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字诛心,分明是泣血而吟,她却分毫没有让步,也没有落泪,什么都没有,便是眸光都越来越清明。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纵是她知晓了所有的因由,纵是他能解释清楚,都没有用了。
负了,便是负了。
放手,韩玄章。
未时。
我叫你放手。
我不放。
韩玄章,怎么?现在你为达目的,无赖都可以用了?他死死盯了她许久,才骤然松手,身子也颓然侧开。
傅未时并没有停留,直接便就下得楼去,一路有人过来唤她少夫人,许是瞧见她面色不善,皆是退下。
外头突然起了风,灌进听雨阁的高楼上,韩玄章是头一次知晓,连初夏的风都能带了号子。
地上的字帖哗啦啦一页页飞开,他慢慢蹲下身子去捡,胸口突然闷痛,膝盖就点了地,足足缓了好大功夫,这才能重新站起来。
傅未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相思阁,便就是这相思阁三个字,她都觉得刺眼,恨不能命人抠了去。
白芷迎出来的时候已是瞧出不对,嘱了人都退下。
白芷你也退下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是……嘴里虽是如此说,白芷还是留在了门口看着,里边什么声音也无,门窗都被傅未时关了,绿萝端了茶想送过去,也被她拦了下来。
小姐怎么了?绿萝瞧了瞧里间,却什么也看不出。
白芷摇了摇头:眼见着风起,应是要落雨了,你去将早间晾了的药包收了吧。
待得绿萝丢了茶出去,这才轻轻敲了敲门:小姐?用点茶水吧?不用,你下去吧。
傅未时面前摆着两个檀盒,均是已经打开,晶彩的珠子泛着柔光,珠串下压着的,是折上的锦布。
葱白指尖落在那锦布上,却终究没有打开。
思绪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她现在记起已有些模糊,可那本字帖,她不会忘。
傅煜拿与见人的从来都是楷体,这般行草,只用来与人传递消息。
她本也还奇怪过,只当是他习惯。
傅煜着人与她家书的时候,除却问起她可还习惯,还会问起韩玄章近来去向,末了多会嘱她好好侍候。
那时痴傻,只以为傅煜是关切自己,想着父亲以往原是疏于表达了,便每每回信都写得清楚,哪怕是韩玄章迟回了,又带了哪些陌生面孔,叫她等得焦急了些,也作女儿态地一一写了。
后来有一日,韩玄章来与她谈起,言说岳丈大人近来与她家书频繁,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那时候她还以为是自己抱怨被父亲点破给了他,一时还有些无措。
韩玄章皱了眉瞧她片刻,后才缓声道:岳丈大人与你家书可还留存?夫君,是我爹与你说了什么吗?韩玄章错愕看她,后才不置可否道:只是好奇岳丈对我可还满意。
满意的!自然是满意的!爹爹还夸你胆识过人,叫我莫要妇人见识呢!怕是他不信,她还亲捧了傅煜的书信来与他,将傅煜赞美之词摆在明面上。
厚厚一叠,只每一页傅煜笔迹并不多,韩玄章看得也不细致,只道岳丈的行草遒劲,可能借了去看看。
她怕他追问起自己的回信,撞破了自己的一点女儿秘密,便就道:夫君是想练字吗?未时可以誊了来整理成字帖!未时会摹字?自然是会的!虽是写不出我爹风骨来,但样子确然可以。
母亲教导未时写字时就夸过未时是有天赋的。
她笑得带了些得意,似是终于发现了自己的用途,夫君既是要练字,看个形就好,母亲说过,各人风骨是学不来的,终究要自己琢磨。
岳母所言甚是,那便有劳你了。
没事没事!左右我也闲着!那之后,她便是费了足足三日功夫,熬黑了眼圈才制了本字帖来,有些字傅煜没有写过,还是她自己研究了自写出的。
字帖做来不容易,难不是在摹字,而是行文。
那副字帖,是她写给韩玄章的信,字字句句,皆是少女心情。
她学识浅,只后来缠着韩玄章的时候才逼自己陪着看了些高深书卷,可真的自己落笔,遣词造句,仍是困难。
纵是如此,她到底写了出来。
捧给他的时候,她还红着张脸儿。
韩玄章刚刚接过,她便就跑了,想着他是不是也会给自己回一封呢。
一日,两日……似是一颗石子进了深潭,半点涟漪不现,她熬不住,去寻他时,却听见他与人谈起弹劾傅煜的事。
慌乱中踩到了枯枝,下一刻,韩玄章开了门出来,恰对上她疑惑的眼。
她想往里头看,被男人挡了去。
我爹,做错了什么吗?她呐呐问着。
男人顺手将门扣上,声音凉薄:私自勾结西北王,意欲叛国。
不可能的!我爹是大兴帝师,他不会做这等事!你们一定是弄错了!将军!韩田突然出现在身后,看见她也是惊诧,重又看向韩玄章,属下失职!属下方才……没有理由。
是!属下自去领罚!等等。
韩玄章没有再看她,只道,少夫人身体不适,你先行送她回去。
是!傅未时微微闭了眼,对她而言,那些尔虞我诈,她都无意理会,只那字帖实在可笑,竟用的是她绞尽脑汁写就的稚拙词句。
她不想管这一世他是从何而来的傅煜的字迹,不想管他当年究竟做了什么,她只晓得,那样天真可笑的字句,不该出现,也不能再现。
手指微动,布帛抖开,韩玄章的印正压在尾字上,红得鲜艳,一如上一世她瞧见这放妻书时咬破的唇角。
没曾想,这么快便就要派上用场。
缓缓起身,终将房门拉开,白芷一回头,见到里边发髻微散的人,慌忙要扶。
伸手制止了她,傅未时轻轻道:白芷,你去听雨阁,找将军过来,就说……有要事相商。
不敢耽搁,白芷应声便走,刚下得庭院,雨点突然落下,回头看去,傅未时立在门前命道:快去快回。
是!人刚至门口,就撞到了一人,韩田冲过来,也顾不得撞到的白芷,只对着里头大喊了一声:少夫人!门前的人扬起脸,却是笑了:刚巧,我正要寻你家将军。
少夫人!不好了!将军……将军在听雨阁昏过去了!少夫人!求您快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