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皇后笑了：不急, 你先与我说说话。
接着又端起手边的茶水, 只是看了看便就略略皱眉：会点茶吗？桌子上一应器具竟是齐全, 傅未时原是不精于此道的, 不过阮氏总愿意教她这些，大兴原是不兴吃茶的，分明有炒青的茶叶，泡了一样可享其香，早便已经少有吃茶一说了。
还能坚持的便就只有些念旧或是显贵之人了。
会一些。
那就来做了试试。
辛皇后将茶具皆是推过来，示意她开始。
傅未时跪在案前，什么也未说, 将那茶筅拿起来，阮氏与她说过：手轻筅重，指绕腕旋，上下透彻，如酵蘗之起面，疏星皎月，灿然而生。
只她悟性不大，能做得不过尔尔。
一行起水旋腕, 一行便听得辛皇后在旁看了道：倒是不错。
听闻你是自小养在别苑的？臣妇幼时染疾, 在西苑调养。
什么病症，竟需得那般久长的时间调养？辛皇后复又点了点她手里的茶碗, 搅得快了，起沫实在逊色。
傅未时垂首：臣妇技陋。
无妨，倒了便是。
招了招手, 有宫人上前又递了茶膏来，辛皇后依旧是推给她，重来就好。
是。
不言有他，傅未时重新起筅。
边上人仍是瞧着，继续问道：你方还没有回答本宫，是什么病症？其实臣妇幼小，记得不多，只听妈妈说，发起病来便就似是狂症，压制不得。
那时候傅未时原是能记事的，只病了之后便就常不大记得，便就是如今好了，也不甚晓得之前的事儿了。
哦，那倒是恐怖了。
座上女子评价得毫无感情，甚至有些刻薄，傅未时只当未闻，并没有答话。
啧。
傅未时停下手，只见边上人忽而凑近了些，叹道：可怜本宫的茶膏了。
臣妇知错！傅未时赶忙将东西放下，磕下头去。
罢了罢了，上边人却是虚扶了她一把，奈何如今懂得此道的也不多了，不若你再试试。
又是新的茶膏奉上，傅未时慢慢抬起头，瞧向那黄衫女子。
辛皇后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只努了努嘴：怎么？不愿意？臣妇不敢。
本宫问的是你愿不愿，不是敢不敢。
傅未时沉吟半晌，微低了低头：臣妇愿意。
那就继续吧。
又是一钵茶被倒掉，炉上煮了沸水，傅未时提了倒进去，重复之前的工序。
辛皇后靠坐着，远远瞧着下边斗射的女子们：你爹是太子帝师，本宫见到也是礼遇三分。
此行慎重，当需得帝师夫人一道，却怎么不见你那嫡母？说来奇怪，昨日问过傅未怡，说是身体不好，已经卧床一阵子了。
冯氏分明不是体弱的样子，怎么会突然这般，她也狐疑。
母亲身体抱恙，实在怕惊了圣驾。
怪哉，你那弟弟也是抱恙。
辛皇后不在意地玩着自己腰间流苏，嗯，这回倒是像点样子，继续。
是。
傅未时自是不能懈怠，只手腕确然有些酸疼，臣妇也是昨日才听说弟弟未有随行。
辛皇后点头：我记得你妹妹是不是要嫁于林府了？应是快了。
嫁得林肃之？傅未时反应了一会才想起来她说的事林家大郎，遂摇摇头：是林家二公子林彦之。
哦，是那泼皮。
傅未时不觉复又看了她一眼，这个辛皇后她实在是了解不多，上一世也从未有接触过，听闻太子被废时，这个女子便就自带了三尺白绫去了皇帝寝宫前要求赐死，愣是叫正临幸嫔妃的皇帝亲出了殿门。
只是结局——傅未时垂下头，自古帝王皆薄情，更何况是对这般刚烈女子。
辛皇后忽而眯起眼，若是她没有瞧错，方才面前的女子可是有轻轻叹息？好了。
一扬手，座上人似是意兴阑珊，不必做了，本宫怕是等到明年，也吃不到你一口好茶的。
臣妇知罪。
你又何罪之有？个人皆有所短。
辛皇后招了手，待宫人上前将所有东西一并收了，她这才正了正身子，傅未时。
臣妇在。
你可知你今日与本宫独处会有何后果？原是不知，现在知了。
傅未时笑了笑，下边那么多小姐夫人们，皆是有眼可见，她能够与辛皇后独处，为辛皇后点茶，便就免不得会被人说话。
韩玄章来找过本宫。
也算是开门见山，闻言傅未时抬起头，只听她继续道：他与本宫说，韩家军可为我儿所用。
……虽是适应了她的直来直去，可到底这等话语，不该这般说出。
皇帝尚在，韩家军为太子用，便是谋逆，傅未时抿唇，不知如何作答。
好在辛皇后也没有想要听她答话，顾自道：我便就是奇怪，帝师的女儿嫁了韩府，为何这韩家军却不是为自家人所用呢？此话犹如一道闷雷，震得坐下女子愣住。
辛皇后看着面前女子忽而抬起的脸，很是开怀，呵呵笑了：你也觉得奇怪是不是？分明家里便就有一位好好的皇子，若是有韩家军助力，当是可以挣上一挣的。
手心起了汗，傅未时狠狠揪住衣角，若是刺探，她自是不可答，若是其他，她更是不能答。
傅未时？空气静得可怕，便是下边喧闹的声音都仿若褪去。
许久，衣角才缓缓被松开，辛皇后歪着头，只听跪着的女子莞尔一笑，清泠的声音一字一句：皇后所言甚是，只不是韩家军选了太子，而是大兴选择了太子，韩家军，当择明主。
作者有话：阮氏之话引自宋徽宗《大观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