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是阴雨天, 眼见着便就要过酉时, 傅未时着实不好劳烦吴婶再添了灯油来, 遂也只得先行进去。
怎么会瞧不出她的尴尬, 韩玄章将堂屋里的灯盏拿进去放下:你先睡吧,我出去坐坐。
不等她说话,人便就出去。
傅未时瞧了那矮凳上的灯盏,出了一会神,忽而才想起外间还落着雨,他又要走到哪里去。
左右也不好出去唤人回来,只静静听了听, 除了雨声,便就只剩下远处几声狗吠。
傅未时没有脱衣,只褪了鞋子上的床去,将薄被往中间拢了拢,而后在里间躺下。
稍稍拉了一侧被角来盖在肚上,暗自庆幸着已是入夏。
说服自己闭了眼,半晌,却听得门吱呀一声, 傅未时未动, 只睁开眼,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 灯已经灭了。
门口的声音踟躇一阵,才往床边慢慢而来。
傅未时复又暗自紧了紧被角,因是侧身向内, 也免了与他对峙。
韩玄章本是坐在檐下小寐,却是被吴婶打面前晃了晃,一张圆脸很是心焦,问他可是与媳妇闹了矛盾,依着他坐下说是要好生为他开解。
也是无奈,他少有地听一个初识之人说了那么些话。
原世上竟有比林彦之还要话密之人,只是心下明白,吴婶当真热心罢了,也就一一点头应下。
许是他话实在是少,吴婶竟还带了点恨铁不成钢的味道:你呀,你这般模样,换作是其他任何一个姑娘也是要受不了的吧?!受不了么?见他终于动容了些,吴婶这才悄摸着道:我见你也是对姑娘心疼得紧,不过别说你吴婶说话不好听,我可是瞧不出那姑娘对你心思。
莫不是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情来?对不起的事情?韩玄章抿唇。
嗨呀!还真的有啊?吴婶面上瞬间便就染上了鄙夷,瞧你年纪轻轻的,难不成是上了那风月场中潇洒?没有。
这一回,他终于忍不住答了。
吴婶半信半疑:那吴婶就不明白了,你俩看着刚成亲不久,她怎么忍心叫你出来枯坐半夜?没有,吴婶误会了。
韩玄章站起来,觉得这檐下再也坐不下去,韩某只是想到些要事,心下烦乱,不好扰了她休息。
哦!原是这般……嗨!你可怎么不早说!吴婶又是一拍腿,跟着站起来,那我不扰你想事儿。
不过啊,这天黑得狠,你可莫要叫姑娘一个人在里头。
吴婶说的是。
韩玄章进得屋子,随手将门拴上,屋里漆黑一片,这才想起灯油只剩一点,应是灭了。
隐隐约约能瞧见床上一人靠里,他缓缓摸过去,半晌才坐下。
床面太窄,又不大牢靠的样子,他这等身躯往上一坐便就是一响。
怕吵醒里间人,他便不敢再乱动。
只眼睛略微适应了些,这才四下瞧了瞧,瞥见了矮凳。
一直没有听到身边人躺下,反是听着似乎要起身,傅未时忍了忍,终是开口:你躺着吧,莫要折腾了。
刚要动作的人影一顿,时间也仿若定格,傅未时咬唇闭着眼,只当方才那话不是自己所出。
许久,才听那人道:对不起,吵醒你了。
空荡荡没有回应,韩玄章也不敢再起身,只侧身捱着床沿躺下,床面本就窄,也不知她如何躺的,竟还留了大片出来,被子就抵在中间,那人还在另一边。
他背对着她,没有碰那被子,只道:你褪了外衫再睡,被子与你一人盖就好,莫要冻着。
这种天气,裹着衣衫睡,最易着病。
里间却一直未有动作,似是没有听见,实在无法,韩玄章忽而转了身子,手伸将过去,而后,猛然顿住。
傅未时本是装死,直待男人突然转身,这才赶紧自行去拽被子,不想竟是被他按住。
男人手指滚烫,即使隔了粗布衣衫胳膊上仍能体会。
她挣了两下,那边气息微沉:你莫要再动。
她已非年少,自然知晓此时的自己有多被动,他叫她莫动,她便就真的不敢再动,直等到那手在臂上又紧了紧,而后徒然撤下,被子便就被他死死裹在了身上。
甚至还替她压了被角,当真是不叫她动弹。
韩玄章将人裹好,便就两手合拢置于腹上,平心静气闭眼躺着,权作隐形。
等到气息终于平缓,身边那团忽而动了动,又动了动,窸窸窣窣,搅人得很。
外头雨水慢慢停了下来,月光不知何时洒进来,韩玄章转头。
傅未时本来以为他已经睡了,这才想从包得紧实的被子里扒拉出来,可也不晓得这人用的什么办法,竟是将衣衫上的襟带一并裹住,又不敢动作太大,结果越扒拉越不得出。
身侧轻响,她吓得赶忙去瞧他。
迎着月光,那双本就若秋水一般的眸子此时还带了点无助,懵懂地瞧住这边,韩玄章心下咚然,便就这样呆住。
他何时醒的,还是一直未睡?傅未时不知道,只此时他瞧着自己,眼神深邃,她慌得很,糯糯道:我不是故意的……你裹得太紧,我……下一刻,话便再也说不出来,唇上滚烫,带了炽烈。
——对不起。
气息喷薄在唇角,眼也是被他覆住,身上却是一轻,薄被已经被他揭开。
直待屋门一声吱呀,男人离去,傅未时才敢重新睁眼,满室轻幽。
脸上滚烫,竟是比方才覆在睫上的手还要烫上许多。
傅未时仰面瞧着青黑的房梁,连呼吸都快要忘掉。
傅府,夜已深。
长身男子立在窗前,有嘀嗒雨水落在廊下水缸,水漫而溢。
今夏你们大兴的雨水,当真不少。
邪笑的语音里带了些幸灾乐祸,不知南渠可修好,可莫要绝了堤呀。
窗前男子转身,面上阴霾,却只淡淡瞥了厅中少年一眼:这不是该你管的事情。
你可莫要误会,我不过好心。
矮个男子仍是笑着,听闻不久便要夏猎,只这雨势再遇着几回,可不好说喽。
你若实在清闲,我可以送你回去。
长衫男子关了窗过去,相信你那几个哥哥可是很欢喜的。
傅未然,你也不用威胁我,我闫行从小便就这么活过来的。
矮个男子从横坐的案上跳下。
傅未然冷冷瞧他,不多言。
闫行自来在他面前走了一遭,复道:对了,你那韩家姐夫不是刚去了北疆?应是瞧出点眉目来吧?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哦,不管不管,我只管你夺了这江山好与我分一杯羹。
闫行摆手,不过我还有一事不解。
说。
所谓合作,总归要有资本。
闫行点了点他,你身上流的可是如今龙座上那位的血,你当真是要去抢?名正言顺岂不更好?名正言顺?男人冷哼,那么你呢?你还是名正言顺的西北王三子,反来做这曲折事情,又是为何?哦,懂了懂了。
闫行顺势便就罢了,只你寻的这同路人,我却觉得不那么好控制。
傅未然负了手,不置可否。
闫行不以为意,自道:韩玄章其人确然是能对抗天家的好手,可若他不愿呢?北疆铁矿,我派出去的人可是传回消息说他并未去彻查。
你想做何?傅未然皱眉看他,我说过,韩玄章此人我们动不得。
你莫要激动,我不过是试探。
若是他当真与我们一心,便就是此番叫他吃些苦头又如何?闫行笑起来,只要他往前一步,我的人就可以过去接应,而后放了消息出去,傅煜必然会以此为借口,抢他一步递折子弹劾。
到那时候,你送了韩玄章出去逃命,我再将证据拿出来,官家只会迁怒于傅煜,纵是想追究也会先解决了傅煜。
闫行玩弄着自己手指,可是,这个皇帝可不是那么容易善罢甘休的,韩玄章虽不是真的谋反,他皇帝心下却会埋了种子,我们,便可以由着这一点好好拿捏韩玄章。
说罢,矮个男子抬首:所以,何乐而不为?……见傅未然仍是不说话,闫行才拍了拍手,轻松道:五皇子,我道你多么铁血心肠,便就是傅煜这般掏心对你,你也能一心利用之,怎么反到了韩玄章这边却犹疑了?啊……叫我想想……可是因为你那刚嫁过去的长姐?闫行顿了顿,你莫不是怕你长姐跟着后边受罪?男子眼中净是狡黠,傅未然冷道:闫行,你莫要忘了,这个主意是我想的。
闻言,闫行才略微沉默,似是方想起来,而后便听身前人继续道:闫行,我能找你合作,亦能找别人。
此间还不是时候,可若你偏非擅自行动,你明白后果。
罢了罢了,这般当真做什么。
闫行不再理他,开了门出去,唔——困了,我回去了。
人影离去,厅中男子负着的手才翻掌为拳:陈磊。
属下在!盯紧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