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周游

2025-03-26 16:36:50

那双臂膀压过来的时候,许如是还是懵的。

但是很快忐忑、紧张、茫然的情绪都被抛诸脑后,无暇他顾。

小厮颇有眼色,出外传话,齐行简心腹出身的李长庚自觉担起了解释的义务。

大王吃醉了酒,在里边歇息,仆代大王向诸公告罪。

怕是这酒不醉人人自醉。

众人心照不宣,相顾大笑起来。

李长庚但笑不语,主持起了宴饮,于是前厅觥筹交错,射覆分曹,欢声笑语,好不快活。

后院树上的鸟儿成双。

清风徐来,吹皱一池碧水。

荷塘月色,小莲初绽,水光潋滟,娇艳逼人。

后院偶听小狸奴浅yin低唱,又似有虎豹长啸月下,驰cheng于山林之间。

龙凤红烛犹高。

今夜正良宵。

……喜烛燃尽,红泪斑斑,日头高照,窗牖一束阳光如玉练落入楼台。

许如是昏昏然睁开眼,便发现有人目不转睛盯着她。

吓得她差点没把人踢下去。

一动腿才发觉浑身酸软,脑子清醒了些,才明白过来。

脸腾得绯红。

齐行简嘴角微弯,刮了刮她鼻尖:从前那么大的胆子,如今倒知羞了,又不是没有……许如是想起先前,尴尬地低下头。

他想起昨夜与从前不大相似的表现,笑容蓦地一滞:从前是……意识到他口气不对,许如是干咳一声转移了话题:你今日不用上朝么?齐行简面色数变,最终柔声道:无妨,这几日告了假。

叫人给你做了些吃食,先起来用朝食……许如是懒懒地打了个呵欠,她知道上无翁姑侍奉,又没什么亲戚敢叫她拜见:困。

懒得动弹。

齐行简也不多劝,等她一觉醒来,已经是午后。

许如是梳洗罢,见齐行简捧了卷星图在瞧,她站在他后边,天光熠熠,从窗外照进来,温柔地撒在他身上,许如是不自觉地微微笑起来。

……菩提心出嫁,好生热闹。

许铄在送走许如是以后,回到东宫,四顾茫然,呆坐了良久。

其实从辛氏指证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一切终究不同了。

但是菩提心送来的信,他亲手送嫁以后,才有勇气打开。

兄亲启。

许铄拿刀拆开火漆,取出一份折了两折的信件,隐约可以窥见,笔画肥厚,遒劲有力,转折之间,却几度停顿,以至于留下了墨痕。

他展信阅读,触目所及,字句惊心。

过程平铺直叙,并无隐晦,却足以叫他动容。

菩提心并未夭折在乱军之中,却在平叛后,陨落在小小流寇手中。

陈妈妈献钗得应,护的娘子却已然身故。

从此扯下弥天大谎,蒙蔽了所有人。

区区流寇。

一介傅姆。

命如草芥的人,将却众人耍弄得团团转?!可悲,可笑!是菩、她在说谎么?真如辛氏所言,她就是齐行简布下的一枚棋子?许铄红着眼睛,目光蓦然落在最后一行字上。

附——谢兄数载爱护。

罪妾如是再拜敬上。

通篇敬曰太子,唯此一句,用了句兄。

许铄忽然想起初初回府那个粉雕雪砌的小娘子,想起她劝解他隐忍,设法化解阿耶的心结,一起设法营救母亲,想起读书时的趣事,想起当年被贵妃陷害时,她挺身而出……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哪复计东西。

雪泥鸿爪,宛然犹在。

人事多变,各赴东西耳。

一张张信纸翩然落入火中,映进许铄通红的眼,化为一抔余烬。

……我给……大兄去了封信,或许要劳你担待,也或许……不会。

许如是顺手掩了掩窗户,遮挡酷夏毒辣的阳光。

齐行简也不惊讶,反倒有些高兴。

许如是一向不喜欢求人欠下情分,但她如此理所当然地伸手来求,必然是把他划入了自己人的行列。

你向他坦诚了?嗯。

许如是点头,那日我被辛氏诳住,露了怯,他已然知悉详情,当日或许还不肯信,回过头来,必然心有芥蒂,倒不如索性讲个清楚。

大兄……她顿了顿,改了个词:他很敏感,又重情谊,近来稳重了许多,我以为,他多半不会把此事公之于众。

毕竟此事许宸是知道的,她也能肯定许铄决不会将她置之死地。

不过凡事都有万一。

我只怕……许如是叹了口气。

齐行简将她拉过来,搂在怀里,淡然笑道:只怕他告诉圣人,闹出事端?那又何必告诉他,糊涂过去就是了。

对他若坦诚,或可争取一线谅解,来日相见,也许还能有几分情分在,若蒙骗……你是没见着,陈媵丢了那会。

许如是捻起一柄扇子,扇风也扇不灭心中的焦躁,如今是可以糊涂,如今他是太子,将来,便是……那时还怎么蒙混得了?算计得如此长远?齐行简语气很轻松,他并不把许铄放在眼里,太子是太子,能不能登基,那还是没准的事。

我怎么瞧着,你心中甚为不安,亟待谅解?许如是不禁一愣,她事事算计为先,即便跟许铄关系不错,心中又有愧,先想的还是怎么找补回先前的错。

至于齐行简所言,或有动念。

但都淹没在算计之下。

或许有吧。

许如是一带而过,道:不说他了,你呢?你打算怎么办?她好奇他与许宸交易了什么?齐行简大笑,指了指自己:我?自然解甲挂官,自归家叨扰夫人了。

许如是点头,道:也好。

逍遥自在,星空之下,山河之广,皆可去得。

京里的纷扰懒得去理会。

齐行简哪能看不出来她的心思:夫人静极思动,要出外游玩?许如是笑道:听说扬州的琼花好呀……那便去扬州吧。

……万幸的是,许铄并未闹出事端来,齐行简也果然将兵权交出,许宸拿了兵权,在朝堂行事愈发有了底气,提拔了好些旧人,威严日重,羽翼渐成。

齐行简在三年多后才辞去了身上一身职务,与许如是两个自广通渠顺水而下,入黄河水道,复沿通济渠入淮,到山阳却没有立刻从淮水转入邗沟,下扬州去。

要说这广通渠与通济渠都是前朝开凿,总称更为人熟知,便是京杭大运河。

许如是一路坐船下来,尽观河道,跟齐行简一块出来,也不觉得腻,只是在船上总吃得不多,齐行简屡劝也没什么效果,许如是反倒愈发消瘦。

一下了船,齐行简便忍不住赞道:山阳县果真人杰地灵。

许如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自视甚高,不轻易夸出一句人杰。

但她也不扫兴,只是笑着附和道:繁之所言甚是。

齐行简看她,当年说得信誓旦旦,如今真来了,也不似兴奋的模样。

不禁有些狐疑。

出门在外,也懒得摆那些个排场。

倒是山阳县乃江淮枢纽,商贸发达,市肆鳞次栉比。

许如是逛累了随便找了家食肆坐下,齐行简特地点了当地有名的清口烧鸡,许如是动了几箸,觉着味太清淡,远不如长安的,便不动了。

齐行简随手夹了一箸,这皮炮制得金黄,里头的肉被竹签戳得软烂:没来之前,吵着恨不得要生啖其肉,来了以后,反倒不喜欢了?许如是坚决不承认,只以为齐行简是劝她多吃些。

我怎么会说这种话。

齐行简不紧不慢道:传说淮阴侯为吕后骗至钟室残害,雉,之字野鸡,乡人怜韩侯为其所诈,故烹鸡为祭,寓报仇雪恨,以祀其英魂。

许如是坐了许久的船,本没有食欲,以听了这话,瞬间化悲愤为食欲。

不多时,一盘无甚滋味的烧鸡,便被她吃干净了大半。

齐行简见她吃得高兴,心情也颇为愉悦,刚唤来店家,许如是便交代要包个百八十只走,喜得店家合不拢嘴。

许如是还不忘切齿嘱咐道:多扎几签,多撒花椒,伤口记得多撒盐。

好咧!见她吃得激动,齐行简不动声色提醒道:阿如,咱们船上并未携带冰,百八十只,怕也顶不了几日,不如,带个厨子走?许如是恍然大悟:好。

她想起齐行简说是乡人祭祀,想必这里离韩侯顾里不远,不觉有些激动雀跃,连什么琼花都抛诸脑后:说来,此地似乎与淮阴相去不远?许如是忽然觉得齐行简的目光有些复杂。

原来她不知道。

齐行简叹了口气:……算是吧。

有多远?他不露痕迹道:你可知此地滨临哪一条水……许如是学会了抢答:淮水。

齐行简锲而不舍地提醒道:此县邑在淮水哪一边?淮南。

齐行简:……他心情颇为奇妙道:山南水北谓阳,山北水南——……为阴。

许如是脑子里一琢磨,淮阴?齐行简颔首:高祖时,将淮阴并入了山阳。

许如是从他的目光中,读出了——她怕是个假粉丝。

脸腾的臊红。

齐行简低头一看,嗤地笑起来:城中还有韩侯祠,可要去拜祭一番?小娘子脆生生地应:好。

作者有话要说:齐行简:媳妇傻成这样,我太难了。

以及谢谢油爆枇杷拌着面小天使的地雷。

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