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琼林宴终于落下了帷幕。
昭武帝似乎并没有被顾平宁中毒之事影响兴致,不仅一口气给自家三个单身的儿子全都赐了婚,就连新晋的探花郎也没有放过。
让人玩味的是之前争的最欢的胡家和关家女儿统统没有入选,几个皇子妃全部出自文臣之家。
而被众多世家虎视眈眈的太子妃之位,则落到了督察院御史的孙女儿头上。
昭武帝借三个儿子的婚事,隐晦地向着朝臣传达着朝堂风向的转变。
有目光长远的已经看出其中深意,当然也有对此一头雾水愤愤不平的,比如说嘴翘的能挂油壶的关大小姐。
怎么回事啊,本来还想让那装模作样的顾平宁乖乖在我面前叫嫂子呢。
关心闵的手帕交简直要被她这没出息的样子气笑,瞪了她一眼又俯身悄声道:不过这样也好,没见着顾平宁自从被赐婚后三天两头不是被刺杀就是被下毒,本来就娇弱的身子骨,还要被如此折腾,也不知被磋磨成什么样子。
可见着天家的王妃啊,也不是好当的。
关心闵是真的没联想到这一层,闻言还觉得纳闷:她每次出来都遇上事,是因为和安王的婚事?要不然她一个人安安稳稳在京都呆了六年,怎么自从赐婚后就刺杀不断,总有人想不让她好过呢!其实这不仅仅是这位手帕交一个人想法。
今日顾平宁在琼林宴上中毒是所有人亲眼所见,在场已经有不少人都回忆起这位体弱多病的平宁县主正是被赐婚后才频频发生意外,这发展这架势,都忍不住让人去猜测是不是有人不愿见到皇家与军权在握的顾家结亲?不过这一切猜测顾平宁都还尚且不知,她自琼林宴回府后就把自己关进了小苑。
不得不说,明明感觉不到痛楚,却硬生生装了一个时辰的忍痛表情,也是一件十分耗费精力之事。
反正这件事情她能做的已经都做了,甚至不惜自己做饵引背后的人动手,又将姜家和云皓明晃晃扯到台面上,剩下的事情昭武帝再搞不定,可就太说不过去了。
毕竟她在宫外多次被刺杀没人上心也就算了,可这一次的中毒加上姜阮的死,可都是发生在深宫之内。
这背后的人如此能耐,皇帝和太子殿下难道还能睡好安稳觉,难道不觉得心惊吗?这一切确实如顾平宁所料,这一次就连太后也没有保住姜家。
昭武帝下了死命令彻查,一方面从姜家入手,另一方面从抓到的那个在台阶处洒夜皇后花粉的宫女入手,顺藤摸瓜查下去,确实查到了几处云皓暗探的窝点。
只是这背后的人着实狡猾,弃车保帅断尾求生毫不犹豫,稍露了痕迹的窝点就舍弃的干干净净,虽然让我们查到了几处,却依旧把老巢藏的严严实实。
顾含光自从高中状元后就入了翰林,可最近却忙着和太子一起清查这姜家勾结云皓旧族之事,整天忙得是不见人影,今日终于得了闲,悠悠哉晃进小苑和自家妹妹闲聊。
这天恰好是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盛京的雪一向下的不大,稀稀拉拉落下来,终于有了冬天的味道。
顾平宁在小苑里弄了个锅子,正是安王前两日送来说是从西边传来的一个叫火锅的食具,做起来简单方便,在这冬日里吃却是最合适不过,两口下去,只叫人整个身子都暖洋洋的。
顾含光也是第一次见这种吃法,涮了一片羊肉蘸酱料,也觉得颇有一番趣味。
不过这云皓王族十多年前就被灭族,也不知这些人在背后瞎折腾个什么劲,隐藏的倒是颇深,就跟阴沟里的耗子似的。
这话可不像是从风度翩翩清雅端方的顾公子嘴里说出来的,顾平宁替他捞了两个安王府送过来的虾饺,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你这怨气不小啊。
你要是每天连轴转七八个时辰,连睡觉的功夫都没有,相信我,你也会有怨气的。
我确实是想入仕做出点事情来,可没想着出师未捷,自个儿先累死了啊。
那你今日难得休息,怎么不小憩一会养养精神,倒跑到我这儿来了?顾含光不紧不慢地将自己碗里的虾饺吃完,然后放下筷子看着顾平宁的眼睛,轻声道:因为我有一事不明,想要来请教一番。
这就不像是要继续聊闲话的节奏了,顾平宁抬眼,也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彻查琼林宴夜皇后之事牵扯出众多往事,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都查到了不少。
可是我至今不明白,那噬骨之毒是何人所下,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你中了毒?顾平宁低垂着眼没有说话,桌子上的锅子咕噜咕噜冒着热气,把她的面容掩藏的模糊不清。
秋锦西颇通药理不说,你自己也摆弄了一段时间的草药,那噬骨毒不算是什么极为罕见的毒药,以你的谨慎和聪慧,就当真没有察觉到一星半点的不妥之处吗?屋外的雪似乎下大了些,纷纷扬扬从门口飘进几片,又很快被屋内的暖气讯化成水。
顾平宁转头去看雪,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哥哥既然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又何必再来当面问我呢?真的是你自己?!顾含光忍不住噌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上前两步高声道,你竟然给自己下毒!还是这种如蚂蚁啃食骨头的虎狼之毒?顾平宁到底心虚,风淡云轻的表情终于维持不住了,生怕这事情被爹娘还有阿玉那个爱念叨的知晓,急急忙忙比着手势道:哥你小声点,这毒也就名字厉害了些,对身体没什么损伤,你放心,我有分寸的。
你有分寸?顾含光简直要被气笑了,你有分寸你给自己下这种能活生生疼死人的毒?顾平宁看了一眼在徘徊在暴怒边缘的自家哥哥,小声解释道:反正我又不怕疼。
好!好!好!顾含光冷着脸拍了怕手,你不怕疼,你有能耐,我这个做哥哥的是不是还要给你的英勇无畏鼓个掌啊?哥!顾平宁情急下不自觉地去拉他的袖子,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我只是习惯了。
习惯了这么多年来靠自己好好活着。
顾平宁回京时不过十岁,偌大的一个将军府里只有这么一个腿残病弱的小姑娘孤零零支撑着。
顾子蠡庶兄弟所出的那些堂姐妹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借着各种名义来将军府里转悠,逼得从前只喜欢拿鞭子说话的顾平宁不得不学会了弯弯绕绕,学会了阴谋算计。
京中不是没有人想对这个没有依仗的孩子踩上两脚,而想来顾府探听虚实的各路人马也是不少。
如果不是顾平宁改了心志,三天两头装病闭门谢客逐渐淡出众人的视野,这些年里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端。
她曾经飞扬明亮的笑容因为腿疾被砍去一半,剩下的一半就这般消磨在细碎又磨人的漫漫长日里。
可是她能怎么样呢?她的父母兄妹远在北境拼死杀敌,她能够为他们提供的最好帮助,就是独自安安稳稳活在盛京,替顾家稳住多疑的皇帝陛下,让他们不再有后顾之忧。
她只是习惯了啊。
习惯了事事独自扛着,独自思索对策,独自破招应敌,因为在过去的六年里,她都是这样做的啊。
站在一旁的顾含光差点因为这一句习惯了落下男儿泪。
他的袖子被顾平宁紧紧拽着,就像是多年前那个闯了祸的小姑娘拽着衣袖躲在他身后撒娇一般。
他曾经爱笑爱闹爱耍赖的妹妹啊,在波云诡谲的盛京城里,终于长成了如此独立又聪慧的模样,能忍痛能抗毒,却再也不会留下一滴眼泪。
顾含光眼睛酸涩的很,却最终软了口气,提起了当初兄妹两闹别扭的事情。
阿宁你还记得你当初是怎么说的我吗?你说就算我步步筹谋精于算计,事情也不会照着我的计划一步不差。
现在我想把这句话重新说给你听。
你很聪明没有错,知道有人想害你后就将计就计,一步步引出背后之人。
可是你有想过万一吗?万一那夜皇后不是非要融于酒才发作,而是只要接触就直接渗入人体的剧毒呢?你当然已经在你能做的范围内做到最好。
可是阿宁你有没有想过,你原本就还有别的选择呢?顾平宁一直默默听着没有说话,听到这一句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是要我躲在顾府里?不去琼林宴不让人有动手的机会,可是我能躲一次两次,我能躲一辈子吗?顾含光看她眼睛里的不服气,忍不住像小时候一样去揉她的头发:不是躲,而是将整件事告诉我,告诉父亲母亲,甚至是安王殿下。
阿宁你总是忘记,你有可以依靠的亲人家人,你不是一个人了,不需要拿自己做赌注做诱饵,你有我们啊。
作者有话说:顾含光:太聪明要强的妹妹简直让人操碎心!顾平宁:救命,哥哥突然也变得和阿玉一样啰嗦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