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是旧疾, 也不知为何, 这几日隐隐却是有复发之迹。
莫不是这药需得换换了?今日她留了好些药在香囊里, 本只是想试试, 却不想竟是对症。
男人本是紊乱的脉搏终是重归平稳。
这药说来也是香,本也是木善特意与她对症之物——傅未时猛地睁大了眼,是那药!那是解她癔症的药,如何却能解了韩玄章的毒?还是说,其实她本就不是什么劳什子的癔症?或者,她其实……可——什么毒,能叫一个童稚小儿癫狂, 又是什么毒,需得给一个孩子身上落得?傅未时觉得这夜冷得狠。
冯氏吗?她兀自摇摇头,冯氏虽是视她如眼刺,却做不得这个份上。
若是他人——自她疯癫之后便就被送出了傅府,说是怕过了病气给傅未然,也是从那时候起,她便就去了西苑。
外头静得可怕,有花枝折断的轻响, 在这静寂里显得极其突兀。
外头立了一道人影, 傅未时本欲唤人,待见得那高大模样, 才闭了口。
韩玄章站在外边,似是猜到她并没有睡下。
将军,你自有歇息处。
傅未时行至门边, 隔了一层与他道,请回吧。
我只有几句话,需得交待与你。
男人的声音一贯的深沉,不等她拒绝便就继续,北疆我必须要去一趟,纵是韩田敢将我敲晕送回,也终有回醒之时。
闻言她也不觉惊讶,韩田此人好似呆木,自当是不会与他主子隐瞒,也罢,话是她说出口的,也管不得他。
只是韩玄章也没有介意:你放心,三日之内,我必会回来。
你去吧。
左右也是不能拦下,他既然如此笃定,当不会有什么差池。
还有一事,男人停了停,沉吟片刻,去西苑生活之前,你可有见过谁?亦或是……看见过什么事?这话恰是应了她方才所思,直直便就敲在心田,余音震得她有些缓不过来。
见她沉默,男人也没有继续追问:若是想不起来,也可能是太过久远,你不必着急。
天色还早,不若你多睡会。
嗯。
晨间我走得早,便就不来与你招呼。
你多睡一会。
这些嘱托,与上一世全无二致,只是那时候他说得漠然些许,顶多不过一句你自歇着。
这便就已经可以将她推开去。
她走不进他。
等不来回音,韩玄章已经习惯,又立了一会便就离去,院子里依旧沉静,他武功好,轻易惊不到谁,只怕她吓到,才折了一杆花枝,此时花还落在指间,他伸手插在了窗棂上。
傅府的格局便似一般大院,回房的路上还能瞧见白日里她与他指了的一池睡莲,仍在沉睡。
池塘里黑洞洞的,映了月色,像是带了晕。
朦胧间似是瞧见粉衫少女跑过来拽着他衣袖,与他说:你是要去南边吗?未时也想去,未时听闻南边的屋子皆是伴着水渠,有小舟代了车马,可是当真?不知。
未时想去瞧瞧,你带上未时吧,府里一点也不好玩。
他静默了一瞬:此行公事,不携家眷。
也不知她是听了什么,竟还开心起来,又更近了些,近得那身上浅淡得药香袭面,叫他神智一荡。
只听她道:那官家应是可以允许你给家眷带回一点礼物罢!他轻轻皱眉,不知如何作答,她总也叫他有些无措。
彼时天真少女扬起脸:我听人说,南边有一种红色鱼儿,尾巴上带了一点金,游起来煞是好看。
你能不能给我寻了来?他半晌未答,一是他当真未听过,二是她离得实在是近,微退了些才缓缓道:若得空叫韩田去寻,只你莫抱希望。
她便就更满足了,终于撤了手跑开。
后来南下,一路蝗灾,饿殍满地,见得宫里来人,皆是扑就过来,官家震惊,他更也片刻不能离身。
只他每每停下便就能记得那张期待的脸,终是不安。
行宫将至,终是有接应官员,夜半无人他留了韩田独自去了山中泉涧,只这天灾之下山中又能有什么活物,最后还是在山背的一条无人的沟堑里,寻见三尾红色。
原真的有这种鱼。
他切了随身的水囊装回去,命人送去韩府。
只他便再也没见过那三尾鱼儿,回韩府那日,倒是听见府里人嚼了舌根子,说是少夫人与那西北质子往来甚密,甚至少夫人还将手置于那人手里。
零零碎碎,灌了满满一耳朵。
他就如现在这般,对着一汪池水许久,这才发现那水里,竟是空荡荡什么也无。
没有什么红色鱼儿,像是他从未传回过。
那一天,他想了许久,久到他觉得夜都长了些许。
终究是他给不起,终究是不能,他想着,便就算了。
若是她真的喜欢那人,他——大概也可以,放了她去吧。
天色微亮的时候,他独坐案前,竟鬼使神差写就了一张放妻书,只写下之后便就觉可笑,囫囵团了,仔细收起来。
隔了些时候,他总也想起,终还是问她,那鱼儿在何处。
她敷衍带过,支吾过去,他哦了一声,再也不提。
这傅府的池塘不比韩府的大,却深沉得多。
重新来过,很多东西还是不一样了。
韩玄章收回目光,背了手走过。
天气一日赛一日地热起来,日头也是一日比一日挂起得早了。
傅未时早起推了门出去便就瞧见那插在窗棂上的花儿,歪斜地伸就出来,似是刚刚饱蘸了彩墨,鲜艳欲滴。
将它取下来把玩,花蕊里竟还沾了昨夜的露水,染了她一手清鲜。
噫!小姐这花儿折得当真是好,可是这满院子里头一枝四季春呢!绿萝瞧着欢喜,还是打春时候小姐种下的,这时节刚巧开了,可是在欢迎小姐回府呢!欢迎吗?傅未时笑笑,只这花儿是他昨夜摘来的,倒是有些意外。
小姐,要不要寻个瓶子装起来?倒不需得特意,案上那只罐子便就可以。
左右待不到几日。
傅未时说着便就抬起头,男子的月白色长衫映入眼帘。
长姐起得可是早。
傅未然对身后人扬了扬手,陈磊便端了个食盒上前来,想着长姐应是还记得府里早点,这便与长姐送些来。
绿萝过去接了打开来,瞧着眼熟,傅未时望过去,只听着边上人道:长姐出嫁前,未然还来你院中用过早点,长姐可是忘了?怎么会忘记,她这院子本就来人不多,更何况是他这个傅府的少爷,傅未时笑笑,这才想起他送来的将好是那日她摆下的糕点,遂侧了身:既然来了,便就一起用吧。
弟弟可用了早点?没有。
自然是没有的,傅未时暗笑自己蠢钝,便是他当真用过,也不会承认了。
傅未然此番明显有备而来,若是拒了反倒是她不对了。
这夏初时节,在院中用饭最是惬意,弟弟以为呢?傅未时指了指边上石凳,屋里到底沉闷了些。
长姐说得甚是。
傅未然率先便就坐了下去。
等到白芷上来将吃食布好,又端了清粥上来,傅未时才堪堪坐下。
瞧我,倒忘记了,妹妹最是喜欢这红豆糕,傅未时忽而想起,白芷,你去瞧瞧二小姐可起了,一并也请了来吧。
是。
长姐这是何意?傅未然抬眸。
弟弟又是何意?傅未时只作不解,莫不是姐姐哪里说得不是?还是弟弟与妹妹闹了什么矛盾,不想见着?……若当真如此,白芷。
无妨,男人喝了口粥,便就让她去请吧。
如此将好。
傅未时依旧笑了,命白芷速去速回。
长姐院里花儿开得繁盛,不若与弟弟几盆送去竹轩?随手为之,弟弟喜欢,长姐送了你便是。
傅未时拿起筷子,随意答着。
不想对面人放下勺子:陈磊,你跟着绿萝姑娘去瞧瞧,我喜好你应是明白,长姐方答应了送竹轩几盆。
你这就去挑了。
夹小菜的手指一顿,傅未时看过去,不等再说,陈磊爽快应了,带了绿萝下去。
后者完全不知情况,只跟着过去。
待得人去,男人才含笑瞧着她。
弟弟这是?这话应该未然来问。
长姐似乎很怕与未然一处,倒像是防着外男般。
傅未然盯着她,不容她不答,长姐不解释一下吗?嗯?我还当是什么,原来弟弟是误会了。
傅未时笑着,只姐姐瞧着妹妹面色实在不好,你也知她自小便就喜欢你,你又做何突然对她冷淡。
想了想,复道:若是妹妹哪里做得不好,应也是女孩儿心性,你做哥哥的,也应当原谅了吧。
哦……那若是不可原谅的事呢?这话分明是要引她问下去,可傅未时却是不想再提:弟弟实在言重了,不过既然弟弟心里有坎过不去,那就冷静些也好。
不想对面男子却是不许:长姐可知,傅未怡与我说的什么?……她与我道,她欢喜我,并非因为我是兄长,而是当我一般男子的倾慕。
傅未时心下一震,直觉不可以让他继续,不想男人却铁了心要说与她一般:长姐分明已经猜出了什么,为何偏非要装傻呢?弟弟说笑。
我没有说笑。
傅未然凑近了她,竟是一把捏住她执筷的手,长姐猜的不错,我确然不是傅未怡亲兄,在此也不过权宜。
……男人像是疯魔了一般,将她往面前又拉了一道,傅未时心下大乱,伸手去推,却被抓得更紧了些。
长姐不用着急,我既是敢这般与你说,自然是不会叫人听见。
傅未然抓着她的手,微微用力,长姐可知未然为何冷落傅未怡?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当真恼了,还有些害怕,没来由地。
因为,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人。
男人赤着眼,可是那人已经嫁作他人妇。
我本以为我可以将这人藏在心里,现下看来,却是不可。
傅未然!呵!长姐终于唤了未然名字了。
傅未然,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自是知晓。
你!你放手!我不会放手的。
男人还是笑着,长姐这么聪明,应该知晓我欢喜了谁吧?你疯了!长姐自是可以当一句疯话听了。
男人淡淡应道,所以今后长姐勿要再与我替那傅未怡,不然,我也不知会再做出什么疯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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