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老夫人房里出来, 傅未时大大舒了口气, 虽是见着蒋氏震惊模样有些不忍, 但实属无奈, 一行祈祷一遍老夫人长寿安康,一行心道委屈韩玄章了。
眼瞅着傅未时出去,蒋氏抓着座椅扶手只觉抓心,可是孙媳也说了,这事情急不得的,越急,孙儿压力越大, 越是适得其反,如此也只得抬手揉了眉心。
原本蒋氏是少有过问朝堂上的事的,只最近韩玄章总觉得怪怪的,每每进去暖阁问安,总也被关照得有些过分。
这日他留心瞧了,觉得老祖母看他的眼中除了寻常关心甚至还带了些伤怀,便是笑也勉强得很。
莫名的带了些不可言说的味道,叫他如何都坐不安稳。
祖母若是无事, 孙儿便就回房了。
蒋氏只点点头, 后一刻便又对着起身的人问道:可是要回未时那边?韩玄章顿了顿,又摇摇头:最近朝中事务繁多, 孙儿一时半会儿还处理不完。
喔,那你自个儿好生照顾自己,韩田给你的药可是要好好吃着, 莫要不记得。
蒋氏深深叹了口气,甚是悲痛的模样,唉……都是祖母不好,光是想着这韩家门楣,总嘱你奋进,却是少有关怀你……你……叫你如今这般疲累。
这话稀奇,韩玄章隐隐觉得有些什么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只回身扶了蒋氏去榻上:祖母哪里的话,为了韩府玄章自是应当,哪里有祖母自责的道理?再者,孙儿不觉疲惫。
祖母明白,你是个好孩子,祖母就是心里难受。
没事,没事。
说着,眼泪儿都快要出来,韩玄章有点慌,可素来不知如何安慰人,只得在一旁站着。
蒋氏压了压眼角,挥手叫他离开:祖母无事,就是看你这般有些不忍。
罢了,既是有未时给你调理着,倒是还不曾晚。
韩玄章心里头过了几遍,什么也没说,只告退了出来。
在门口逢着杏荷,肃着脸问:近来祖母饮食可好?回少爷,老夫人倒是还好,有少夫人写的药膳方子,便是头疼的旧疾都好了许多。
祖母最近可有见什么人?没有,便是秦娘子也是有些日子没来了。
杏荷停了停,又想了片刻,平日里只有少夫人日日过来请安,只这几日便是少夫人,老夫人都叫不要过来了。
闻言韩玄章皱了眉:为何?奴婢问过老夫人,老夫人只说那丫头辛苦了,不需得日日过来,年轻人做些自己的事儿便是。
那便应是没有什么不快,韩玄章眉头便就蹙得更深了些,只是看杏荷的姿态也是问不出什么来,便兀自出了门。
韩田见人出来赶紧跟上,手里递过来一个小小的瓶子:爷,该用药了。
韩玄章伸手过去,却突然停下,韩田不察,瓶子掉到了地上,几粒药丸骨碌碌滚了出来,吓得韩田赶紧蹲下去捡,只因着热天地上方洒了水,药丸终究还是染上了脏污。
爷……我……我这就找少夫人去拿新药!韩田说罢便就要走,被身后人唤住。
韩玄章原是没有想清楚,只突然想起刚刚老祖母的话,终于觉出些不对来。
蒋氏原就是知晓他受伤的事情,也知道他需要调养着,犯不着突然这般在意他吃药的事儿,也无需那般眼神瞧他,除非是有人与她说了些什么,叫她实在担忧才这般。
爷,可是不对?韩田单膝跪在地上,看着面前蹲在地上瞧着药丸许久不说话的人,有点惶惶。
韩田,若你是老夫人,现下会最关心我什么?这问题属实怪异,韩田连连摇头:爷,韩田怎么能是老夫人,韩田哪里能妄自揣度老夫人意思。
叫你说你就说。
男人的声音不善。
韩田更慌了些,努力想着自己若是老夫人,韩玄章是自己孙儿,那么自己会最关心什么呢?我是老夫人,我每天都在暖阁里,暖阁里每天都有我一个人,一个人——哦!说。
见得他突然抬起的头,韩玄章道。
韩田咽了咽口水:爷,我就是随便一说,您就那么一听。
在男人皱眉的前一刻,韩田赶忙继续:如果我是老夫人,我现在应是最希望有个曾孙绕膝!眸光陡然一深,韩玄章捏着药丸的手一紧,看向韩田的目光便就带了丝凌厉。
韩田顿觉汗湿了一背,着急忙慌地将地上的瓶子捡起来:爷,这药丸吃不成了,属下去寻少夫人再讨要一瓶吧!不必了。
韩田更急了:可是少夫人说了,若是爷不按时吃药,好好调理,上次的伤留下了后遗症便就是一辈子啊!韩玄章突然一笑:谁说不吃了?那爷的意思?不必你,我亲自去要。
说罢便就折身往相思阁去。
韩田捧着瓶子,忽而想起来:爷!那书房的卷宗……先收了,明日再来看。
早些时候,韩玄章已是派人过来说了今晚处理公事不过来,所以傅未时这会儿用了饭已经打发了人出去,这会儿庭中只剩她并两个丫头赏着月。
今日是十六,正是月圆的时候,外边正好还有些风,傅未时已经许久不曾好好赏过月了,上一次这般躺着看星空还是小时候。
那时候阮氏还在,只身体不大好,她穿着纱衣的时候阮氏还搂着薄被,阮氏与她指了一些星辰,教她认着,她来了兴致:娘,今晚的月亮好圆啊!是呀,十五的月儿十六圆。
阮氏抚着她的脑袋,温柔道,月儿圆,便是人团圆。
娘说得不对,既是人团圆,未时怎的不见爹过来?未时有娘,有张妈妈,有白芷绿萝,不开心吗?彼时的傅未时虽是天真却读出了阮氏眼中的悲伤,便就笑了:娘说得对!未时有这么多人,已经很开心了!阮氏便也跟着笑了,笑得脸色有些苍白,然后张妈妈就过来扶了她进去。
如今,又是月圆,其实,每个月都有这一天,途径两世,她已经没有什么感花伤月的心思了,只这般瞧着这星星点点的夜空,看着那轮皎白圆月,有些回忆自然就涌了上来。
绿萝点着空中:小姐,你看那颗星,真是亮!嗯,你看见那斗星没有?傅未时顺着她点了点,斗柄南指,天下皆夏。
这亮星便是依着这斗星而存,行军打仗,有时可是要靠它辨方向的。
行军打仗不是有司南么?还须看星象?自是要看的,万事总有意外,不能总也依靠那些死物。
说着傅未时便捡了边上的桃子来,只捡了又放下。
小姐怎么不吃?白芷问道。
无甚,吃着麻烦。
傅未时想了想,对了,我记得韩府应是有制冰的,不若明日你去寻了管家问问冰窟在哪里,讨些冰块咱们做些解暑汤来。
白芷问过了,今年韩府还未曾存冰。
白芷端了桃子,小姐嫌麻烦,我去给小姐切开来。
算了,我随口说说,没得这般矫情。
总归是还要坐一会,小姐等一会。
白芷却是个说到做到的,这便就转了身往小厨房去。
绿萝你去跟你白芷姐姐说,少切一些。
傅未时推了推身边打绳结的丫头,吃多了睡不好。
好!不多时便就听得身后脚步声,傅未时招招手:你们听!已经有蝉鸣了!听着不曾?身后默了一刻,四下里安静得很。
不曾。
傅未时愣住,举起的手尴尬放下,头也未回:你什么时候来的?不久。
韩玄章走过去,将手里的盘子放下,大概你嫌弃吃桃麻烦的时候。
若不是今日亲耳听见,他当一直便不晓得原来她并不是不爱吃桃,不过是躲懒罢了。
傅未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只人站在面前,不好叫人出去,便顺手指了指边上的杌子:不是说今晚有事不来么?突然又没事了。
哦。
这样啊。
傅未时看了看他方放下的盘子,上边已经摆了满满一盘子桃子,都削了皮切成小块,一口一个便好,不由抱怨,都叫绿萝去说了,怎么还切了这么多来。
我切的。
……那你也切得太多了。
傅未时呐呐着,伸手拿了一块来,还挺甜。
无妨,我吃。
男人坐在杌子上,正对着她,面上神色泰然。
这么多?这可是满满一盘子。
权当强身健体了。
韩玄章也伸手丢了一块进口。
不知道为何,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傅未时讪讪笑了笑:将军说笑了,桃子性热,可不能多吃。
唔——原是性热。
男人盯住她,真诚道,看来夫人也不便多吃了。
啊?手指一抖,一小块桃肉便就蹦跳着下了地,傅未时瞪着眼只见面前人波澜不惊,脸上看不出喜怒。
我说错了么?韩玄章看着那张明媚的小脸,哦——以夫人的话说,便应是免得我这破身子骨承受不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