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韩将军?开平声插着袖筒, 悠然站着, 遥遥伸手一指, 何必想不开?擒了太子, 你我都好。
你们莫不是疯了不成?!储泽望着周遭围过来的人等,父皇虽是在猎场,但不日就要回程,纵是如今杀了本宫又如何?难不成父皇会相信你们的鬼话?!太子,这话就说得不明智了。
开平声笑起来,你也知道,不日便就要回来, 这不是,还没回来么?是不是?你们要对父皇母后做什么?!储泽猛地上前,被身前的男人一把拦住,遂扭过头去,你可听见?!他们这才是谋逆!是,太子不是早就看见了么?韩玄章瞧了他一眼,还是说,太子方才当真以为臣才是那个谋逆之人?闻言, 储泽突然住了口, 只听韩玄章冷冷地对着下边道:江中司马开平声,我识得你, 若是算起来,你能有今日成就,还是我递的名单与他。
那开某真的是要谢谢韩将军了。
阶下人说罢便就真的鞠了一躬, 实话说,开某也是想不通,为何我一个小小的江中司马,所管辖不过万把军队,为何会突然受了青睐。
如今也是想要韩将军为开某解惑,韩将军当初,是瞧上了开某什么呢?为何吗?就凭当初那惨痛一役,他小小江中司马,接信不过数个时辰发军赶到,不问缘由,不问归途,便就值得他重生而来对傅未然首推。
只不想……韩玄章手中的枪戟沉沉,佩剑亦是被他甩给了储泽:许是曾经相信,开大人是忠勇之人吧。
那真是韩大人谬赞了。
话音方落,外头突然火光大盛,铁蹄阵阵,有士兵跑进来急报:开大人,宫外来人。
终是来了?甚好。
开平声点头,迎。
但是……士兵抬起头,有两支军队。
什么?!开平声转过头来,正对上上边人的深眸。
怎么?开大人谋算失策了? 韩玄章把玩着手中的沉枪,突然扬声,韩家军听令,凡墨羽者,杀!一时间,杀声震天。
须臾,便有一具染血的身躯被扔进来,咚得一声,叫开平声都退了几步。
储泽跟在韩玄章身后提着剑,一面低声问:韩将军,可是援军到了?不清楚。
韩玄章沉着脸。
什么?!冲进来的士兵对着开平声请命道:开大人!你们,将他二人带出来。
说罢,开平声便就跨步出去。
原是围着的众人纷纷冲来,当中男人足尖一点,拎起储泽,掠过众人头顶,枪上刀戟横过,便又是几个人头落地。
后边的停了停,下一刻,重新跟上,男人一面提着人,一面旋身而上,将人踏下,而后反手扣住储泽的手腕,噗嗤一声,佩剑入了一人胸膛,血溅了储泽一身一脸。
开平声回头瞧见这一幕,抖手点着:你们!都上!上!擒住他们!是!又是好一阵厮杀,男人动作慢了下来,连带着储泽跟着也踉跄着:韩将军!杀!话落,又是一道戟入皮肉声。
储泽哪里敢动作,从小到大,从未见过这般阵仗,莫言说鲜血,就是杀伐,他也从不曾亲眼见。
最后一个点地,韩玄章突然被一道重力拍下,狠狠吐出一口污血。
随后,便是刀剑加身,被押在当场。
看了看一地的脏污,开平声摇摇头:唉……何苦,带上带上。
储泽站在韩玄章身侧,被他仍是伸手死死抓着,心中隐有些怒火:韩将军!你来救本宫,便就是这般救法?男人不答,被推着向前,只眼睛看向外间。
门外是成堆的躯体,而迎着他们出来的,便是韩家军,仅剩的几个将士看见男人被俘,皆是后退,几乎是瞬间,又是一批人冲出,将他们缚住,方要动作,却是瞥见男人眼中的制止,皆是沉静。
而在他们后边,是骑在马上的男人。
开大人。
淡淡的嗓音,好整以暇瞧着这整片皇宫,白马之上的男子亦是一身白衫,寡淡得狠。
傅大人。
开平声躬身。
傅未然嗯了一声,身后墨羽军让出道来,露出另一只大军来。
为首是个面生的将领,韩玄章牢牢盯视了片刻,移开眼去。
韩将军,认识一下。
傅未然点了点那人,荣家军首领容棋,不知将军可识得?荣老将军独子容棋,韩玄章与他打的交道不多,便不说话,傅未然也不像是要给他机会好好叙旧,只继续道:韩将军方才莫非是以为此前你派出去的韩家军回来了,才会拼死一搏?可惜呀。
他不是帝师之子?储泽突然道,韩将军,我记得他不过是个尚书,他如何……太子,现在不是解释这些的时候。
傅未然垂头,只不过,我很好奇,你如何会这般相信韩玄章?储泽皱眉,几乎是一夜之间,他便就成了任人摆布的东西,而此时,韩玄章不说话,他们被押在当场,便是他身为太子又如何。
可即便如此,他仍是大兴的太子,他绝对不能叫奸人得逞,对上的傅未然的眼眸便就带了杀气:本宫不信他,难道信你不成?哦,自是如此,可若是我说,我是来救你的,你可信?傅未然不着急,分明似是与人讲道理一般。
你是在与本宫说笑话?储泽仰起头,这是他少有的抬头看人,那人骑在马上,却自带了些王者气息,叫他心惊,你们先是演了一出戏,便就是想混淆视听。
可如今韩将军拼死带本宫出来,纵是没有成功,可本宫有眼睛,本宫看得出来。
太子,我记得你应是跟家父学过为君之道的,怎生这般浅薄了?一句话,说得储泽面上顿时黑了,只听那马上男子继续道:我都说了这么多,你竟然还没想通么?开大人自然是要演戏,不然,又怎么能博得韩玄章的信任?他进宫便就是想擒住你,不然,好好地,他还提前布置了韩家军在城外做何?太子,有时候,可不能只看表面啊。
傅未时情真意切叹了气,复看回地上的太子,试问,不想谋逆的人,又做何要这般未雨绸缪?储泽不说话,只又看了身边男子,可是,此人从进来后开始便就没有正脸看过他,亦是不把他当数。
太子不信,也是应当,可能是我们做事方法不大对。
傅未然探身向前,不如这样,太子你猜猜,此时缚住你的究竟是我们还是韩玄章?储泽扭眼,这才发现,那些将士并没有按住他,一直抓着他的,都是韩玄章!太子,你以为我们这般站在这里说话是为了什么?傅未然指了指那漠然对视的男子,你现在是韩玄章的人质,我们便是想要护住你,不敢轻举妄动啊。
韩将军你……你放手。
储泽虽是不信,却仍是开口道。
臣不能。
韩玄章答道,仍是不看他,反是瞧住马上之人。
韩将军应是还不知道,傅未然直起身来,方才我进宫的时候,先是看见了一个人。
韩玄章心下一跳,手上便就抓得更紧了些,储泽伸手去拍打他,如何也挥之不去,更是不安起来。
何人?低沉的声音响起,与此同时,马上之人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来。
韩将军其实也不用着急,不过是长姐归家罢了。
若说原本还有一丝侥幸,现下全数被击破,容棋看见那场中男子已是忍耐的边缘,他虽是不解傅未然这话有何深意,但见场中人的反应便知应是快要结局。
果然,韩玄章提着储泽,欺身而上,墨羽军忌惮太子,并不能直接抓住人,反是叫他近了傅未然的马下,男子伸手一拽,一声嘶鸣。
铁蹄扬起,直直将储泽踢出去,后者倒地,翻滚几下,生生吐出血来,傅未然早已跃到马下,站在了韩玄章的对面。
储泽何时有过这般狼狈,更甚是,此时全场人都盯住了那对峙的二人,竟是无人管他,刚要爬将起来,便觉胳膊被人扶住,一个戎装之人拉住他:殿下,莫要声张。
潜意识里,他似乎觉出一丝不对来,只那人缚住他,站到了开平声的身后。
韩玄章枪戟一扫,直指傅未然:放了她。
长姐自己寻来的,我如何放?傅未然不惧,身后的墨羽营战甲森森,皆是静立以待,但凡韩玄章能够上前一步,他们自是会闻声而动。
韩玄章见状,不怒反笑:五皇子下得一手好棋,便是连自己长姐都能利用。
容棋转眸,五皇子?若是长姐听话,我也做不得这般。
傅未然站在那里,你既是唤我一声五皇子,怎生不见你跪拜?即便是之前傅未然与之表面交好,他也是从未有过对他尊重过,便是叫他入府一叙也不过是着人传话,他其实从来不愉。
后来,更是如此。
原本,他可以与傅未时好好相处,可是那女子却是避他躲他,从不与他亲近,他原还想着,可是因为她想起了什么,直到近日在她房中发现了那些医书,才明白过来,怕是她与韩玄章早有识得。
难怪,难怪她会为了他千里奔骑,去那西关城为他疗伤。
面前的男子冷若冰霜:你,配吗?提枪一步步走近,墨羽军便就一步步上前,男人停下脚步,枪戟仍是向着那被护住的人:傅煜用亲生的儿子与你交换,留你在傅府苟活至今,你以为,你当真配得上皇子么?或者,我们再行推演,韩玄章讥讽一笑,若你当真是景妃与皇上的骨血,傅煜又为何要这般待你?以子易子当可理解,可若是平白无故做此交换,可是奇怪。
这次,轮到傅未然沉默,韩玄章仍是继续道:不过,后来想想,也便就明白过来,毕竟,景妃当年可是傅煜未过门的妻子,只不久念慕皇上被带进了皇宫,想来,这个时间,可是不好算。
住口!韩玄章只笑:一直以为自己是皇子的日子可是好过?这墨羽营我听闻也是傅煜养下留于你用的,可是?可真是爱子心切。
傅未然却是突然也跟着微笑:你如今挣扎无用,你想拖延时间,可是你不想想,没有援军的,所有的路,我都切死了,你还要如何?不如何,只是突然想起,此间之事传到围场。
韩玄章沉吟,笑意更深,不若我们来猜猜,若是传进了围场,傅煜当如何?此言一出,傅未然更是大笑不止:笑话,你以为如今京中消息如何传出去?等到皇上回来,便就是镇国将军借镇流民之机,胁迫太子,意图谋反,为的便是为那韩门十九口复仇鸣冤,兵败自杀。
停了停,他才又道:忘了告诉你,长姐的鸽子也是被我失手杀了,当真叫将军失望了。
你说的是秋露白?男人摇摇头,还是屠苏?未等对方应答,他接着道:五皇子怕是不知,木善养了两只鸽子,皆是好酒之名,长得倒是相似,一名秋露白,一名屠苏,不知五皇子杀的是哪一只?这一次,被墨羽围住的男子才终于变色。
韩玄章并没有停歇,继续道:我想想,若是消息传到了围场,傅煜会做何反应,以我的猜测——应是会走些极端之路吧?刚说完,一声长啸:报!说!傅未然回首看过去。
一个小兵摸爬着从马上跌落下来,一身的黑灰,此时单膝跪地,铠甲也是不整:前方急报!圣上临时回京,途中突遇□□爆裂,所幸有各府兵保护,且圣上不在自己的圣舆之内,此时已是收拾齐整赶回。
抬起头来,那小兵继续道:后边跟着两辆押送车辆,一是前日鸣冤死士,一是……谁?!傅未然的声音隐约有些不稳。
是傅煜傅大人,罪名是——携带私火。
韩玄章瞧过去,这才发现此人便是那夜里树林中与傅未然对话之人,遂重新看回傅未然身上:真真好是情深,五皇子你说,是也不是?那军马之中,男子肃然而立,反而不见一丝慌乱:既如此,你便就更该死。
你莫要忘记了,傅煜还是长姐的爹爹,你的岳父。
如此,我便也不想与你多说了。
韩玄章伸手拽过一边的战马,突然打马而上,墨羽营刷刷上前,男人勾手便是一刀,忽而冲着后边人道,容棋,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傅未然这才止住笑,向后看去,只不知何时,分明与他一并的荣家军此时已经分列围拢,竟是包围之势。
开平声!我说过,你是忠勇之士,可莫要叫我失望!拉住缰绳,韩玄章扬声。
韩将军说得是,开某省的!遂一抬手,殿上原是对着韩玄章的弓箭手纷纷指向那白衫之人,五皇子……哦不……傅公子,对不住了。
开平声!傅未然吼了一声,你在做什么!傅公子,开某是纯臣,做什么自是为了圣上。
开平声依旧拢着袖子笑着,说来开某不才,若非与韩将军联手,又怎么能将这殿前您布下的墨羽军全数杀尽?现在好了,这都是开某为圣上编制的精锐,就不晓得傅公子可满意了。
容棋!蓝羽之人朗声:荣家军只为大兴,你欺瞒家父与我,今日便就算了,只是如今大兴有难,傅公子,对不住了。
兵戎相见的混乱之中,一人一枪单枪匹马冲出,直直向着那傅府而去。
储泽被人护在身后,左右躲闪着往皇宫侧门去,身后还跟着开平声,此番正是跑得气喘吁吁,好在会些功夫,不至于太狼狈。
你是谁?如果没有记错,方才是这人将自己从墨羽营那边悄悄扶到了开平声身后,若非是他,储泽自知那傅未然计破第一个便就是要捉了自己自保。
末将韩田。
韩田?韩家军?是。
而后,便就不多废话,韩田拎了人往城外去。
他本是要来护住的人,却反是叫他一定将太子保护好,好在援军已到,此时少夫人不知如何,主子自是紧张。
倒是跟在后边的开平声喘着气对他道:对了,韩护卫,开某有一事方才忘记与韩将军说,你可定要提醒与他。
何事?此时,傅府里只有一处亮着灯盏,韩玄章冲进去的时候,便就向着那一处奔去。
流榭阁内,冯氏歪坐在床上,她的床畔,是一个青衫女子,她静静瞧着她为自己把脉,喂水,终是开了口:你如何进来的?她已经被关在这里多时,今日虽是府中安静得可怕,但她晓得那守着的人还在廊下,可傅未时一介女子,如何能够进来。
依你所见,我懂医术,自是也懂毒。
傅未时回身在自己从阑珊阁带来的药箱子里仔细翻找了一下,然后揉搓了几粒药丸,重新捣制起来。
你这般待我,也是无用,将死之人,救与不救无甚区别。
有区别。
傅未时看住她,难道你不想看着自己的女儿风光大嫁么?似是听了个笑话,冯婉茹咳得厉害了些,而后才道:你应是知道的,傅煜他快完了,傅未然,他也不会长久了。
傅府,毁了。
不然。
傅未时递过来一丸药,喂她吃了,人活着,才有希望。
片刻,她复道:而且,我来,不是因为我同情你,而是有人拜托于我。
谁?冯氏想了想,傅未怡么?她当真去寻了你?她还想好好见你一面。
她是个好孩子。
冯氏闭了眼,枯瘦的手指攥紧了被褥,她不该生在傅家这样的地方。
这些说来终是无用的。
傅未时顿了顿,一会陈磊应是会回来了。
呵。
冯氏冷笑,那条狗,提他作甚?纵是一条狗,也有自己的想法,为何不让他仔细想想呢?傅未时还记得那双眼睛,以及他突然将门打开叫她出去的模样,便勾了唇角,待他当真求证了一些事情,自是会选择一条对的路。
你不懂的。
冯氏摇摇头,闭了眼,你不懂,你以为,傅未然会养一条对自己有威胁的狗么?不会的。
傅未时疑惑地看回床上:你可是知道什么?四下看了看,她才发现刚刚进来地着急,并没有瞧见平日里跟着她的人:春黛呢?死了,我杀的。
声音冰冷,冯氏抬眸,那眸中恨意颇盛。
傅未时点头,便不再问,冯婉茹却是透过灯光瞧住面前女子,她从来未曾好好这般看她,不想快要死了,还是她陪在自己身边,罢了,也没有什么好隐瞒了。
傅未时,有件事情我想要告诉你。
你说。
低头捣药的女子接了口,却也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好奇。
冯婉茹想着,若是她的女儿也是这般,多好,可惜啊,那个丫头想知道的太多,所以太会被人拿捏,被人利用,被人束缚着。
这一切,是不是终于要停下来了呢?你的癔症,好些没有?冯氏的声音有气无力,却是叫傅未时停下了手。
沉吟片刻,傅未时才回:未曾好全。
想来应是不容易好的。
冯氏看了看黑洞洞的窗外,你知道么,这里,到处都是毒,到处都是。
什么意思?冯氏垂下眼,自嘲地笑着:你四岁那年,得了癔症,到处喊着有人杀人了,杀人了,傅煜便就言说你是疯了,叫人送了出去。
如今想来,若是我多问一句,我儿也不会去后这么久,我才去与他烧些纸钱,你说,他该多寂寞,多可怜啊……傅未时看住她,只听她继续道:你没疯,却是当真得了癔症。
那一天,你见到我还在发抖,我着了春黛与你一碗药汤,你可还记得?……你恨我罢。
冯氏重新闭上眼睛,只是傅煜命我端与你,我便端了。
若是我知晓那便是毒药,我想,或许我也不会那般直接,更不会压着你灌下。
傅未时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凉了下来,所以,所以她才会忘记很多儿时的事情,所以,才会时时头疼欲裂?我也是前些日子才从春黛口中知晓的这件事情,那是西疆过来的毒药,只有皇室才会有。
冯氏声音慢慢低下去,你若是要根除,还是……早些……问傅煜……傅未时看过去,床上的人已然睡了过去,是药起了作用,可她睡前说的话,却叫她此时连药樁都拿不动。
吱呀——一声,门被人推开。
韩玄章走进来,桌前的女子仰起头,一双眼中盛了秋水一般,见得他来,虽是笑着,却分明已经苍白了脸。
傅未时看住来人,其实她不知作何反应,只突然瞧见他出现,她想说你回来啦,下一刻却是被人一把搂进了怀中,那温热的臂弯里还有未尽的血腥之气,可此时竟是将她冰冻的心缓缓温暖了过来。
她伸出手,许久,才缓缓抱住他的腰,头顶被人蹭了蹭,那人与她道:若是想哭,哭出来便是。
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