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县毗邻长安,原本颇富裕。
自打五年前,节度使康、石两逆贼造反叛乱,皇帝年老智昏烂招频出,数月之内丢了大半个北方,自个儿仓皇西逃入蜀,倒连累碧水县也跟着遭了殃,被祸害得掉了层皮。
这世道乱得很,就算陈家虽然是碧水县的大户,也免不了遭到流寇冲击,家里死了好些丫鬟僮仆。
如娘,陈家五年前买的小丫鬟,差点就死在那场祸事里边了,人虽然挺过来了,可这脑子却出了点毛病,什么事儿也不记得,口音也变成最初来时的模样。
管事的陈妈妈体谅她大病初愈,给她安排的都是绣花一类的轻活。
许如是盯着面前那根针,仿佛沉浸其中,外边喧哗热闹,跟她也没有半点关系。
坐了半晌,却只把针穿上。
她拿起布绷子,磨磨蹭蹭地往描好图样锦缎上比划,刚要落针,门轰然大开。
她抬头一瞧,气喘吁吁的小丫鬟都快急死了:如娘,你别绣了,陈妈妈、陈妈妈……莫急。
许如是利落地拿粗陶杯子给她倒了杯水,陈妈妈怎么了小丫鬟猛灌一口下去,就开始剧烈地咳嗽。
人倒霉起来,喝口凉水都塞牙。
许如是感叹。
就像她,这一次简直倒霉到了极点。
应一本古早玛丽苏文女配萧寄春的要求,到这世界攻略男配齐行简。
男配好感度一满,她就借着萧寄春难产血崩的时机退出世界,恰巧杀千刀的狗系统出了问题,她无法退出世界,反而被硬塞进十来年后的一个小丫鬟如娘身体里边。
一点记忆都没给她留下。
要不是之前攻略的时候学了一口长安话,现在都只能装哑巴了。
许如是轻拍同屋小丫鬟的背,小丫鬟道:陈妈妈急着找你,在西院门口等你。
莫错过了时辰——还有,今日人多,你莫冲撞了贵人。
贵人许如是很惊讶。
前几天流寇来犯,有个游侠儿领了些人来替陈家解围,被陈家奉为上宾,但他哪能称得上什么贵人。
小丫鬟抱怨了一句:外边为了这位贵人都忙疯了,就你在这儿躲清闲。
我看阿郎对他恭敬着呢,你要是不会行礼,见着穿锦袍的就跪,没错。
……许如是无奈,行吧。
顺便问一句,西院门口在哪儿……许如是顶着小丫鬟嫌弃的目光出了门,一路低眉顺眼,磕磕绊绊又问了几回路,终于在个六角拱门对面,见着了身穿绿半臂、青罗裙的陈妈妈背影。
刚过了拱门,眼前乌压压一片身着锦袍男人。
许如是连忙低头,心说小丫鬟真是个乌鸦嘴。
硬着头皮屈膝,其实她是会行礼的,可是贵胄娘子跟婢女行的礼也不一样。
还没屈下去,就被老泪纵横的陈妈妈拉进怀里紧紧保住:娘子,真苦了您了。
许如是迷茫地把后半句话噎回去,垂着头一句话都不敢说。
娘子是下人用来称呼主家的女儿的,她算哪门子的娘子有人咳了几句,和气地问许如是:如娘,这钗子是你的许如是凭声音……也不认识是谁,低头却正看见一支双股鎏金蜘蛛钗,蓝宝石做的蛛腹饱满润泽,米粒大的红宝是眼睛,样式分外可爱。
这是我的……她脱口而出。
这是她还在当萧寄春时候用过的钗子,因为样式别致,所以还有些印象,后来似乎是被她转送给了……太子的孙女许如是心头一跳。
书里那场造反,官军兵败如山倒,皇帝逃得匆忙,太子的孙女,似乎是在那场兵祸里遗失了再没找回来。
做工粗陋,这不是宫中的物件。
嗓音低沉,语气悠悠,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有种无形的威严压迫着众人。
好些人大气儿都没敢喘一下。
沈妈妈刚才问话的男人——沈家家主语气瞬间就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陈妈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许如是下意识跟着要跪,却被陈妈妈抱着大腿,只能尴尬:国公容禀,我家娘子乃是当今圣人孙女,楚王家陈媵所出的二娘子。
当年的圣人、如今的上皇陛下出宫幸蜀,我家娘子不幸与圣驾失散——所谓幸蜀,当然是给太上皇留面子。
兵荒马乱的,皇帝怕死,跑得比谁都快,除了最爱的贵妃,就带皇子皇孙们,一个不起眼的小娘子,太子的庶孙女,在这种情况下丢了,也是正常的事。
陈妈妈的话也印证了许如是的猜测。
娘子被人牙捉去,身上的好物件要么丢了,要么被搜刮去了,这支钗做工粗陋,才侥幸保下。
当年,娘子年纪幼小,还喜欢这些奇巧新鲜的物件。
楚王还是郡王,又是在宫外开府居住,所用之物当然不都来自宫中。
国公若有疑虑,只需将娘子和奴婢带到楚王府中面前,一见便知。
说的话有理有据,而且浑然不怕回楚王府中对峙,应当不差了。
陈家主的面色稍稍缓和,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神色莫测的定国公。
人家理都没理陈妈妈。
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你说呢许如是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仍然低头装着鹌鹑。
四周忽然静悄悄的,浓稠的沉默压得人喘不过气。
如娘,怎么不说话陈家主咳了一声,许如是才反应过来,那在是对着她说话。
奴婢……记不清。
许如是能知道什么说得越多,漏洞越多。
刚才不明情况贸然就开口,已经很不明智了。
陈妈妈是个明白人,不如交给她发挥。
记不清。
男人低低笑了笑,带了几分嘲弄,许如是听着耳熟,直觉他说不出什么好话,区区一个钗子,你怎么竟能脱口而出,被人略买这等大事,却记不清你要知道,冒充县主,其罪当诛。
……众人被他气势所慑,讷讷不敢言语。
许如是盯着他赤紫色的衣摆,心想她还是闭嘴吧。
回国公,几日前有蟊贼冲击府上,奴婢无能,叫娘子受了惊吓昏睡了两日,再醒过来,许多事便记不清楚了。
这件事府上许多人都清楚,您一问便知。
陈妈妈护主,不等许如是说话,义不容辞跳出来解释。
许多事不清楚,有些事却清楚,这句话就给许如是留了余地。
陈妈妈果然不错。
许如是暗自点头。
但定国公仍然不想放过许如是:你叫什么回国公,奴婢如娘。
问你本名。
许如是想了想,那时候小娘子的傅姆唤她什么……菩提心。
陈妈妈惊奇地抬起头,捏着许如是的手,目中闪烁着晶莹的泪花,低低泣起来:娘子,您终于记事了。
……陈妈妈完全不经夸。
她要是有如娘的记忆,早就抖起威风了,还容人质疑还掐得她生疼。
许如是低眉顺眼:不知道是不是,依稀记得有人这样叫过我……奴婢。
还记得什么那支钗子定国公悠悠道,凭什么说钗子是你的钗子是当年七夕乞巧的时候,齐行简送给她的礼,原本是一对的,蛛腹上分錾了寄春的名讳。
她送给小许娘子那支……鬼记得是什么字儿。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许如是一个人身上。
寄。
许如是只能赌一把。
什么陈家主一愣,没听明白。
定国公摩挲着那块蓝莹莹的宝石,年长日久,无人养护,蛛腹錾的银已经脱落掉一些,露出了刻骨铭心的痕迹。
一个寄字。
萧寄春的寄。
他沉默了许久。
所有人都屏息等着他的决断。
终于,定国公折腰一揖,轻声说:某见过娘子。
所有人都愣住了。
陈家主反应过来,赶忙道:某拜见县主娘子。
青衣的仆婢们在许如是脚下跪了一地,齐声道:奴婢拜见县主娘子。
她赌对了。
许如是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许如是被定国公带走了。
听说他是回长安述职,正好护送许如是这位娘子回京。
许如是在安车上用朝食,陈妈妈就滔滔不绝地给她补课。
娘子姓许,尊讳菩提心,小字六如。
是楚王家中的二娘子,上有一位长兄,一位二姊,下有一位幼弟……许如是暗暗记下。
虽然系统坏了,但陈妈妈简直就是指引新手的最佳拍档。
陈妈妈又几件小许县主童年之事,小心翼翼问许如是有无印象,许如是含糊过去了,陈妈妈也不深究。
她提起来,许如是才觉得昨天遇见的男人,当时光顾着紧张应对了,现在回想起来还有几分熟悉:陈妈妈,您说那位定国公是谁陈妈妈道:定国公,出身兰陵齐氏,是当今天下兵马副元帅,陇西节度使兼兵部尚书。
虽说名义上元帅是咱们楚王,但实际指挥军队的还是齐公。
他老人家用兵如神……不过一年半,就收复了长安。
他的威名,叛军听了,闻风丧胆。
许如是不以为然:可是现在都五年了,我怎么听说叛军还没有被剿灭而且叛军未灭,他怎么也不在前线。
陈妈妈摇了摇头:这些军国大事,奴婢也不清楚。
许如是隐约觉得她眼神有点奇怪,转了话锋:他叫什么齐公之尊讳,上行下简。
今年二十又九。
齐氏,上行下简,齐行简!许如是手里的银箸差点戳上自己的下巴:他字繁之有个已经过世的夫人,是金陵萧氏陈妈妈惊疑:您还记得从前的事儿果然是他。
许如是干笑:不记得。
她倒是不想记得。
但偏偏冤家路窄。
作者有话要说:安利基友步惊尘的一篇完结文《媚王侯》玉蔻是莳花馆历届群芳中最美的——位冰肌雪肤,身段婀娜倾城之姿她即将开始敬茶的消息放出来后,郡里郡外无数郎君纷纷豪掷银两,都想拍下她,抱得美人归。
最后,秦郡守家的大公子胜出,拍下了玉蔻却不想——兴冲冲地把美人儿接回家后,竟然被他妻子偷龙转凤,转手送给了他父亲的友人拓跋勰秦大公子: !…………代王拓跋勰,在京兆郡中人的印象是这样的:一个八岁便去代地镇守汉朝的北大门,手上沾满了无数鲜血的冷面阎王。
听说,光是提起他的名字,便可止小儿夜啼。
直到封后大典,这位新鲜出炉的陛下,为了皇后力排众议,简化了许多大典的流程不说还在大典当日,亲下玉阶扶起拜下的皇后牵着皇后走上玉阶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