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府里顾平宁还在继续看信。
【我真的没想到仅仅那一次,我肚子就有了阿睿。
这消息不知怎么传了开来。
流言如刀,一把架在我脖子上的刀。
被逼的最狠的时候,我想到了去死。
可是胡二说要娶我,我答应了。
于是我又活了下来。
】而在牢狱内,胡大想起顾碧琴疯狂虐杀胡二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感慨道:其实顾碧琴杀了我那弟弟,也算是因果报应。
当年顾碧琴未婚先孕的消息,是他自己派人放出去的,又以此为筹码,逼娘同意退了和表妹的婚事。
等一切安排妥当,流言达到鼎沸之时,他亲自上门去顾府提了亲。
【婚后我很是过了一段安稳日子,胡二体贴,又懂药理,我怀着阿睿的时候几乎没吃什么苦头,就连夜里也都是一夜好眠。
】我曾亲眼看见,胡二拿着细长的针在顾碧琴手腕上取血。
血量不多,但几乎每隔五天就要取上一回。
奇怪的是顾碧琴睡在床上,毫无反应,像是死了一般。
【小阿睿出生后也特别乖,粘我粘的不得了,就是有些怕生,别人一抱他他就哭。
】后来有了我那小侄子,胡二取血的对象就换了人。
当时我心有不忍,可没想到胡二几日后就进了宫,之后带回宫中诸多赏赐和药材。
自此之后,府里知情的不知情,都默认了胡二的怪异之处。
【可惜好景不长,胡家的那个老太婆不知发了什么疯,借着立规矩的名义日日磋磨我。
这还不够,为了膈应我,她竟然还把胡二那个退婚的表妹接进了府。
他表妹那个贱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今个儿和我说她和她表哥的亲密二三事,明个儿又对着阿睿指桑骂槐,我争辩上两句,她就装腔作势昏过去,让老太婆又拿到把柄继续拿捏我。
】顾碧琴对孩子看的紧,我那好二弟便故意在娘和表妹面前露了不轻不重的口风。
呵,三个女人一台戏,顾碧琴自顾不暇,胡二再没了顾忌,继续用那孩子的血肉入药。
【这样的日子我过了五年,整整五年,胡二那个懦夫,在那死老太婆面前什么话也不敢说。
我最恨的时候,恨不得在那两个贱人的茶水里下毒一了百了,可是我的阿睿还那么小,他那么可爱又乖巧懂事,我舍不得他。
可是阿睿死了!在春天刚刚露头的时候,他死了!他再不会睁开眼叫我一声阿娘。
我当时几乎和他一起去了。
】那个孩子越长越大,胡二怕取血的事情败露,干脆用密药让他假死。
也是顾碧琴那个女人蠢,自个儿亲儿子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竟也没有追究到底,反而吵闹着和离,转身去了北境。
【没有了阿睿,我对京城这个腌臜地再没有一丝留恋。
我想离开这里,想去北境找哥哥。
我和离了,胡二很愧疚。
他说北境路途遥远,又担心途中会出什么意外,于是塞给我很多奇奇怪怪的丹药和药材,以防不时之需。
那株样子奇特的七星草,也在这中间。
】顾平宁看到这里就再也看不下去了,她将没看完的几张纸全部倒扣在石桌上,转头吩咐红缨去取炭盆。
阿、阿姐。
顾平玉其实只看了最开始的一页,她并不知晓信上写了什么内容,让她这个一贯冷静的姐姐忍不住变了神色。
红缨拿来炭盆,顾平宁手一伸就将那叠纸放进炭盆。
阿姐!顾平玉想要将纸捞出却已来不及,青色的火苗轻轻蹿起,很快就把薄薄的纸张舔舐地一干二净。
顾平玉神色纠结,犹豫着开口问道:这会不会不太好?毕竟这也算是她们姑姑留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一点东西。
没什么好不好的。
顾平宁冷眼看着纸张化为灰烬,语调淡淡,人死如烛灭,她若真还有咽不下的气,自然会在那里和胡二好好算算清楚。
不过那都不是我们应该管的事情了。
事到如今,顾平宁真的不想继续去看到顾碧琴片面又自我的自白。
她怕再看下去,会看到更加让她难以接受的东西。
比如说顾碧琴口口声声将这一切的有缘归结于家人离京没有倚靠,那为什么她再一次未婚先孕,却再一次选择了隐瞒,甚至同意再次嫁入她嘴里那个恶心又肮脏的胡府?那时她并不知道阿睿还活着,最大的可能是,她想借着这个孩子回去,将当年下不了决心又没有能力报的仇怨通通发泄干净。
比方说毒杀胡二的母亲和表妹。
可能以此为筹码的顾碧琴真的爱她的孩子、爱她的小阿睿吗?她或许是爱的,只是她没有本事护住自己所爱的,因此只能下意识地先护住自己。
她本能想到的,她最爱的,总是她自己。
顾平宁看着这封信,甚至忍不住去猜测,倘若当年七星草事件的真相未被揭露,那么拥有整个顾府作为底气和后路的顾碧琴,还会不会孤注一掷,用自己和肚子里孩子的命,拉着胡二一起下地狱?她不知道,也不想继续看继续猜了。
人既已死,往事诸消。
就如同这些从炭盆中轻轻飘浮的灰烬,随风而去吧。
大理寺内,听完胡大叙述的顾含光简直恨不得将胡执礼挖出来鞭尸泄愤。
这世上、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畜生,他甚至根本就不配称之为人!反倒是胡大又叹了一口,替他这个不甚亲近的弟弟说了一句心里话:那些丹药里没有害人的东西,你可以叫贵人们安心了。
胡二他虽然不是个东西,但他没想害人,他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他的长生不老梦罢了,他们那些人的长生梦。
顾含光假装没听到这句话,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转而问起了有关于云皓的消息。
胡大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是以云皓一贯的警觉,早在胡府出事的时候,就将所有相关的暗桩撤的干干净净,连张碎片纸都没有留下。
顾平宁没觉得意外。
这云皓的作风一直很像是阴沟里的老鼠,偷偷摸摸见不得光,只敢在阴暗处摆弄些鬼蜮伎俩,一旦露了马脚,溜得比谁都快。
不过胡执礼牵扯出来的糟心事也算告一段落,顾平宁腾出手来,终于决定重点处理一下自个儿被不停刺杀之事。
这天下午阳光正好,顾平宁心血来潮,拉着蔺耀阳、飞叶和阿睿打叶子牌。
阿睿不懂规则,懵懵懂懂被叫来凑数,被实在看不过眼的红缨在后头偷偷提示,也勉勉强强把牌局凑了起来。
而蔺耀阳心思简单,飞叶又是新手上路,顾平宁想不赢都难,于是在牌上留了半分心思,又琢磨起偷溜进去见金琦的可能性。
我的直觉,这个金陵的五皇子肯定知道些什么。
顾平宁随便扔了张牌出去,但是太子到底为什么一直拦着不肯让我见金琦?蔺耀阳也觉得此事奇怪,这还是头一回,他皇兄为同一件事拒绝他两回,态度还十分坚决,甚至严厉告诫他不准拿这事去烦父皇。
飞叶翻开场上的最后一张牌,终于扬眉吐气胜了一把,心情甚好的一边洗牌一边道:金琦,就上回你说的那个美的不似真人的质子?他怎么了,自恃美貌不愿见人吗?金琦那张脸确实好看不假,但这话从飞叶嘴里,怎么感觉怪怪的。
顾平宁洗了牌,正想开口,冷不丁听到阿睿突然蹦出三个字:偷偷去!这一下子把场上几人惊得不轻,顾平宁更是直接放下牌,凑近着问道:阿睿说什么?说,可以偷偷去。
阿睿的这句话吐字清晰,语调连贯,再不像之前那样磕磕绊绊。
飞叶高兴地不得了,当下许诺要削一把木剑作为奖励。
其实自从那夜大火后,阿睿就一直睡不安稳,半夜里总要惊醒数回,整个人也跟着憔悴沉默了不少。
飞叶嘴硬心软,又觉得那天冒冒失失带人去胡府的自己要负一半责任,于是被阿睿硬拽着袖子□□一晚后,几乎算是常住在安王府里了。
看这架势,是想等到阿睿情况好些后再放心离开。
而现在这句清晰的话总算让人放心不少,更重要的是,阿睿的心智,似乎比刚刚醒来时长大了些。
顾平宁心里高兴,笑着点头肯定道:阿睿说得对,不让去我们就偷偷去。
我行动不便,但至少可以给金琦带句话嘛。
我去吧。
飞叶这会儿心情正好,于是自告奋勇道,正好见见你们口中不似真人的样貌。
顾平宁没什么异议,倒是安王殿下举手反驳道:还是我去吧,大理寺现在守卫森严。
飞叶觉得自个儿被挑衅了,面瘫着脸一字一句问道:殿下是觉得自己的身手比我好吗?不是。
蔺耀阳老实地摇了摇头,我是觉得,万一被抓住了,我不会怎样,是你的话,可能就要被关进去和金琦作伴了。
这话竟该死的令人无法反驳。
飞叶轻哼一声,不愿理会这些个特权阶级,转头带着阿睿玩去了。
顾平宁琢磨半响,对着蔺耀阳开口道:殿下帮我问金琦几个问题,然后注意他下意识的反应,表情、眼神、藏在袖子里的手,越详细越好,回来告诉我。
随后俯身在他耳边轻语几句。
蔺耀阳越听眼睛睁的越大,到最后几乎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家的小王妃。
顾平宁被这眼神看得不自在,微微避开目光解释道:假设,假设嘛,都是为了套话。
殿下去的时候自个当心些。
金琦的牢房一直没变,依旧是萧劫自尽的那一间。
蔺耀阳避开人偷偷潜入的过程意外地顺利,大理寺对金琦的防守似乎并不严。
直到离的近了,他才听到牢狱内传出咿呀哇呀的唱戏声。
这唱腔……十分的一言难尽,怪不得那些个狱卒都避的远远的。
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金琦捏着兰花指唱到一半,转身突然看见悄无声息站在牢房门口的蔺耀阳。
他收了声正准备调笑两句,就听见这位金尊玉贵受尽宠爱的安王殿下面无表情地开了口:你说谁杀了顾平宁就可以得到那份名单,谁,都可以吗?金琦一愣,随后轻笑道:自然,萧劫说了,谁杀了顾平宁,名单就是谁的。
那如果我杀了她,或者说,是马上就能杀了她,我要如何得到这份名单?作者有话说:这句唱词出自《牡丹亭》: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梦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岂少梦中之人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