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眷席离得不远, 都是各家小姐夫人们, 上首是皇后, 着了鹅黄夏衫, 不同的是,这边虽有设宴,却皆是围在中间,倒是其乐融融的样子。
韩玄章不便过去,停下脚步:今日你便陪在皇后左右,她若问到什么,如实回答就是。
傅未时虽有顾虑, 边上却已经有公公前来引路,男人声音很轻:切记,如实回答。
可是韩家夫人?公公声音尖细,是个白面的老人,见到韩玄章低头唤了,韩将军安好。
劳烦公公。
韩玄章也是躬身,而后看了看傅未时,转身离开。
傅未时笑了迎着:公公辛劳。
哪里哪里。
公公伸了手往里做了个请, 傅未时便随着抬步往前去, 前者迈了碎步跟上。
皇后辛氏本不是个爱热闹的,陪着夏猎是本分, 只原并不需的这般与民同乐,下边这些夫人小姐们实在是叫她困乏。
一边嬷嬷上前来低语:娘娘,韩夫人过来了。
嗯?辛皇后这才扬了眉, 远远见得一个女子正低眉顺眼被公公领了来,面容尚可,比之这满京城的姑娘们,算是上乘。
只不想是哪一点入了那镇国将军的眼,竟是巴巴求娶,听昨夜值守的护卫说,还见得韩将军亲抱了这女子进帐。
八尺男儿也逃不得这绕指柔啊,只不晓这情分,是真是假。
臣妇参见娘娘,娘娘千岁。
傅未时俯身拜下去,中规中矩,周遭女声慢慢静了下来,原本此次活动便就有女子武射投壶,方才她们正比射箭,已赛了一轮,不想还有人刚刚过来。
傅未时仍是未看她们,跪在地上,上首那位比之皇帝,竟也是差不离,皆是叫她这般跪了一阵,才缓声道:起吧。
是。
傅未时站起身来,往上边看去,辛皇后已近四十,掌管后宫许久,此番眼神从她身上掠过,瞧不出情绪,低头吹了吹茶水:你便是傅未时?是。
嗯,你可会射箭?闻言傅未时才转过身瞧向宴席中间,女眷们聚在一处,留有空地,远处设有箭靶,宫人们捧了弓箭翎羽等一应物件候在边上。
中间她还瞧见司蕴与傅未怡,正立在一处看她,一个面上看着热闹,一个欣喜地笑着与她挥了挥手。
箭靶上还没有歪斜戳了几根轻箭,想来大家应是已经玩过,不过看辛皇后的态度,似是并非真的有兴致。
回皇后,原是不会的,这几日为了夏猎不至于丢脸,偷偷练了练。
这是实话,她的箭术本便就是上一世为了讨韩玄章开心练习的。
她还记得有一回韩玄章回来,与她说过,莫要为难自己。
她藏了手在后边,言说没有,他便不再言语。
晚些时候白芷拿了膏药来与她抹在手上,说是府里给将士们发药,多了瓶出来将军让各屋也领了。
如今想起来,这等伤药对于将士们而言,哪里有多出来的道理,便是再多也是不嫌的。
傅未时顿了顿:只是实在技术不精,怕是韩府的脸,臣妇是挽不回了。
闻言辛皇后笑了,将那茶放下:罢了,本宫这里不过嬉闹,韩府的脸,靠韩将军领兵沙场便就赚得。
韩夫人莫要推辞了,大家方已经比试过,你也来试试。
是,那臣妇就——献丑了。
有宫人立即将弓箭与轻羽奉上,傅未时接过来,复看了皇后一眼,后者只示意她开始。
颔首一礼,傅未时这才往中间空地走去,手里的弓箭分明是专门为女眷们打造的,比之战场杀敌的物件轻上许多,便是那轻羽也是飘飘,丝毫没有分量一般,难怪根本没见那靶上留下太多痕迹。
这般玩物,当真只是助个兴了。
这边举弓之时,另一边已经有护卫缚了一人到了御前,储承谨躬身向前,只听一人跪下道:禀圣上!围场西南处抓到了此人鬼祟!跪下!有人踹了一脚下去,短衫打扮的男子瞬间被按在了地上,头便磕到了地上,仍是挣扎着。
哎,许是附近猎户,何须如此?储承谨啧了一声。
是!御林军当即便就松了手去,地上男子挣扎爬起,昂起头来,灰尘蒙了脸,隐隐有些血迹。
陛下!陛下!草民有冤!男子仍是被缚了双臂,撕心裂肺道,陛下!放肆!圣驾面前,岂容你这般无状!有朝臣站出来责道,却被上首一眼瞪了回去。
储承谨缓缓站起来,一步一步走下,跪在地上的人便也就咬牙瞧着,丝毫不惧。
皇上小心。
傅煜上前要扶,也是被拦了。
储承谨眯着眼,终是站定在那人面前:你说,你有冤屈?是!如何不去府衙?位高权重,府衙做不得主!位高权重?眼中瞬间的厉色,储承谨往周遭扫了一眼,广袖一挥,那便就是在座的各位了?闻言众人皆是跪下,更有甚者便就磕头点地。
储承谨呵得笑了一声,往后看去,韩玄章跪在那里,身姿挺拔,只垂着眼瞧不清楚:好一个位高权重,你说说,所为何事?陛下!草民来自北疆,四月前,我们一个村子的人都被征去开矿,不想矿洞开凿不足两月,便就砸死草民妻儿,草民去找工头,被打得体无完肤,丢了出去。
陛下!男人仰起头,声嘶力竭,我那小儿才刚刚三岁!家母闻讯接受不了,也是撒手而去,草民再去言语,次次被打回!陛下!草民不过要讨个说法,却被告知,此矿乃是上卿之业,分明便是叫草民就此放弃!可是陛下!草民的妻儿老母,尸骨未寒,我必是要来讨个说法,便是上卿,就可这般草菅人命了么!声声泣血,全场静默,只那男子仍是梗着脖子,牢牢盯着面前的皇袍之人:敢问陛下,大兴便就是要这等上卿么!储承谨依言往身边再次扫去,这一次,所有的人都垂下头去,不发一言,韩玄章瞧着面前砂砾,只听身前人肃声一字一句道:上卿——将军之上奉为卿。
你所言说者,可是在场之人?将军之上,这便就只几人而已,储承谨一一瞧过去,个个眼观鼻观口,大气不出。
是。
男人切齿。
私设矿场,好大的胆子!突然的厉声,连带身边禁卫军也全数跪下。
储承谨冷笑,上前将人扶起:今日便容你指认,朕倒是要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现镇国将军——韩玄章!男人伸手一指,直直向着皇帝身后的男人,草民致死也记得这个名字!好!好!好一个镇国将军!储承谨转过身去,声音陡然而上,韩玄章!臣在!你可认罪?!回陛下,臣不会认莫须有的罪名。
韩玄章!你草菅人命!不得好死!你害我妻儿老小,我要与你拼命!方站起来的男人目眦尽裂,冲将过去便要掐住跪地男人的脖子。
放肆!圣驾之前岂容你造次!来人!傅煜疾呼,大惊失色。
边上护卫自是不等他说便就上前拉住,男人被扯远了仍是发狠踢着踹着,疯魔一般,只跪着的男子面色淡然,不见动容。
先带下去。
储承谨扬手。
是!待得鸣冤声远,韩玄章直觉面前一晃,那一身明黄就停在自己面前,上头的声音冷然:韩玄章,你可有辩解?暂时没有。
没有,却不认罪?韩玄章抬眼,瞧定他:陛下,臣没有做过的事情,自然不能认。
只是臣还没有找到其中症结,当也辩驳不得。
好呀,不认,可以,那你说,那人为何害你?微臣不知。
不知……傅帝师。
储承谨又偏过头去。
微臣在!你的女婿,你说怎么办?微臣以为,法不容情,全听陛下做主!傅煜磕头。
此等罪名,一旦坐实,便就是满门,你女儿也不管了?先为臣,后为父,这便是臣女的命数,臣——认!因是磕头,傅煜的声音似从地下传来,闷闷的。
很好。
储承谨这才又转向韩玄章,此番无人来救你,你若是认罪,可免一死。
臣无罪。
砰!傅未时放下弓,只听太监报道:禀娘娘,韩夫人射中了!嗯,是个好手。
辛皇后略一点头,我听闻你还会制驱蚊香?不过闲来玩闹。
过来与我说说,我也命人记了试试。
她既是如此说,傅未时当不得拒绝,低头应了,便拾级上去,余下众女眷纷纷议论起箭术来,能够用此弓箭正中红心,实在是她独一份。
其他人等,自便吧。
皇后发了令,众人自当遵从,纷纷开始新一轮的游戏,只傅未时一人立在上首听候。
她当不会傻到以为皇后是来问香的,只乖乖站着,报了制香流程与一旁宫人,等宫人记下了都被屏退了下去制香,这才听座上人道:韩夫人,你可知今日这围场会发生什么?傅未时愣住,只见她神色平和,复想起韩玄章的话,才轻声道:臣妇斗胆猜测,应是会有对夫君不利之事。
确然。
不想辛皇后竟是肯定,悠然看向她,至于帮不帮他,本宫还要再看看。
她说得竟这般明白。
傅未时抿唇:娘娘想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