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 傅未时的手还被他握在掌心, 男人穿着一身战甲, 倒显得在场其他人都单薄了许多。
原是韩将军!韩将军好手法!只这些喝彩声里, 傅未然轻描淡写地唤了一声姐夫。
韩玄章也未介意,点头应了而后偏头看向身边人:你可有受累?没有。
自是没有的,倒是他一身尘埃,少不得就是一番颠簸,傅未时摇头,你方回来,还是去收拾下吧。
好。
二人旁若无人, 惹得一边少年郎们嬉笑,突觉无趣,傅未然扬了手:各位,府里今日还设了宴,用完再回。
主人发了言,大家自是不会推辞,纷纷道了谢。
傅未然瞧着立在一处的俩人:姐夫劳顿,不若先去好好休息?也好。
韩玄章自来也没什么好客气, 一一与人应了便就牵着傅未时往后院去。
留下一干人等三两一块议论着, 有青衫男子往傅未然这边近了近,笑着:傅家可真是卧虎藏龙。
傅未然兀自捏了根箭羽来把玩:秦兄何意?不是吗?莫说是你与帝师大人, 也莫说那韩将军,便是你这长姐都是不简单呢!陆为看住男人指尖的箭头,秦某听闻傅小姐可是韩将军几次三番登门求娶来的, 今日一见果是女中豪杰。
一声冷笑,箭羽掷出,戳进了壶外沙地上,傅未然语气不善:你又是凭的哪一出瞧出长姐豪杰?秦铨,你原是这般拍的马屁?说笑说笑。
秦铨仍是笑呵呵的模样,只瞧着韩将军这般在意,应不是一般女子吧,京城谁人不晓韩将军铁面无情。
是吗。
傅未然不答,身边人也便没有继续,反倒是边上人群里又是一片高呼,应是有人又投进了。
韩玄章牵着傅未时一直走到了阑珊阁前才停下,手也便就收了回来,低头能瞧见她面上已是微红,这般天气,实在不适合在外边久待。
若是不想去,可以不去。
傅未时本是在想该怎么问他话,出其不意被打断,茫然抬头,而后才明白他是在提醒她什么,遂摇摇头:没有,只是府里无人,傅未怡还未出阁,我出去陪了也是应当。
你是韩家主母,无需这般委屈。
我不委屈。
这句回得甚快,韩玄章一时愣住,稍后才退步:抱歉,并不是要限制你,只是以为你可能不喜欢这种场合。
本来她只是下意识回了,等来这一句抱歉,实在不是本意,傅未时对身后白芷道:你去与将军准备好水,客房那边应是还需得时间,便就在这边休整。
是。
韩玄章这才想起自己一身的北地风沙,免不得又退了一步,倒是面前女子觑了他一眼:将军进来说话吧。
说罢率先进了屋子,韩玄章在门口站了一刻,这才抖了抖衣袍,跨步进去。
白芷将水都准备好了就自觉退下,绿萝本是要进去也被她顺手拉了出来,两人一左一右守在院外,韩田追过来的时候将好被拦在了外边。
好在韩田识趣,抱着剑直接又立在了两人中间,一时间,阑珊阁门外似是杵了三尊大佛般。
里头人自是不晓得外间场景,只韩玄章有些迟疑,不知她是何意。
到底是生疏了,所以对着面前的这一盆水,许久未动。
屏风外,女子的声音轻松:将军不动手,是还要未时进去伺候吗?里头无声,傅未时侧头停了一会,继续道:将军若是害怕未时再冲将进去,实在不必。
果然,下一刻,便就听见铠甲落地声。
傅未时低头饮了一口茶水,缓缓执起案上的书卷来。
将军,我问,你答便好。
如此,她不用看他,也不用担心外间人来去伺候,便就他们二人,甚好。
水没过脖颈,韩玄章闭了眼,犹记得上一世,他忙碌无暇,她却总也带了药汤来要伺候他药浴。
自小独个摸爬滚打来的人,哪里习惯他人这般伺候,更莫说是她了。
他躲着她,她便就堵着他。
后来,她堵不到人,就直接趁他沐浴时候冲进来,韩田跟在后边一张脸都是垮的,她瞧见他分明也是脸红得厉害,却非要端得清明稳重,直直过来将一盆草药倒进他的浴盆里。
热气氤氲,袅袅雾气里,女孩便伸手进来搅了那药水,一行撇着脑袋不瞧他,一行嘴里厉害着:你但凡听我一句,我也不会进来,你放心,我没有偷窥癖,只要这药水你用了便好!如此几次,他也不想再躲,终究躲也躲不掉,最后却是她放弃了,他犹记得她懊恼嘀咕着:怎么好不成呢……最后他也没有好成,倒在战场的时候,那旧疾恶痛,整个人皆是糊涂。
除了要伸手将那冲出去的人影拉回,便再也无意识。
此时记忆似是开了口,冲得他脑中更是痛。
将军?外间的声音这次是真的沉稳,再也没了曾经的装腔作势,他沉了眼:好,你问。
将军什么时候识得五皇子?这一问,傅未时想问很久了,久到她这一世刚从西关城回来便就疑惑了,傅未然本应是与她无甚交集,又何来护送她回府一说。
是后来才知晓,那段时间流民四窜,西苑那边也不安稳。
只原本,傅未然没有理由。
里头人没有犹疑,答得干脆:很早。
你们是敌是友?不知。
本是知道的,可是这一次,他也不知道了。
原本他回来,只想着为她,却不想,一切都在变,变到他已经开始怀疑。
傅未时看住屏风:我爹,可是当真谋反?是。
答完这一句,外间便就沉默了,韩玄章听了许久,才等来一句轻描淡写的明白了。
究竟明白了什么,他不知道,许是水汽太大,便是连思考都有些艰难。
直到那人声音重新响起,已是在屏风之后,她不知何时已然近前。
韩玄章,这一世,我不想有那么多的鲜血杀戮,你可能答应我?不管是你,还是其他人,都不要了。
屏风上的人影固执,固执到水已快冷去,她却还等在那里,韩玄章觉得口中苦涩,再开口已是沙哑:我还信我吗?你应了,我便信。
世间那么多爱恨情仇,死了,便就什么都没有了。
曾经过得多风起云涌,如今便就有多安于天命。
只这天命,却并非如她愿。
眼前本是模糊的影像慢慢勾勒,慢慢成形,慢慢描摹成她最不想触碰的模样,黑洞洞似是要将她重新吸附进去。
给我时间。
男人的声音隔着屏风而来,低缓而有力,我答应你。
好。
这个好,尾音还未散去,人已离去。
她压了太沉的分量,压到他有些喘不过气来,那是他们的未来,此时一眼看不见的未来,他不敢不应。
韩玄章动作利落,不久便就收拾好,外边有她置下的长衫,他穿戴好出来,她已经摆了席面在院中。
倒是像他曾见过的乡野人家,只那时候,村妇是摆好了粗茶淡饭,等着自家夫君回来,分明的烟火气。
他曾也滞足恍然过,他本以为,再也不会有这般情景。
一顿饭用得惬意,连同边上伺候着的人都面带着喜色。
绿萝喜策策立在边上,恨不能再给自家主子碗里都布满了菜才好,惹得傅未时每每瞧她都带了怨怼。
韩玄章终是看出了些什么,淡道:你与你家主子盛碗汤吧。
是,姑爷!傅未时这才放了筷子,忽想起什么:将军,近来林彦之可还在韩府?男人先是皱眉,后才问:前日去了南边,怎么?他可有心仪了谁家姑娘?这话显然是有些惊到了面前人,韩玄章便是连筷子都放了下来,傅未时不察,只继续道:我看他瞧着也是如玉儿郎,应是颇招人欢喜,你可知晓他意思?不知。
只这不知里带了些气性,傅未时终掀了眼皮瞧他:不知吗?我以为他与将军走得最近,应能打探出一二来。
寻常相处罢了。
寻常吗?能得他青眼,还能在被亲爹扫地出门时候带进自家府邸住着的情谊,能是寻常情谊吗?傅未时笑了,将军莫不是以为世人皆是痴儿?不知未时以为如何?近来听了些传闻,免不得便留了心。
这事情其实本也没有什么好瞒着,只她想着给傅未怡寻个出路,若是人家不愿,岂不是添了一对怨偶。
传闻什么?道是林彦之流连风月场上,十足纨绔。
傅未时观他神色,只是,若当真是个醉心此道的,怕是追在后头的混账账目了得,可不会如他现下这般清闲。
韩玄章点头:确然,彦之并非胡来之人。
傅府有意将傅未怡嫁于林彦之,将军以为如何?不知是否错看,傅未时只觉似乎这句话后,边上人倒是松了一身防备。
原是误会了她,韩玄章这才终于沉心想了想:彦之心思不定,令妹配之,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