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泽的这位公主名唤温溪,她这会儿听着顾平宁字字句句甩在自己脸上,突然低低笑了起来。
县主正是好命啊,父兄得力,家族蒙荫,身有残疾却依旧能风风光光嫁给安王为妃,真是让天下女子心向往之啊!这话听着耳熟,当时姜阮第一次说的时候顾平宁还觉得新鲜,此刻却觉得颇为无趣。
站前马车前的温溪尚不知曾有一个已死的姑娘和她发出同样的感慨。
她冷笑了两声,然后猛地抬起头,那双无辜而温润的眼睛里此时充满了不甘和怨恨:可我呢?我明明是天泽金尊玉贵的公主,身体里流淌着最纯正的皇族血脉,就因为天泽战败,我就要来大越受如此羞辱吗?这番论调的思维逻辑简直和姜阮一模一样!顾平宁想起这人白天还在马蹄下被吓得瑟瑟发抖忍不住求救,刚刚却一反常态不要命的往马车上撞,忍不住猜测她这番矛盾的举动不全是出于自愿。
顾平宁看着仿若另一个姜阮的温溪,到底没能继续怼人到底,只是轻叹了一口气:公主怎么想我无权干涉,只是生命尊贵易脆,还望公主好自珍惜吧。
丢下这一句话后,顾平宁再一次拒绝了蔺耀阳相送的美意,放下车帘吩咐继续回府。
她倒要看看,寺庙刺杀宫中毒杀现在连大街上碰瓷的戏码都出来了,这背后不明缘由非不让她过安生日子的人,到底还有什么手段。
不过让她失望的是,这回府的后半段路程平静地连马车都没颠一下。
出门一天又意外频发,顾平宁确实有些累到。
梅氏见她脸色难看,不由分说便把她赶回了房间休息,连让她问问胡府给姑姑下聘之事的时间都没有。
好在次日一早,闲不住的顾平玉就颠颠地跑来小苑,张口就是一声响亮的阿姐。
顾平宁此时正在用早膳,见人进来亲自给自家妹妹盛了一碗百合羹,笑着问道:怎么一大早就过来?阿姐,听说你昨日在街上教训那什么天泽公主了,据说是口若悬河掷地有声,只把那个试图占未来姐夫便宜的女人说的是哑口无言不敢造次!顾平玉的眼睛亮晶晶,只是声音里带着惋惜:只可惜我昨日没能看到阿姐威风的场面,只听人讲一点都不过瘾。
顾平宁实在不觉得那事情有什么威风可言,也不知这大街上人云亦云都传成了什么模样,只好转移话题道:昨日胡府来下聘,结果怎么样了?日子定下来了,就在正月十九。
怎么这么快?连日子都定下来了?其实顾平玉也觉得这事情突然,但长辈的事情她不好多做议论,于是凑过去低声道:爹娘问了姑姑自个儿的意思,是姑姑自己同意的。
这可有些奇怪了,顾平宁咽下口中的羹汤,皱着眉头回忆道:姑姑自到北境后,从未提起过这位胡家的二公子,现在怎么又同意的这般爽快?阿玉你可知当年姑姑合离的缘由?我听阿瑾说起过一些,据说是……小姐,大理寺的人在府外求见。
红缨进来的着急,甚至顾不上打断顾平玉的话急切道:小姐,天泽的那位温溪公主在昨夜死了。
这早膳也用的差不多了,顾平宁放下羹匙,用帕子擦了擦嘴,才开口问道:怎么死的?吞金自尽。
红缨的声音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死前留下血书,说是小姐逼得她无颜苟活。
她放屁!顾平玉没想到自己刚刚还提起自家姐姐昨日的壮举,还没一盏茶的功夫就一盆脏水泼下来,当即气的顾不上涵养大骂道,自个儿矫情自戕还有脸掰扯我阿姐,这蛮国公主好大的脸!吞金加血书,这是有多大冤多大仇,是要逼得她阿姐声名尽毁不成?相比较之下顾平宁就淡定多了,她只是有点可惜昨日自己最后的那一句话,早知无用便不说了,反倒是显得她圣母多事了。
走吧,去前厅看看吧,这大理寺,也算是老熟人了。
没想到三人刚走出院子,就碰上梅氏身边的贴身侍女过来回话:夫人说大小姐安心在自己的院子呆在就行,此等小人的污蔑之词无需理会,夫人自会料理。
娘亲这话说的霸气,但顾平宁到底不放心,于是拉着自家妹妹躲在大厅的红木屏风后偷听。
厅上的大理寺卿这会儿简直要愁秃头,想当初他好不容易送走平宁县主和安王殿下这两尊大佛,就差烧高香求菩萨保佑别再摊上这两个小祖宗了。
可是天不从人愿,这天泽的使臣拿着他们公主死前的血书找上门,大理寺实在不好视若无睹,只得硬着头皮登了将军府的大门。
他原也没想把顾平宁怎么样,不过就是走个过场也好给天泽一个交代,谁曾想梅氏高坐在主位上,喝了一口茶不紧不慢道:我们家阿宁身子弱,昨个儿夜里又吹了风,这等小事还请大人不要去打扰小女了。
大理寺卿简直要给这位大越唯一的女将军跪下。
小事?怎么说也是死了个公主好不好!虽说天泽送到大越的公主不值钱,可这活生生留下血书被逼得吞金的名声传出去,大家的面子都挂不住啊!梅将军,在下没有别的意思。
大理寺卿站起来拱手道,只是想请平宁县主回忆一下昨日之事,也好给天泽一个交代。
倒真是有意思,天泽的公主自尽了,竟然还需要我们大越来给出交代,我竟不知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梅将军说的是,本不应该上门打扰,实在是那封血书里提到了县主的名字,在下不得已才……梅氏轻飘飘看了他一言,出言打断道:昨日之事见证者众多,大人上街随便一打听便知,若是想要人证更是多的是,何苦来为难无辜的小女,当真以为我顾家的女儿无依可欺不成?大理寺卿额头上的冷汗滴了下来,勉强挣扎道:实在是职责所在,还望梅将军通融。
啪!梅氏将手中的茶碗重重放下,板着脸冷言道:上一回让阿宁无辜受大理寺的牢狱之灾已是我顾府无能。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一回若是没有确切的证据,我顾府是万万舍不得让马上要出嫁的女儿再沾上这样的脏水!梅将军,在下这样做正是为了县主的名声着想啊。
呵。
梅氏冷笑一声,阿宁昨日之言句句在理,你去问问那呱呱乱叫的蛮国人,是哪一句逼得他们娇贵的公主要吞金自尽?再不然我和我夫君也可到大理寺和他们好好分辩分辩,省的整个京城都以为我们家阿宁是个没人护着好欺负的软柿子!平宁县主好不好欺负大理寺卿暂时不得而知,但护起犊子来的镇国将军和梅将军绝对不好惹就是了。
大理寺卿思索再三还是讪讪地告退了。
天泽的那帮使臣再敢来大理寺嚷嚷,就让他们自个儿来顾府好了,相信前不久才将他们打的割地赔款俯首称臣的两位将军会教他们好好做人的。
哇哦!顾平玉从屏风后伸出一个脑袋欢呼,娘亲威武!顾平宁推着轮椅跟着出来,看着自家护短又霸气的娘亲心里有点欣喜又有些复杂。
她在听闻温溪自尽的消息后,其实就已经上阵做好了辩上几轮的准备,和大理寺,和天泽使臣,和拎不清的围观群众,打嘴仗嘛,她根本就不惧。
可怎么说呢,这被人严严实实护在羽翼下的滋味实在太好,好到让她的心里又酸又软,恍恍惚惚间想起她家哥哥那日罗里吧嗦的那句话。
他说:你不是一个人了,你有我们啊。
顾平宁深吸了一口气,她好像突然在这一刻想通了什么,转头对着梅氏和顾平玉正色道:娘亲,阿玉,我有事想问你们。
她顿了顿,右手不自觉地死死握住轮椅上的扶手,一字一句道:关于当年我坠马后的细节。
这话一出,不仅是年纪还小沉不住气的顾平玉变了脸色,就连一向沉稳的梅氏都睁大了眼睛,忍不住去看自己的女儿。
当年的坠马之事,和顾平宁无法行走的双腿,可以说几乎是整个顾家都不愿提及的禁忌。
顾子蠡夫妇愧疚当年拿年幼的女儿做饵又没能护住她,顾含光顾平玉生怕戳到顾平宁的痛楚更是只字不提往事。
顾家上上下下用尽全力想让时间去淡忘旧事,却没想到现在顾平宁突然提起此事。
梅氏挥推了下人,又亲自为女儿倒了一杯茶:阿宁想问什么?顾平宁手握着茶杯,借着丝丝缕缕的热气掩盖自己不稳的嗓音:我想问,当年我坠马后,身上可曾少了什么物件?相比于我骑马出发前,最后我受伤昏迷归营,我的衣物饰品,身上所穿腰间所系,不知可有缺漏?作者有话说:当当当当,护短又霸气的梅将军请查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