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氏被傅未然的护卫送回流榭阁, 这一路, 反倒是安静了下来, 只他们将她送进屋子里之后, 她反转身问道:你们看见过我儿子么?几人面面相觑,而后礼道:夫人快些休息吧,我等在外边守着。
言毕吱呀一声,门便就被带上,连一丝月色清辉都没有漏进来。
冯婉茹兀自站在门后,许久,才缓缓向里。
春黛已经点了灯, 闻着声音早就从里间出来,只这些日子,冯氏从未再与她说过一句话,也不曾叫她走。
似乎,她的来去,她都不在意。
只今日,面前落魄般的女子直直向着她走来,一步一步, 不知何时已然枯瘦的手指直直怼着她:你, 见过我儿子吗?春黛心中一坠,狐疑瞧着她, 原本她是觉得夫人那夜之后有些奇怪,此时却是有些确定。
见无人回应,冯氏显得焦急了些, 猛地上前一把抓住了春黛:你说!你说啊!你不是告诉我,少爷长大了,喜欢的终是要变的么?你不是告诉我,少爷心中总是有我这个娘亲的么?!嗯?你不是说过么?!夫人,夫人!夫人你冷静点。
春黛想反手扶住她,可面前的人疯得厉害,那双手似是铁钳,丝毫不允许她挣扎。
我很冷静呀,我还不够冷静吗?你看,我都没有叫你滚。
冯氏笑看着她。
春黛终于够到她的手,这才发现她手中净是凝固的血迹,猛然抬头:夫人你怎么了?冯氏却显然并不想回答她,只跌跌撞撞推开她往床榻上去。
然后嘭的一声,再也没起来。
来人呀!来人呀!夫人晕过去了!来人!帐帘突然被人打开,有火光映入,来人恭敬立在门口:圣上有令,请韩将军详谈。
傅未时动了动,身边的男子才起得身来,只是并没有依言行出,反是仍牵着她,来人又一个躬身:陛下还说,委屈了韩夫人,还请韩夫人先行回去休息。
如此,韩玄章才终是松开来,回头替她整理了下衣袍,声音沉稳有力:你累了,回去等我。
傅未时点头,见得他带头出去,才复叮嘱:你小心些,注意安全!男人回过身,篝火映在面庞,扬起手来与她挥了挥。
边上站着几人提着枪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纷纷都瞧了过来。
快去!傅未时别过头,赶紧出了帐子离开,韩玄章定定瞧着,笑出声来。
惹得边上传话人都不好意思催促。
真的是——倒显得黏腻得狠,分明她并不是这个意思,当真是想他去镇压流民时候小心罢了,傅未时踢了一下脚边碎石,这下可好,叫旁人都看了笑话去,也不知会不会被传出去,仿佛韩家多么轻狂一般。
这般懊恼着,便就瞧见边上有人影闪过:谁?!姐姐是我!柴帐后边探出一张俏丽的脸来,不是傅未怡又是谁。
刚要说话,却发现傅未怡后边还有一人,正是白日里一直想过来与她说话的司蕴。
此时二人竟是并肩而立,只那头上皆是沾了稻草,丝毫不像是贵家女。
傅姐姐!司蕴也迎了上来,左右看了看她,傅姐姐你在里边——没有受什么苦吧?我都跟你说了,瞎担心什么。
傅未怡晃着自己的玉佩,率先走过来,又往后探头瞧了瞧,没人跟过来吧?谁会过来?这两个人能走到一起,傅未时突然也能理解,这时节,能够这般乱跑的,倒确实只有他俩了。
她担心喽。
傅未怡点了点身边的女孩,怕有禁卫军看着你。
傅未时看向司蕴,后者面上带着不屑:哼,你这个人,说话没个正形,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白日里傅姐姐分明是被带走的,我担心一下不成么!你莫要理她,司蕴,谢谢你。
傅未时伸手拉住她。
哎呀呀,你们这些人,真的是……傅未怡甚是嫌弃,不过也没有继续,只问道,现在我们去哪里?我们?对呀,毕竟等了你这么久了,她哥哥要是晓得她在这边定是要骂的。
傅未怡又点了点自己,我呢,就更不好回去了,爹爹似乎是心情不大好。
你可得收留我们。
怎么的?你俩自己跑过来,此番倒是还要我来担责了?傅未时顿了顿,四下里除了面无表情道的禁卫军,便就无人了。
也不晓得事情究竟如何了,她今晚定是也睡不着了,她们既是要来,便就来吧:你们小声些,其他府里应是睡了。
怎么可能?昨日我还瞧见秦家帐里悄摸着打叶子牌呢!带钱那种!……傅未时抿了唇。
还是司蕴接了口:你这个人,怎么还偷看人家帐内做了什么?谁偷看了?我就是路过听着不行?大晚上的,你若不是想做贼,怎么会听到人家墙角去。
嗨呀你怎么还血口喷人了?!小姑娘你这样是嫁不出去的。
司蕴气急,只道:你与傅姐姐怎么会是一家!你连傅姐姐半点修养也不到!傅未怡哦了一声:我看你跟你哥也不是一家出来的。
陆为可是温文尔雅,不似你这般泼辣!行了!虽是接受了傅未怡不是原本那个的事实,可这一位也实在是伶牙俐齿了些,聒噪得狠,傅未时将帐帘打开,都进去。
两个人一个气哼哼,一个大咧咧,便就进得帐子去,白芷有些担忧地看着:小姐,你可有如何?他们说你被抓了,好好的这是怎么了?无事,你去端壶茶来,这两位不是省油的灯,再端点点心来吧。
二小姐和司小姐不回去么?那得瞧她们心意了,你去端了便是。
傅未时说完,便就挑了帘子进去,里边两个果真还在争论不休。
见她进来,司蕴转过身来:傅姐姐,知道你无事便好,那我就先回去了。
这就走了?你头上稻草还没摘了呢。
案几上趴着的女孩笑着,要不我帮你呀!扫了扫自己地发顶,司蕴不想说话,只对着傅未时矮了身,这便要出去,傅未时想要送送她都没肯。
重新看回那案边女子。
傅未时垂了眼,也不曾说话,只亲将驱蚊香都点了,正等到白芷端了木托盘进来,一一放在了案上。
俏丽女孩就趴在那里,跟着一一闻了,扭头问她:我都可以吃?白芷收了盘子,见得主子扬了手,这才退出去,将帐帘关好。
傅未时放下熏香,净了手:可以,随你。
不会下毒了?淡淡瞧了她一眼,傅未时走过去,捻了一块来放进口中。
傅未怡见了笑起来,也上了手去。
看她吃了一会,傅未时才问:怎么想到从粮草那边钻过去寻我?好好的两个姑娘,染了一头的草。
我倒是不想啊,你也是不晓得,白日里他们守得多厉害,傅未怡又端了茶水来灌了自己一口,也怪我,不过是想吓吓那傻姑娘,怎想她还当真了,急得要去瞧瞧你,你看我要是不带她去,能行吗?司蕴生性如此,天真得很,也甚是赤城,你莫要逗弄她。
我若是存心逗弄,可不是这般。
傅未怡停了停,不过她与她哥哥确然是不同。
她来得不久,竟是看人颇多,傅未时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评判,只暂时按下不表:秦家当真在摸叶子牌?哪能啊?随行帐中公然赌博,不想活了么?傅未怡白了她一眼。
说罢,你想与我说什么。
傅未时推了帕子过去,这般偏非将人都气走了,应是有话要说吧。
傅未怡这才瞧了瞧她,面前人神色淡然,似乎她这般蹦跶不过都在她掌控之中般,也罢,遂拿起案上她推来的帕子擦了嘴:好歹是我先行与你们知会了,如今看来,韩将军应是已有对策。
是不是该你们帮我了?你想要什么?傅未时突然想起,哦,逃离傅府?倒是不急。
傅未怡摇摇头,今次的事情其实不难,便是去瞧瞧母亲。
冯氏?傅未时皱眉,你……是,我确然不是原本的傅未怡,可是怎么说呢,我觉得这整个傅府里,总归是她真心待我,我当要知恩图报的。
傅未时只道是冯氏偶染风寒,并未随行,却不曾想过,如今傅府里,竟是已经发展到这般地步了?冯婉茹是傅未然的母亲,纵是傅未然做些什么,总不至于不叫她见自己的女儿,这似乎如何也说不过去,除非……见面前人已经想明白,傅未怡扣着案几:想通了吧?自那日你归宁之后,母亲便就一直卧病在床,父亲也不曾去敲过几次,何其残忍。
我便是能进去侍疾,到底也说不上什么话来。
你做了什么,傅未然要这般防着你?这你便不用管了,只这事儿,你帮是不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