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道谢, 没来由地心下一纵, 傅未时莞尔, 只拎了裙裾下来:将军客气。
韩玄章便不再多言, 只陪了她往营帐走去,一路已经有各家奴仆点了火绳驱蚊,这入夏的围场四周,蚊虫甚多,便就是熏了烟,仍是有小飞虫扑腾。
傅未时是带了自制的驱蚊香的,这会儿白芷已经在帐内点了, 比之一般气味要轻幽许多。
白芷,你往后边走一程,送些熏香与陆府。
白芷领命出去,帐内便就剩了二人,傅未时点了点坐榻:此间无人,将军可说了。
刚刚在外边,人多口杂,他不愿意提, 她便不多问。
如今自家帐内, 外头自有韩田守着,她便要问清楚。
韩玄章没料到她如此固执:说什么?京中此时太子坐阵, 便是发难的好时候,傅未然想做什么?或者……我爹想做什么?刚刚一路上她一边与司蕴说话,一边留意了, 此行既是浩荡,当没有叫傅未然留在京中的道理。
但凡有家世的子弟皆要随行,便是女眷也在内,如此,不是很奇怪么?夫人有何猜测?韩玄章并没有否认,只反问道。
傅未时观他神色淡然,瞧不出什么不对来,显然他应是知晓些什么,便垂眼将衣袖理了理,一行想着一行缓声道:我猜傅未然应是以身体抱恙为由留在了府中。
至于为何——我现下还未完全想明白,不过不像是我爹的手笔。
怎么说?我爹若是想动手,不会是现在。
虽然表面上看,夏猎时候行刺是最好的办法,傅未然又刚好留待京中,完全可以撇清关系,似乎这计划出自我爹之手,合情合理。
然则傅府与林府方议婚,还未成定局,林相还未与他结盟,此时出手,便就是孤立无援。
韩玄章点头:夫人所言甚是,那便是傅未然了。
也不全是。
傅未时想了想,傅未然称病留在京中,必是经由我爹同意的,便就说明,我爹也是有参与其中,只是这计划,不在夏猎场上,却在京中。
可是?江南水患,虽是已然压住,然仍是有灾后兴建工作。
京中无人,一切交由太子,此时流民生事,便就是考验太子的时候。
仅仅是流民吗?韩玄章忽而笑了:夫人以为呢?我不知道,只是觉得一切都不大对。
傅未然既然没有随行,那必是有安排,流民闹事,又与他何干?眼前亮了亮,不知何时,男人已经点亮了灯盏,帐内亮了起来,傅未时才惊觉已近傍晚。
将火折子吹灭,韩玄章低头:你莫要多想,知道多了,并不好。
以前,我也什么都不知晓,现在想起来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闻言男人收火折子的手略微一顿,沉吟片刻,才终于蹲下去,仰头瞧她:若你知晓,上一世,便是我也被骗了呢?傅未时垂眸,烛光跳跃在男人的眼中,闪烁着,不明所以,只那眼底藏了些什么,一闪而逝。
将军所言何意?我并未能完全证实,只是实在不想你再牵扯进来。
其实,他又何尝不想说,但是而今便是连他都开始怀疑那一世的自己。
傅未时忽而摇摇头:还记得你答应我的么?这一世要好好过日子,若是连实话我都得不到,又如何与你好好过?祖母也曾说,夫妻一体,你可有记得?这话,竟是压上了他这辈子所有的星光。
沉吟片刻,他终是答道:流民□□,需要有身份的官员镇压安抚。
如今太子坐阵,然重臣连世家子全数在此,派出代表,非得是傅府嫡子这等人物。
届时傅未然可以名正言顺立功加爵,积下功勋。
□□是假?利用而已。
会到何程度?需得太子授一半暂代兵权。
莫不是用完不还了么?不会,但可以——偷天换日。
韩玄章被官家叫去应有一炷香的时间,傅未时仍是沉浸在方才的谈话中。
若非是白芷进来端了饭食,她仍是不觉。
小姐不饿?见主子并没有夹菜,白芷纳闷,还是那熏香扰得不受用?没什么,灭蚊香可是送过去了?傅未时拣了点小菜就粥,可有交代好用法?小姐放心,自是说好了的。
白芷见她吃得少,又给布了点菜,对了小姐,刚刚我回来的时候,碰见二小姐了。
傅未怡?是了,二小姐就在咱们帐前徘徊,不过韩田守在门口没让近前,只二小姐奇怪得很,似是不认识奴婢。
白芷想了想,奴婢过去给她奉茶,她还问奴婢是谁,后来又说想起来了,说是不用了就走了。
傅未时擦了擦唇角:走了?没有说什么吗?倒是没有。
小姐,再吃一点。
白芷如今越发像张妈妈了,见得傅未时要起身便就急了,小姐这般怕是要消瘦下去的!就只这一顿,哪里有这么夸张。
傅未时扬手示意她撤了席面,想起刚刚的话,有些纳闷,按说傅未怡不像是不达目的便回去的人。
至于不认识白芷的事儿,莫不是真的忘记了?正想着,就听得白芷的声音在帐外响起:小姐,二小姐来了。
都说了别叫我二小姐!是傅未怡的声音,听着似是很恼火。
进来就是。
傅未时将手里的书放下,白芷奉茶。
不用了,我来与你说事。
帐门被人挑起,一张明艳的脸便就探了进来,傅未怡吸了吸鼻子,哎,你这帐子里不错,味道好上许多。
妹妹说的是灭蚊香么?今日我倒是忘记了,一会叫白芷与你备上一些,你拿回去用便是。
那就谢过姐姐了。
傅未时狐疑瞧了她一眼,白芷说得没错,傅未怡确实有些奇怪,可前后瞧着,也无什么差错,只这说出来的话,像是换了个芯子。
傅未怡绕着帐子走了一圈,等得白芷将茶送进来又出去,这才捱到了帐门边瞧了瞧,做贼一般扭头问她:你这帐子隔音吗?什么?我们说话外头能听见不?傅未时顾自抿了口茶水,摇摇头:韩府这行军帐是特制的,外边应是听不见的。
哦!那便好!傅未怡走过来,与她面前坐下,而后又不放心道,你那丫头,是随叫随到吗?你说白芷?你若是需要,我可以唤她进来。
不需要不需要!我就是怕她突然进来。
当真是怪得狠,傅未时看着她,只想着莫不是世上真有□□之说,可木善分明说过这是不可能的。
她仔细瞧了瞧面前女子神态,自如得狠,也无任何接缝处,此人确是傅未怡,没有错。
大概是被她打量得有些不自然,傅未怡咳嗽了一声:你可是觉得我很奇怪?是也不是。
傅未时垂了眼,只是觉得整个人潇洒了些。
不瞒你说,上次书房那一跪,醒过来之后吧,我总也不记事儿,许是晕过去的时候伤了脑袋?傅未怡说着却只瞧着她,但是我总也记得一些场景,如果没有记错,是你劝过我嫁了那林彦之。
傅未时未答,只笑看着她,傅未怡见她如此,哎了一声:我好好瞧过了,这整个傅府里,想着我嫁人的很多,他们盼的是我嫁进林府,却只有你当真是想我嫁给林彦之。
我觉得,你大概算是个好人。
妹妹何出此言?姐姐不要推辞了,我醒来以后研究过了。
傅未怡拍拍手站起来。
你研究了什么来?这个你就不用管了,不过我觉得你没错,如今看来,我确实应该嫁给林彦之,才能自有一番新天地。
傅未怡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今日我来,无他,不过是来谢谢姐姐。
你……当真愿意嫁给林家二郎?啧——林彦之也是排行老二么?那真是有缘了。
傅未怡笑了笑,总比心里惦念着得不到不可想的人好吧。
若非这句,傅未时当真有理由认为这个傅未怡是谁假扮的,可此番听着却又没法拿定主意。
莫不是真的大彻大悟了?还是傅未然对她做了什么?不等她细想,傅未怡便继续问道:听说林彦之与你夫君交好,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害怕什么,你知道么?不知。
哦,也是,毕竟男女有别,不过你若是知道,可要告诉我!傅未怡转而瞧她,你笑什么?我笑你太着急忙慌了些。
傅未时看住她,所以,你究竟是谁?姐姐这是说得哪里话,我自然是傅未怡。
是不是,你心中知晓。
傅未时站起来,虽然家妹性子爽朗,却到底不似你这般轻狂。
你若是不说也是可以,只这间帐篷,你怕是出不去了。
你要干嘛?细细擦了擦手指,傅未时依旧笑着:不做什么,只是你应是半个时辰内不大能动了,外边是韩府的守卫,没有一个是吃素的。
你是看不见吗?我不是傅未怡我能是谁?!这么大一个活人在此,如假包换!所以我才更不能放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