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或者恶, 没办法评说。
对或者错, 亦不是如今再来评判。
傅未时手指掠过他眉心, 覆上那双粘着自己的眼, 感受着他羽睫在掌心扫过,轻轻道,当时当场做的选择,便就是最恰当的了。
这一句,对他说,也是对自己说,谁又能知晓一切深渊下的真相, 谁又能真的洞察一切,谁又能——放弃去救自己最深爱的人。
他曾护过她,够了。
至于其他,皆是那时她自己的选择罢了。
韩玄章微微昂首,眼睛被她遮住,并未能瞧见。
若他可见,当是能看见她面上的释然。
没有管那被蒙住的眼,男人伸手一搂, 软玉在怀。
被抱着的人并没有挣扎, 只覆在他眼上的手更紧了。
韩玄章便就这般抱着她站起来,没有再动, 他看不见,侧耳听着,怀中人呼吸稍促, 却没有出声阻止。
傅未时?嗯。
我有点困。
傅未时被他抱着,却是不知如何回答,索性什么也没有说,帐子里灯光晦暗,只留了那台上一盏孤灯,却被男人一掀手,扑哧一下,灭了。
将人小心放在榻上,那人依旧是挡着他的眼,不叫他睁开,他欺身而上,忽而笑了。
你笑什么?黑暗里瞧不清楚他神色,只感到那人迎着她挡着的手,复又近了一点,鼻尖点上她的脸颊,吐气便在唇边:想起一个典故。
什么?掩耳盗铃。
傅未时一想,才意识到他在说她自欺欺人,恼羞成怒道:你不准……下一刻,连尾音都被他吃了下去。
但是,很可爱。
模糊中,喘息的间歇,男人的声音沙哑,似是挠痒般,闯进她的耳中。
究竟不准什么,她到底没有说出来,等待她的,是与前世完全不同的体验,似是压抑许久的疼惜,一点一点,抚平她浑身的伤口。
她不记得上一次这般是何时,怕是许久许久,久到她连想起都觉得空乏。
他从不会允许自己失态,仅有的几次,他也是沉默完成,而后便就犯了错一般逃走,彻夜无归。
到最后,男人抱着她,唤她:傅未时。
嗯。
我想你。
是真的很想你,想你想到日日胆颤,想到总觉你在眼前,却从不真切。
他曾有多克制,便就有多心慌,直到此时才敢确定,她还在身边,她还是他的妻。
傅未时累极了,竟是比那日吃了他喂的药还要累上几分,仅剩的一丝清明,本想问问他当要如何应对,只话刚问出口,便就倦极了睡去。
胳膊被她枕在脖下,第一次,他能这般看着她的睡颜,没有惶恐,没有不安,只有均匀的轻鼾,确然是辛劳了。
待她睡得更深了些,他才轻轻起身,帐子里有凉水,他将自己简单收拾了,这才掀了帘子,外头已经鱼肚白,稍远的篝火冒着轻烟,刚刚熄灭不久,柴火上烧了水,现下还无人来提。
重新回营帐的时候,傅未时轻轻动了动,只是一瞬,便又睡去。
韩玄章拧了温热的巾帕过去,细细替她擦拭。
他险些忘记了,这一世她不过初经云雨,她应是有些痛的罢?他记得上一世,她还有咬牙切齿地挠了他,说他弄疼了自己,这一次,她却什么都没有说,除了本能地贴他更近些,竟是全数忍了。
心下疼惜,手便更轻了些。
将身下都处理干净了,这才替她穿好衣裳,复又换了帕子为她净脸。
做完这一切,天才算是正式亮了起来。
白芷等在帐外,想着怎么里边人还未醒,便就见得韩玄章掀了帘子出来,吓了一跳,昨晚,也没见得他进去啊。
只顾不得多想,赶忙上前行礼:姑爷。
看见男人手里端着水盆,白芷一愣:小姐起了?!无甚,见她视线所及,韩玄章肃了脸,这是我用的。
她还要睡一会,你进去好好伺候。
是!傅未时醒来时候,并未觉身上酸疼,反是舒适得很,帐内有人影忙碌,她猛地清醒,抬手一瞧,却是穿戴整齐,便是连身下的薄毯都干爽,丝毫不见前夜踪迹。
心下狐疑,看向白芷。
后者闻着声音,回过身来:小姐醒了?你……何时来的?卯时未到便就来了,姑爷吩咐不着急,命我辰时再唤你起身。
白芷走过来,时候还未到,小姐可要再睡一会?不用了。
傅未时掀了毯子起身,略微尴尬,这衣裳……噫,小姐怎么穿的这一件?白芷诧异,昨日熏好的奴婢替你放在榻上了,噫!怎么不见了?所以她身上这件……白芷整理着矮榻扭过头来,见她面色奇怪:小姐怎么了?没什么,你继续收拾吧,我自己来就是。
顿了顿,这才又道,那件衣服我借给傅未怡了,她没有带够。
哦,是二小姐呀。
白芷点头,那一会奴婢再去车上找找,小姐应是也要换的。
傅未时没有接话,只记得昨夜他伸手垫了什么在她身下,意乱得狠无暇去分辨,此时回想起来,便就是白芷放的那件吧,只是上边终究留了印记,实在羞于见人,他是知晓她尴尬,一并带走了?顾不得多想,时辰差不多了,今日是围猎第一天,前头设了坐席,巳时前大家都是要到场的。
傅未时套了件夏衫在身上,出去便已经看见韩田守在门口,见她出来道:少夫人,属下这就带少夫人进去。
好。
行了几步,傅未时问道:圣上可在夏猎之行中?回少夫人,圣上只命各家公子们进去围猎,此番应是正与林相等人在席上会饮。
那我们过去可是要拜见?要的。
韩田顿了顿,将军守护御前,自会带夫人过去。
将军说了,少夫人安心便是。
如此,傅未时便不再多说。
想来这跟来的家眷众多,皇上纵是再闲暇,也顾不上一一等人去跪拜,怕是只因韩玄章的存在,加上傅煜帝师声名,这才特意要瞧过她。
对这个皇帝,她没有什么太多的印象,只两次宫宴上远远瞧过。
那时候自有主角,当是不必在意到她。
只这次不同,既然韩玄章等着,便定是皇上指明要见的。
明黄的大帐前,有中年男子斜坐于前,后立华盖,左右摆了两排坐席,上边皆是朝中重臣。
傅未时远远瞧着,已经能看见傅煜,此时他正跪坐在左边第一位,不知与上边那位说着什么。
今日与尔等一同坐于此,叫朕想起二十年前,那时候,这马上天地,可净在咱们手中。
大兴皇帝储承谨,此番眯眼瞧着座下一众人等。
这天地,何时都在陛下手中。
傅煜抬手作揖,恭谨笑道。
帝师,你是太子帝师,亦是这些个朝臣公子的老师,不知你瞧着这些个年轻人,有何评判?各有千秋,寻长物以长之,揭斜板而正之。
傅煜不置可否,依旧笑着,只太子风姿,追之而不及。
唔,太子……储承谨只是念了一句,忽而又问道,我记得你家嫡女,应是嫁给了韩玄章吧?傅煜面色不改,仍是笑着:是了,早些时候定下的亲事,韩将军求娶,应也是慰告先人。
慰告先人。
我怎么听说韩玄章非傅家女不娶?储承谨并未瞧他,也不等傅煜再回话,便抬手指了指,瞧,来了。
韩玄章领了傅未时进来,两边朝臣自是纷纷瞧着,傅未时低着头,到了跟前,便就大礼跪下,韩玄章朗声请了安,她便就跟着磕了头去。
起身起身,上边传来声音,倒是和蔼,只傅未时当不会当真如此想,只谢了恩站好,也不抬头去看。
储承谨眯眼瞧了瞧,问道:叫什么名字?回陛下,臣妇傅未时。
傅未时,来,你爹也在这里。
储承谨指了指自己左手边,傅煜正端坐着瞧着她。
傅未时这才又矮了身唤了一声,有皇帝在,傅煜只点了点头。
储承谨的目光在面前的女子身上又转了转,坊间传闻,韩玄章多次亲自上门求娶,傅煜也是一直未答,听说是做了交易,待他沙场扬名,才许诺了这门婚事。
倒是无可厚非,只这女子听说一直被傅煜养在别苑,如何入得韩玄章的眼?上边审视的目光实在是长了点,傅未时未动,韩玄章守在身边,躬身道:陛下。
嗯?悠然看过去,储承谨点了点案几,恍然,哦,既是请了安,便自去吧。
臣妇告退。
傅未时自是不会多言,退后几步,才转身往外行去。
你,你去带她入席。
点了点韩玄章,储承谨便就自取了果子来吃,也不再看他们。
是。
你这女婿,倒是对你家女儿关心得紧。
不知何意,等二人出去,上边忽而道。
傅煜摇头无奈道:小夫妻自当如此。
是么。
储承谨点点头,你呀,倒是不上心。
恕老臣糊涂,不知陛下所言为何啊。
傅煜向着上座,面上确然疑惑。
呵。
将果子丢了回去,储承谨擦了擦手,今日你那女儿,可是迟来。
若非你这女婿言说,可当是要治罪的。
闻言傅煜赶紧站起来,走到台下跪了:陛下恕罪!臣……臣这便就去教训……哎!朕不过随便说说,你也是讲了,小夫妻自当如是嘛!这甚是不合规矩!是老臣的错!哎呀,你莫要着急,坐下,坐下。
储承谨点点位置,你就是学问做久了,呆板。
今日夏猎,玩笑之言,何必当真。
再者说,既是嫁了韩府,就是韩家人了,可不该你来看顾。
帝师,你说是也不是?傅煜躬身谢恩,重又坐下,面上似是万分惶恐,诺诺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