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整晚, 她都未曾有个倚靠, 此时无端便是鼻尖一酸。
方才她看着冯氏, 心中想着, 若是阮氏还在,定也是会一直念着她,想着她,舍了命也要护住她吧?她这般想着,觉得如今飘摇得狠。
犹如上一世,整个人被抽空的感觉。
她以为,总归是两世为人, 不会再这般起伏了,可是一次又一次,她从来没有战胜过那道心魔。
原她这么久长的岁月里,都想要汲取一些些温存,所以会努力,会挣扎,会受骗,会最后撕心裂肺。
她抓着药樁的手指早已掐得发白, 便是这般夏夜, 都觉得凉意非常。
直到此时,直到此刻, 抚在她头上的手轻柔,男人矮身在她面前,什么也没有问, 什么都没有劝,他只与她说,他陪她。
仿若这偌大的人世间,终是有人还曾眷念。
韩玄章紧紧搂着她,能感到怀中人的颤抖,许久,才听到闷闷的声音,却非哭腔,她说:韩玄章,我的秋露白死了,它的坟冢那么小。
我们给它建一个宽敞的。
语毕,怀中人却噗嗤笑了,仍旧是闷闷的,却比之方才轻快了许多,傅未时抹了抹眼角,缓缓将他推开来,男人就势蹲了下去瞧她,眼神深沉。
傅未时怎么会看不出他眼中的担忧,只是轻轻将手搁上他的脸庞,他的脸上还染了血,不知道是谁的。
此时已经干涸了,黏在他脸上,徒增了些肃杀之气。
可就是这样的人,此时叫她突然安定下来,也微微缓和过来。
你说什么傻话,秋露白生来便就是天空的孩子,它不会愿意死后还被这般搬运捣腾。
韩玄章听了,按上她的手,恩了一声:那就让它入土为安。
屠苏许久没有回来过了,傅未时轻轻道,是你藏起来了吗?没有藏,只是跟木神医借了它一阵子。
闻言她点点头,松了语气:屠苏不比秋露白好吃,并不好驯养,认主得很,便是我也是费了些功夫才叫它听话。
它聪明,知道辨物识人,我日日与你一起,也是学了你的青衫和唤它的动作。
加之此前归宁之日时,你与我的药囊,我时时带着,它便就识了气味。
如此。
傅未时替他拭了那脸上的血迹,那药囊,是我癔症用的药,你那日状态厉害了些,我便加重了些药量。
话说到此处,声音更低了一些,韩玄章下意识用了些力,抓紧了掌心的手指,只听凳上人叹了口气:想来那日的毒,与下于我的,并无二致。
傅未时自然晓得男人此时面对自己的战战兢兢,怕是一说起,便就是生生再给自己刺上一刀,可生活总是要继续走下去,路即便曲折,也总会有一个方向。
她摇了摇两人抓在一起的手,示意自己没事,继续道:冯氏方才说起,应是我小时候瞧见过什么,若我没猜错,该是他们处理了——原本那个孩子吧。
嗯。
那时候我太小,中了此毒比不得你这般身体,加上本就受了刺激,说是癔症,也是合适。
傅未时慢慢分析着,男人便就听着,可是这等毒,我师父解了这么久未有根除,如今又重新出现在傅府……韩玄章看着她淡然的脸,本是苍白的唇慢慢恢复了浅粉,与他道:应是同一人。
这个人,她不提,他亦是不会点出。
只片刻,韩玄章才复开口:也不尽然。
嗯?韩玄章松开手,站了起来,屋子里仍是晦暗,床上的人已然昏睡得厉害,有夏风吹进屋子,扬得烛火飘扬。
韩玄章缓缓按住了身侧剑柄,站在了傅未时身前,语调缓慢低沉,不似方才深情:此毒来自西北皇室,你师父也是为此去那边替你寻过解药。
那时候我还小,就算是瞧见了什么,也当与西北皇室无关。
傅未时仰起头,只你这后一次,实在是蹊跷。
按说那时候我爹没有必要对你下毒。
我将去北疆探查私矿之事,你爹与傅未然确实有理由,但是……纵是如此,也没有必要对我耍这等卑鄙手段。
男人话方落,腰间佩剑便应声而出,剑气激荡,身前的房门便就哗然而倒。
门外立了一道瘦小人影,此时白着面孔,着了红色衣衫,陡然看过去,异瞳携着妖冶,吓人一跳。
傅未时不知此人何时站在外边,更不晓得他为何会躲在门后,只此多事之秋,乍看过去,不觉就轻呼出声。
闫行。
门外站着的男子拍了拍手,竟是鼓起掌来:不好意思,打扰二位温存,闫某实在是过意不去。
既是来了,自然要留点东西。
韩玄章一手护住傅未时,一手便就挥剑而去,外头人影一闪,轻功了得,倒是不曾还手。
闫行一路点石踏花,口中继续道:你这颇不厚道,我身子羸弱,可禁不得你这般追杀。
男人不答,只一剑比一剑更快更狠。
闫行不会武功,但是轻功尚可,凭着上一世的记忆,韩玄章自然知道如何叫他逃跑不得。
傅未时对闫行从来都有些胆颤,她总能记得他手捧着一手血污的鱼儿与她说话的样子,此时再见,实在难受得紧。
韩玄章本是要继续追过去,却能感受到身后人呼吸的渐变。
陡然停住身形,回首去看。
韩将军武功甚好,那便——后会有期了。
树梢微动,人已不见。
傅未时抬起头:你快去追,我无事!无妨。
韩玄章收了手,剑以入鞘,我的毒是他下的,所为不过是想挑乱这整个京城风云。
若非他横插一手,我当也不会对傅未然多加留意。
至于原因,他没有细说,傅未时细想也能明白,只此时二人面对着残破的流榭阁,守着个看似了无声息的人,实在不是办法。
傅未时忽而想起,一把抓住了韩玄章的胳膊:你与我中了同一种毒,我这么久没有好全,那你……我无事,男人轻道,给你下毒之人,是想你死,闫行给我下毒,不过是想推波助澜,药性虽同,药量不同,且你我中毒时候不同。
你彼时童稚,实在受不得那般毒性。
见她仍不放心,他才又更缓了声:放心,木神医已经与我看过。
正说着,外头有人声传来,跌跌撞撞。
不多时,只见一人进了院子,一副见了鬼的模样瞪住他俩:大晚上的,你们闹得这是哪一出?来人正是许久未见的林彦之,傅未时站在阶上看着他,觉得这话该是她问才对,他一个商人,此时怎么还进了傅府?这又是闹得哪一出?将院子里被韩玄章的剑气削平的半棵小树扶了起来,一脸心疼地摸了摸,林彦之有模有样念了句我佛慈悲,而后才噔噔噔跑上来。
谁屠了城?林彦之问道。
傅未然借口流民滋事,暗自勾结闫行,带一万西北精兵充作墨羽军。
好大的手笔,这墨羽军本就不是能见人的东西,还真是敢。
推卸起来,也很容易。
韩玄章不愿再多解释,只瞧着他。
也是,到时候寻了人证,拿了人质,还不是他说什么是什么,保不准这墨羽军就是你的麾下了,啧啧啧。
林彦之一行说着,一行将随身骚包的扇子打开,哗啦啦扇了起来,他一路赶来,是真的热,也管不得什么风姿了,怎么风大怎么来。
扇了半刻,才发现面前男人仍是肃着面瞧他,恍然:啊!对了,人都安顿好了,就在韩府里。
还好还好,秦嫂子陪着老夫人呢,没叫老人家惊慌。
傅未时这才想起来,傅未然屠了城,那些府邸应是也遭了难的。
正想着,便听身边人解释道:傅未然不会与世族大家为敌,否则便是断了自己的后路。
对对对!这些朝臣啊,能收拢的自是要收拢的。
这么大的事儿,他定是早就布置好了的。
林彦之仍是扇着风儿,只稍微幅度小了些,秦嫂子是我与她说了的,她可是带了蒋家亲卫去韩府的,放心,没事儿。
顿了顿,他又道:而且啊,当然是要韩府全部都好生生的,傅未然才好嫁祸韩玄章嘛,对不对?这个道理明白的罢?嫂子你想想?想出来给糖吃哦!傅未时原本心理乱的很,加之这之前发生的种种,整个人都是紧绷的,不想倒是被他逗乐了,捂了嘴笑起来:你这厮,怕不是当我是三岁小儿呢?韩玄章一贯见不得他耍宝,知道了重要的信息便就想打发了他,结果一扭眼竟是看见身边人笑开来,到了嘴边的训话便就一拐弯变成了:你今日奔波也辛苦了。
我的乖乖,韩玄章!你关心我了?!林彦之抹着莫须有的眼泪,你看见没,我感动得要死!那你还是去死吧。
韩玄章不想再应。
倒是傅未时想起来:林公子,有一件事情,还需要你帮忙。
嫂子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