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下定决心了吗?康靖先生站在蔓纱之外, 看着卧榻上逐渐虚弱的帝沉声问道。
帝躺在卧榻上,叹了口气道:这是朕能想到的保全他们二人的最好的办法了。
宁王若是去了藩地,未必会真的甘心。
兄弟二人的嫌隙已深, 不是轻易就可以化解的。
皇上还是要深思熟虑。
康靖微微低头道。
帝从蔓纱中伸出手来,将一封遗诏递给了康靖道:这是朕能为他做的最后你一件事了。
康靖接过遗诏,打开一看瞳孔微微放大,不可置信的看向帝道:这……太子殿下可知道此事?他不知道。
若他能够和睦兄弟做一仁君,你便把着遗诏带进棺材中永不取出。
若……帝微微停顿, 随即又道:若他不能和睦兄弟,执意要治宁王于死地, 你便拿出这封遗诏。
是, 臣知晓了。
康靖先生眸子微微黯淡, 静静退下。
康靖先生刚刚走出长宣殿便看见李宗义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
康靖先生给李宗义行礼,李宗义只是淡漠的看了一眼之后便进了长宣殿。
殿内传来帝沉重的咳嗽声,李宗义给帝请安, 却见帝勉强支撑起身体, 猛地就是一巴掌打在李宗义的脸上。
李宗义的脸颊瞬间红了一块儿, 脸也偏向了一旁。
可此刻的李宗义眼里却没有了过往的怨恨, 反倒是低眸道:多谢父皇成全。
帝坐起身来, 冷眼瞧着李宗义,心里却疼地发苦:朕从小丧母,同你一般也是庶子, 只是后来过继给了太后才得以以嫡子的身份顺利登基。
朕从小饱受磨难,有的时候连宫里最末等的下人都能欺负朕, 也正是因为如此, 朕才格外疼惜你, 因为知道你同朕一般, 在这深宫里一直小心翼翼,不敢有任何的偏差。
只是朕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把你养得如此阴狠毒辣,连你的手足兄弟,你都敢如此!李宗义跪在地上,低着头,看不清面目,淡淡道:父皇经历过就应该明白儿臣有多不容易。
为了这个太子位,儿臣舍弃了儿臣一生所爱;为了这个太子位,儿臣不得不伪装自己;为了这个太子位,儿臣不能跟其他兄弟一样纵容自己。
可哪怕儿臣这样小心翼翼,依旧是得不到您的一丝宽慰。
帝仰面沉沉地叹了口气道:若朕当真对你狠心,当年如何会让你过继给孝仪皇后。
李宗义,这皇位迟早都是你的,你不必着急,至于瞿儿,朕已经答应你让他去藩地,从今往后他不会再碍着你,你也不能伤害他,也不能觊觎他的王妃。
既让选择了高处,那就得学会忍受寂寞。
这都是你自己选的。
李宗义不搭话,却又听见帝猛地咳嗽了几声,仰面哭着道:清风,明月。
他们好吗?李宗义低着头,吐了几个字:都好。
此事倒是得谢谢你。
帝满足的闭上了眼睛。
李宗渠和许清如去藩地不过一年,帝便薨逝了。
据一直跟着帝的小太监所言,帝走的时候坐在沉凝殿的院子里,手里握着一枚子母石,喃喃了几句后便走了。
李宗义按照帝的遗愿许帝同纯懿皇后合葬。
次年李宗义继任大统。
帝给李宗渠挑的藩地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叫做南洲,南洲离皇都遥远上不少,想要探听到皇都的消息也是甚难。
许清如抱着咿咿呀呀不听念叨的李熙垣坐在院子里赏绿梅,南洲冬季的绿梅开得最好,李熙垣不过三岁便看得懂绿梅二字了,认得极准。
康靖先生时常从皇都送些书来,书里总是夹带着些皇都里的大小事。
李宗渠从书中抽出字条,看了几眼,眸子微微一沉。
出什么事了?许清如抬眼问道。
李宗渠淡淡道:康靖先生说兄长病了,这病似乎打在东宫的时候就有了。
许清如忽而想起来道:他似乎经常昏倒,那时候王爷还派董楼去查过,说是聂丽阿朵下的毒。
康靖先生说,前几日他上朝呕了一大口鲜血,太医院的太医觉得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可他膝下无子,所以朝上有些动荡。
李宗渠说着把纸条递给许清如。
谁知许清如怀里的李熙垣却将纸条抢了过去,咿咿呀呀地喊着:吐血……吐血了……李宗渠暖意笑着低下身来抚摸着李熙垣的小脑袋,无奈道:这孩子总是剑走偏锋,这些东西总是记得快。
许清如的心里却是忐忑的,其实许清如在藩地的这几年没有一天是不心慌的,虽然李宗义并没有明里为难他们,可难保他心里的芥蒂没有消除。
本王,有必要回趟皇都了。
李宗渠捏着李熙垣柔嫩的小脸,笑着道。
可是王爷,无召回京是死罪。
王爷若是要回去还是得细细做好打算。
许清如低声劝道。
李宗渠微微点头道:等喝了董楼和阿英的喜酒之后,本王再回京。
就这几日的事情了,本王不得不打算起来。
李宗渠说完便要回屋,许清如却轻轻放下李熙垣,站起身来,她迟疑了很久才开口道:王爷……您替妾身送的东西可送到了?送到了。
李宗渠回头给了许清如一个安心的笑容。
皇宫,李宗义登基不过一年身子却日渐虚弱。
到了冬日里只能缠绵于病榻之上,看着门外洋洋洒洒的雪花,李宗义的内心既是凄凉的,又是伤感的。
一个低着头的小太监端着浓浓的药走到李宗义的病榻旁,低声道:皇上,喝药了。
不必了。
李溏淉篜里宗义自己的身子,自己很清楚。
除了身体上的病痛之外,更为严重的是心病。
他曾经以为只要他登上皇位,他就可以拥有一切。
可直到今日他才明白,他依旧是什么也没有,没有人了解他的心事,没有人能够真的靠近他。
他变得更加封闭,更加寂寞,更易怒。
李宗义日日夜夜都睡不着,每每一闭上眼睛看到的都是那群血淋淋为他而死的人,他开始更加多疑更加恐惧。
朝堂上的事情,加上他的心事,让他的身体早已经不堪重负。
他太过疲惫,疲惫到早已经心如死灰。
朕这几日总是梦见朕的亲生母亲,朕很久没有梦见过她了。
朕自从过继给了孝仪皇后,便没再见过她。
父皇曾说她是极其温柔温顺的一个人,从不忤逆他,也从不问同要什么,所以父皇根本记不住她。
直到生下了朕之后……父皇才后悔当年没有好好待她。
李宗义的话恳切而悲凉,小太监低着头默默地听着。
朕最后悔的一件事情就是当初……贪恋一时……宠幸了一个宫人。
现在想想也是可笑,当年父皇也是贪恋一时宠幸了朕的生母。
如今想来并无不同。
小太监微微抬眼问道:皇上是在想宁王妃吗?不想了。
李宗义轻叹着:不能想了。
当年永昌亲王逼着朕,让朕联络重臣许和硕公主李明月远嫁大漠国。
朕当然知道远嫁大漠国多有助益,可朕第一次心软了。
或许是想起,当年认识她便是因为明月的缘故。
朕偷偷的在外头截了迎亲的队伍,杀了大漠国的使者,换了个宫人替明月远嫁。
可那大漠王也不是傻子,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杀了那宫人。
李宗义说完又喘了几口气道:朕又让许清风出征,引诱他去了大漠国,顺着永昌亲王的意思,让他的亲卫军将他打晕,至他假死。
为了让天下人相信他真的死了,命令魏驰将棺椁抬到许清如面前,只有她相信许清风死了,天下人才会信。
朕这一生,反思过来也就这件事情做的像个兄长吧。
李宗义说着勉勉强强支撑起身体看向小太监,就在此刻他的背影竟然有一丝像先帝。
先帝说的没错,李宗义确实是众多皇子中最像他的那个。
小太监的眼睛微微黯淡了下去,李宗义拿过小太监手里的药,刚要喝,却听见小太监弱弱的喊了一声:兄……李宗义未曾迟疑,将那药一饮而尽。
这味道,朕很熟悉。
跟朕当年派人端给纯懿皇后的一模一样。
是朕杀了纯懿皇后,这药也是该轮到朕喝了。
李宗义将药碗轻轻地搁置在一旁。
小太监低着头若有所思。
朕不奢求原谅,因为跟朕比起来,宁王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他双手如今也沾满了鲜血,他同样登不上帝位,这样就足够了,在这场战役里,我们兄弟三人,谁都没有赢。
李宗义说着似乎是心满意足了。
小太监拿着药碗退了出去,外头的雪越下越大,风雪中,康靖先生拿着当年先帝遗留下来的遗诏走了过来。
康靖先生微微给小太监行了礼,缓缓走了进去。
李宗义已经有些头晕眼花了,他迷迷糊糊认出了康靖,沙哑着道:你来的正好。
臣带来了,当年先帝的遗诏。
皇上是否要遵循遗诏所言。
康靖先生试探着问道。
父皇早就想好了吧。
他也知道朕的身体怕是不可能再有孩子了。
李宗义眼眸淡了下去,气虚有些微弱。
康靖先生不答,只是又问了一遍:皇上是否要遵循遗诏,若是遵循,日后臣便会宣读遗诏。
他走了是吧。
李宗义问道。
他是指?康靖先生反问道。
李宗渠,他刚刚来过。
康靖先生低头不答。
也罢,你是他的老师,自然向着他。
朕的时日怕是不多了。
你走的时候,记得替朕问王妃安康。
王妃甚好。
康靖先生回道。
好,便是极好的。
李宗义笑着道。
春季来临的时候,百花齐放,正是放纸鸢的时节。
可就是这年李宗义薨逝,继位不过一年多,是杞国历史上最为短命的帝皇,也是杞国历史上唯一一个没有立后的帝皇。
按照遗诏,宁王嫡子——李熙垣继位。
(正文完结)作者有话说:正文完结啦,虽然短但是信息量很大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