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傅未怡, 他有些记忆却也不过是些片段。
能记得的大致也就是一次宫宴上, 面前人问他, 那边可是林府人。
他不明所以地看她, 才发现她目光顿在一个女子身上,也是那个时候他才好好瞧过那个女孩,分明是锦衣华缎,却面上清苦。
后来再留了心,却能与她道的只剩那女孩离去的消息。
其实韩玄章不说,傅未时也是明白,林彦之确然不是良人, 只是……那将军以为,比之林家大公子呢?没有记错的话,这便是上一世傅未怡的夫君了。
韩玄章一时回答不上来。
林家大公子林贤之,林彦之恨不得躲得远远的存在,林国公心中眼里的继承人,应是翩翩佳公子。
林贤之比之其父,严肃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也怪不得林彦之处处避着, 若是叫他逮到, 训戒起来当比林国公还要厉害许多来。
长兄如父,不过如是。
可是想起上一世那枯瘦女子, 韩玄章沉默。
一生无所出,死后也不可同穴,傅未怡是被带回母家江陵下的葬, 连带着的还有一封休书。
那时候傅家衰败,更是没有能够为她说话的人,便是那已然高高在上的人,也不过是为她洒了一捧土而已。
不知道男人想到了什么,傅未时竟能瞧见他面上略微的动容。
片刻,他才摇摇头:不若林彦之。
将军此意,与未时一般。
流榭阁中,冯氏并傅帝师从宫中回来,屏退了一并人等,冯氏伺候了洗漱,这才轻轻为案前的人揉着肩膀。
傅煜端着书眯眼:近来忙碌,少有看顾你了。
老爷说得哪里话?婉如听着实在是奇怪的紧呢。
说罢,冯氏又移步过去与他锤起胳膊,倒是老爷若是当真愧疚,不若好生看顾下未怡才是正经。
哦?傅煜翻了一页书卷,未怡还小,有你足矣。
老爷!这话婉如可就不爱听了,实在是要与未怡讨个公道来。
冯氏停了手去,未怡不小了,如今那未时也已经嫁了,也该到了为未怡考虑的时候了。
那林家二郎,我记得与你说过,你可留意?老爷说得婉如不敢不从,便是留意了才这般难受!冯氏干脆扯了帕子来压了眼角,老爷,你可知晓那林家二郎是何品行?!怎么?傅煜挑了眉头,原本说那林家大郎你不是也没有反对?那怎么能够一样?冯氏心下想道那林贤之可是嫡子,林彦之又算个什么东西,可到底没有骂出来,耐心道,我们做父母的,哪个不愿子女顺遂无忧的?只那林家二郎实在是混沌得很,未怡嫁了他可就是一生毁了啊!怎么会毁了?傅煜原也是瞧不上,可林彦之近来动静瞧着可不像不学无术之士,连着京中产业无数,不知何时已经全数归了他手,这次若不是传来消息,他当还没留意到这公子哥儿里,还有这般人才。
只那林国公应是不知,还将人给赶出府来,傅煜轻轻哼了一声:你莫要妇人见识,有志者又哪里能囿于寸土。
老爷!莫不是被迷了心智?!冯氏气得着慌,还想要再辩驳,案前人却是将书一摆,要往外行去。
老爷你……我忽想起,今晚前厅未然还请了客的,虽是小子玩闹,还是要去瞧一瞧方显主人本分。
傅煜也不瞧她,抬脚就出了门,冯氏跟着出来,他才回头与她道,未怡的事情,莫要多说了。
得空,你也劝劝那丫头,我听说她近来情状不好。
老爷既然关怀,何不自己去劝?!已经气极的冯氏也管不上太多,面子也不想再留。
傅煜却只作未闻,沉声道:你为一家只主母,这便是你的修养吗?……春黛过来扶了摇摇欲坠的人,满眼心疼:夫人,夫人做何要这般与老爷……你在我身边多年,你可是有眼可见!他!他可有一刻当我是这傅府主母!冯氏指着已经空无人影的门口,捂紧了心口。
夫人莫要如此了,免得叫人笑话。
春黛压了声音,冯氏似是被扼住了喉咙般,许久才甩了手进去。
春黛跟在后边将门关了,又与她铺好了床褥,这才奉了茶:夫人,夫人应该好好与老爷说的。
冯氏此番终于冷静下来,却是无言,只捏着茶盏的手都在抖着,半晌才抬眼道:你说,他傅煜什么意思?我的嫡亲女儿,便就连这等婚姻大事我都做不了一点主么?夫人勿急,不是还没有定论吗?哼!你看他模样,是要与我商量的么?春黛被问得说不出话来,冯氏将杯盏狠狠跺下,而后猛地站起来,指了春黛:你去,去请少爷来!夫人,少爷还在前厅……话说一半撞上锐利的一道目光,吓得赶紧矮了身应了就往外跑去。
冯氏揪着帕子,心如撞鼓。
二十年了,她总想着,或许一切都会变的罢,可是呢?到头来,她除了空有这傅夫人的名号又有什么?便是那出府自生自灭的阮氏女儿都能嫁得镇国将军,她辛劳一辈子,在这傅府里为他养儿育女,到头来呢?竟是得他这般的不器重。
二十年了,又有哪一件事情是她能说上话的?这偌大的傅家,又何曾有过她冯婉茹的位置?她什么都没有,唯有一个傅未怡,是她倾了全数心血带大,此番竟是要付诸东流,嫁了那不成器的败家子!她还有什么?有什么?!傅未然吗?呵——冯氏站在烛光下,笑得凄惨。
春黛从前边回来,就见得冯氏癫狂模样,吓得赶紧过去,只冯氏一把抓住她问她少爷呢。
少爷……少爷还在前厅应客,客人方散了,老爷便就带了少爷去了书房。
话未说完,便就听见冯氏大声笑出来。
夫人!夫人你莫要吓我!春黛扑过去,跟着也要落下泪去,夫人,有什么话,你与我说,你莫要这般折腾自己啊夫人!冯氏除了笑,便就只摇头,摇着摇着,发便就散了:春黛,你可还记得十几年前那个雪夜?夫人说的可是……冯氏蹲坐在地上,手还抓着春黛的衣服,揪出道道痕迹:未然脸伤得那般重,若不是手心那红痣,我当真认不出来。
我还想着,到底傅府,虽是请不来木善,倒也能叫未然脸都好起来。
未然一出生便就体弱多病,经此一遭,身子却是慢慢好起来。
我还庆幸着终是福祸相依,可是呢……未然自此也便与我不亲了,我总想着,应是走丢了吓到罢。
直到他一点点长大……冯氏絮絮说着,春黛却是听得一身汗意。
冯氏仍是揪住她:春黛,你是自那雪夜之后来我身边的,你告诉我,你可有瞧过未然与我真心笑过?!夫人……你说啊!你说!春黛吓得噗通一声跪下,只敢一声连一声低低唤着她,却什么也说不得。
我早该猜到的啊,早该猜到的……冯氏眼中净是苍凉,这里,便只是傅家,只是傅家罢了……说罢终是将春黛推开去,往里间走去。
许久,春黛仍是趴跪在地上,夜半都没起身来。
第二日是归期,傅未时出去的时候,韩玄章已经等在门口,瞧见她便是一笑,绿萝跟在后头吃吃也乐,被白芷瞪了一眼。
我就是替小姐开心,姑爷眼里全是小姐一人,我开心不行吗?绿萝小小声地嘟囔,被白芷往后又拉了一道。
傅未时自是不清楚二人小动作,只一瞥头,没见得自己丫头,却是男人略微近了些,垂眼就瞧见他腰间的荷包,小小的却是招摇。
这荷包绣工差了些,傅未时道,下次你换一个吧。
不用。
韩玄章依言也低头看去,却不以为意,我觉得很别致。
若你觉得碍眼,见你时我藏进袖里便是。
那倒不必。
傅未怡顿了顿,只你终究朝臣,佩挂当要严肃些,实在不应这般儿戏。
韩某佩戴夫人送的荷包,何错之有?……傅未时咬牙,想着无论如何也要与他再绣个能过眼的,莫要叫人笑话了。
这般想着,已经入了前厅,一抬头傅煜等人已是上座,只那冯氏眼下青黑,叫傅未时愣神。
直觉往傅煜那边看去,后者却一脸笑意,一如寻常。
小婿携未时,拜别岳父岳母大人。
韩玄章跟着她跪下去,行了大礼。
傅煜虚扶一道:起来吧,能见你俩如此和睦,为父甚喜。
冯氏跟着应了声,又命人端了一个盒子来,傅未时一瞧却不是春黛,换了一个眼生的丫头。
冯氏:这对镯原是想与你做婚嫁添箱,后倒是忘了,这时节与你,当也合适。
你莫要嫌弃。
这话说得奇怪,她何曾见过冯氏这般和蔼模样,只面上端得寻常,细细将那盒子收了。
韩玄章扶了她起来,二人又对着其他傅府众人行了礼,这才上得车去。
盒子小巧,打开确然是一对玉镯,瞧着可人。
应是看出不对来,身边男人问道:怎么?无甚,傅未时关了盒子,摩挲了一刻才问道,你对冯氏可有印象?上一世后来,她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