也没什么,有些饿了,早饭还未吃呢。
小姐没有吃吗?白芷回看一眼桌子这才发现上边的面已然凉透,便是初夏光景,也是吃不得了,小姐不若吃点点心吧。
张妈妈却是不依:这新郎官都要进府了,哪里有功夫再替小姐补妆。
小姐等等,等行过礼了,再吃点不迟。
妈妈……人生便也就这一回,妈妈可不能让你胡来。
正说着,外边又报信说已经开始踢门了,道是少爷出了三十难题命韩将军对了才能开门,否则便就拿银票来敲。
说是韩将军已经答到第二十八道了,应是快破门,叫这边准备着。
几乎是小厮刚领了赏下去,便又来了一位报说已经进了门来。
众人进门后分开,女宾正是往阑珊阁而来。
不消人说,傅未时已经耳闻外间喜气,不久便就有喜娘在门口喊话请出。
绿萝白芷领着一众府内丫头堵在门口。
张妈妈一直攥着傅未时的手,片刻都未松开,便是外头喜娘喊了三次门,外头人一哄而入,院中响起嬉闹声,这才退了步。
傅小姐!还请小姐出门呀!外头喜娘的声音欢愉,夹带着更多的府中人的起哄。
如此又是三唤,张妈妈才扶着傅未时出去,一掀帘子,胖胖的喜娘早便候着,这厢与张妈妈一起扶了傅未时。
喜扇遮面,一路红色的碎纸撒了一头一身,重走一会,因瞧不见脚下路,傅未时行得甚慢。
用了大约一炷香时间,才从阑珊阁进了前厅。
她自后门进,冯氏与傅煜已然坐在上首,两边立了好些宾客,皆欢欣鼓舞模样。
喜娘与张妈妈松了手去,她自一人站在厅堂正中,对着座上矮下身去:女儿未时,今将嫁出,拜别父母。
一身厚重,傅未时直直矮了身去,手中喜扇端正,并瞧不见座上表情,只听得傅煜道:今后为人妇为人母,当记得你自傅家走出,万不能失了傅家颜面。
傅未时在扇后应了,还是冯氏略微柔着声:嫁于韩家后,你二人当和和美美,团圆和气。
女儿省的。
新郎官进!外间又呼,傅未时未动,举着扇子的手紧了紧,低下头去。
绛色黑边的衣角停在了身边,男人躬身:岳父岳母在上,受小婿一拜。
如此行过礼,才是正式上轿。
喜娘塞了喜缎来与傅未时空着的左手里,那另一端便是在韩玄章手里。
送行!小心。
男人沉稳的声音压低,转身时候只绕了她一圈,虚扶着。
鞭炮声骤然而起,锣鼓喧嚣,八抬大轿前,韩玄章伸出手来,这一次,那人终是将柔荑置于他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