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将军,恭喜恭喜啊。
传旨的正是昭武帝身边贴身伺候的张公公,平常几乎不出宫门,此刻却拱着手笑呵呵道:今个儿一早,陛下下旨封六皇子为安王,又听闻安王妃身体不适,特意遣了太医过来。
多谢陛下关怀,不过我这是老毛病了,这几日已经大有好转,无须再劳烦两位太医了。
顾平宁看着一言不发的双亲,想着还是要把眼前这场面应付过去,拱手道,赐婚突然,府里也没准备,有劳公公跑这一趟了。
这位人精似的张公公显然提前得到了授意,听到这话也没觉得冒犯,留下成堆的赏赐,带着两位太医转头回了宫。
厅上只剩下顾家人。
怎么会这样?顾平玉第一个忍不住跳起来,阿姐你之前不是说赐婚的事情不用担心吗?这事确实打的顾平宁措手不及,但她习惯控制自己的情绪,此时还能够淡淡打趣道:我又不是能掐会算,哪能事事预料准确?况且谁能想到,陛下和太子竟然真舍得备受宠爱的六皇子来娶个病弱腿疾之人做王妃。
阿宁不用担心。
我稍后便进宫请陛下准许我归退,交还兵符,再求陛下收回赐婚。
顾将军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低声安抚道,没事的,别担心,有爹爹在呢。
顾含光脸色苍白难看,低头压着嗓子道:这恐怕不妥。
哥哥你说什么呢?顾平玉知道自家姐姐有多么期待多么欣喜这一趟出游,因此不赞同地看着顾含光,阿姐不喜欢那个什么六皇子,也不做什么见鬼的安王妃!好了阿玉,哥哥说的对,这赐婚收回不了的。
顾平玉的手指一点点摩挲着轮椅上的扶手,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温和,陛下已经退了一步,我们再不识好歹的话,就有些不像话了。
阿姐这什么意思?顾平宁看着愤愤不平又满脸疑惑的妹妹,心中叹气,他们家怎么就变种出了这么只小白兔?说句实话,就算顾平玉没有婚约,她也不放心她家单纯的小白兔妹妹去做那金尊玉贵的太子妃。
对陛下和太子来说,让疼爱的六皇子娶我绝对是受大委屈了,这是皇家的示好,陛下想继续用爹爹,或许还有哥哥。
这赐婚,是让为了两家安心。
这一番话说的整个大厅都安静了。
顾平宁不太适应这种沉默的氛围,准备先回房,再告诉飞叶救命之恩应该不需要报了。
她这一生,或许都将待在京城,直到死亡降临。
恰巧此时下人来报:将军,夫人,安王殿下来访。
蔺耀阳纠结又忐忑地来到顾府时,还以为会先见到自己未来的泰山大人和小舅子,可没想到大厅中央只有顾平宁端着茶杯静静地等他。
安王殿下。
蔺耀阳不自在地摩挲着衣袖内的玉坠,眼睛飞快地瞟了对方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平宁、平宁县主。
顾平宁亲自倒了杯茶递过去,柔柔和和道:殿下过来是有什么事吗?我有个礼物想送给你。
蔺耀阳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才一鼓作气将手中的玉坠递过去,希望你能喜欢。
是一只滚圆雪白的玉雕小兔子。
顾平宁心情复杂地接过来,听到对面继续小声道:这是我自己雕的,暖玉的,你带着可以温养体质。
所以你也知道这是块品质绝佳比五公主送来那块还要好上几倍的极品暖玉啊,就这样随随便便雕成小白兔真的好吗?当然最最重要的是,为什么要雕一只小白兔送给她,她家的小白兔不是她妹妹吗?谢谢殿下,我很喜欢。
看到顾平宁小声道谢的样子,蔺耀阳总觉得有一根小羽毛在他心里挠啊挠,挠的他整个人都化成一汪春水:你、你喜欢就好,我觉得这有点像你,所以……像她?这傻不拉几的小白兔像她?顾平宁忍不住去看那玉坠,开始怀疑自己要嫁的这个人眼睛是不是有些问题。
那、那我先走了?等等。
顾平宁手里拿着温润的小白兔暖玉,突兀地开口道,殿下你,当真愿意娶我?当然!你、你别担心,我会对你很好的。
蔺耀阳红着脸说完这一句,一溜烟跑了,反倒是更像只兔子。
让顾平宁摸不着头脑的安王殿下走了,而在小苑还有一直在等她的母亲。
梅氏对赐婚一事一直没有发表意见,直到此刻才看着女儿的眼睛轻轻问道:阿宁你真的想好了吗?嫁人是一辈子的事情。
顾平宁点头。
其实大家都知道,这并不是她有没有想好的问题,关键是这件事情根本就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娘有时候真希望你不要想那么多,喜欢出门玩就出门玩,眼里永远盛满热烈的笑意。
梅氏摸着女儿的手,眼里是细碎而遥远的光,等将来有一天你有了心上人,娘就帮你准备十里红妆,让你风风光光开开心心地出嫁。
顾平宁反手握住梅氏的手:娘,这世上总不能事事如意。
嫁给安王并不是一个太糟糕的选择,这样对大家都好。
可是我们总是委屈你,当年就……娘,我并不觉得委屈。
我既然是顾家的女儿,总不能太任性了。
……好不容易送走梅氏,顾平宁转身就看到了不知已经等了多久的顾含光。
我刚刚在想,要是我当初没有多此一举揭发关家,是不是根本就不会有今日的赐婚之事。
此刻的顾含光不像是那个翩翩公子,反而神情颓然,你说得对,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按照我的谋划一步不差,是我自视甚高,却让你来承担后果。
哥哥,我已经坦然接受,现在你却还在纠结无法改变的过去吗?顾平宁摊了摊手,不紧不慢道,我今天有些累了,哥哥先请回吧。
等终于只剩下顾平宁一个人的时候,小苑终于安静下来。
打包好的行李规规整整地放在一边,羊皮舆图还在桌子上,仿佛凝固了整片大好河山。
顾平宁用手一点点拂过标注在舆图上的十几条路线,最后停在最北方,那里有梦里见过的冰灯会。
她收起舆图,自北往南,顺着她最心仪的那条路线被慢慢卷拢,就像是把她曾经有过的畅想和期待一点点回收,直到重新变回那个波澜无惊的顾平宁。
永远穿着一袭黑衣神出鬼没的飞叶这一回消息终于不滞后了,大晚上出现在小苑里,一言不发。
顾平宁心情已经收拾好大半,此时还笑得出来,遥遥拱手道:好了,飞叶大侠,你从此自由了,恭喜啊。
你别笑了。
飞叶把剑拍在桌子上,我能做什么,帮你去杀了那个安王?这话听的顾平宁哭笑不得,将剑重新推回去:你别闹了。
你从此就可以回归江湖自由自在,不好吗?飞叶不吭声,但顾平宁无端从他那张面瘫脸上看出几分烦躁。
好了,不需要你做什么,今晚陪我喝酒吧,不醉不归!你不是说……飞叶难得有几分迟疑,说喝酒影响你聪明的脑瓜,影响你思考。
今晚不需要思考,就一句话,喝不喝?飞叶听着顾平宁的指挥,神不知鬼不觉地从酒窖里搬来两大坛酒,二话不说先干了一碗。
好!顾平宁举着大碗一饮而尽,这一杯先敬今晚的明月!这一杯敬我的好友,恭喜你重归自由!再一杯,敬人生不如意之□□!……顾平宁自小不沾酒,又是存心买醉,几杯酒下肚就已经有了醉意。
但让人惊讶的是看是江湖剑客的飞叶,竟也是个不胜酒力的,闷声喝了两杯,居然打开了话匣子。
你知不知道我刚开始的时候很讨厌你啊?眼看我就要在江湖打出名头了,却卖给你五年,五年!顾平宁真是没想到这寡言少语的飞叶醉了以后竟然是这幅模样,又喝了一杯,含糊着反驳道:什么卖了五年,那是你报的救命之恩。
狗屁的救命之恩!你就给我丢了药丢了银子,然后就撒开手没管了!那你不承认这恩可以不报啊,怎么还每年乖乖来顾府报道?这不刚开始见你可怜,瘸了腿又孤零零的,我良心上过意不去。
那、那后来呢?后来见你装病还挺好玩的,变脸就跟唱戏似的。
顾平宁不开心了,伸手去夺飞叶的酒碗:你才唱戏呢!飞叶被抢了酒也不恼,转过头来看着这位认识数年的大小姐:可是再后来,你说起出门游历的时候眼睛那么亮,就好像是我月下练剑时看到的剑光。
我那时便想,五年就五年吧,也不算太长。
我愿也以为五年不算太长呢!顾平宁已经醉的迷迷糊糊,恍然间好像有什么从眼睛里滑落,不算太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