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平宁没怎么细想过自己失忆前是一个怎样的人。
但光看自己卧室里各种摆件装饰皆是稀世珍品,当世难寻的古籍孤本随意夹杂在话本册子之间,她也能大概推断出之前的生活处境。
父母感情甚笃,一兄一妹关系融洽,她这个府上的大小姐虽说不良于行,但看得出来在家中极为受宠。
之后被赐婚嫁入安王府中,府中人员也简单,看蔺耀阳那傻乎乎的性子,估计也没本事给她气受。
所以顾平宁以为之前的自己无外乎是个被娇宠长大的大小姐,虽然不至于天真烂漫不知世事吧,但也估计随心所欲按照自己的真性情过活。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在看到话本里那些个奇怪又好笑的批注时,才会没有任何怀疑。
因为她觉得,一边看着话本一边琢磨着能不能在现实世界尝试一波同样的操作,像是以前的她能干出来的事情。
可为什么,阿玉的表情会如此惊讶?顾平玉还不知道自家阿姐心里已经琢磨出不对劲来,她在自己房里越想越觉得今日之事怪怪的,忍不住大晚上偷偷跑到顾含光的院子里。
……总之就是这样,哥哥你有没有觉得阿姐失忆后性子变了好多?顾含光低着头听完自家妹妹的讲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阿玉你还记不记得阿宁在北境时的样子?在北境……是啊,在北境的时候,阿宁本就是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性子,她不爱念书就想尽办法逃课,她喜欢鞭子就忍着寒冬酷暑日日练功不落,她心里不爱藏话,高兴不高兴全写在脸上,有什么突发奇想的念头甚至忍不到第二天,当下就直接干净利落地付诸行动。
顾含光回忆着顾平宁骑在马上明亮又飞扬的模样,心里又酸又涩:我们都知道后来是因为什么,她才变成喜怒不形于色什么都藏在心底的淡然模样。
可是阿玉你不觉得,失忆后的阿宁,终于不把所有的心思层层包裹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她好像终于挣脱了这些年被逼着磨练出来的自持自矜,露出了一点点在北境时的真性情?顾平玉完全没想到顾含光会这样说,但是细细一想,这话还真的挺有道理。
失忆前的顾平宁做说话事情滴水不漏,在波云诡谲的京城独自待了六年,她早就练成了走一步恨不得能提前想好十步的性子。
这样的阿姐确实让顾平玉觉得很可靠没错,可是换位思考一下,就知道这样的多思多虑有多耗费心力。
反倒是现在,顾平宁想怼顾含光就怼了,想亲安王便亲了,连太子前来探望,也借口不能吹风随意推拒了。
她不再小心翼翼地和家里人维持着和乐融洽的关系,也不会事事站在家族的角度率先考虑顾府和家人的得失。
就像是顾含光说的,没有了这些后天硬加在她身上的束缚,现在什么都不记得的顾平宁表现出来的模样,或许才是她真正的性子。
所以我最近就想啊,这一次阿宁吃了大苦头也未必完全是一件坏事,至少那些强加在她身上的束缚没有了,那些糟心又不愉快的往事她也不记得了。
顾含光想着自家妹妹主动去亲安王的画面就牙痒痒,但此刻也不得不捏着鼻子道:阿宁现在这样很好,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若是她还喜欢安王,那顾府总也还是她永远的后盾和依靠。
若是她不喜欢了,我和爹娘都商量过了,不管怎么样也要想办法让两人和离了,绝不会再勉强她。
顾平玉听着这话拼命点头,她家阿姐本来就应该随心所欲自由自在地活着。
但话说到这,顾平玉突然又想起另一件事,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顾含光的神色,尽量装作不经意道:忘了告诉哥哥,真性情的阿姐说如果明天哥哥还不告诉她真实的病情,她就搬回安王府去。
顾含光闻言大惊:什么?那个,阿姐的原话是,她好歹担着个安王妃的名头,在顾府大夫听老爷少爷的也就算了,这安王府的大夫,总没胆子欺骗她这个安王妃吧。
顾含光其实心里也知道事情瞒不了多久,但这话他真不知道该如何告诉顾平宁,这才联合所有人想着能瞒一天就一天。
只是还没等顾含光想出什么法子,行动迅速地顾平宁就已经让红缨打包了几本还没看完的话本,又往安王府传话说她想回王府了。
顾含光得到消息赶到顾平宁院子里的时候,顾子蠡夫妇正不放心地劝说自家女儿再多住些日子。
一脸懵懂的阿睿抱着自己的小包袱亦步亦趋跟在顾平宁身后,而状况外的蔺耀阳握着轮椅扶手,一副进退两难的模样。
阿宁,你身子没好利索,在家里多休养两天吧。
梅氏实在放心不下,安王府里也没个长辈,安王和顾平宁双双失忆,阿睿那个不省心的孩子又非要跟着顾平宁走,她怎么放心让三个孩子独自关起门来过日子啊。
娘亲不必担心,我的身体我自己有数。
顾平宁脸上的笑容挑不出错来,只有顾含光默默接受了她带着挑衅的眼神,再者我毕竟已经嫁了人,这样长久住在娘家也不像样子啊,想必外面的流言已经满天飞了吧。
外头关于顾家大小姐、新晋安王妃的流言确实不少,但因为之前的奠定的基础,这一次蔺耀阳和顾平宁双双失踪后传出的流言,无不是两人间跌宕起伏坎坷动人的爱情故事。
说书先生口中如同亲眼见证的扯淡故事之前就差点活生生将蔺耀阳洗脑。
顾家人担忧没有了记忆的顾平宁也受这故事的影响,认为自己和安王真的有什么至死不渝的感情,因此统统拦着,没让这些留言传到她耳里。
可这人要是真的回了安王府,有些事情他们当真是鞭长莫及。
蔺耀阳其实也不知道顾平宁为什么闹着非要去安王府,可看她这模样又担心是顾府里有人给她不痛快,于是连忙开口声援道:让阿宁和我回王府吧,我会照顾好阿宁的,哦,还有阿睿,我都会照顾好的。
按理说安王要接自己的王妃回府,顾家就算心疼自己女儿,也不好硬拦。
但顾平宁现在这个身体状况,顾含光如何放心的下让她回安王府,他眼神一闪正要上前,就被外面下人急匆匆的声音打断:老爷夫人,张公公来了,说陛下有口谕。
张公公这一趟,是奉旨来宣安王夫妇进宫的。
他在安王府扑了个空,好在人就在顾府,两个人都在。
昭武帝特地召两人进宫,顾平宁还没来得及反应,顾含光就已经先跳起来阻止道:张公公,阿宁她大病未愈,今日实在无法进宫,还劳烦您回禀陛下,恳请陛□□恤。
小顾大人说笑了。
张公公翘着兰花指一笑,老奴刚从安王府过来,府里上下正忙里忙外,都说王妃大好了,今日就要回府了。
顾含光被噎了一下,倒是顾平宁自个儿不在意,轻轻咳了两下低声道:我身子骨虽没好全,但既然陛下有召,我等自当遵命。
说起来她还没见过这个贵为天下之主的亲公公呢。
顾含光知道她的性子,本就因为隐瞒病情的事情在心里积了火,这会儿怕是劝不下来,于是一咬牙,将蔺耀阳拉到一边低声飞速道:千万护着阿宁,驾马车要稳,推轮椅要稳,她的腿,绝对绝对不能再受任何颠簸了。
蔺耀阳一时没听明白:什、什么?她腿里的碎骨,现在暂时还处在一个安全的位置,但如果受到颠簸,这些碎骨戳到要命的位置……顾含光飞快地瞥了一眼坐在轮椅上的顾平宁,加快语速道,大夫的建议是在床上静养,尽量减少碎骨挪位的可能。
阿宁还不知道这事,所以进宫的时候殿下注意些,千万别让她磕着碰着。
我会当心的,可是难道要让阿宁一直躺在床上吗?蔺耀阳简直不敢置信,总不能永远……哥哥,你和殿下在聊什么?顾平宁等的不耐烦,脸上得体的笑容却没怎么变,张公公干等着,着急回去复命呢。
顾含光将两人送到马车上,一边吩咐车夫平稳驾车,一边不放心地对着蔺耀阳又强调了一遍:殿下,阿宁身子弱,劳烦你多顾着些。
说实话顾平宁认为自己不算是个好奇心多强烈的人,至少马车刚出发的时候,她对自家哥哥和安王说了什么悄悄话一点兴趣也没有。
怪只怪安王殿下的脸上根本就藏不住事,他自认为做的隐蔽,可那小眼神过一会瞟一下顾平宁的腿,过一会瞟一下顾平宁的腿,尤其是每当马车有什么微小的震动,他盯着顾平宁,浑身紧绷,紧张地恨不得直接扑过来。
顾平宁实在被盯得浑身不适,她用手指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无奈道:殿下,我哥哥到底和你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