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未时的手被他捏紧, 正按在心口, 掌下是一声比一声有力的跳跃, 男人眸中闪烁, 似是漫天星辰入眼。
耳中应有声音喧嚣着,月影摇曳,乱了心神。
鼻尖有熟悉的气息,忽而想起那夜的吻,浅尝辄止,只今日却是来得细致许多,脖颈被他的大掌扶住, 轻易未有蹭到后边树干。
那人低了头,似是要将她一点一点都舔、舐干净。
若非枯枝轻响,她当要继续沉沦下去。
掌下的人轻颤,韩玄章略微退开,怀中人一手揪着他衣襟,张皇看向他,只那眼中迷朦,起了水雾一般。
男人下颌轮廓清晰, 便就在眼前, 傅未时咬咬唇,难以想象方才经历了如何的攻城略地。
清风拂来, 穿过幽深的丛林,也到底散了些两人间氤氲的暖热。
你……话未说完,男人却是凑在耳边, 轻轻嘘了一声,连带着便就将她往怀中一带,一个转身,藏在了树后。
缓沉的呼吸便就在顶上,本就不清爽的夏夜,因着贴得紧,更是显得灼热。
傅未时背靠着他,整个人都被裹挟着,便是手指也还被握得一如之前。
有人。
耳边温热,傅未时点头表示知晓,略略想要退开些,却被抱得更紧了,流氓一般,心下暗道,可有人在前,又如何也恼不得,脸便就更烫了。
韩玄章怎么不知她如何想,嘴角却是勾起得放肆,然后下一瞬,便就因来人消逝。
隔了树,来了一身黑色夜行衣的人,身形修长,却蒙了面。
跟着黑衣人过来的还有一人,只是隐在黑暗里,瞧不见。
人可有备好?备好了,狩猎开始便就会放进去,到时候禁卫军定是会将人带到圣驾前。
隐匿在黑暗处的人道,他会将铁矿一事全数说明。
话虽如此,我却总觉有变。
黑衣人沉吟,到底是哪里呢……都交代好了。
不是这个人的问题。
黑衣人忽而转过身来,对着二人藏身的地方。
傅未时本是暗暗使着劲,不想那黑衣人竟是缓缓往这边走来,不觉便靠回韩玄章身上,大气也不敢喘。
韩玄章复又护紧了些,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
这夏夜里蚊虫太多,我后边也不会再来了。
黑衣人伸手挥了挥,似是赶走了什么,而后便又调头回去,若是有变,速来告知。
是!两人离开许久,傅未时都没敢动,这般又等了一刻,待韩玄章将她扶起来,腿竟是已经麻了。
刚行两步,便就没能站稳,好在身边男人一直扶着,这才没跌下去。
我缓缓,你等我一会……哎!不想竟是一个悬空,已经被人抱了起来,傅未时吓得一把抱住了男人的脖子,只瞧见他面上的笑意,方才的窘迫更甚,气得捶了他一拳,你放我下来!再迟一点,便就天亮了。
不管,放我下来!你走得慢,这般快一些,也好早些回去商量对策。
……傅未时无话可回,然后瞧他笑得更大声了,丝毫不怕人看了笑话般,就这般昂首阔步往回走去。
进了营帐范围,有巡夜的护卫瞧见他俩状态,许是原本要上前打招呼,到底忍住了,垂了头往边上走。
韩玄章便就这般将人抱进了帐篷里,只这怀里人将头死死埋着头,死活也不看他。
你再继续这般,我这身铠甲可是要被你扒掉。
头顶的声音带了调笑,傅未时这才从广袖里探出头来,发现已经在帐子里,赶紧就往下跳。
韩玄章也不在意,任她下了地离他八丈远。
傅未时的脸依旧烫着,此番进了帐篷,更是觉得烦闷了些,抓了案上凉茶就灌,也不管边上人阻止。
韩玄章见是没拦住,便就罢了,只负了手瞧着。
傅未时将茶盏中的尽数喝完,这才稍微好一点,扭过头不看他,直接问道:刚刚所闻,你怎么看?北疆铁矿,原是你爹的私矿,上一世被我发现后他便就先下手为强,将我以叛国罪告到了御前。
韩玄章收了笑道。
此事她记得一些,便就是那次逃命落难之时,傅未时想了想:可是仅凭一个铁矿,又如何来的叛国?若是加上与外族互通的证据,便就可以。
外族?傅未时摇头,韩家一门十九口全数命丧外族刀下,亡魂未安,你又如何会与他们一起?重要的不是真相,是皇上忌惮什么,想要什么。
韩玄章顿了顿,韩家军便就是他的忌惮。
他想要的是一支完全服从于他的军队,但绝不是韩家军。
傅未时接口,所以其实他明白可能你并不会叛国,但是只要可以,便就要铲除?他,不是未做过。
傅未时沉默,只看着他抿唇,侧脸坚毅,终是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肩膀。
韩玄章垂眼,只觉此时场景实在可爱,她竟是怕他难过,所以拍拍他以示安慰吗?其实他这一世早就看透,只有些事情还不明白罢了。
下意识便就做了这个动作,傅未时也不知道为什么,连带着便就继续问了下去:我爹恨的不该是你。
自然,你爹恨的是整个大兴。
韩玄章将她的手拉下,只要能毁了这大兴,其他所有他都不在乎。
韩门世代镇守边关,他要杀的不是韩门,是大兴的所有守将。
他……何至于此……对景妃的爱,需要多深,才会这般丧心病狂。
傅未时觉得心疼,他极尽一生为了那个女子,又何曾想过,他那个在西苑蹉跎了一生的妻子。
她想起阮氏临终前与她说的,不要回傅家,便就在西山葬了。
阮氏她是不愿,不愿与那人同穴。
她曾想过,傅煜纵是不曾来过,走到了最后,他也当来送阮氏一程,最起码也该拒绝了那最后的请求,可却没有,阮氏便就这样留在了西山,似乎傅府从未有过这个人一般。
想来阮氏应是早就知晓了吧,因为知晓了,所以心死,所以不愿再纠缠,便就是一想到死后可能会捱着他都觉得耻辱。
因为这一生,便好似别人的替代品,卑微,没有姓名。
手指微疼,是男人用了力道,傅未时去看,韩玄章眼中深沉:今日不是你爹。
我明白,是傅未然。
傅未时笑了笑,早间傅未怡来寻我的时候,我便就知道了,本想着要如何告诉你,如今倒是省去些事情。
说罢,她便抽回手,掏出一张信笺来,韩玄章接过,上边是极细小的字迹。
备死士,围场进,韩家军反。
傅未时观他神色:这是傅未然的手笔,不是傅煜。
是傅煜,只不过……韩玄章抬头,对上她的视线,忽而改口,只不过,有人告到了御前,你爹必然会应。
你不要忘记了,傅未然,是傅煜的儿子。
傅未时怔住,是了,傅煜的心中,傅未然是他的儿子,他要乱了这天,当是会准备好一切为这天寻好另一个主。
对傅未然的心,傅煜确然真挚。
可是仅仅凭一个死士,空口说白话么?韩玄章捏着信笺,来回走了几步,这才摇摇头:自然不是。
怎么?流民京中□□,傅未然暂代兵权领了禁卫军镇压无果,征用各府兵,第一便就是从镇国将军府调动,此时韩家军出,□□止。
既是镇国将军府,自是有自己府兵,有何问题?韩玄章复摇头:本是没有问题,可连禁卫军都镇不住,此时韩家军大精锐兵力都在边关,剩下府兵只是守宅,又如何能够这般强劲?傅未时默然,只听他继续道:若是再加上兵器皆是矿场私造……傅未然为何要害你?傅未时皱起眉头,我记得逃难之时,他还来寻过我,与我钱两。
韩玄章轻轻笑了,却是不答,傅未时看他半晌,才不确定道:是你告诉他的?便是钱两,也是你叫他给的?可也不对,她端正盯住他:你之前应是与他一块的,上一世这不过是你们二人做的局,是吗?逃难也是假的,对么?为的不过是造成假象叫我爹放松警惕好回咬一口?本是如此。
韩玄章替她挽了乱下的发丝,只你还记得我与你说的,有些不对么?如今却是真相大白了。
什么?上一世我只想着先寻了你爹复仇,与傅未然联手,韩玄章苦笑一声,逃难,被追捕,他从中周旋为我开脱,叫我当真信了他。
可是不曾想过,如果从一开始,这便都是他的局呢?傅未然便是做什么,傅煜天然会应和,看起来似乎是傅煜在与他作对,实际上——傅未然天生擅攻人心,看重的不过韩家军罢了,也确实,后来政变杀进那寝殿的,便就是韩家军。
男人坐下去,笑得并不畅快,却一时也没有停下,傅未时不知如何安慰,只伸手替他抚了抚眉心,男人忽而愣住,抬起头来。
既是明白了,便就防着吧,莫要难受了。
我不是笑他骗我害我。
韩玄章呵了一声,眉眼皆在她掌下,我笑自己那一世痴傻,却是叫你错赔了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