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纥的饮食不合许如是的口味,多肉而少菜蔬。
更逢秋冬之交,回纥的菜蔬便更少了。
齐行简送了些秋葵和薤,秋葵个头不算大,却很嫩,中间一点老瓤都没有,许如是拿去和着粗盐烤炙,烤好还撒了些胡椒。
薤也叫藠头,根是白白嫩嫩卵圆形的,糖醋腌渍出来最合宜,只是暂时吃不上。
许如是一边想着等回长安以后,该怎么晾齐行简,一边遣人给齐行简送了些炙肉和炙秋葵、蟹醢过去。
齐行简忙起来的时候,总是不怎么记得吃饭。
菜还没拣完,齐行简就过来了,许如是刚愣了愣,叫住了陈妈妈:添一幅匕箸来。
匕箸即汤勺和筷子。
齐行简身上的戎装都没卸下,挎着一把细长的周陌刀,昂首阔步便进来了,刚一进来便带上了门。
他脚步急促,脸上没什么表情,许如是觉得他大概心情不是很好,笑吟吟地看着他:我还以为你会忙着处理军务,既然来了,就……齐行简直直地冲着她走过来,大马金刀地坐在了她的身边,许如是被他身上的煞气吓了一跳。
也不好说是什么具体的动作神态,但许如是却直觉他不只是心情不好那么简单。
齐行简这个样子她还从来没见过。
他把门带上了,陈妈妈也没回来,许如是只能拿自己那副碗筷给他夹了点菜递过去:军中有事还是朝堂上有人攻讦你了——这个点了,先吃点东西,也好想那些烦心的事儿。
她按着惯常顺毛捋的思路把饭递过去。
齐行简斜睨着她,并不接过去。
他并不是第一时间过来的,忍着怒气,在把今天的事都处理得差不多以后,才过来。
心里的恼怒其实已经散了一些,但转而又非常疑惑和不甘。
他主动让步,刚有意放过她,她转脸就在背后耍阴招。
好样的!他把许如是写的两封东西拍在案几上,许如是心中一跳,讷讷道:怎么了,我写得不好吗齐行简笑声低沉:好如何不好文采斐然。
……许如是瞥了他一眼,老老实实道,文采不成,胜在情意比较真实。
她不说还好,一提这个齐行简积压着的火气像是瞬间找到了一个发泄的路子,情意真实怎么会不真实旦夕渴望阿耶来救,好早日脱离苦海逃离魔掌。
离了他她就高兴了不是他一把掐住许如是的下巴,他力道大,捏得许如是生疼:你困在我手里,日日夜夜欲得救护,希望你阿耶速来,好脱离掌控。
是也不是难为你还能借着表里两文,将齐某玩弄于股掌之间。
许如是大惊失色,她连陈妈妈都没告诉,齐行简怎么看得出来呢,为了保险,她还是抛弃了文字游戏的玩法,用的是她和许铄玩的密文,没有解码的方式,他怎么解得开齐行简在诈她吧要真让他发现了,还不得掐死她怎么会这样平静许如是讪笑道:您没看错吧我写的那里有这些东西。
看错齐行简冷笑,掐在许如是下巴上,一推就把她按倒在地上,你那套密文是许北辰亲口说出来的!怎么样运作我都一清二楚,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她怎么会有个这么坑女儿的爹这种事情怎么能跟齐行简说呢难怪齐行简今天脸色这样差。
许如是抿了抿唇,她嘴唇泛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这样费尽心机也想从我身边离开齐行简嘴唇几乎贴着她的鼻尖,一双微红的眼睛十分骇人。
许如是沉默了片刻,齐行简要软禁她在前头,她有什么错她只是不想被别人摆弄而已。
她几乎是破罐子破摔了:那不是你逼的么我就合该被你摆弄软禁,一点也不能反抗我又不是你手里的物件,也不是你的附属品,你要我留下,我就留下陈妈妈地位低下,她尚且有自己的打算,她尚且为了活命拉她冒充菩提心。
逼急了人,什么干不出来要定亲她也不反对,非把她圈禁起来算个什么事她还恶人先告状上了。
齐行简冷笑,心中业火熊熊。
要不是她先逃了,他怎么会对她用这种手段就是这样她都学不乖,也只能使一使其他手段了。
他捏着许如是的下巴,还没等她说完便吻上去,许如是嘴上被他咬得生疼,看他神色不大对,死命踹了他一脚,齐行简皱了皱眉,却半点不为所动,伸手探到她腰间去取她腰带上的带钩。
许如是心里有点慌,她死命撑起身子往后退,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力气,摸到了齐行简身上的刀,刀很沉,她双手伸过去抢,齐行简怕她受伤,也不敢跟她争强刀柄,最后刀顺顺利利地被许如是抢了过去。
你滚出去。
许如是发髻散乱,拿刀对着齐行简,齐行简今天这个状态危险极了,她不敢再跟齐行简单独共处一室了。
齐行简原本心中还生气她拿刀指她,见小娘子双手并用,一幅刀都提不动的模样,不禁笑出了声,他迎着刀刃进了一步:许如是,你连刀都拿不稳,就算让你拿着刀,你能打得过我……齐行简这把刀少说也有十来斤,她拎起来都稍显困难,更何况是砍人齐行简也是在战场上混了那么多年的人,她拎着把挥不动的刀对他能造成什么威胁况且她又不敢真的去砍齐行简。
许如是几乎瞬间就反应过来,两手艰难地把刀架在自个儿的脖子上,她不能动齐行简还不能动她自己:你走不走不走我就……自尽齐行简看着她,十分有耐心,语重心长道,阿如,你连绣花针扎在指头上都能疼半天,你有胆子自尽你惜命得很。
乖,把刀放下,这刀快,刃上还开了血槽放血,真挨上一刀你疼上十天半个月都不止。
许如是咽了咽口水,觉得脖颈上凉飕飕的,心里却羞愤难耐,她当然没想过自尽,也就是威胁齐行简的手段,谁知道他还不吃这套。
对着齐行简你、你了半天,也没敢把刀往跟前迫进一点。
齐行简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她。
小娘子想威胁他,却又没这个豁出命的胆子。
他刚上前了一步,许如是赶紧往后退了一步,他又往前走了几步,许如是步子哪及得上他步子慢了点,刀刃紧跟着也迫近了她脖颈一点,脖子上立刻出现了一道殷红的血线,齐行简目光一沉,没想到她竟然有这样的胆色。
他赶紧往后退,连声音都变了:你赶紧把刀放下,如娘,我不动你,你把刀放下。
你赶紧滚。
话音还没落,一个瓷枕就掷到了齐行简脚底下,砸得碎片倒也没能溅多高,这动静却把外边的仆婢惊动了。
阿家、齐公,出了什么事了门刚带上,许如是想起什么似的:等等,你回来——齐行简又打开门,刚动了步子,许如是喝道:站住,你让陈妈妈进来。
陈妈妈那么久没来,估计是被他的人挡在外边了。
齐行简无奈:那刀锋利,你小心点。
许如是气道:滚……陈妈妈进来,瞧见许如是衣衫不整,发髻半偏,脖颈也受伤了,非常吃惊:阿家,您的脖颈……她想问是谁伤的,仔细一想,就齐行简和许如是两个。
而许如是这样子,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不是她好置喙的,于是闭了嘴。
她一说话,许如是从高度紧张的状态下边回过神来,才感觉到脖子疼得很,一摸,手里全是血。
许如是手抖的厉害,半晌才从牙缝里蹦出来一句话:刀太重,手抖了。
陈妈妈啊了声,没听明白,便听小娘子幽怨道:我怎么知道他的刀那么快,碰着一点就破皮了。
我只是想吓一吓他……陈妈妈你轻点。
陈妈妈手一抖,告了句罪,又瞧着案几上的菜肴,有些可惜:那秋葵和炙肉,还没动,给送过去么……许如是恨恨道:炙什么肉,他自己不吃就随他去……嘶——陈妈妈一惊:您怎么咒齐公死呢呸呸呸。
许如是哼了一声,心中又气又愁,这回齐行简生了警惕,回长安的事儿想必要告吹了,之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却说长安这边,接了齐行简的战报以后,朝廷一片哗然,对齐行简这样私自调兵出征的行为进行了深刻的批判。
当然也仅限于口头批判。
齐行简当年乖乖被削兵权,那是他羽翼未丰,况且也没有跟朝廷对抗的意思,如今时移世易,他对抗叛军、培养亲信,结交节度使,早已经不是轻易可以撼动的了。
就算发公函将齐行简的节度使之位削去,就算他答应,他藩镇里的将领能答应若是他不答应,朝廷下发的便是一纸空文!这会损害朝廷权威,乃至让其他节度使有样学样,不把圣旨当一回事。
许宸虽然同样对齐行简擅自出兵的行为颇有微词,但究竟这事是他委托齐行简的,更何况回纥也按他的意思重新纳入了大周的管辖,他也不好过于苛责。
而除了齐行简寄回朝廷的战报之外,也还有一封私人的信件到了他的手里。
许宸拆开一看,却愣住了——这是菩提心的字迹。
齐行简寄给他的信件,第一页怎么会是菩提心写的当下一目十行,将信件浏览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