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她有反骨 > 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2025-03-22 07:14:10

十一假期过后, 木呈又收到了一笔投资款,用来专门进行二代研发。

实际上应该说不止一笔,而是两笔。

一笔来自陈北。

她要求木呈开创新的实验室将二代系统的研发继续下去。

而另一笔来自周呈。

子公司不可能半年吃空饷, 他几乎将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大半积蓄砸了进去进行中小企业智能系统的开发,同样为期半年。

哪怕是李木子都被这样的惊变吓到了。

他原本怀着纠结的心情来了公司。

因为无论是他还是周呈都明白,十天是绝对解决不了二代的问题的。

他和周呈从高中到现在,哪个人生经历没有经历过,他也是眼睁睁看着周呈如何将这个系统从无到有的做出来,让他就此放弃,实在是件残忍的事。

可是他真的想不到,最后迎接他的是办公桌上的两笔巨款。

李木子:……这就是大款吗?见识到了!爱了爱了!他们纠结于进行二代的继续开发还是转换方向就是因为资金不足,市场狭窄,现在能够双管齐下,再好不过。

但是他看着周呈丢过来的投资款上属于陈北的名字有些困惑, 你投资,写陈北的名字?彼时周呈正在为进行二代研发而重新购置的计算机前做测试。

闻言只冷淡的点了下头。

他不会牺牲陈北的利益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哪怕当时间延长成半年之后他已经有足够的信心解决这个问题, 可他还是要为陈北留下退路。

至于他自己。

周呈没想过。

二代研究很快就被提溜上了日程。

周呈开始没日没夜的投入研究中。

这一次不止为陈北也为他自己。

而陈北的生活一如往昔, 但是任谁都看得出她现在的步子迈得越来越大, 手下掌控的控股子公司也越来越多。

她像是完全不惧怕资金链的断裂一般, 整个人都显得格外气定神闲。

投资这一行, 回报高,风险大, 等待时间长,很少有人迈开这么大的步子。

外界是什么想法陈北没有管过, 她只是在按照自己的计划稳步前行。

到了十二月份, 江南气候回寒时, 祝思给了她冬季的第一笔大额回馈。

祝思的app在成功上线后爆了。

她将app所涵盖的范围从传统戏曲直接上升到了传统文化。

这一方面所涵盖的内容就多了,能够吸引来的不同行业的人也多了。

汉服汉饰、戏曲艺术、非遗文化等等等等都前来入驻。

但这并不是它能够爆掉的主要原因。

主要原因是它乘上了发展传统文化这个政策的东风。

江南地区的轻工业是重头戏,但作为文化古城的旅游业也是大力发展的项目之一。

古城墙、古建筑、古习俗、古典艺术这些都是在大力宣传的东西。

祝思的app作为本土产品,在搭上东风形成合作后,立马吸引了许多官方的入驻,连宣传费都省了。

而在这个冬季,祝思签了另一笔合作,给江南新开设的小镇进行宣传,在小镇开幕时还送了两张票给陈北。

陈北应了。

周呈这三个月投入二代开发几乎没日没夜,同时还要兼顾家里的熊孩子陈北伙食生活,短短三个月,脸色苍白了很多,连黑眼圈都出来了。

陈北看不过去,拉着他翘一天班过来玩玩也是不错的。

当然,两个人是偷偷来的,没有告知忙碌的祝思。

小镇今天首开来的人并不少,这一次的主题是相思会,路边还有摆摊的小贩,卖手中饰品,卖零食,卖糕点,吆喝了一路。

陈北和周呈今天穿的都是便服,她蹲在小摊边,挑了两个面具,一个递给周呈一个自己戴上了。

她今天穿了件白色的面包羽绒服、牛仔裤、运动鞋,戴上面具遮住她过分明艳的脸从背面看像个十七八岁出头的小姑娘。

穿透金箔制成的面具,可以看到她弯弯的眉眼,红润的唇。

周呈没忍住,摸了摸她的头,又在路边替她买了炒板栗,最后两人晃悠上了环绕这个小镇的乌篷船。

江南的冬天,河不结冰,哪怕下雪都只是小小一场,覆盖住周边的植被路面后便懂事的停了下来。

陈北坐在船头,周呈在她身后给她剥板栗壳。

他依旧的沉默寡言,却格外认真。

哪怕是陈北回国这么久也很少有这样惬意的时光,更何况周呈。

他凝视着陈北依旧被面具覆盖住的侧脸,唇角浅淡的勾了抹笑,等他再要把板栗递给她时,她的手机响起。

陈北看了眼来电人——是祝思。

那头的祝思大概终于忙完了,笑着问她:陈总,你来了吗?陈北拿手机不方便,就着周呈的手咽下板栗,舌尖还顽劣的扫过他的的指腹。

周呈感受到那抹柔软,连手都有一瞬间轻颤。

他低头看陈北,陈北也在仰头看他,眼里都是玩味,等将嘴里的板栗嚼碎咽下之后才无意识的舔了舔唇,对祝思说:来了。

不用来找我,我自己玩。

那头的祝思似乎在感谢她,这么些天她说是从地狱到天堂也不为过,又有些困惑,不知问了陈北什么。

我只是在推测而已。

江南地区这些年都在鼓励传统文化多样发展,你的app已经出具你构想的雏形,哪怕有的地方因为资金问题而无法开发,那也算是我阅览过的相关app中不错且完善的设计,并且提前考虑了多种功能,页面还独具一格,很适合趁着这股东风直接开发出app功能,在这个领域站稳脚步。

如果成功了,那我手下能够在这一领域再拥有一个完美符合扶植政策的龙头企业,如果失败了也不过是浪费一笔投资款而已。

行了,别感谢了,你赶紧工作吧。

陈北说这话时依旧在看周呈,她示意他继续剥,周呈却没有动,等她说完之后才再次将板栗递到了陈北唇北。

陈北却扣住了他的手腕,两人视线相对,她的目光依旧带着侵略性。

周星星,饿着我了,她缓缓说。

当然,这是句借题发挥的话,仅仅三分钟没吃板栗,她当然不会饿。

周呈也明白她在想什么,下意识蜷了蜷刚刚被她触碰过的手,最终只叹了口气,有些艰难的低下头在她唇边吻了吻低声说:那现在补偿你。

明明脸上的表情格外冷淡,耳垂却还是红了大片。

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和陈北做这样的事也在他的承受范围外,可是这段时间他的底线已经被她打破得差不多了,哄她开心,做这样的事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陈北扣住他手腕的手却没放开,反而顽劣的狠狠一拽,周呈瞬间跌到了她身侧,前头划船的渔民没忍住,冲两人说:你们不要在船上动来动去可以吗?船翻了可不怪我。

噗,陈北没忍住笑出声来,你是不是第一次捣乱被人教训?周呈从小到大都乖巧听话,从来没有因为这样顽劣捣乱被人说过。

他也没忍住,扯了扯唇角,是。

陈北看了眼天,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闲谈似的提起,二代系统,还要多久?周呈一愣,如实回答:两个月,可以成功。

这一次他的回答不再不确定,而是肯定的。

二代系统他已经找到了突破并且不留下后患的方法。

陈北若有所思,过了会才突然笑了起来,周呈,你以前说我想要的都能得到。

嗯。

现在我最想要的,大概真的不用多久就能得到了。

到了来年二月初的时候,陈北终于等来了陈老爷子的邀请。

她到达陈老爷子家时他正在书房等她。

一般在陈家,进书房代表谈正事。

她不是老爷子的孙女,老爷子也不是她的爷爷。

两个人之间是商人的交锋。

端坐在书房的老爷子今天穿了身灰黑的中山装,这段时间回国他过得格外开心,脸上的生气都多了不少,可在见到陈北时还是拉下了脸,将一份文件丢去她面前。

回来接管陈氏,你想要什么?他开门见山的问道,老谋深算的眼睛里都是打量。

是的,打量。

有点欣赏又有点感叹。

他只是在思考陈北什么时候已经长到这样的地步了,她当初离开的时候说没有陈氏她也能活下去,创出一番成绩,可当这份成绩以这样迅速的时间摆在他面前时还是容不得他不感叹。

在陈北投资木呈的时候他没有将陈北的资产放在眼里,但是当陈北这一年来投资的产业及其回报率,以及木呈二代系统的估值摆到他面前时,他才不得不正视起陈北这只过去还在他的庇佑下翱翔的小狼崽子。

这样优秀的继承人,他巴不得把整个陈氏直接塞给她。

可当这份带着点少年人炫耀的文件摆到他面前时,他就知道陈北是准备操着她背后的资产来和他谈条件了。

陈北丝毫不畏惧他锐利的眼神,笑眯眯的坐到他的对面,老爷子,那我可就说了。

陈家运营模式,要改。

不改,我不会接手。

照您这个救济法,再过十来年,我都不用推,这陈氏就散了,那我还不如把陈氏接到手之后就直接倒卖并入北鸣星呢。

她说的话直接又刺耳,里面蕴含的对陈氏的不屑态度令陈老爷子有一点恼怒,却又忍不住欣赏她说这些话时的姿态。

因为现在的陈北确实有底气说这样的话。

你继续说,陈老爷子辨不清喜怒的示意她接着说。

于是陈北也确实继续说了下去。

没有实权的蛀虫,我一个都不会留下。

我不会允许任何人对我的绝对地位左右半分,就像在北鸣星里一样。

这才是我要的。

陈北是个优秀的掌权者,可她也是个自私的暴丨君。

眼底容不下任何一个废物。

说她较真也好,说她狠辣也罢。

陈北无所谓。

反正现在要割肉的不是她,是陈老爷子。

雄鹰飞到老总有落幕愚钝的时候,他追逐半生并且供养了对方将近小半辈子的恩情,在陈北这只新长成的狼王眼底,什么都不是。

你还挺自信,要求也挺高。

陈老爷子看了她一眼,见她说完了终于还是没忍住轻哼一声: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刚刚两个人之间焦灼的氛围在他这声轻哼下消失殆尽,陈北心里有了底,恢复往日在老爷子面前嬉皮笑脸的模样。

我是来拿钱的。

不是来处理烂摊子的。

当上董事长之后就开始亏钱,显得我多傻啊。

您来承前,我来启后。

我只需要一道口子,和您始终站在我这边而已。

陈老爷子摩挲着自己手中的茶杯,缓缓问:我要是不答应你呢?您要是舍不得,那我也无所谓。

我的产业,往下走,也不会比陈家差。

陈老爷子没说话,房间一时安静了下来。

可陈北却显得气定神闲,因为她知道,老爷子会同意的。

这场僵持了整整快三年的争执,她会赢。

是的,陈北一开始和周呈想做的就是围点打援。

他们的研究还没有彻底完成,有了个囫囵形状传去老爷子那里的信息却已经是完整的内容。

老爷子不是傻子,这么多年的经验,眼睛一瞟就能看出真假。

所以陈北才会真真切切的和周呈开始研究起二代来。

二代一旦成功,哪怕单纯吃这个专利的老本都够吃一辈子了。

而她在知道未来资金会回拢的情况下在这段时间进行了疯狂投资,当木呈那边接上北鸣星的资金链,她所拥有的将会是一个庞大的商业版图。

她已经不想再等老爷子慢慢想清楚,所以才想借这场东风玩一把大的。

事实证明,她又赢了。

当陈北能够拥有一个发展潜力不逊色于陈家的企业,并且短短两年就几乎跃至本地所簇拥资本第一名时,陈北自然就有资格舍弃陈氏这个正在被蛀虫腐朽的庞然大物,做个只拿分红的股东。

长着翅膀的鸟儿在外面飞野了,就不一定能回来了。

这是谁都能明白的道理。

她只是在逼老爷子做出一个决断而已。

可实际上——北鸣星陈氏,她都要。

这才是她的野心。

陈老爷子未尝看不出她在设计什么。

可是他不敢赌。

在陈氏陈北和过去的恩人里,自然是陈北和陈氏更重要一些。

他也给过他们机会了,反而因为失望而难受了很久。

老爷子叹了口气。

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他握着面前的茶品了一口,再看一眼静静坐在他书桌前的陈北,幸好这才人出在我们家。

面前的小姑娘和十年前在他面前大放厥词的小姑娘逐渐重合。

行,他终于下了决定,陈老爷子这么多大风大浪都过来了,也不是没有决算的人,选择做的飞快,我答应你。

陈北听到后甚至没有什么惊异,只勾着唇笑起来,您不会后悔今天所做的选择。

今晚留下来吃饭吗?老爷子也算解决了一件事,语气中轻松了下来。

陈北摇头,不留了,晚上还有事。

她收拾收拾就准备要走,却在摸到门把手时被陈老爷子叫住。

老头显然不是一个能吃亏的人,刚刚被她一顿怼,此刻便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打算回击她一下。

北北,你知道你当初为什么能够在第一次投票时就以董事会百分之六十的支持率直接拿下副总的位置吗?为什么?陈北眸光微闪。

陈老爷子却笑起来,去问问你妈妈吧。

陈家的人掌控着陈氏将近65%的股权,根据陈北所得知的信息来说,其中40%在老爷子手上,剩下的20%分别掌控在陈北母亲和大伯手中,还有5%是在陈北和陈俊手上。

她当选副总,陈老爷子必然是完全支持的。

可是她没想过向来不出席董事会会议的陈若会在这件事上出了力。

你妈为了你现在可是我之下最大的股东,老爷子缓缓说:给你爸妈一个机会,这么多年他们是真心想悔过了。

陈北站在门口抿了抿唇,忍不住吐槽道:爷爷,您故意的吧?我让您不顺心,您就反过来也让我不顺心?我可不是那么幼稚的人。

老爷子反驳道:你快走吧,别到我面前碍眼了。

陈北:……陈北转身就走。

她与陈若安阳的较劲持续了十几年,哪儿那么容易解开心结?但陈北最终还是没有来得及回到家里,便在中途接到了陈若的电话。

北北,你要不要去一趟碧江大厦,我和爸爸给你准备了礼物。

陈若在电话那头笑眯眯的对她说。

陈北却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怎么说呢,就是感觉陈若笑得太贼了,没憋好事的那种预感。

她原本想回绝,那头的陈若却接着说道:刚刚你和你爷爷有争执我和你爸都听说了,下个月你生日,妈妈打算把手上的股权也一起转给你做礼物,你接不接受?陈若虽然这么些年基本没有进入过公司,可她从小就是被陈老爷子用精英教育教导长大,哪怕后来走偏了,商业思维也依旧存在。

当然,这些并不足以支撑她做出判断,支持她做出判断的是陈北的性格几乎与她如出一辙。

她的野心怎么可能那么轻而易举的放弃,陈若只是直觉陈北并不想放弃陈氏这块肥肉。

无论陈北今后进入陈氏或者不进,她手中的股份都能让陈北再次迅速站稳脚跟。

陈北沉默起来。

这么些年,她和陈若安阳都保持着距离。

让她光明正大啃爷爷的老,接受爷爷的馈赠,她肯定调笑着就接下了。

可是让她接受陈若的礼物却让她格外别扭。

就和陈若给她的那根红缨枪一样。

说来说去,也不过是因为她和老爷子更亲近而已。

陈北略过这个话题。

实际上只要老爷子同意了陈北的改革方式,陈北并不愁自己掌控不了陈氏。

她靠自己已经靠习惯了。

您在碧江大厦给我准备了什么啊?你去看看就知道了,陈若对她转移话题的事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逼她接受。

陈北略一思考,觉得一口气拒绝她两次好意不太好,点点头应下了。

原本她约好和周呈一起回家吃饭,这会估计也来不及了,便给他发了条消息。

周呈很快给了她回复。

【需要我去接你吗?】陈北回了个好,又发了个地址,然后开车往碧江大厦驶去。

而在另一头的周呈放下手机,眼底有些难得的含了抹笑。

一旁的李木子看他一眼,伸了个懒腰。

这下好了嘛,二代真给你做出来了,他关闭刚刚最后一道测试的系统,心情同样很好,今后我也勉强算是抱上金大腿吃穿不愁了。

按照周呈一开始的预测,二代起码还要一个月才能出结果,可是这段时间他用在二代上的功夫太多了,多到这件事能够提早完成。

你告诉陈北这个好消息了吗?周呈摇头。

这种事他想当面和陈北说,当然不可能通过短信告知。

那你今晚要和她去吃饭?李木子睨他一眼,开始出馊主意,我和你说,女人都喜欢新鲜感,你家陈北更是,要不你约她去蹦极,一边跳一边告诉她这个消息,保证她开心!周呈:……他尽量压下李木子说你家陈北四个字时心头所产生的跳动,却又没有解释陈北至今还没有给他名分这件事。

你可以闭上你的嘴吗?周呈面无表情的反驳,随即拿起桌面上的车钥匙往外走去。

你去哪里啊?周呈站在门口,缓缓说:去接她。

这一刻周呈黝黑的眼底第一次氤氲着点点星光。

五个月前,他在海边的问话,陈北至今没有给他一个回答。

现在他突然觉得自己有勇气去再次询问她,向她要一个答案作为奖赏。

-陈北到达碧江大厦里陈若给她的地址时才终于知道陈若想给她的礼物是什么。

——一个男人。

帅气、英俊、温和又有独特气质的男人。

二十四五的样子。

哪怕是陈北此刻都有些困惑的抬头看这个男人。

她到达这里坐下后不久就等到了他。

对方跟她自我介绍:陈小姐,您好,伯母说希望我能陪您吃一顿晚饭。

陈北:……陈北打量着对方,对方也在看她。

实在是个外部条件很出众,很优越的男人。

哪怕被她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也显得气定神闲。

陈北眼底露出点玩味,缓缓问:我妈让你来和我相亲的?男人闻言一愣,沉吟一瞬后才回答:应该也不是,伯母只是让我来陪您吃饭而已。

能问一下你的工作吗。

男人如实回答:美国耶鲁大学毕业,主修管理学,曾经就职过两家企业。

陈北懂了。

陈若的意思是,给她送美人,贪图美色也行,贪图能力也行,两个一起贪图都行,这是给她送全能型人才来了。

她实在想不通她这个妈妈的脑回路是什么。

她大伯给她送男人就算了,她妈凑什么热闹?似乎看出了陈北笑容浅了些,对面的男人拿起菜单递给她,轻声说:您饿了吗?要不要点一点什么?陈北接过菜单,随手点了两道菜。

虽然很不耐,但她见到人才还是下意识想测测他的能力。

北鸣星正在扩张阶段,正是缺人的时候,好的人才不好找,她的高要求几乎要逼疯北鸣星的hr。

但假如是陈若送来她身边的高学历人才,总会有点真材实料。

菜上得很快,陈北漫不经心的向对面的男人提了几个问题,在他坦然自若调理清晰的回答完毕后忍不住高看了他一眼。

她在为北鸣星找到一个不错的人才而愉悦的时候,忘记了一件事——在餐厅外,前来接她的周呈沉默着站在玻璃窗前旁观了两人的相谈甚欢。

正文完结其实周呈很早之前就想问陈北海边那个问题的答案。

可是他不敢。

过去他沉浸在项目里, 沉迷在站在陈北身边的那场美梦里,他下意识的不去想陈北为什么这么久都不给他的一个答案。

忘了、不想给、想继续逗弄他玩,这些都是他给她找的理由。

可是假如这些都不是理由呢?这一刻他紧盯着陈北对面那个笑得阳光灿烂的男孩, 第一次生出一种极高的无力感。

刚刚项目成功的愉悦和窃喜也被瞬间浇灭。

他只是在想,假如陈北需要一个从未被生活打磨过,没有那些阴暗可怖的过去,阳光乐观的伴侣他会放手吗。

他不会。

哪怕缠着陈北,引诱她继续垂怜自己,继续做那个地下情人,他也不会放手。

他的想法就是这样的卑劣阴暗。

可陈北不会是这样的人。

她傲慢恶劣但却有底线。

如果明月因为他而沾染上污垢,周呈想不出与前者而言,哪个更让他痛苦。

他的脸色有一瞬间发白。

身后的张秘书看了他一眼不敢说话。

可下一秒他就转过身,语气平静且低沉,他缓缓说:走吧。

周总, 不去……周呈迅速打断了他的话,不像是在对他说而是像在对自己说:去下面等她, 就当一切都没看到过。

-陈北和对面的男人交谈完之后已经过了将近一个小时, 她等对方走了才看了眼手机。

上面周呈给她发了条信息, 是半个小时之前。

周呈:【我来了, 在下面等你。

】她刚刚收起手机里面就打来了陈若的电话。

显然是这场约会结束后那个男人就告知了她, 这才有这样的电话。

陈若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 带着点小兴奋,北北, 今天的晚餐吃得开心吗?陈北瞄了眼正过来收拾盘子的服务员,淡声回答:还不错。

这个回答显然取悦了陈若, 她更开心了, 这一款小男孩你喜欢吗?如果不喜欢我和你爸翻阅了自己所有的朋友名单, 里面帅气高学历的男孩都可以一个个来和你约会。

陈若语气中有种笨拙的讨好。

她从小就是陈家的公主,要什么有什么,任性又骄傲,讨好这种事是不该出现在她的人生中的。

可如果对象是她唯一的小女儿的话,也并不是不可以。

一旁的安阳在电话里连声附和。

陈北默了默,没好意思打断两人的美好景愿,却在高学历三个字上着重注意了一下。

她沉吟一瞬,你可以把名单发给我吗?那头的陈若连忙应声:可以可以!我马上让你爸爸把名单和联系方式还有他们的详细简历发给你!陈北这是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母亲真上道,她难得的语气好了一些,轻声说:谢谢妈妈。

陈若带着二十层滤镜,被她这句透着手机朦胧的妈妈几乎萌出血,就差没说你还想要我立马给你接着找。

当然,陈北没有给她说这些话的机会,她飞快的挂了电话。

北鸣星是真的很缺人。

和今天的相亲对象交谈过后,陈北觉得假如她妈妈推荐的人都是这样的素质,那实在太好了。

男色或许诱惑不了她,可才华一定可以让她将每一个势在必得的人才都笼络进北鸣星。

她放下手机,转身出了餐厅。

周呈的车停在碧江大厦的楼下,陈北进去之后捧着他的脸狠狠亲了一下,眼底满是愉悦。

今天我可遇到了一件开心事。

周呈扯开唇角冲她笑笑,替她系好了安全带后才低声问:什么事。

现在可不能告诉你,陈北打算等北鸣星的高管班子打造完再说,现在她还没有完全的把握,但另一件却可以告知他,我爷爷已经同意了我的改革。

那你和陈老爷子不用继续斗法了,恭喜你,北北。

周呈摸了摸她的头,掩盖住眼底的晦涩,扯开了一抹浅笑。

等到两人回到家吃过晚饭后早早的洗澡上床,毕竟明天是个周末。

陈北今天心情很好,没忍住,又过分了一点。

周呈今天的反应却不像以往的郁闷和羞耻,反而半垂着眉眼,一下又一下的吻过她的眉眼和唇畔,像是狂风暴雨打落在平静的湖面。

陈北很少见他这个模样,揽住他的脖颈,哑声问:你怎么啦?周呈却没有说话,依旧在吻她,直到她面露不悦才停下来,他的脸埋在她脖颈间,轻声说:陈北。

嗯?陈北的声音带着点欢畅过后的慵懒,尾调上扬,跟把小钩子似的。

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周呈眸光晦暗不明。

他压下了自己差点脱口而出的话。

他想说:陈北,不要丢下我。

可他这一刻却说不出口。

他只在床上疯狂又小心的吻过陈北,带着点凶意,轻轻描摹着她的脸,唯独眼底的那点不舍快漫出来。

假如他白天的猜测是真的,他很想引诱陈北,做她见不得光的情人。

可是他自己已经尝过了无数遍底线被打破的痛苦,他无法见到陈北的底线被打破。

他从来就不是能够招长辈喜欢的类型,外面怎么说他的他也不是不知道,以前沉沦在与陈北的纠缠中他没有去在意,可是当绍原,当这些干干净净生活幸福的男人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才知道自己与他们的差别有多大。

周呈怎么会看不出今天是一场相亲呢?甚至陈北没有告知他这件事只能说明这场相亲没有成功。

可如果未来陈北的父母想要给她选择一个家庭正常,氛围良好的伴侣,并且陈北也愿意接受的话,那他除了离开,还有别的选择吗?依照陈北现在的财富和地位她根本不需要追求对方的家世如何,她可以游戏花丛,可以挑选招自己喜欢的男人,周呈从未觉得自己在她心底是不可替代的。

可在陈北没有选择别人之前,他依旧愿意没名没分的陪在她身边。

这就是他的真实想法。

任何偏执,疯狂的想法,只要联想到陈北身上就泄了气。

这句说不出口的话,到嘴边变成了,陈北,你要开心。

他哑声说:只要你开心,我怎么样都行。

怎么样都行?是,假如你有了喜欢的对象,有了想要走下去的人,只要你开心,不用在意我,我——他说这话时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说出口时连眼眶都在泛红。

做这种事的时候说这种话你觉得合适吗?陈北倚靠在床头,腰间搭着个枕头,眉心拧了个疙瘩。

她的心底有一股她自己也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恼火。

可陈北多聪明啊,周呈能说出这种话肯定是看到了什么,而她今天很不巧,确实和陈若让她相亲的对象相谈甚欢,并且当场发了北鸣星的offer。

周呈看到之后隐而不发的可能性为百分百。

你今天看到我相亲了吗?陈北指尖描过他眼底的泪痣,缓缓问:你是在吃醋吗?我没有,周呈抿了抿唇否认,我在说真的。

哈,陈北闻言觉得有点好笑,可心底还是藏了股隐秘的不知从何而来的怒火,她的眼神淡了下来,说出口的话近乎刺耳,嫉妒都快从眼睛里溢出来了,还在这装宽容大度吗?周总,你该好好承认,你是凡尘里的普通人,会嫉妒会吃醋,她趴在他耳边轻声说:每天都在想求我多爱你一点多把目光放到你身上。

最后这句话她说得很轻,却极富攻击性。

周呈脸色苍白,黝黑的眼与她对视。

他害怕他的爱成为她的负担,就像她过去离开时那样,接受不了他过分沉重的爱而逃避。

所以他的不开心,嫉妒,除非在陈北刻意逼他说出来调情,他从来都不敢说。

可陈北却看穿了他在掩藏着什么,并且直白恶劣的说了出来。

没错,他就是在这么可怜的祈求她的爱。

周呈,你可不可笑?,陈北的指尖依旧落在他的眼尾,嗯?周呈没有回答。

他深深的看她,最终却只半垂着眼一言不发。

他鼻尖因为两人刚刚剧烈的运用而漫出的汗渍落到了陈北肩头。

他哑声说:可笑。

可也只有这两个字的回答。

他没有后悔自己刚刚说过的话。

陈北眯了眯眼,骤然推开他。

及其冷淡的看了他一眼进了浴室。

周呈从床头起身,抿了抿唇之后随手拉了件浴袍披好,进去帮陈北放了热水。

女人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烟,在他放水时静默着点燃,目光晦暗不明的看向他的背脊。

直到她进了浴缸,周呈才接过她的烟熄灭,摸了摸她海藻似浓密的头发。

北北,你在生气吗?周呈半蹲在她身前与她平视,低声问:我的话,让你生气了,对吗?是。

周呈俯下身在她唇侧吻过,哑声说:那我求求你不要生气。

陈北一眨不眨的凝视着他,觉得有点好笑。

自从她逼着他学会求自己之后,他也从一开始的羞耻变成如今的稍显熟练了。

周呈,不是你的每一次请求我都会答应你,陈北摸了摸他眼角的泪痣,淡声说:你出去吧。

周呈的脸色瞬间苍白起来。

他有些艰难的站起身,一步步往外走去。

直到浴室门关闭,陈北才缓缓呼出一口气,将自己沉入浴缸里,一小串的气泡在浴缸里升起,波光粼粼的水面映出她明昳的脸,等她再从浴缸中探出头,却蹙起眉来。

心底的那股无名火依旧没有散去。

-往后几天陈北和周呈的交流显而易见的少了许多。

他们如常的上下班,吃饭,睡觉,可是陈北却减少了和周呈的交流。

周呈却一如既往的配合着她的生活,面上平静,可没有人知道他心底的慌乱。

他想试图和陈北多说几句话,却完全失败,只有在床上的时候,紧紧拥着她才能稍微缓解那样的慌乱。

挑了个周末,陈北和刘兆宇绍原约了去城郊的戏台看戏。

现在虽然说已经二月份了,可雪还是没有停,江南这个冬天格外冷也格外漫长。

陈北穿着羽绒服,拢着袖子进了二楼的包间,里面刘兆宇正趴在桌子上吃花生米,绍原倒是在认真看戏。

听到陈北进门的声音,刘兆宇瞬间抬头,上下打量她一眼后笑起来,哟,大忙人终于有时间来看我们了。

陈北淡定自若的坐到两人给自己留的椅子前,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这个季节还有这样好的雨前龙井吗?从我爷爷那里拿的,绍原笑着解释,就拿了几撮,拿多了他要闹的。

北姐,你今天怎么有时间来找我们玩啊?刘兆宇没准她扯开话题,眼底满是兴致勃勃,平常你不是工作就是在家和周家的那位玩儿,你们这是甜蜜期过了,你又陷入冷淡期了?陈北:……你这么八卦怎么不去做八卦大队队长呢?我还真做过,刘兆宇想把自己以前做娱乐大v的号翻出来给她看,却想起来点什么,我前两天去二环的创业楼还见着他了呢,脸色和过去一样,冷得要命,满脸生人勿进,只可远观,这样的男人你处起来真的不怕冷吗?陈北:……当然不怕,周呈在她面前向来是另一幅面孔。

可周呈的有意思,她当然不会告知刘兆宇。

刘兆宇,绍原见陈北眸光渐变连忙呵斥了一下差点可能被陈北手刃的刘兆宇,低声说:看戏就看戏,别乱说话,你前段时间暗渡陈仓的事你爸爸知道了差点没打断你的腿,你赶紧想想今年这个年该怎么过吧。

刘兆宇:……实在不行我去绍爷爷或者陈爷爷家过,我爸总不可能去绍家打我吧!陈北嗤笑一声,懒得再理他,转头开始看戏。

今天演的是出牡丹亭。

她将椅子搬到护栏边,一边喝茶一边看。

绍原坐在她身侧,偏头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陈北并不是没有感受到,她没有回头,只慢悠悠的说:你也想问?绍原慢条斯理的点点头,我是挺想问的,不过你不说我也可以不知道,主要怕你憋坏了。

陈北沉默一瞬,这才缓缓说:你视为私有的人想着未来要离开你,你会觉得很开心吗?我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视为私有的人,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绍原不慌不忙的说:但假如有了,我想我应该也不会很开心,就像我父母生我弟弟的时候我其实也很不悦,觉得属于我的东西要失去很多。

绍原能够和陈北交心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们两个对彼此都足够真诚坦然。

他几乎听到陈北的话就能猜到她不悦的原因,但他眼底只含了些笑,低声问:你不开心之后想干嘛?和过去对待你大伯安插的男人一样不开心玩腻了就抛弃对方吗?不,我只是想冷静冷静。

陈北点了根烟,透过烟幕看向戏台下的那出长生殿,她如实说:人如果不会在意,那就不会对对方说的话感到愤怒。

假如我感到愤怒,那就足够说明我对周呈的在意。

我现在只是接受不了周呈说要放弃我的这样的话而已,可是这代表了什么,我必须去想清楚。

陈北当然可以选择继续浑浑噩噩的没心没肺的继续和周呈相处。

周呈也肯定会包容她的一切。

只要她不赶走他,他会永远陪在她身边。

可她向来不习惯做个瞎子。

对于陈北而言,所有事都要有一个结果,她自己在想什么、在做什么,可以疯狂,但是不可以迷茫。

她只是在恼怒而已。

她恼怒于自己都可以说出,我信任你就如同信任我自己这样的话,可周呈却依旧对他本人没有丝毫自信。

他甚至可以一边痛苦一边说出假如她今后有了喜欢的对象不用在意他这样的话。

周呈失去她会有多痛苦陈北并不是不知道,就连开口说这句话估计都难受得要命。

她只是在那一瞬间,甚至周呈没有展露出自己的情绪后联想到了他那一刻的心情而已。

太他妈难受了。

陈北在那一刻见不得他这样糟践自己。

台下的戏还在唱,她却半眯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一概没听进去。

北北,我一开始以为你变了,被情爱困住了,绍原指尖轻敲着桌面,轻声说:可你一点没变,你还是那个你,自己心里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想什么,做事果断又清醒,我替你开心。

陈北在他的声音下回过了神,脑子里刚刚想的东西被云雾冲散,思考了这么多天,她终于做下了一个决定。

她勾起唇冲他笑了笑,拿起青花瓷的茶杯与他轻碰,声音懒散却自傲,我也替自己开心。

两个人没忍住,在她话音落下后相视笑出声来。

笑声吸引了刚刚一直在后头玩手机的刘兆宇,他没听清两人刚刚坐在前面说什么,也没有多问,只戳了戳陈北的肩膀,朝下努了努嘴,你看,你以前捧的那个小金丝雀,自从被你丢了之后又回了这里,现在连虢国夫人都演不了了。

陈北扫过台下,听到池苑的名字,尚未收回笑意的眼睛里没有半点波澜。

当初解决完她和陈奕之间的事之后,她也就没有再管过池苑了,毕竟后来拖住大伯一家都算是他的功劳,功过相抵,陈北吩咐秘书放他解约走人。

现在再一次看到他提不起什么情绪。

你要是最近情场不得意,不如再去找找过去的小情人潇洒呀,刘兆宇开始给她出馊主意,这小金丝雀知道我和你是朋友,又经常来这听戏,偶遇过我好几回,明里暗里都在偷偷问我你的近况,这是对你旧情未了啊。

哪怕是一旁的绍原都一脚踹在他椅子上,蹙起眉来,你别出馊主意,商业间谍能放过他就该烧高香了,他这是想做什么?当北北好欺负不成。

你够了哈,刘兆宇被他踢了一脚,乐子人属性爆发,难怪你这么多年还单身,你就是不懂感情,人家商业间谍最后不是还帮咱北姐反将一军,然后分文不取的默默离开吗?人家怎么不能有真爱了。

可下一秒他嘴里就被陈北塞了块红糖,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不会说话今后就都别说了。

陈北眉眼弯弯,眼底却酝酿着抹刘兆宇熟悉的危险,令他连忙举手投降,囫囵咽下红糖后讨好的说:我错了!陈北轻笑一声放过了他。

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等到下头的戏唱完了第二幕她才拿出手机发了条短信给周呈。

刘兆宇凑过来看了下,夸张的惊声道:北姐,你要把修罗场开到咱们包间里来吗?陈北推开了他的头,脸上的神情终于轻松了下来,她掐灭烟,唇角勾起的笑带一抹恶劣,悠闲的拿起盘子里的糕点吃起来。

而她发给周呈的信息已经准确无误的进了他的收件箱。

——城郊戏庄,b203,过来做个了断,如你所愿。

周呈看到信息时正在别墅里看报,拿茶杯的手一颤险些打翻了水杯。

他盯着这条短信,一时甚至不知道该想什么,大脑空白一片,过了半天才感受到一点从心口蔓延出来的疼痛,丝丝缕缕,深入四肢百骸,他保持着看手机的动作,像尊没有呼吸的雕塑。

等回过神来,已经过了将近半刻钟。

周呈面无表情的看向窗外,眼尾却泛起抹潋滟的红。

他摩挲着手机,这么几个月来站在陈北身侧,眼底养出的那点点星光已经彻底从他眼底消失,只剩下一抹黯然和挣扎。

他不想去。

他能够咬牙说假如陈北另有新欢,自己一个人离开。

可是这样的话真的到头来,他发现自己连步子都迈不动。

只要想想陈北又要离开他,他连指尖都是冰冷的,仿佛血液凝固。

周呈大口大口的喘气。

这一次的痛苦好像比前两次都要可怕。

他接受不了。

哪怕他告诉自己,痛苦是正常的,可他还是接受不了。

周呈扶着吧台,半晌才喘匀气。

他直起身子,凝视着虚空中的一点,脑子里闪过陈北冷淡的脸,连眼睫都在轻颤。

这几天两人近乎冷战的氛围早就将他心口那把弦拉到最大,此刻更像在紧紧绷住,只等着噔的一声就支离破碎。

可周呈脸上却有一股近乎麻木的平静,在他惹陈北不悦却无法挽回的那一晚,其实就已经被恐惧充斥了。

他抿了抿唇,走进了厨房。

他不知道这会不会是给陈北做下的最后一顿晚餐,但他还是下意识的做满了陈北喜欢吃的菜,然后才拿起车钥匙朝外走去。

-周呈抵达戏庄时刚刚下过一场小雪,门前的门槛上都铺了层细小的雪籽。

他跨过门槛,上了二楼。

——b203。

他凝视着这扇门,里面并没有任何声音,安静得不像话。

指尖微微蜷缩,周呈终于还是敲响了这扇门。

里面传来脚步声,一个侍应生打开了这扇门,他冲周呈笑得礼貌:是周呈先生吗?是。

请进。

于是周呈走进了包间,与正靠在栏杆边面朝正门的陈北撞上了视线。

她唇边正满是笑意,似乎被刘兆宇的什么笑话逗笑,见到周呈时却敛了笑意朝他走来。

周呈第一次这样的心跳如擂,甚至说不出话来。

他很想仔细的在陈北脸上看出一点她接下来想对他说的话以期给自己做一个心理准备不至于太过失态。

可他什么都看不出来,与陈北冷淡的眉眼对视的每时每刻都像在凌迟他。

你来了?陈北冲他扬眉。

周呈哑声回答:是。

陈北走到了他面前,却没有在他面前停留,而是转了个身站到他身侧。

周呈抿了抿唇,等待她开口审判,心口像是已经跳到麻木了,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有多差,也没有注意到屋子里的其他人,整个心都牵在身侧的女人身上,随她清浅的呼吸浮沉。

可陈北嘴里没有说出任何周呈害怕听到的话。

她只揽住他的胳膊,冲包间里的绍原和刘兆宇笑着说: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周呈。

木呈科技的董事长兼首席工程师。

包间里安静了一瞬后响起刘兆宇的口哨声,他鼓鼓掌,站起来和周呈握手,姐夫好姐夫好,今后北姐打我终于有地方告状了。

周呈盯着他的笑脸,恍惚的情绪突然清明,他近乎不敢置信的偏头看向陈北,却只见到了陈北满是恶劣笑意的脸。

她低声在他身侧说:对刘兆宇,不用太客气。

告诉他,我们家谁做主。

周呈强忍住指尖的轻颤,尽量保持住自己岌岌可危的理智,与刘兆宇回握:你好。

然后顺着陈北开口,不好意思,我们家她做主。

刘兆宇:……他声音清冷,清俊的脸上满是认真,任谁都看得出他是在正紧认真的回答刘兆宇的问题。

可也正是这样的语气,令刘兆宇面对陈北在一旁恶劣的笑,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绍原也起了身,他与周呈对视,男人此刻哪怕还感觉一切都不真实,眼底却足够冷静,没有半点失态,他最终只笑着对周呈说:恭喜。

周呈缓缓回答:谢谢。

空气中一时安静了下来。

陈北倚靠在门框边,声音懒散,他来接我了,那我们就回家了。

说罢,她眉眼弯弯的冲周呈说:周呈,走吗?她说,周呈,回家。

-等到陈北和周呈离开,刘兆宇才啧啧称奇的坐回去。

他这段时间混迹戏庄,压根就没有白天回去过。

居然真拉到我们面前宣布了,他往嘴里放了粒花生米,我佩服北姐是个敢作敢当敢爱敢恨的狠人。

绍原却没说话,只掀开盖子喝了口水。

绍原哥,我以前一直以为你和北姐会是一对呢,刘兆宇趴在桌子上缓缓嘀咕:在国外的时候我们大家都这么认为。

不过后来就看出来啦,你对她确实和对亲妹妹一样,你不像喜欢她的样子。

可绍原此刻却骤然淡声开口,谁说的?嗯?,刘兆宇寻摸了一下他话里的意思,没听懂他这句似是而非的话,你这句话什么意思啊。

可绍原却只笑笑,没有再回答。

谁说他不喜欢陈北?他只是太了解陈北,所以才知难而退而已。

陈北哪里都好,对待感情却过于随意。

她可以对人千般万般好,讲义气,懂感恩,哪怕做事方法决绝了点,嘴毒了点,但没人会因此否认她是个不错的好人,甚至生意场上大多数人都更愿意与她合作。

可她显然不是一个做伴侣的好选择,这个女孩太清醒了,她的眼底野心勃勃,所有的感情都排在她的野心之后,爱上她的人必然会患得患失,痛苦异常,她从不给任何承诺,随时可能收回她那一丁点稀薄的爱,吝啬得要命。

绍原可太明白她了。

他对她的感情到喜欢为止也只能到喜欢为止。

或许有过昙花一现的沉迷,陈北这样的女孩出现在任何人面前被任何人爱上都不足为奇,但他懂得克制。

自知之明见好就收是他们这类人的特质。

他这样的人,太过于习惯权衡利弊,计较得失,所以他给不了全副身心的爱,也当不了陈北的情人。

与其感受她的若即若离,不如和她做个好朋友,闲来无事还能互相潇洒打趣,也算是另一种陪伴。

心有不甘的时候绍原也想过,陈北会不会有一天沉进一段感情中。

可后来想想,又觉得像陈北这样的人大概一辈子也做不到被人束缚,她就合该当一只翱翔在蓝天的鹰。

但现在他看到了。

原来真的能有一个人被陈北这样惦念。

他不知道周呈怎么做到的,更不知道他在达成这个结果前经历过什么。

总之,他有幸看到了一回陈北对一个人上心是什么模样。

好像内心冷淡的神像走下神坛,有了人的喜怒哀乐,那是比她过去更鲜活的嬉笑怒骂,看得人不自觉的跟她笑,只想也只能在方寸之外送一声祝福。

-回家的路上陈北和周呈都没有说话。

陈北在等周呈消化那些破碎的情绪。

至于周呈——他到现在还觉得自己在做梦。

离开别墅前有多压抑麻木,此刻就有多震惊不敢置信。

那些痛苦的情绪都在瞬间被压了下去。

令他整个人都有几分不切实际的荒唐感。

要不是陈北此刻就坐在他身侧他几乎要以为这是自己太过痛苦做的一场绮梦。

可是等到到了别墅里,他把早就坐好的饭菜端上桌,和陈北坐在桌面两侧,凝视着她明妍的眉眼和那抹熟悉的近乎玩味的笑,他才有了点实际的真实感。

两人保持着七十厘米的距离,像是在对峙,又像是在谈判。

琥珀色的灯光晕染得陈北整个人都多了几分鲜明。

你气到了我,那就不要怪我也让你受点气难受几天了。

这样才算扯平。

陈北对她给他发似是而非的话没有半点愧疚,说这话说得格外理直气壮。

周呈盯着她没有说话,过了良久才缓缓摇头,我没有受气。

那只是他自己的恐惧而已。

陈北闻言,收敛起笑脸,表情严肃了几分,周呈,假如让你放弃我,你会很痛苦吗?周呈:会。

哪怕只是偷偷猜一猜陈北未来不在他身边他都几乎痛彻心扉。

如果放弃我会让你这么痛苦,你为什么不选择坚持呢?周呈,这是最后一次。

如果你不懂坚持,今后我也不会再坚持了。

陈北学不会患得患失,她的耐心也有限度,面对周呈时她已经算是保持着极大的耐心了。

她觉得周呈这样的人就是应该逼一逼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陈北做不到一次次的对他说我是在乎你的这样肉麻的情话,所以干脆吓吓他,让他长长记性,看他今后还敢不敢说那样的话。

周呈眸光复杂的看着她,像是还没有从刚刚那样的惊喜中回过神来,他从未想过陈北会说这样的话。

依照他的聪明,他怎么会现在还看不出来陈北这几天究竟是因为什么而生气呢?他只是……太不敢置信了而已。

在陈北说出这样的话之前,他甚至从未往这个方向想,他向来不敢奢求陈北心里有他多少地位。

可她此刻说的话,每一句都在向他确认。

她在因为他说要放弃待在她身边而生气,哪怕那只是一个假设。

这样的答案令他整颗心都砰砰直跳起来。

过了良久他才像决定了什么一般,缓缓说:好,从今以后我一定紧紧抓住你。

只要陈北不开口赶他走,他必定抓住一切机会留在陈北身边。

今后有什么话就问,刚刚的回答令陈北略微满意,她接着说:你在心底想来想去难道还比直接问我更快吗?好,问你。

周呈,是你自己要留在我身边的。

嗯。

我可能还会让你伤心。

嗯。

你今天也看到了,我还是很恶劣,我可能还是学不会怎么去好好喜欢一个人。

嗯。

哪怕这样你都确定会永远待在我身边吗?对。

周呈眼底的偏执在陈北的问话下逐渐强烈得可怕,他的心脏跳的飞快,满心满眼都是眼前明艳又傲慢的女人。

实际上,她等陈北这样说出口,太久了。

陈北的若即若离、顽劣、撩拨他都可以承受,唯一不能承受的,只有她的离开和抛弃。

她不明白怎么喜欢一个人,他可以等。

因为他曾经也不懂怎么好好爱一个人,因为不懂才会用自己的一切去追逐她,执着到近乎疯魔。

只是周呈从未想过,陈北会有一天和他说这样的话。

他不敢想,梦都不敢做这么大。

明明前两天他还绝望到窒息。

可陈北又确实是个这样的人。

勇敢且明烈,爱恨都潇洒。

她从来不做自欺欺人的事。

诚如张道长所说,她惯会弥补自己的缺陷。

周呈眼眶依旧在泛红,是过去的那种情绪被逼到极致时宁静深远的眸子里压抑着巨浪,可又有些不同。

眼神有光,有笑,有喜,情绪复杂却正面,哪怕眼底的那颗泪痣都像点缀的一颗星,陈北每多问一句,他每多回答一句,那样热烈的光就增强一分,连他那张清俊的脸都像染上了几分光华。

他经历过那么多,性格偏执又沉郁,但实际上很好满足。

偶尔的一个吻,几句情话就能令他耳廓发红,说点露骨的话就能逼得他露出羞耻的神情。

陈北开心时随口说的几句话他都会放到心底。

人的一生没有那么多十年。

她也不愿意让周呈再等她第二个十年。

这就是她思考到的答案。

陈北没忍住,站起身,取下他的金边镜框,在他眼角吻了吻。

周呈眼睫轻颤,却扣住她的后脑勺,仰头吻上了她的唇。

这是怀间的明月和妄想,他第一次坦坦荡荡的融进月光中。

直到结束之后,他拥着陈北坐在腿上,轻轻喘着气。

在一室安静中,他突然哑声说:北北,我爱你。

年少的周呈不说爱,因为他觉得明月永远不会属于自己,没有资格。

后来遇见陈北的周呈也不说爱,因为他觉得十年内的自己变得面目全非心狠手辣,没有资格。

和陈北走到一起的周呈同样不说爱,因为他觉得自己只是明月身侧见不得光的情人,没有资格。

可现在他终于将这句话说出口。

他觉得自己有资格了。

做完千千万万件爱陈北的事之后,他终于感受到了说爱陈北的喜悦。

仿佛篝簇里的那点暗火,随时都能燎出漫天火花。

陈北在灯火摇曳下突然笑起来,她举起桌边的红酒杯与周呈的相碰,眉眼灼灼。

她说:那好吧,记住你说的话。

周呈与她对视,似乎意识到了她即将说什么,心跳如擂,只点头说:好。

陈北捏了捏他红透的耳尖,在氤氲的灯光下俯在他耳边轻声说——恭喜你,我的周星星,你成功上任了。

窗外寂静,只有一点风雪交加的呼啸声和陈北别墅壁炉里火堆燃烧的刺啦声。

可这一刻,一切都不重要了,周呈耳边只有陈北的这一句话。

——恭喜你,我的周星星,你成功上任了。

——好。

他本该庸庸无趣的走过一生,却因她而感受到风花雪月与人间烟火,学会执着与爱。

此刻,有这一句话。

他觉得——万物明朗,人生坦然。

(正文完结)四十八陈意凡老爷子自从回国之后就格外悠闲, 每天不是去四处游玩看看国粹感怀一下这片土地的地大物博就是和绍老爷子的两条狗苹果二壮四处溜达。

但最近他有了烦心事。

他孙女恋爱了。

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曾经陈老爷子还感叹,他们陈家在感情上好竹出歹笋,无论是他还是他大儿子陈奕大孙子陈俊, 甚至年轻时挺爱玩的陈若,对待感情哪个不是一心一意。

只有陈北。

拿感情当儿戏,避如蛇蝎。

当然,这种精神发挥在公司里陈老爷子还是喜闻乐见的,一个没有感情却拥有大局观的继承人比一个被感情拖累的继承人更有可能把陈氏发扬光大。

就在陈老爷子以为陈北要孤老一生,玩一辈子的时候,周呈又出现了。

这个小子他早有耳闻,十年前就有耳闻。

年轻的小少年追女孩本来就是青涩的,周家培养出来的另当别论。

他曾经在陈北高中时因为一场生意回国过一次,也是那一次知道的周呈,因为那笔生意是和周家谈的。

告知他的人是周家老太太刘芳云。

谈完那笔大生意之后刘芳云带头约了几家与两人都认识的老人打了几个小时的牌, 在牌桌上她一边摸牌一边说:讲起来,我孙子和你孙女还是同班。

就这么一句话, 令陈老爷子对周呈有了点兴趣。

因为哪怕是他这个久居国外的老头子都知道这个周老太太对她的孙子孙女们有多不上心, 整个周家在她手下像块铁桶, 不会有半点差错, 能让她提起来挂在嘴边的肯定是要么有点本事的, 要么有点目的的。

一个高三的小孩, 陈老爷子并不觉得会有什么泼天的大本事被周老太太这样刻意提起,所以他默认是后一种, 这老太太故意提起他是有什么目的的。

于是陈老爷子派了秘书去陈北和周呈的大学调查一番,等报告放到手上的那一刻, 他都忍不住发愣。

因为他实在想不到, 周家的老太太这么提一嘴, 令他以为是在打什么哑谜,到头来原来只是她的这个孙子在追求他的孙女。

陈老爷子把这报告丢到一边,国内的秘书问他要怎么处理,他只摆摆手,无所谓的说:随他们去,小男孩小女孩谈个恋爱天经地义。

后来陈北出国,他以为高中的那么一段情谊在她除了野心和金钱万事不上心的情绪里是应该如同水池上被风吹出来的涟漪一样,转瞬即逝,可是他并没有想到,在回国将近半年后她依旧会选择和周呈重新到一起。

他这个孙女,什么东西都喜欢用新的,过季的衣服、化妆品她从来都不会再用,这十年来出现在她身边的男人从来都不会有任何重复,她从来不擅长回头看。

可是周呈这小子做到了。

对此,陈老爷子对他再次燃起了兴趣。

他牵着苹果和二壮时不时的就到周呈公司楼下溜达溜达,终于在一个冰雪消融的大晴天逮到了他。

周呈今天难得提早下班,他在心底思考着今晚做什么给陈北吃,这两天陈北来姨妈,整个人都显得格外倦怠,吃东西没有半点胃口,失去了吃和睡觉两个乐趣,她每天回家之后都处于极度无聊的状态。

周呈明白,不可能永远等陈北来撩拨自己,他在学怎么逗她开心,只是他实在不是一个有趣的人,做不到一蹴而就。

陈北不开心无聊的时候,他除了陪在她身边,现在并没有其它办法。

也就是这时他遇着了陈老爷子。

一人两狗,在他公司楼下状似无意的溜达来去,目光却直直的盯着他。

周呈面对陈北可能会患得患失,不敢上前,可是除陈北以外的任何人他都可以平静的应对,包括陈老爷子。

他懒得应对各种宴会和人际关系是一回事,能不能应对又是另一回事。

周家教出来的小少爷,应对各种人际关系,实际上是从小到大的必修课。

很久之前他想过见到陈北的家长该如何应对,陈北的家人都很爱她,如果知道她有了男朋友必然会好奇,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被找上了门。

周呈并没有躲闪,而是走上前去礼貌的问:您是在等我吗?陈老爷子听着他的话一愣,忍不住上下打量过他。

刚刚下班的周呈还穿着身商务西装,宽肩窄腰,腰杆笔直,整个人的气质都透着股清冷坦然。

这个第一印象还是很好的。

他装模作样的咳了一声,牵着苹果和二壮坐到路边的木椅上这才缓缓出声,我溜达到这里,来的时候好好的,要回去发现太远了,你能送我一趟吗?两人都心知肚明,陈老爷子必然不可能因为距离太远而回不去,只是一个电话的事,他的司机哪怕天涯海角都能将他接回去。

周呈没有戳穿他,只点了点头,可以。

他拿出手机给陈北发了条短信告知她自己稍微晚一点回家,却没有具体说明是什么事。

一旁的陈老爷子睨他一眼,忍不住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就这么快答应我。

周呈淡声回答:我知道您是北北的爷爷。

在我奶奶的葬礼上,我见过您一眼。

陈北身边的人也向来只需要一眼,他就能记得一清二楚。

陈老爷子哟呵一声,那你小子记性还挺好。

这种时候,正常人应该说句好话应和一下陈老爷子顺便恭维一句那是因为您老当益壮令人一见如故之类的话,可周呈嘴里向来说不出这些话,他只微微颔首,请您稍等一下,我去把车开来。

陈老爷子坐在原地眯着眼看他向一旁的停车场走去的背影,唇角露出了抹颇有意思的笑,他用手机打了个电话给另一头的绍老爷子,你准备好了没有?好了,那头的绍老爷子回答道:火锅和二锅头,就这俩玩意儿还需要你问?赶紧过来吃吧!这是陈老爷子打算给周呈摆的龙门阵,要了解一个人的品性,有什么比在饭桌上更方便的呢?要是普通人,往老爷子面前一杵被他经年累月的气势压一压估计什么话都紧张的倒豆子似的说出来了,可周呈不同,周呈是周家的掌权人,年纪轻轻经历的事儿却多得要命,加上老爷子对刘芳云这个狡诈的老太太的印象,他自然比起普通人要摆出的阵仗大,还特意请了自己的老伙计绍老爷子出马一块儿来会会这个年轻人。

两人到达绍老爷子的院子时里面正传来浓郁的火锅底料香气。

陈老爷子和绍老爷子是土生土长的江南人,他们吃不了辣却迷恋吃辣,尤其是正宗的重庆火锅是两人最爱。

陈老爷子下车之后拽住周呈,笑容满面:小周啊,送我回来一趟辛苦了,要不留下吃顿饭再走吧。

他说是这么说,手也没放开,拉着周呈就往里走,脸上的笑容就等着给周呈四个字——盛情难却。

周呈任他拉着,垂眸沉思一瞬,拿手机给陈北在她最爱的那家私房菜馆点了几个菜送到别墅,免得她饿着了。

他总觉得自己今天不一定能那么轻易离开。

陈老爷子志满意得的给周呈介绍里边的绍老爷子,然后拉着他就坐,等着好好盘问一下这个年轻人。

可是等到了酒桌上陈老爷子和绍老爷子才发现,周呈这孩子太实诚了。

问什么答什么,金边镜框下的眼睛里盛满认真,任谁都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两个老爷子想的招一个没用上,等到问无可问的时候,陈老爷子都忍不住拍拍他的肩膀,不问了不问了,喝酒喝酒!说着他给周呈满了一小杯二锅头。

这是绍老爷子专门用来品酒的杯具,磨砂玻璃杯,只有小拇指高,纹理精致漂亮,仿得四羊方尊,每次一杯正正好好的半两。

周呈看着这杯酒犹豫了一瞬,可随即又面色平静的对两位老人点点头,没有扫他们的兴。

二锅头偏辣,他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刺口的酒,只稍微抿了一小口就已经有了些醉意。

只是他初醉时从来都掩饰得很好,除了眸光水润些,压根看不出任何不同。

陈老爷子也没注意到,只怜爱的给他夹了几筷子肥牛,好孩子,别光喝酒,吃菜。

周呈有些恍惚。

他从来就没有和这样慈爱的长辈融洽的吃过一顿饭。

他的父母、他的奶奶,都没有。

周家吃饭,要么在自己的房间里吃,要么在大厅里一家人一起吃,规规矩矩,不能说话,恪守礼仪,不能有半点逾矩。

这是第一次,哪怕他被盘问了半晌,却依旧忍不住被这样寻常却又难得的氛围打动。

他强撑着手不会因为醉意上头而轻微颤抖,把陈老爷子夹给他的肥牛吃得干干净净,然后道了声谢:谢谢您。

陈老爷子被他这话说得二丈葫芦摸不清脑袋,夹个菜谢什么谢?随即又把这句话抛去脑后,一边吃得满脑袋流汗一边和绍老爷子抢火锅里的菜。

等到他们俩反应过来,周呈已经因为喝完了陈老爷子替他倒的那杯酒而靠在椅子里醉得迷迷糊糊。

周呈?陈老爷子喊了他一声。

周呈在昏沉中勉力应了一句,嗯?陈老爷子:……行了,看出来你醉得快不省人事了。

刘芳云那么诡计多端,谁知道她孙子心眼儿这么实在啊?绍老爷子咂摸了跟烟出来,有点心虚。

孩子是好孩子,起码就他看来,在他熟悉的晚辈里,周呈是心眼儿最实的孩子了,谁知道第一回见面就给他灌醉了。

陈老爷子也有点儿心虚,他背着陈北偷偷拽周呈来这,全须全尾一个孩子,结果竖着进来横着出去了。

谁知道他酒量这么浅啊!白酒这半两都没有,沾嘴唇上就醉,醉了还装没醉,又喝了半两,现在彻底喝得不省人事了。

这孩子不禁酒不说啊!陈老爷子有点儿恨铁不成钢,可周呈的电话却突然响起,上面显示着陈北的名字,还有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录下的陈北叫他名字的一声周呈。

陈北的声音向来带几分慵懒,有股吴侬软语的绵长腔调,一句周呈叫得缱绻,尾音微翘,几分调笑,能媚到人心底去。

电话铃响了两声,刚刚还依靠在椅子边紧闭着眼的周呈不知靠什么精神挣扎着睁开眼,眼底一片模糊,四处都是重影,他却精准的拿起手机接住了电话,连陈老爷子和绍老爷子都没来得及阻止。

周呈,你在哪儿啊?陈北的声音从那头传来,周呈眨了眨眼,纤长的眼睫遮掩住了眼底的迷茫,他左右看看,绍老爷子和陈老爷子正在对他疯狂摆手,示意他别说话,他愣了愣,在两人要松口气时乖乖回答:和你爷爷在绍老爷子家做客。

就是绍原他爷爷家。

绍老爷子:……陈老爷子:……得,给他卖了个彻底。

那头的陈北原本只是想找找周呈在哪里,这会儿却来了兴趣,哦?你怎么会在绍爷爷家?你爷爷拉我来的。

周呈,你是不是喝醉了?嗯,应该是。

陈北默了默,她只轻声问:喝了多少酒?周呈瞄了眼桌子上的小酒杯,语气有点自豪,半两,白酒。

绍老爷子:……陈老爷子:……这是哪里来的自豪感???喝半两就醉您还挺自豪啊。

陈北却忍不住笑出声来。

周呈自己也知道自己酒量浅,平常一口奶啤都能醉得意识不清,半两白酒确实足够他骄傲了。

那头传来的声音似乎是在起身,电话里陈北的声音懒散:坐在那里等我,我去接你。

周呈乖乖回答:好的。

等到挂了电话,他面对绍老爷子和陈老爷子两张有点郁闷的脸,缓缓说:谢谢两位长辈的款待,北北说一会儿来接我。

这会他有礼貌得东倒西歪,大概真的醉的不轻,连脑子都有些当机,知道要礼貌,说出口的话却诚实得要命:她刚刚还说……说什么?陈老爷子连忙问道。

可周呈这种时候却说话慢吞吞急死人,她说等她过来再找您算账。

陈老爷子:……绍老爷子:哈哈哈哈!周呈回答的话实在气人,可偏偏他清润的眼睛拢上一层朦胧,却依稀可见其中真诚,耳垂到侧脸因为喝酒绯红一片,此刻睡意过去之后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里,有股沾染上酒气的清冷骄矜,像块漂亮的拢了层光的昆仑美玉,实在让人不忍心苛责。

陈老爷子给他气乐了,陈北从哪儿找来这么个专门克我的小子?福克斯,给他搞碗醒酒汤过来,免得陈北那小丫头到时候责备我。

可他眼底却是满意的。

该说不说,他确实挺喜欢周呈。

任何一个人看到周呈至今以来的成就和他在他们面前谦逊的性格都会对这样一个年轻人产生欣赏的情绪。

他们这个年纪的老人都是人精,眼睛又辣又毒,看多了有花花肠子的人,见到周呈这样出淤泥而不染的直肠子哪怕被气到也不是真气。

起码陈老爷子不会如同过去一般觉得这个男人配不上他宝贝孙女,那个男人也配不上他宝贝孙女,面前这一个还是挺般配的。

福克斯很快端了碗醒酒汤过来,他递给周呈,周呈就接过。

哪怕喝醉酒,他骨子里吃饭喝水的习惯都依旧保存着,一碗醒酒汤也喝得斯文好看,喝过之后便放去桌子上,安静的坐在椅子里不再说话。

陈老爷子摆摆手,在槐树下和绍老爷子搭起棋盘,两个人下起象棋来,也不再吵周呈。

陈北到达时苹果二壮还特意到门口接了她。

来的次数多了,苹果二壮就熟悉她的味道了,它们遇到熟人都会忍不住接一把。

陈北挨个摸过它们俩的脑袋,这才闲庭信步的走了进去。

里头两个老人正在棋盘上大杀四方,骂骂咧咧,周呈乖乖坐在棋盘中间观战,认真听两个棋品不好的臭老头彼此甩锅,却也在陈北踏进这个院子的第一刻立马看向她,随即露出来一个浅笑。

哪怕喝下了醒酒汤,周呈的酒劲儿也没那么容易散去,只稍微清醒了一点,见到陈北进来,他扯了扯唇角,连水润的眼都弯了起来,北北你来啦?陈北忍不住倚靠在门框边挑了挑眉,有点心痒。

月光下,他这个模样,太好欺负了一点。

四十九陈老爷子和绍老爷子在周呈的话音落下后也发现了陈北的到来, 他们冲陈北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吃饭了吗?陈老爷子目光紧紧盯着棋盘,没忘关心一句她, 心里却在心虚不已,怕她兴师问罪。

吃了,陈北点点头,坐到了周呈身侧。

她的目光都落在周呈身上,带了几分兴致盎然。

男人也在看她,眸光清透水润,那颗泪痣都像缀在他眼尾的星星一般多了几分撩拨人的漂亮,他眨了眨眼,偷偷在桌子底下握住了她的手。

周呈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 能够完全覆盖住陈北的手,团在掌心。

牵到了手之后他反而半垂下眸子, 将视线都移到了两人相握的手上。

如果是在平时他是绝对不会在外面这么做的。

他还没有完全适应男朋友这个新的身份, 也不习惯在外面太亲密, 一板一眼长大的小少爷哪怕极力打破周家的束缚也依旧有些东西刻在骨子里。

陈北高一的时候嫌周呈烦人, 她用一口最正宗的吴侬腔调嘲讽过他是楼阁里的大家闺秀, 做事说话都带着老旧的规矩, 像是旧时代走过来还不适应新时代的迷茫小羔羊。

她说这话时是不屑的,因为她不知道周呈的遭遇也不知道周家是什么模样, 她只是在竖起自己的刺,在第六感的驱使下说出这样刺痛周呈的话, 希望他不要再莫名其妙的死死盯着她跟在她身边。

可是周呈只是短暂的愣了一下, 然后语调清泠泠的说:没错, 你说的对。

后来他一直在尽力走出楼阁,不做那个一板一眼的人,不做什么都被人规划好强制去执行的人。

但他依旧保持着某些训诫,哪怕在大庭广众下和陈北牵个手,都会羞涩、脸红、不好意思又强逼着自己习惯,保持正常。

就像陈北曾经在教学楼的过道里拽着他接吻时他一边心跳如擂紧张得要命一边又无法抗拒,最终只会被她逼得眼尾泛红,在老师过去之后拢着她的腰下巴颏抵住她的额头喘息一般。

有时候陈北真的很想试试在大街上对他做出更加出格的事,看看他会有什么反应,只是前段时间她们俩一直忙个不停,压根没有机会悠闲的到街边闲逛。

她眸光渐深,仿佛想起了一件什么有意思的事,连唇角都略微勾起来。

陈老爷子一看她就知道她没憋好屁,上一局棋已经结束,他靠在自己的竹编椅里,先开口说话:你在打什么鬼主意?陈北被他这一句问话拉回来,似笑非笑的看向老爷子,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问道:您把他截来绍爷爷家是在打什么鬼主意?她眸光瞄过,两个老头心底都有些做坏事被抓包的尴尬,可凭借老辣的经验陈老爷子面上依旧保持平静,不动声色的回答:我觉得和他比较投缘,所以特意邀请他来老绍这里做客。

实际上这个解释也算说得通,毕竟绍老爷子喜欢邀请青年才俊来家里做客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

陈北当然不会信,但是她也没有继续追究,前面说来找老爷子算账只是一句玩笑话而已,毕竟看上去,周呈也没有吃亏,反而还把老爷子噎得说不出话,陈北不偷笑就不错了。

她在桌子下捏了捏和周呈交握的手,周呈终于抬起头来再次看向陈北。

回家吗?好啊。

周呈说这话时唇角漾起抹清浅的笑,像是对陈北说的回家这两个字感到极度愉悦。

笑得跟个傻小子似的,陈老爷子没忍住,看着周呈吐槽了一句,他这酒量也太浅了。

陈北一边起身一边回答:浅有浅的好处,倒是您,别老拉着绍爷爷喝酒啦。

她勾唇一笑,不然我可给绍原打电话了。

绍老爷子身体这些年不算太好,绍原每天监督他少饮酒少抽烟,绍老爷子几乎被磨得耳朵起茧子。

听见这话连忙一脚踩到陈老爷子脚上止住了他的话头,笑着摆摆手:行,我监督他,你快走吧。

陈北哼笑一声和两位老人道别,牵着周呈往外走去。

夜晚的风吹来,冰凉一片,刚刚喝了醒酒汤,现在又被冷风倒灌,周呈模糊的思维略微清醒了一点,两个人漫步绕过绍老爷子的小院才走到陈北的车边。

车上的暖气打得充足,周呈坐上副驾驶之后下意识俯过身要替陈北系安全带,他身上的气息带着点浅淡的冷冽酒气,鼻尖蹭过她的下巴又飞快坐回了原位。

车里的暖气打开,瞬间氤氲了整个车厢,刚刚清醒一点的周呈意识又模糊了几分,倚靠在车座里,难得显得有些懒散,却始终偏头看向陈北不舍得挪开眼。

北北,他突然叫了她一声,等到陈北尾音略勾的嗯?一声才接着说:你好美。

陈北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吹了声口哨,一双桃花眼在光影中上扬,暖黄的小灯映照出她眼底的愉悦。

可她没有回应,只等车到了快到缇岸雅苑前的一条荒无人烟的小道时在路边停车。

这条小路甚至没有路灯,唯一的亮源是路虎车前的近光灯和她们车内的那盏小灯。

她解开安全带,与周呈对视。

等会我可能要做一件坏事,所以在这之前,我允许你先做一件你想做的事。

陈北补充了一句:任何事。

周呈只盯着她不说话,过了半晌才扣住她的后脑勺,狠狠咬上了她的唇。

周呈面对陈北,向来压抑居多。

只要不是在床上,哪怕是亲密行为都在克制着自己,他从来不顾自己,只想让陈北开心舒服。

可实际上,哪怕是一个吻,他都恨不得铺天盖地压得陈北喘不过气。

本质上,周呈是极其强势的一个人。

他想叛逆就一定要叛逆到底,等陈北,跪三清,拿下周家的家产;他想做的事从来不会打消变更,哪怕木呈可能负荷不了他都要想尽办法把二代做出来。

只有面对陈北,他会主动的,刻意的低头。

在他心底,陈北是远胜于他的坚持的存在。

也只有在喝醉酒,在得到陈北的默认后他才敢释放一点点心底压抑的那些近乎疯狂的感受。

就像这个带着酒味的吻。

陈北推了推他,周呈这才缓缓停下来,他在车内一盏小小的灯光下,目光紧紧盯着她,下意识舔了舔唇。

像是只在用眼睛锁定猎物的狼,没有理智,只有本能。

其实陈北很喜欢他这个失控的模样。

她呼出口气,蹭了蹭周呈的脸,掩盖住自己眼底的恶劣,低声问:未来一个月,你忙不忙?周呈脑子里还是混沌一片,说话做事全凭本能,陈北怎么问,他就怎么答:不忙。

那陪我去一个地方好不好?陈北说。

好。

周呈回答的毫不犹豫。

你都不问问去哪里吗?为什么要问?陈北被他的回答取悦,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

周星星,要是我把你骗着卖了你怎么办啊?不知道。

男人摇头。

陈北笑容更深,从车载抽屉里掏出来一份文件翻到最后的签字页连同签字笔一起递给他,那签字吧。

周呈接过,男人的分明的指节握着签字笔,笔尖微顿,他偏过头,那双被酒气沁染的眼睛看向陈北,突然哑声问:有什么奖励吗?嗯?陈北挑眉。

周呈抿了抿唇,磕磕巴巴的重复了一遍,我这么听话,有什么奖励吗?陈北听着这话有点耳熟。

仔细一想发现她自己以前逗周呈就常常说这句话,喝水要奖励,早睡要奖励,凡是周呈为她健康着想要她做的她都要讨要奖励。

只是她说这种话时理直气壮,满脸恶劣,周呈说这种话时满脸期待却并不太适应说这样讨赏的话,耳尖通红又执拗的看着她,等她给他一个答案。

喝醉酒之后可爱的男人。

陈北凑近他,在他突出的喉结上咬过,周呈的呼吸骤然沉重起来,连眸光都开始再次发暗。

可她却又偏偏向上揽住了他的脖颈,女人清冽的香气瞬间萦绕在周呈的笔尖,令他连眼尾都开始压着一抹红,那份文件在他手里被捏皱,然后跟着他的掌心一起覆盖到了陈北腰间,将她扣进怀里。

奖励你未来一个月在痛苦和快乐里度过好不好?这是陈北趴在他耳畔对他说的最后一句令他印象深刻的话。

第二天周呈醒来时晨光熹微,陈北正缩在他怀里,长卷发铺了满背。

他下意识将怀里的女人抱紧一点,太阳穴却在酒意消散后突突痛得要命,昨晚从绍老爷子的院子到车里所发生的事片段式的一点点回荡在脑海里,他还来不及去想自己是怎么气得陈老爷子近乎笑出声来,陈北昨夜的最后一句话骤然在脑海中回荡。

——奖励你未来一个月在痛苦和快乐里度过好不好?他好像答应了陈北一件不得了的事。

周呈下意识想去找昨晚签的那份合同,可陈北动了动,无意识的又往他怀里缩了缩,小半张脸都埋进了他脖颈间,鼻尖蹭得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微痒。

他顿时就不想再动,也不想去管疼得发麻的太阳穴,只想就这么抱着陈北继续躺在床上了。

等到陈北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半,周呈也终于有闲心去看那份就张扬的放在床头,自己毫不犹豫签下的合同。

上面大大的——旅行综艺——几个字顿时映入了他的眼底。

周呈:……他的眼底第一次露出了些迷茫。

陈北刚刚洗漱完毕,穿着贴身睡裙从浴室走出来,见着了他这模样倚靠在门框边没忍住笑出声来。

周总,自己答应的事,可不好反悔啊。

这是什么?周呈仔细翻看了一遍这个合同之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旅行综艺啊。

陈北走近他,裙摆摇曳得人目眩神迷,她弯腰与他对视,眼底的恶劣都快溢出来了,不过地点不在国内,在国外。

去不去?周呈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随即抬手替陈北将颊边的碎发别去耳后,点点头:去。

只要你想去,我都会陪你去。

事实上,在昨天见到周呈之前,陈北压根就没想到过参加旅行综艺这件事。

陈北名下投资的除了广告公司还有娱乐公司。

而在前段时间,刘兆宇这小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在陈北旗下的一家子公司进行二轮融资时投了一大笔钱进去。

当然,用他的话来说,那叫跟着北姐有肉吃。

陈北和他那么熟悉了,对此无所谓,可是事情坏就坏在他有了点股份,无聊的时候就加了公司里一个项目组,那个项目组正巧就是这个综艺节目。

这项目组穷、破、小,已经做出来的几期节目无人问津。

刘兆宇加入进去之后娱乐公司总裁看他面子,咬牙拨了百来万进这个本来要被舍弃掉的节目组算意思意思了,可是刘兆宇难得感受到了一点斗志,百来万是请不来娱乐圈的任何有名气的明星的,但是他不一样,没有谁说过一个节目必须要有娱乐圈的明星,依照他所处的圈子,他大可以把自己的狐朋狗友们请过来充数,反正他们一不缺钱,二还会来事儿,个个俊男美女,剩下的百来万正好可以落到实处。

这么一想,他就来了劲儿。

再一想,他的朋友里,话题度最高的就是陈北了。

自从上一次陈北在中日交流会上和周呈大出风头并且被人扒出了身份信息之后,虽然被层出不穷的热度覆盖,可是互联网那么点儿事,稍微有风吹草动,过去的热度都可以被重新点燃。

更何况,陈北这样神秘、迷人、强大的女人本身就自带话题度。

于是刘兆宇大着胆子特意跑去了北鸣星邀请陈北加入。

当然,他接受到了陈北的拒绝三连。

陈北是不会理会他这么无趣的请求的,更何况他除了陈北还大着胆子想要邀请周呈。

刘兆宇被她刺得人跑了,不过把合同留下了。

陈北给他留了点面子,起码没有当着秘书们的面把你不知道我被你们这节目浪费的每分钟所损失的人民币说不定都足够买下你们整个节目组了吗?为什么你要用这样无趣的事情来浪费我宝贵的时间呢?我建议你闲着没事做就去找个螺丝厂拧拧螺丝也比让我去参加这种节目靠谱这样的话说出来,而是让她们到办公室外面再说。

这样的结果就是她们以为陈北和刘兆宇在谈什么重要的事,在替陈北下班收拾包裹的时候把这两份文件也贴心的放进了陈北的文件夹中,直到陈北回家才发现这件事。

陈北不会愧疚于自己的出尔反尔,再次联系刘兆宇时也理直气壮。

但是她紧盯着此刻的周呈,眸光闪烁。

男人眼底没有昨晚被她蛊惑着签下合同的不悦,也没有考虑过他自己的想法。

他不怕镜头,能够在镜头下坦然自若,可是不代表他就会喜欢参与这样带着娱乐性质的节目,去任由别人探讨观赏。

没有谁会比陈北更加懂得周呈有多不喜欢别人将目光凝在他身上。

陈北参加,是抱着目的的,而这一家公司也与她利益相关,假如因此而节目爆红,她还可以赚得盆满钵满。

可周呈不一样,这一切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你想好了,陈北脸上的笑淡了一点,真的要和我一起去参加吗?是啊,周呈揽住她的腰,拉着她坐到自己腿上,一边给她把散开的头发重新扎好一边淡声说:我也有私心,和你一起去,那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你的正牌男友了。

我为什么不去?陈北:……哦,她忘了,周呈对男友这个名分有一种近乎执着的追求。

希望你记住今天的话,陈北勾着他的下巴,笑出声来,也希望你到时候不会后悔。

陈北眼底闪烁着一点兴奋和狡黠,她的话没有说完。

——希望你到时候不会在我一次次打破你的习惯,强逼着你融进国外开放的氛围后后悔,情绪被逼到极致时再露出那样好欺负的神情。

因为到时候她一定会忍不住吻过他眼角的泪痣,把他欺负得更狠的。

只要想一想,陈北就兴奋得几乎要浑身战栗。

她的话未尽,周呈却看出了她的想法,他早已习惯了陈北的恶劣,也逐渐掌控了一点能让她愉悦的方法。

他吻了吻她的唇角,低声说:那我应该求求陈北小姐手下留情。

陈北没有回应这句话,因为她想起来了另一件很重要的事。

可是有一个问题,陈北眼神玩味,节目组不会给我们钱,我们也不能带钱。

要自力更生,周先生。

周呈:?五十既然决定要参加综艺, 陈北和周呈第二天就开始将未来的时间空闲出来。

对于要出门旅行这件事,陈北已经快六年没有过了,自从进入陈氏以及离开陈氏以后她再也没有闲工夫去哪里玩, 至于周呈就更不用说了,他几乎从小到大都没有时间出门旅行,去得最多的景点大概是从来不像个景点的鹤枝山。

两个人说没有点期待是作假的。

陈北是为这难得的在所有事都尘埃落定之后能够悠闲出门,并且还是全程拍摄这样新形式的体验而期待。

周呈是因为可以和陈北一起出门。

在前往拍摄国家的前一天陈北拉着周呈去了趟国贸大厦。

她算是终于找了个逛街的机会,可劲儿的拉着周呈进店,从服装店到饰品店挨个配套下来,难得有闲情逸致的逛了一下午,直到夕阳低垂才走出来将买下的东西丢去车上。

假如说陪女人逛街是检验一个男人是否合格的标准之一的话,陈北觉得周呈是满分的。

他向来很有耐心,哪怕陪陈北试口红都能给出中肯的意见,走路拎包什么的更是顺手的事。

其实这并不是两人第一次逛街了, 更早的时间还在十年前,可那时周呈陪陈北逛的不是国贸大厦, 而是学校后面, 那条白墙黑瓦的小街。

大概每个高中附近都会有这样一条小街, 是学生们的天堂, 网吧、小卖部、桌球室、小吃摊, 鱼龙混杂却又新鲜自在, 陈北得承认她并不喜欢去那里,但是她喜欢偶尔拽着周呈逃晚自习去那里。

她只是单纯的很恶劣的想看看周呈这样一板一眼处处都是阳春白雪的小少爷进了这样的地方会是什么模样。

那时他第一次去时近乎无措的反应确实是取悦了她的。

可周呈这个人, 适应能力很强,后来再跟她进去, 就不再会那样表现了, 反而学会了在几个小商贩间选一个看上去干净些的买下递给嘴馋的陈北, 跟着她穿梭在白墙黑瓦的小巷间,沉默又冷淡,却寸步不离,直到她玩得尽兴了才会拉着她离开,让风吹干两人身上的烟尘气。

后来陈北觉得无趣,也就不拽着他去了。

两个人从国贸大厦回到车里,周呈低声问陈北: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未来的半个月他们都将在国外,今天算是两人假期的第一天。

陈北眯着眼看了眼天边的火烧云,那里铺陈了一片渐变的亮堂,仿佛是条红到极致的绸缎一般耀目。

去一中后街吧。

现在的一中后街已经从普普通通的玩乐一条街变成了众所周知的网红打卡点,连小巷里面的巴掌大摊子的小吃都成了必打卡小吃。

周呈牵着陈北下车时脚下正是泥坑。

这条路,年久失修,但哪怕在街道入口看都能见着里边一片红红绿绿的小灯牌以及穿梭其中的人。

有穿着一中校服的学生,也有举着手机直播的网红,还有慕名闲逛的游客,但总的来说,还是学生最多。

此刻正是一中最后一节课下课后,晚自习还没开始的空闲时间,学生们成群结队的进了周边新开的小餐馆用餐,也几乎围满了这附近的小吃摊。

周呈看着这样拥挤的小巷下意识顿了顿。

他倒不是嫌弃,他只是觉得太过拥挤的地方连空气都显得有些不顺畅,而现在寒冷的温度还没有过去,不少人都穿得厚重臃肿,进去之后再想回身就很麻烦了。

陈北今天穿了一身羽绒服和牛仔裤,倚靠在车边,脸侧的白色滚边毛领衬得她眉眼灼灼,她笑着问:周少爷,走不走啊?周呈呼出口气,牵过她的手,跨过泥坑拉着她往里走。

可是等陈北和周呈往里走之后她却发现周呈仿佛比她更加熟悉这里。

十年里她对这条后巷的记忆几近模糊,只有过去那点自己常常拉着周呈走过的印象,可是这里的七拐八折,周呈却全部记得。

他甚至还记得十年前陈北最喜欢驻留的小摊是哪几个,拉着她走走停停时间或的塞几片果铺或者烤串到她手里,他将人流挡在前面,半点没有让陈北感到拥挤。

直到最后陈北忍不住问:周呈,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来过这里很多次?周呈不知想到了什么,背脊微僵,随即才淡声回答:来过不少次。

你第一次带我来这里之后为了下次和你能够好好玩,我确实中途偷偷来过很多次。

周呈高中的时候是真的适应不了这样嘈杂、慌乱的地方的,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不同的表情,到处都是叫嚷声,空气里弥漫的是街边不同小吃滋滋烤过的香味,时不时街头巷角说不准还能遇到几伙人在打架,他从小到大都不被允许到这样的地方来,更没见过这样的地方。

周家家教严格,他见的最多的是周家精致奇巧的假山楼阁,亭台水榭,冰冷且清淡,到处都要透露出周家阳春白雪的高雅。

这里的反差太大了。

可是那时候,陈北倚靠在墙边玩味的看他,笑容恶劣的对他说:你要是不喜欢这里就不要再跟着我不就好了吗?随后她融进了灯光中,自在,洒脱且坦然自若。

她好像天生就能适应这些布满人间烟火味的氛围,无论是普通的街边小摊还是商业大厦,她人在哪里,从来都不会显得突兀。

于是周呈忍下了所有的不适,执拗的跟在了她身后,第一次和她一起走过了这条街道。

后来他自己近乎脱敏一般的一次次重复走过这里,学会适应震耳欲聋的音响,街边偶尔夹带几句脏话的吴侬问候,也学会了在这么多的小摊间挑几个他觉得还算干净卫生的在陈北下一次拽他来这里时买给她吃。

他其实珍惜和陈北的每一次相处,光看看陈北鲜活的脸他都能够在心底保持难言的愉悦很久。

可陈北问起他是不是背着她偷偷来过这里很多次时,他回忆起的却不是他为了陈北而努力适应这条街道的烟火气,而是陈北不辞而别后他一个人行尸走肉一般独自走过这条街道。

他那时候无知无觉的走了很多很多遍,麻木的走过两个人最喜欢走的地方,然后靠在街道尽头的长椅边发呆。

他现在对这条街道的熟悉,更多的其实是出自那时孤魂野鬼一样的晃荡。

现在再回想起来,他依旧能感受一缕浅淡的属于少年周呈的撕心裂肺的痛楚和恐慌,那是他格外不想回想起的回忆,所以他也刻意的掩盖了这件事。

可就像周呈能够敏锐的感受到陈北的情绪一般,陈北也同样可以敏锐的察觉到他不同的情绪。

她拽了拽周呈,把手里的糖葫芦往他唇边递,周呈,吃一口。

于是周呈俯身在咬住了最上面的一颗,冰红的糖衣在他唇间泛起一股甜意,咬下去之后的山楂酸酸涩涩,两者中和,令周呈舌尖都泛起一股酥麻。

陈北却骤然拽住了他的衣领,极快的踮脚在他唇边吻过,舌尖轻轻扫过他的下唇。

哪怕是周呈都有瞬间的大脑空白。

两个人外貌过于优越,在这样的夜市里也同样吸引人的眼球,刚刚那么一个吻已经有了周围的学生时不时好奇瞄过两人。

可这不是最重要的,周呈第一次在大街上被陈北吻过,等反应过来之后如玉的耳垂都泛起抹红,他直起腰,似乎想说什么,张了张唇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刚刚想起过去的回忆而下意识产生的刺痛此刻更是再难寻到。

因为陈北凝视着他,勾唇轻声笑了起来,果然,吃过糖葫芦的人,都是甜的。

她说这话时语调刻意的拉长,是在纯纯调侃人。

周呈在她的注视下那抹红甚至要蔓延到脸上。

默了默后他才低声说了一句:坏姑娘。

这三个字令陈北几乎笑出声来。

她上上下下的打量过周呈,说:我走累了,不想逛了。

陈北没有过度的为难他,反而率先拽着尚未反应过来的男人走进了一条狭窄的小巷。

小巷后的灯光更加昏黄暧昧,周呈定睛一看才发现这是家十分隐秘的酒吧,他其实有点印象,毕竟十年前这家酒吧就开在了这里。

陈北十年前还是留情了一点的,起码那时候没有带周呈进过混乱不堪的酒吧,甚至每次来这条街道还特意避开了这一处。

因为她本心里还是觉得这样的地方并不适合周呈这样的好学生,各种意义上的好学生。

哪怕只是穿透玻璃也可以感受到里面的音乐震耳欲聋,舞池里的男男女女随着音乐正在疯狂摇曳着,尽情的挥洒着生活的不悦与压力。

这是和十年前比几乎没有丝毫变动的地方。

可陈北依旧没有带周呈进去,反而拉着他进入了酒吧后的昏暗小巷里。

这里反而寂静无人,没有半点灯光,只能借着月色勉强看清对方,酒吧里动感的音乐正在穿透墙面,传来朦胧且模糊的重金属乐器演奏声,明明是这样嘈杂的声音,却反而显得两人所在的这一块越发寂静。

周呈的背抵着粗粝的墙面,甚至能感受到身后音乐和尖叫声一同作用下所带来的震动,连带着他的心跳如擂都仿佛与这些震动融合到一起,一下一下的有力跳动。

周呈,我第一次发现这个地方的时候,是高二,恰巧遇到了高年级几个学生在打架。

明明没有多少光线,可周呈就是能见到陈北仰首说这句话时眼底所藏有的恶劣与野性。

因为这里很少有人来,做什么都不会有人发现,这个墙根下发生的事可太多了,她的声音沙哑慵懒,我靠在墙边看戏等他们打完,后来又走来了一对高年级很出名的情侣。

他们两个在这里纠缠,在这里接吻,我看完了全过程,陈北说到这里眯了眯眼,似乎是在回忆,我第一次接着月色看清男女是如何激烈亲热喘息的,你知道那一瞬间我在想什么吗?周呈抬手摸了摸陈北精致的唇,迎着她的目光不知想到了什么,喉结滚了滚。

什么?陈北突然绽开笑容,一个带着几分肆意的恶劣笑容,刻意压低声音说:我在想,我该拉着你一起来看,然后等他们离开之后拽着你这个好学生复刻一遍。

她说这话时仿佛在念什么奇妙的魔咒,近乎低声呢喃,却每一个字都清晰的涌进了周呈的耳中,令他瞳孔微缩,忍不住顺着她的话去想她想做的事。

你刚刚说我是个坏姑娘,你说错了,我刚刚不够坏,她凑近到他唇边,媚眼如丝,缓缓开口,现在才够坏。

我当时想,你要是和我在这里接吻,你会发疯的吧?周呈被她撩拨得连呼吸都乱了几分,他抬手抚过陈北白瓷似的脸,像被迷惑一般要俯下身吻她的唇,却被陈北躲过。

女人的眼睫随着她眨眼时扫过他的脸,仿佛扫到他心口,令他整个人都轻颤着,眼眶通红。

嗯?,陈北眉眼轻抬,接着问:你会发疯吗?会,周呈回答得很快,声音发哑,视线却落在她脸上,一字一句的认真回答:十年前的周呈会发疯的。

坚持被碾碎,爱欲被满足,偏偏又足够清醒的知道陈北没那么喜欢他,他抓不住他。

十年前的周呈会因为那个可能存在的吻而发疯的。

那现在呢?现在的周呈很开心。

现在的周呈,坚持被碾碎,爱欲被满足,还拥有了站在陈北身边的资格。

十年后的周呈只会因为这个即将出现的吻而战栗,在等待陈北的许可后近乎虔诚的在她唇边烙印上自己的温度。

哪怕在大庭广众之下被陈北拉着亲密,似乎也没有那么的难以接受。

她的亲吻、她的都弄都像是加在他心底的一把火,撩拨出那个被一座座大山压到几乎喘不过气的小人。

想要推翻,想要穿过崇山峻岭握住这只正在蛊惑着他的精怪的手,哪怕头破血流也不后悔。

起码在两人对视间,在那股暧昧到极致的氛围被彻底点燃的瞬间,周呈再也记不起自己身处何处,他揽紧了陈北的腰,两人靠在这片无人却伴着疯狂的躁动的音乐的墙面,吻得疯狂,像两株彼此缠绕的藤蔓,纠葛不休又没有谁愿意率先放手。

周呈突然理解了那天陈北对他说的话。

——奖励你未来的的旅程中痛苦和快乐交织。

原来是这样交织。

她在用今晚,让他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第二天陈北周呈起的都很早。

刘兆宇接到两人签字的合同的那一刻,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连夜敲定了其他参与成员,然后和导演节目组订好了全体飞欧洲的机票,并且将第一场拍摄放在了机场的特别休息室。

当然,这个休息室是他偷偷刷了他爸爸的脸才借到的机场最大的一个可以容纳近百人的休息室。

到达机场的前一刻陈北还在想着飞国外之后怎么欺负周呈,进了第一个拍摄场地她就发现欺负周呈之前她自己的磨难就先来了。

陈北和周呈到达机场时这里已经来了不少嘉宾,刘兆宇没想着给所有人做介绍,反而率先让摄像把摄影机打开。

开拍了哈,各位嘉宾们,行李箱得要打开检查一下,除了衣服和生活必须品以及相关证件不可以带别的哦。

刘兆宇站在镜头后,穿着袖珍小马甲,手里拿着小喇叭,笑眯眯的说道:咱们就先从北姐和周哥开始吧。

陈北:……她撇了一眼现在当家作主的刘兆宇,这小子连夜和编导们商量,都一致觉得把所有人都感兴趣的人放在第一个最能在一开始就将观众吸引进来,同时他们也自信可以用后面的内容抓住观众的眼球让他们舍不得退出,在来之前他七拐八弯的告知过陈北这件事,所以陈北并没有什么抗拒的缓缓打开了自己的行李箱。

——琳琅满目。

衣服、护肤品、包包、生活小物整整齐齐的摆在里面。

昨天买好的东西,周呈晚上连夜帮她整理好的,陈北确信里面绝对没有刘兆宇要求以外的东西。

可刘兆宇挑眉,把里面的小配饰一个个的拿了出来。

陈北向来喜欢雍容华贵亮闪闪的东西,哪怕是小配饰都一个个的价格不菲,更别提配衣服的手表手链项链了。

北姐,说好了穷游,你带这么多奢侈品,没钱了随便卖一个岂不是作弊?刘兆宇笑起来,让一旁的工作人员拿个麻袋来,全部没收。

陈北:……陈北看着自己精心挑选的配饰和小手表被拿走心痛难忍,似笑非笑的看向刘兆宇:难道你觉得我会落魄到要靠卖奢侈品求生吗?那可说不准,刘兆宇挑眉。

他不来虚的那一套,玩儿的就是心跳,没有剧本,追求真实,随后又把陈北还未开封的几品高价护肤品和几个昂贵的小包给没收了。

陈北脸上的表情逐渐面无表情到沉重,眼看着编导拿出来的麻袋逐渐充盈她的行李箱逐渐干瘪,直到刘兆宇要把她唯一的那一副Prada新款墨镜给没收之后才终于忍无可忍的说道:这墨镜谁会要啊?那可说不准。

要不你直接把我的行李箱给拿走?谁知道刘兆宇为了节目效果不要命的抬头问:可以吗?你这行李箱也挺贵的。

陈北:……你!完!了!陈北第一次怀疑接受了这个项目并为之而兴奋的自己是不是傻。

五十一陈北以为自己兴冲冲跑来参加节目却被刘兆宇没收近乎全部的东西是她来这里以后经历的最惊奇的一件事, 可是等到达了欧洲之后她才发现自己错了。

她在欧洲待了将近十年,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熟悉这里了,可是她依旧小瞧了刘兆宇这一次下定的决心。

刚刚下飞机, 被刘兆宇哄骗来的友情嘉宾便上了不同的转机。

陈北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前往芬兰赫尔辛基的机票有些困惑。

刘兆宇没有给任何人透露哪怕一点剧本,陈北在来之前也算了解过旅行综艺的运作流程,再如何也不至于这样一言不发的把嘉宾给分开,让所有人都像没头苍蝇一样跟着走。

陈北不习惯脱离掌控的事情,她也不习惯未知的未来,这样的未知只会带给她一点焦虑感。

一旁的周呈倒是没有什么感觉,他的行李箱里除了衣服就是帮陈北带的各类小零食,酱料,调味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去国外开饭店,也是因此, 他的行李箱几乎没有被拿走什么东西。

尽管北欧对他来说很陌生,可是站在陈北身边他压根不在乎这些。

刘兆宇显然看出了陈北的想法, 在一旁笑着说:咱们就是要让你无法操控才有意思, 全部已知还有什么意思?陈北没说话, 也没回答。

她靠在飞机的经济舱靠椅里, 并不算太舒服, 这场航班的经济舱空间狭小得可怜, 哪怕陈北最落魄的时候都没有坐过这样狭小的空间。

一旁的周呈看出了她的不适应,让她稍微往自己的肩膀上靠了靠, 这趟从伦敦飞往赫尔辛基的航班有整整五个小时的行程。

陈北没有管摄像机,脸埋进了周呈的脖颈间, 轻微的呼吸扫过他白皙的皮肤, 如果是往常, 她大概要像是只女吸血鬼似的轻轻咬过周呈脆弱的脖颈,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这是她搅乱周呈的方法之一,像是在他身上最显眼的地方打上自己的烙印,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男人属于她。

周呈不适应,但却纵容。

哪怕顶着脖子上的咬痕四处招摇与他的本性完全不符,可他依旧能够打破底线接受。

但今天陈北没有那个心思。

她靠在周呈脖颈间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够听到的声音小声说:要是这场旅行我不开心了,我们就丢下刘兆宇和摄影师跑路。

周呈把刚刚空姐发给他们的海报拿起来挡住了自己的半张脸和陈北的整张脸,同样小声问:跑去哪里?随便,陈北低声商量跑路计划:到哪里是哪里。

好。

不过我觉得,我应该先找个旅馆休息几天,要是能够看到极光,和你租辆船两个人漂到波罗的海上……最后几个字陈北声音越发低了下来,可周呈却听清了,他该感谢有画报的遮挡,不然摄像机说不定能够把他耳尖骤然泛红的模样拍下来,到时候全天下的人都能猜到陈北这个坏姑娘对他说了什么了。

两个人窸窸窣窣的声音传不到摄影机里,摄像老师也觉得五个小时的行程太长,拍了两人取一点素材后就停止了拍摄。

降落到赫尔辛基万塔国际机场时已经到了深夜两点,大概刚刚下过一场雪,除了机场外,地面都覆盖着厚重的雪粒,陈北在到达伦敦时就换上了厚重的羽绒服和靴子,此刻踩在雪上沙沙作响。

安静的城郊有一阵风吹过,刘兆宇打了个哈欠,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纸条,北姐,周哥,这就是咱们的起点了哈。

你们现在来抽一下你们的终点和目标在哪里。

陈北扬眉,从他手中抽过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孤独的行者们,往北走吧,找到拉普人的部落,向他们询问看到极光的时间。

没了。

就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就是她们未来半个月的目标。

陈北刚刚想跑路的想法几乎瞬间就再次涌来,她觉得刘兆宇不靠谱。

可是刘兆宇却比她先跑路了。

赫尔辛基依旧覆盖着厚重冰雪的街道,两个托着空荡行李箱的人,一个摄影老师,一辆只加了小半车厢油的让陈北怀疑是不是出生于上世纪的破旧沃尔沃p1800老爷车,哦,他们三个人还身无分文。

刘兆宇不是人,把摄像老师的银行卡也收走了。

他倒是坐上了返程的飞机,准备开始剪辑第一期节目了。

我们这是个综艺还是个纪录片?陈北忍不住发问。

摄像老师挠了挠头,干了这么多年,他也是第一次知道还能这么拍节目,除了他没有任何工作人员,只能试探性的说:刘导给我们画饼的时候好像说未来这很可能成为第一个记录性的慢综艺片?他说要对标无团队记录恐怖片的那种经典。

陈北:……周呈:……三个人相对无言半晌,零下三十度的天,摄像老师被两个人死亡凝视得冷汗都快下来了。

他是知道面前这两个人是什么身份的,没一个他能惹得起,刘兆宇这个设定简直是个人都觉得不靠谱。

可陈北却突然给气乐了。

她摩挲了一下下巴,缓缓说:我以前一直以为刘兆宇这小子是个不学无术的混球,现在突然发现他还是有点东西的。

这样简单到极致的节目运作方式和高度自由的节目计划反而激发了陈北的兴趣。

她天生喜欢追求刺激和自由,如果只是单纯的重重束缚她可能会产生厌倦的情绪,可一个完全交给她们自己掌控的目标哪怕有重重限制,她眼底也会闪烁着玩味和跃跃欲试的光。

陈北看了一眼身侧的周呈,他始终带着一种万事万物到他眼前都平平淡淡的淡然,哪怕看到刘兆宇离开,看到他们堪称贫困的物资,他也依旧的温润且坦然,眼底氤氲着一点转瞬即逝的笑意,他偏过头问陈北:我们走吗?实际上周呈也同样觉得这个节目形式很有意思,他不习惯和太多人相处,这样一个摄像老师加上他和陈北两个人,一路向北,似乎也很不错。

几个人没有多说就上了车。

陈旧的老爷车很快发动,带着些腐朽陈旧的发动机轰鸣,地面的雪粒被轮胎卷动得上扬,趁着月色几人慢悠悠的朝前驶去-图尔库是芬兰旧都,也是芬兰的第二大海港和工业基地,距离赫尔辛基的距离——不算太远。

这是陈北周呈的老爷车剩下的油量所能抵达的最远的城市。

两个人并没有一开始就选择向北走,反而向西行到这里,然后将车停在了一家旅店门口。

很小很旧的一家旅店,却是陈北周呈所能暂时负担的最经济适用的一家。

因为这家旅店的老板是个中国人,可以免费暂时收留无处可去的同胞。

这还是陈北晚上偷偷混进了几个图库尔的华人留学生微信群里打听到,并且在车上连夜联络到的愿意收留他们的落脚点。

哪怕是摄影师都忍不住感叹陈北脑子的灵活,轻而易举的就让几人不至于露宿街头。

赫尔辛基到这里也不过两个小时而已,几人到达时天依旧一片黑暗,只有点点繁星点缀在夜空里,三月份地球公转所带来的超长夜晚一直笼罩着这座城市。

旅店的老板是个看上去极其朴素的老太太,她站在她的小旅馆门前,穿了一身黑色的貂绒,雪落在她的肩头和貂绒间,令她像是旅馆前驻守的雕塑,等那辆她等候已久的老爷车出现在眼前才终于抖了抖自己身上的雪,冲几人露出一个笑容来。

怕你们来晚了没人开门,我合计了一下时间就在门口等你们了。

老太太替他们旅馆的铁门,一阵阵的热气从里边冒出来,蒸了陈北和周呈满脸。

他们俩搓了搓为了省油而没有车载空调以至于冻得冰凉的手脚,夹带着扑扑风雪走进了这家温馨的小旅馆。

一楼的前台没有前台模样,反倒像个装潢舒适的小客厅,壁炉里还燃着火,一旁的落地窗边摆了一条可以容纳十个人的黄色漆木长桌,上面零零散散的错落着些咖啡机、烤面包机,还有一个非常有中国特色的紫色电热水壶正在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坐在左侧时可以观赏到后面院落里的雪景。

老太太是东北人,整个人都带着东北人的豪爽好客,她领着三人到桌前落座,又用热水壶给几人分别倒了一杯水。

饭菜在冰箱里自己热一热,你们的房间在楼上,房卡都放在这里了,我先上去睡觉,你们自便,她说完就裹了裹自己身上的貂皮大衣,然后打着哈欠往楼上走去,完全是一点不担心这几个来到她旅馆白吃白喝的陌生小孩趁她离开做什么坏事。

陈北捧着自己手里的热水喝了一口,终于缓过来了些,这才将身上的羽绒服脱下。

今天的录制到这里算是勉强结束,摄像师已经累极,捧着自己的设备和两人打了个招呼便往楼上走去。

安静的房间里只剩下了陈北周呈。

可他们俩谁也没说话,室内只能听到壁炉燃烧时到呲啦声。

长桌上的烤面包机突然叮的一声,两片被烤的干脆焦黄的吐司片跳了出来。

周呈修长的手将其中一片抽出,又抹上了蜂蜜之后再次将它丢进了烤面包机。

陈北看了一眼他,男人不知为何,在进来之后显得有些难得的漫不经心,仿佛在思考什么事情一般,半垂着眸子,纤长的眼睫完全遮盖了他眼底的神色。

坐了一天的飞机和车陈北也有些困倦,她倚靠在靠椅中微阖着眼看向周呈,没忍住问道:你在想什么?周呈将手里的另一片吐司递给陈北,低声说:我在想我们要怎么解决现在的现状,赚到足够的钱往北走。

可陈北却并不觉得他在想这些。

对于钱,无论是陈北还是周呈,压根就不可能产生着急的情绪,因为他们哪怕被没收了一切,一无所有,也依旧可以在这里找到合理赚钱的方法。

这个理由太烂了。

于是她捏过他的下巴,强迫他看向自己,低声说:周星星,你不诚实。

她说周星星三个字是时刻意的拉长了语调,带点上扬的妩媚娇俏,几乎令周呈心尖发麻。

他抿了抿唇,突然开口问:你喜欢吃面包和吐司吗?不喜欢,陈北眉眼弯弯,思考了一瞬后说道:比起面包吐司我更喜欢吃正宗的中国菜,油焖大虾,红烧狮子头还有很多,北欧的东西偶尔吃吃还不错,吃多了就让人很难受了。

可是你在欧洲待了十年。

周呈平静的与她对视,见到了他这句话落下之后陈北眼底的怔愣。

周呈从高中开始时不时给陈北做饭,她的口味有多挑没有谁比他更了解。

可是这么挑食的小姑娘一个人在英国待了将近十年。

那天他在绍老爷子的院子里醉酒其实是有记忆的。

他喝醉之后陈老爷子拉着他说了不少话,絮絮叨叨的大多与陈北有关。

他说陈北刚刚到北欧的学校的时候,什么都不适应,不适应饭菜,但是她强逼着自己去吃英国的饮食吃到最后近乎要吃吐了也没有放弃;不适应语言,她在课上因为发音不够标准没少被取笑,但她只花了一个月就拥有了一口流利标准的英语;不适应课程,国外的金融学课程教授程度比国内深太多,她很长一段时间每天只能睡四五个小时。

后来进了公司,她需要花费的精力更多起来,隐瞒身份进入陈氏的时候她没少受罪,年轻人哪里有那么多经验呢?她是真的从底部一点一点走到的陈老爷子面前的。

陈北的十年并不容易。

长辈们哪个不心疼孩子,陈老爷子见到陈北这样,心疼又骄傲,有时候也会后悔,后悔陈北从一个简简单单活的快乐的小女孩变成了一个有时候连他都看不透的女孩,对一切都竖起一层刺,感情淡漠却又不自知。

后来说着说着,他也不说了。

可周呈哪怕在睡梦中也记得这些话。

他那天晚上梦到了在出租房里眼眶通红却满脸倔强的规划在陈氏下一步怎么走的陈北。

没有现在的气定神闲,也没有现在的从容不迫,更没有现在的锐利逼人,整个人都透着吃过亏后的狠意和愤怒,旁边还摆着令她难以下咽的吃食。

那是周呈从未见过的陈北的可怜模样,他抿着唇站在她身边,心如刀割。

于是他走过去想抱一抱她,却被她推开了。

她坐在地上仰头看他,抹了抹眼泪之后哑声说:周呈,为什么你这时候不在我身边呢?不对,我不需要任何人,我可以走下去。

陈北总爱强词夺理的,尤其在周呈面前,可他听到后却忍不住在梦里一遍遍的抱住灯光下小姑娘,重复的说着对不起。

他想起了一开始与陈北重逢时对陈北的态度,一阵阵的后悔。

因为他知道陈北的感受,独自一个人向顶峰前行的路痛苦而漫长,陈北的十年并不比他好过。

——而他不在她身边。

那些她痛苦、迷茫、惆怅、愤怒的夜晚周呈也同样陷在自己的痛苦、迷茫、惆怅中。

他甚至不敢去想一想陈北在国外过得好或者不好,只想快快掌控住周家有资格走到她身边。

如果他有勇气去想一想的话,或许会更快的走到她身边,然后陪伴她走过他无法参与的那十年。

五十二周呈愿意来参加这个节目实际上有两个原因。

他想站在陈北身边, 也想走一遍陈北走过的路。

在此之前,他从未来过欧洲,更没有来过北欧。

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小雪, 屋内的热气蒸腾得磨砂玻璃窗覆盖上一层不太明显的热气。

陈北透过了他的眸光恍然间看懂了他的想法,可她没有点破,只是依旧笑得散漫,周呈,在这之前我也没有问过你的十年是怎么度过的。

所以你也不需要问我。

对于陈北来说,她的一切选择都是出于她自愿,她要去追逐自己的野心,要去掌控自己想掌控的权势,那么因此而获得的一切无论好坏都只与她本人相关罢了。

成功本来就是一条孤独的单行道,就如同她,就如同周呈。

她不会去心疼周呈为了坐上周家的家主位置付出了多少, 她也不需要周呈去心疼她为了掌控陈家吃过多少苦。

因为她已经看到了结果也能看出一路上的付出,得到了该得的东西那所有东西就都是值得的。

陈北从来不回头看, 她深谙及时行乐的道理。

她向来不擅长煽情的氛围。

比起周呈露出一脸遗憾的模样她宁愿现在想想这几天该怎么弄到足够她们未来十多天可以一路走下去的钱。

所以她低声说:周星星, 我觉得你一开始说的对, 我们该想想怎么赚到足够的钱往北走, 要是我们中途要露宿街头, 刘兆宇肯定会笑死我们的。

周呈凝视着她的脸, 突然呼出口气摇头笑起来。

他觉得陈北说的对。

本来就是场愉悦的旅途,想过去的事只会败坏兴致。

他摸了摸她乌黑亮丽的头发, 低声说:我刚刚查到图尔库有市集广场,我们明天或许可以去看看。

嗯?是个自由集市, 不需要通过市政府申请, 专门用来售卖一些小手工艺品或者小吃。

我们要卖什么?陈北昏昏欲睡, 却又因为默契而瞬间弄明白了周呈的话外之意,她眸光一亮,你是说我们可以去实现一下我高中时候的梦想了吗?陈北向来对煎饼果子有奇妙的喜爱,周呈这次来北欧别的东西没带就各类酱料带得最多。

如果向旅馆太太借一点小工具,再采购一些原料,是完全可以去摆个煎饼果子摊的,不,甚至可以去做点别的小炸串。

一提这个,陈北就不困了。

她摩挲了一下下巴甚至对明天开始有了一点期待。

图尔库的夜晚漫长而严寒,第二天陈北醒来时天还是黑的。

晚上两个人并没有睡在一起,陈北抬手顺了两把自己的头发,从床上爬起来去外面的公共洗手间洗脸刷牙,经过摄影师房间时大抵摄影师时差还没调过来,依旧在补觉。

她站在周呈门前敲了两下,门里很快有了脚步声。

小旅馆布置得全是木质地板,哪怕拖鞋踩在上面都会有穿透门板的沙沙声。

陈北早已习惯了欧洲的时间,哪怕现在在这里也并不算太困,而显然摄影师跟周呈是没有适应的。

周呈来开门时还穿着一身宽松短袖长裤,碎发遮在额前,有几分凌乱,连眼镜都还没有来得及佩戴,眼尾泛着点潋滟的红,却又难得的有几分他已经很久没有展现过的少年气。

周呈日常穿着偏深色,那是出于性格和处境原因,可他穿浅淡些的颜色却比深色更加抓人眼球。

陈北趁着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挤进了他的房间,然后扣上了门。

小旅馆的房间不要想着有多大了,他们住在顶楼,这一层的三间房都是阁楼改的,头顶就是尖尖的屋檐,周呈的头顶几乎要碰到房顶,屋子里也没有什么站脚的地方,周呈想拉着陈北到床上坐下却不妨被陈北一把扑倒到了柔软的床上,他下意识揽住她的腰免得她摔伤。

怎么啦?周呈的声音带着点刚刚醒来的嘶哑。

陈北低头咬了咬他的耳垂,伏在他胸口上轻声笑起来,摄影师还在倒时差,过了今天说不准一天里半天的时间都要跟着拍,可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女人柔软的身体窝在他怀里,周呈没舍得放开,却被她这句话说得稍微清醒了些,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可陈北却没有等他的回答,继续低声说:这个小旅馆不隔音,一点声音都可能被人听到,稍微大一点的动作床板就会吱呀吱呀的作响,让楼下的住户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周呈,要不要来。

她的眉眼间满是玩味的笑意。

陈北天生喜欢追求刺激,要因为节目而令她规规矩矩显然是不可能的事。

在随时都可能被别人听到的情况下拉着周呈做他过去绝对不可能做的事能让她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这种时候周呈恍惚中好像看到高中的时候肆意妄为的那个小疯子。

她仿佛伊甸园蛊惑亚当吞下违背禁制的苹果的美人蛇,嘶嘶的吐着信子,等待一个答案。

周呈感受着她近在咫尺的呼吸,抿了抿唇。

事实上,这样的早晨被陈北这样撩拨,正常的男人早就有了早晨该有的反应。

陈北刚刚说的话像是迷雾一样涌进他心底,笼罩着他砰砰跳动的心脏,周呈与她对视,那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里映出他的脸,陌生又潋滟。

陈北突然笑出声来。

她埋在他颈窝,纤长的眼睫蹭得他脖颈略痒。

不,我错了,陈北眉眼灼灼,满是兴趣,我应该带着你在摄影机下找空隙。

周呈,你明明也会在这样的刺激下欢喜得要命。

她说:你明明也会在这样的刺激下欢喜得要命。

会沉迷我这样的人,本身代表着渴望。

又渴望我,又渴望变成和我一样的人。

她说:又渴望我,又渴望变成和我一样的人。

尚未睡醒的大脑,透过眼睛泄露了周呈心底真正的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想法。

周呈眼睫轻颤,过了良久才浅浅的勾了一下唇角,哪怕他从耳朵到侧脸都绯红一片,也掩盖不住他这一瞬间骤然想笑的心情。

他不愿意承认的事被陈北这样点出来,他没有感到恐惧,反而多了点豁然。

他的眸光逐渐晦暗不明起来。

陈北说的,都是对的。

她对他的了解就如同他对她的了解。

哪怕从小到大周家给他的教育告诉他永远不要做这样放浪形骸的事,理智在拉扯着他想陪陈北疯狂的愿望,最终却还是输给了他的渴望。

他巴不得每时每刻都和陈北贴在一起,陷进快乐乡里,管他在哪里。

他的声音发哑,吻了吻陈北的眼睛,低声说:北北。

这声低唤带着些委屈和痛苦,可他却没有等陈北回话,翻了个身扣住她的手接着细细吻过她的唇。

异国他乡的陌生房间,压抑着喘息和动作,尽可能满足陈北让她开心,也让自己开心。

这对现在的周呈来说已经是一件无法拒绝的事了。

哪怕床板吱哑的嘶鸣随时可能惊到周边的任何一个人,令人浮想联翩,他也想在这样的早晨和陈北酣畅淋漓,就像每一对正常的情人一般。

可他的心口依旧在陈北妩媚又纵容的眸光下砰砰跳动,仿佛囚笼中的困鸟试探的往外走,转瞬便窥探到从未见过的天光。

得她放纵,埋藏的欲念轻而易举破笼而出。

等到两个人再醒来,窗外终于有了点亮意,该庆幸图尔库不在北极圈内,而现在又才三月,否则这场天亮或许会来的更晚些,黑暗中市集广场并不会开放多长时间,那他们还得另外想别的办法挣钱。

陈北没有从周呈房间里走出去,她的衣服都是由周呈去她房间里取回来的,两个人做得兴足,她一觉睡醒后也像只靥足的猫似的窝在温暖的被窝里懒得动弹。

而周呈从陈北房间里拿着她的羽绒服和毛衣出来后碰到了终于也同样倒过时差揉着眼睛走出来的摄影老师。

摄影老师上下看了他一眼,一脸复杂的说:周总,您等会上镜要不要化个妆?周呈微顿,清泠泠的眸光扫向摄影老师,淡声说:不用。

我们收拾一下很快就可以开始。

说罢他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摄影老师是个年轻小伙,他叹了口气,幽幽的自言自语:刘导不是人,这份工作不是人做的,回去之后一定要要求他给我多加一点精神补偿费。

周呈进入房间时陈北正趴在床边抽烟,朦胧雾气间能勉强看清她朝向他时似笑非笑的表情。

见周呈走近陈北掐灭烟,抬手摸了摸他的喉结,那里有她咬下的印记,周呈皮肤偏白皙,在他仰头时少了阴影遮掩,这样一个小红点显得格外瞩目。

门板隔音很差,她将周呈和摄影师的对话听了个分明。

周呈养气功夫向来很好,就像他和陈北重逢时哪怕看见她和绍原站在一起呕得快要吐血也能隐忍着装作不在意。

所以,哪怕摄影师委婉指出来他心底羞耻得要命也能装得云淡风轻。

可却瞒不过陈北。

周呈握住她作乱的手,无奈的说:别闹了,再闹今天今天就出不了门了。

陈北难得放过了他,把他递过来的衣服穿好。

等到两个人都穿戴整齐之后窗外已经明亮一片,晚上大概又下了场大雪,窗外的小院里积雪都快有食指高,摄影师正在雪地里和一个本地串门的小孩儿堆雪人,摄影机架在一旁等着开机。

陈北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走去了自己房间,从行李箱的隔层里拿出一块宝格丽的貂毛围巾。

总不可能真的就这么住在这白吃白喝,无论是陈北还是周呈都没有这个习惯,老太太及时收留了他们,那她送一点小礼物作为感谢也是应该的,这是她在刘兆宇的层层搜刮下好不容易逃过一劫的最后一样奢侈品,现在也给它找了个新主人。

两个人下楼时摄影师已经被老太太叫去桌边吃饭了,见两人下来他打开了摄影机,开始站在一旁进入工作状态。

陈北把围巾递给老太太,正在喝粥的老太太看到之后眼睛一亮,抬手抚过柔顺的皮毛,笑着说:好东西,但是我应该是不用的。

她的小旅馆在这里开了将近二十年,来来往往不知道接济过多少华人,她从未想过要任何人的感激。

陈北没有就这件事强求她收下,反正大不了她到时候偷偷留在自己的房间就好,她只顺势说:那您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我们想要向您借一点东西。

老太太也并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倒是东西借了不少给两人还给他们指了条前往市集广场的路。

于是陈北和周呈拎着做煎饼果子的材料在吃完饭后慢吞吞的向市集走去。

他们俩心态放得平缓,摄影师不平缓,小声提醒道:别的组都已经开始上路啦。

陈北瞄了他一眼,慢吞吞的说:芬兰就这么大,哪怕开车到最北面的树林也撑死不过两天,开快一点一天就够了,咱们着急什么?刘兆宇给我们半个月,走过去都足够了。

摄影师:……说得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整个北欧的氛围都属于慢节奏,陈北和周呈入乡随俗,抛去了在国内时刻打起精力的模样反而舒服了许多。

迎面偶尔吹来一阵自波罗的海而来的风,温带海洋性气候下白天比夜晚暖和不少,哪怕是风都夹带着湿润的水汽,扑人满脸。

图尔库作为芬兰的工业中心和港口城市这里的中国人并不少,而中国人热衷于摆摊凑热闹简直是一种天性。

陈北和周呈来的并不算早,在他们之前已经有了不少小摊主人把自己的手工艺品还有在海边捕来的鱼摆放出来,目之所及一片鲜艳且活泼的色调,令这样灰蒙蒙的日头里都被点缀上了一股难得的活泼。

这里的摊位都是早就排列好的,没有什么规则,也不是完全属于谁,本着先到先得的规则,陈北和周呈占了一块靠海的小摊,他们旁边是位卖海鱼的本地大叔,用蓝色的桌布在摊位上铺好,每条鱼上还细心的用蓝色的绸带系了个小蝴蝶结,用他的话说这是情人鱼,不卖只送有缘人。

无论是陈北还是周呈都是懂一点芬兰语的,陈北是因为她在陈氏内部时不时的会遇到一些芬兰的客户,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得不自学芬兰语,事实上除了芬兰语同属乌拉尔语系的其它语言比如匈牙利语她都会那么一点。

而周呈则是周家从小教导的,除了英语之外他没少掌握别的语言,芬兰语也是其中一项。

也正是因为两人一开始填写资料的时候都写到了芬兰才会被刘兆宇分配到这边,免了语言不通的困顿。

陈北出门前特意挑了一块白色的流苏桌布铺在了摊面,向老太太借的电饼档也顺便接到了隔壁大叔的排插上。

周呈戴上了手套和口罩,半垂着眸子将食材取出来,骨节分明的手将出门前调好的面粉液和蛋液铺去了饼档上,次啦一声,食物的香气就弥漫了出来,顺着海风飘了出去老远。

周呈哪怕做煎饼果子也是极优雅流畅的,明明前面就是烟雾缭绕的饼档,可到了他面前偏偏就显出一股清冷来,仿佛这些烟火气半点都沾不到他身上,出众的气质几乎瞬间吸引了不少围观群众。

陈北坐在一旁,用马克笔在牌子上写下煎饼果子的价格,然后放到了小摊前。

围观群众里有不少华人,有个山东老大哥过来看了看,突然乐了,没想到,在这里还能见着正宗的山东杂粮煎饼。

恰好周呈的第一个煎饼果子出了炉,老大哥顺手就买了下来,并在咬下的第一口脱口而出一声好吃,让两人成功获得了来到北欧的第一桶金。

陈北站在周呈身边无所事事,手里还被他塞了个抹满了酱料的小煎饼,趁着空隙,她开始和一旁同样无所事事并且无人问津的卖鱼大哥攀谈起来,直到客人逐渐减少周呈拽着她坐到了一旁的小石墩上休息才结束了谈话。

就这么一会儿,已经有了些要入夜的趋势。

海边的风吹得激烈了些,拍了小半天舌尖上的美食的摄影师不禁有点着急。

煎饼摊生意不好不坏,赚到的钱顶多付个油钱和几顿饭钱,就这么经营,说不定一个星期都攒不到出行到北部的钱。

可陈北和周呈依旧的不慌不忙,只一同将视线放去了海面。

三月份冬季还没有过去,辽阔的海被层层厚重的冰冻住,只有靠近这一处的港口停着几艘破冰船整装待发。

陈北看了看他们的收款箱里零零散散的欧元递给了周呈。

刚刚大叔告诉我,今晚破冰船会带港口的渔船和游艇破开冰面进入博腾湾,晚上游艇还会在海面上放烟花,而破冰船的船票只需要十五欧一个人。

她指着远处那艘漂亮的大船,眸光微闪,蠢蠢欲动。

周呈与她对视一眼,明白了她的意思,整理好手里的钞票,一共五十欧,可以去。

身后的摄影师听出了一点不对来,你们是要把今天赚到的钱全部用光吗?陈北的长发被吹得往后扬,她眯着眼懒散的应了一声,小伙子,别这么古板,你不知道人生处处是商机的道理嘛?她和周呈对视一眼后坦然自若的说:说不定上了船,咱们剩下的五欧可以变成几百欧呢。

摄影师:……我信了你们两个的邪,出门前你们还说煎饼果子会大赚。

五十三可是等上了船之后摄影师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这一回陈北周呈并没有说假话,他们真的上船来找寻赚钱的机会了。

破冰船说是破冰船,可船上层层叠叠的房间令它更像是拥有破冰锄的游艇, 休息的客房、赌场、餐厅、舞台竟然都应有尽有。

几人登船时已经是末班票,甚至比一开始的十五欧还要便宜两欧,甲板上满是等着破冰船开启那一瞬间记录下来的游客。

图尔库的旅游人口并不算多,满打满算这一船人甚至百分之七十都是中国旅客,而陈北几人与这些旅客唯一的不同就是他们假如在船上赚不到足够的钱,这一晚他们很可能只能在寒冷的甲板上度过,因为他们没有多余的钱支付破冰船上的住房费用。

摄影师大概知道问两个人问不出什么来,也就摆烂般的的扛着便携式摄像机跟在两人身后。

可陈北和周呈一同进入了甲板的人群中。

——破冰,他们也没有看过。

两个人对这件事很感兴趣。

他们从不会让目的挡住自己在旅途中观赏风景的时间,不然这趟旅行将没有意义。

两个人找了个靠近边缘的位置站定,这里离船沿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却已经是可以站立的最近的地方了。

破冰船发出一声鸣笛声,一旁随行的游艇仿佛在响应一般, 也响起大片汽笛的尖锐鸣叫, 周呈抬手捂住了陈北的耳朵, 等停下来之后才松开, 而于此同时, 破冰船也缓缓启动。

刚刚还能称得上足以令人忍受的风骤然乱舞起来, 哪怕混着湿润的水汽都扑得人脸一阵又一阵的刺痛,可却没有人在意, 因为所有人都被这艘庞然大物移动时所带来的壮阔景象所震撼,甚至连嘈杂的人群都不由自主的安静下来, 每一个站在甲板上的人都目不转睛的看向海面。

这片被冰层覆盖的海面随着破冰船的前行倏然裂开一道巨大的裂痕, 像是令人亲眼见证平原被割裂成裂谷, 露出其下张牙舞爪的黑来,哪怕此刻从缝隙中钻出一尾水中巨兽将所有人拉入深渊可能都不会有人觉得奇怪,因为破冰的景象已经足够令人感到目眩神韵感叹大自然与科技冲突碰撞后的绚烂了!连摄影师都忍不住将镜头从他们两人身上转移到远方重叠着还泛着霞光的云层和层层破开的冰面上不愿意错过一分一秒。

陈北在远眺,她在看海鸥飞略,在看冰原碎裂,破冰船偶尔带来的陡峭令她几乎需要时刻靠在周呈身侧才不至于被晃倒,男人在这样的颠簸中站得格外稳,像堵能够令人无限信赖的墙。

下次我们去北冰洋看看破冰。

陈北突然开口说道。

陈北喜欢这样的景色,也喜欢这样的颠簸,这样掩埋在人群□□同观看的美景仿佛都冲破了低温带来的冷感,令人感受到一股难言的人间烟火气。

周呈应好,却没忍住眸光深邃的低头看了一眼她。

这是陈北这一路上说出的第二个以后。

过去周呈患得患失,随时都在恐惧陈北会不会有一天把他抛下,可是这场旅途到现在,他第一次发现陈北正在逐渐将他规划到以后。

看风景、旅行,她想走第二次的地方用的都是我们。

周呈不自觉的弯了弯唇,心底的窃喜甚至无法在这一刻掩饰。

等到破冰船驶出这片海域时已经是下午六点了,头顶的天早就黑了个彻底,站在甲板上的一个小时令所有人的衣服上都多了些冰碴子,陈北把遮挡在脸上的围巾取下来,抖了抖雪粒。

从今晚到第二天到黎明,破冰船都将在这片海域巡视,他们会在船上待上超过十七个小时。

该工作了,陈北笑着说:我现在看完漂亮的风景之后还想吃一顿舒服的晚餐。

周呈替她理了理鬓边的发丝点点头,晚上九点之前应该可以做到。

摄影师困惑的跟着两人逆着人群方向走去,又很快知道了两个人在打什么哑谜。

他不记得谁说过,不要小瞧任何一个有成就的企业家,他们身边的任何一件小事都可能成为他们成功的关键。

比如摄影师以为陈北今天出摊一直在无所事事,可实际上她在收集消息。

她早早的就盯上了隔壁摆摊的卖鱼大叔,并且从他嘴里套出了一些她想知道的事情。

比如破冰船的船票价格、比如破冰船上哪些服务最昂贵,再比如破冰船上有哪些游玩项目,她甚至打听到了破冰船上的公众舞台的规则。

只需要五欧就能在音响设备绝佳的舞台上待一个小时,并且在台上所得到的打赏全部收归己有。

整个北欧对音乐都格外的宽容尊重,上一个下台的小姑娘在台前唱了几首北欧当地的民谣,嗓音静谧且空灵,令走过这里的人都忍不住驻足起来,她面前的打赏箱零零散散的有小半箱的钞票,目测超过两百欧。

在摄影师看来,这对普通人来说绝对是个暴利行业,可另一层事实是大部分北欧民众并不缺钱,也并不需要通过在船上驻唱表演来获取报酬,能上台的大多是兴趣或者说兴致到了以及当地的未成年小孩用这样的方式来赚取一些零花钱罢了。

但这一个小时对全身上下已经只有十一欧的三人来说无疑是宝贵的一小时。

上台的是周呈。

陈北从小被放养,并不会什么乐器,她也自认每个人都有短板,她的短板在于五音不全。

可是周呈不一样。

他从小被培养得几乎能够去做六边形战士,该学的不该学的都学了个大概,哪怕现在也能到台上的钢琴边流畅的弹奏几曲,水平甚至可以说是非常不错的。

他弹的曲子大多是些从古籍里扒出来很少有人听过的曲子,明明原曲该用琴或筝演奏,可落在钢琴上也被他弹出了一种难言的合适感来。

他这趟出行与陈北一样,穿着格外随意,黑色的羽绒服牛仔裤马丁靴,再普通不过的打扮,可依旧无法掩盖他清冷又淡漠的气质,坐在钢琴前演奏时几乎瞬间就吸引了不少人驻足观看,甚至还有国内的旅客拿出手机拍照摄影。

舞台上的打赏箱很快就堆积起了不菲的报酬,直到一个小时后周呈下台了还有人想让他再多弹弹。

陈北遥遥看着周呈走下台很快就被几个热情的图尔库小姑娘拦下有些好笑,她把自己头顶的棒球帽摘下来,慢悠悠走到了他们前面几步之外。

周呈在面对除了陈北之外的任何人都冷淡得要命,他掀起眼皮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陈北,用芬兰语对面前的几个小姑娘勉强说了句抱歉后想穿过人群走到了陈北身边。

可几个小姑娘大概从来没有见过他这种类型,将他当成了猎物,再次拦住了他。

这下陈北看着难以离开的周呈彻底笑出了声来,这声笑被周呈捕捉到,哪怕是他眼底都露出些无奈来。

陈北觉得他这一瞬的眼神显得整个人有些可怜,于是慢条斯理的穿过人群走到了周呈身边,踮起脚尖贴在他唇边吻过后笑着对几个小姑娘扬眉,同样用芬兰话说道:这是我的猎物。

周呈抿了抿唇,耳垂发红,却还是精准的揽住了陈北的腰,缓缓说:……kyll?, olen t?m?n naisen saalis。

他在说——是的,我是这位女士的猎物。

几个小姑娘愣了愣,随即笑着吹了个口哨,冲陈北摆摆手,还有更大胆些的祝陈北有个美好的夜晚,然后不再纠缠,说说笑笑往另一边走去,大概打算物色其他的猎物。

周呈看着她们离去的身影沉默了一瞬,因为他本能的感觉陈北很喜欢这几个小姑娘的热情、大方、肆意、洒脱,像是几个同类人遇见后的互相欣赏打趣。

周星星,你如果不想让我去找猎物,那你就做个能撩拨起我兴趣的猎物吧,陈北仿佛能够感受到他在想什么,笑着说:永远让我有新鲜感,永远让我忍不住想欺负,其实也足够了。

哪怕是跟在身后偷偷拍摄的摄影师都觉得她说的不是人话,可周呈却仿佛早就习惯,从善如流的说:好,我尽量。

陈北闻言哈哈大笑,她揽住周呈的脖颈,又毫无顾忌的啄了两下他的唇,眼底的愉悦都快涌出来,这一下周呈连眼尾都开始泛红,他很喜欢被陈北这种带点疯劲和占有欲的眼神凝视,这令他连尾椎都升起一股战栗。

当然,他没有忘记将刚刚在舞台上赚到的钱递给她。

——两百零三欧。

换算成人民币大概一千四百元。

或许足够吃一顿丰盛的晚餐,也足够交三个人今晚的住宿费。

可这依旧不够。

摄影师问道: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呢?有本金了,当然要玩一场大的,陈北在镜头前晃了晃手里的钞票,她分了一半给周呈,突然笑起来,离九点还有一个小时,周先生,希望我们能够在九点吃上热气腾腾的晚餐。

周呈接过她递来的钞票,两个人往破冰船的另一头走去。

迄今为止她们还一直在船仓外走动,内部尚未踏足。

破冰船的船仓有好几层,第一层是餐厅,现在正坐满了前来用餐的人,第二层是个赌场,此刻也同样人声鼎沸,两人的目的地就在这里。

没有什么比一个合法的大型赌场能够更快来钱了。

这艘破冰船一开始并不是什么观光船,只有船员和船长日复一日的晃荡在波罗的海上,孤寂且乏味,后来船长将第二层开辟成了一家赌场,供船员们娱乐,后来破冰船被图尔库政府收编加入观光功能这一个简陋的赌场也没有被抹去,反而被不断扩大,逐渐成了如今的模样,摩肩擦踵,处处都是纸醉金迷的喧嚣,门口站着穿白色水手服的安保,严格检查每一个入内人员的身份信息,要求年满十八岁才能入场,并且需要寄存包裹,里面不允许拍照。

几人将摄像机和包寄存过后走进了这家赌场,刚刚赚到的钱也全部都兑换成了一个个的砝码。

摄像师哭丧着脸跟在两人身后,他在为不能拍到内部景象可能失去不少精彩镜头而郁闷。

陈北却丢了几个砝码给他,让他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趁着空闲时间玩玩儿不行吗?于是摄影师屈服在了这件从未接触过的新奇事物下,在一个看上去规则最简单的桌子前将自己的一块砝码胆怯的放了上去。

一旁的荷官看了他一眼,温声用有些别扭的中文说:先生,您投注的砝码低于起投价格。

摄影师愣了愣,这才看到一旁的小tip,他数了数手里的砝码,正好足够一个投注,他有些肉痛的犹犹豫豫的选择了一个地方下注。

随着荷官的倒数,桌面上的骰子开盘,摄影师心口砰砰直跳的盯着黑色的骰盅,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三个六。

也就是个简单的猜大小他就输了个彻底。

摄影师一瞬间感觉都巨大的郁闷和惊惧感,明明在平时看来并没有多少钱,可此刻却仿佛在这种氛围下令每一分钱都充满着刺激。

他呼出一口气,退了出来。

陈北和周呈正在人群外等他,见他垂头丧气的出来忍不住笑道:输了?摄影师悲痛的点点头。

这种活动不适合我,摄影师是个清醒明白的人,这种游戏需要巨大的心理承受能力和技巧,他这样的去玩耍等同于白送,偶尔一两次还行,多了他承受不了,可他也同样好奇起来,在他们出行之前,刘兆宇细细的给每一个跟拍摄影师描述过他们跟拍对象的特长,说到陈北时拍了拍他的肩,让他少说话多做事。

用刘兆宇的话来说,陈北的脑子灵活得要命,偏门的技巧她不要太会,但凡是玩的,没有她不精通的,如果不是她主动改邪归正,江南的纨绔子弟头头指不定是谁呢。

一开始摄影师不以为然,可行至现在他对陈北已经算是心服口服。

至于周呈,摄影师不知道,甚至连刘兆宇也不知道他会些什么,只是这一路行来,似乎很少有他不会的,可他的气质实在和这样纸醉金迷的场合有些不搭,他像是清泠泠的冰,仿佛天生就该在楼阁里俯瞰,走在阳春白雪里,而不是在这样喧闹疯狂的场合。

可两人并不等他想完,便开始分头行动起来。

陈北坐到了他刚刚去的桌台前,摄影师在一旁盯着看了十来分钟,也就是这么短短的十来分钟,她托盘里的砝码已经堆砌起来,每一次陈北都全盘压上,又迅速收回翻倍的金额,可从始至终她面上的表情都没有变动哪怕一下,无论对方是输是赢,荷官在摇骰子还是打开骰盅,她都云淡风轻,整个人依旧显得有些懒散。

摄影师离开这张桌子左右看看,又在不远处看到了周呈隐藏在人群中,他百无聊赖的凑过去看看,却发现他的砝码盘里也堆积了不菲的金额。

周呈和陈北懒得挪窝的风格不同,他天生不喜欢出什么大风头,在一张桌子前停下就会转去另一张桌子前,玩一次就换,若不是摄影师一直跟着他压根不会有人发现今晚还有另一个人在这里辗转着把手里的砝码扩大了好几倍。

不知跟着周呈转了多久,周呈突然回头问他:几点了?这个赌场是没有时钟的,而周呈自己也不喜欢佩戴手表,摄影师闻言连忙看了眼时间回答道:八点半了。

离九点还有半个小时。

周呈点点头,这一次他径直往最中间的赌桌走去。

那是张对赌的桌子,类似于车轮战,而从他们进来开始,那张桌子上一直都坐着一位北欧特征十分明显的男人,他胡子拉碴,几乎令人看不清他的真容,浑身上下穿得破破烂烂,只有一双湛蓝的眼睛,显得锐利且骄傲。

两人走近时这一轮刚刚结束,男人的对手显然又输了个底朝天,挫败的离开,一时之间甚至没有人敢再坐上这张桌子。

周呈平静的看了一会,将刚刚赢得的全部砝码放去了这张桌子前,他盯着对面的男人用芬兰语淡声说:一次定输赢。

对面的男人抬起头饶有兴致的看向这个东方男人,挑眉:你确定?男人是这艘船上的常胜将军,赌术一流,很少有人会这样挑衅他,可当他与周呈黝黑的眼睛对视时又会感受到他眼底的傲慢与冷漠。

周呈丝毫不在意对面是谁,也不在意他拥有多大的名气有多厉害。

哪怕周围大部分人在一旁将赌注下到了他的那一边,周呈也依旧淡定自若。

有人在旁边吹口哨:又有人来挑衅汤姆了,不知道这次输掉之后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总有人觉得自己能够赢过汤姆却又被打击得失魂落魄,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爱看这样的场面。

汤姆是不败神话是这里每一个人的共识,而周呈实在不像一个会玩这些东西的人,周围只有零星的几个中国旅客出于同胞支持放了几块砝码在他这边。

在周呈和汤姆对视的间隙,一只手挑着一包砝码丢到了赌桌上,那只手白皙柔软,纤细修长,轻飘飘的将称得上巨大的财富放到了周呈这一边。

——是陈北。

她红唇轻挑,像条艳丽逼人的美人蛇一般俯在周呈肩头,玩味的眸光扫过对面,压低声音说:周星星,可别让我失望。

不然会有惩罚的。

最后这一句话声音低得要命,像是一句呢喃而非警告,面不改色淡定自若的男人忍不住蜷了蜷握骰盅的手,被她气息在这样瞩目的场合扫过的肌肤泛起一圈绯红,可他脸上依旧是冷淡而沉静的,只有偶尔轻颤的眼睫能看出他此刻泄漏的一两分不稳定的情绪。

那是在这样的场合被搅乱后所产生的克制与羞涩。

好。

他哑声应道。

周围有些疯狂的赌徒在冲这极具张力的一幕吹口哨,这样疯狂刺激的活动与美人合并在一处几乎能够刺激到每一个人的肾上腺素,更何况陈北是一位无论在国内还是国外哪怕审美不一致都足以令任何人感受到她的美的美人。

可周呈的眸光却在这些人的口哨声中有了变化,他指尖轻敲着骰盅,突然再次开了口:换个规则,赌三局。

汤姆嗤笑一声,看向了一旁的陈北,来自东方的美人,你挑男人的眼光很差。

不过免得有人说我欺负他,我答应了。

任何一个男人在赌桌上都不应该出尔反尔,那是一件丢脸的事。

陈北没有应声,她只似笑非笑的看向周呈,然后起身,站去一旁将主场交还给他。

周呈眼底有一丝一闪而过的戾气,他讨厌这些人和陈北说话时轻慢的态度,可他又很快恢复了平静,只缓缓问:可以开始了吗?汤姆扬眉:当然可以。

陈北倚靠在身后的柱子上,凝视着周呈。

周呈摇骰子时从容不迫,干净分明的指节覆盖在纯黑的骰盅上,带着一种奇异的冲突感。

是陈北喜欢的冲突感。

他好像天生与这种放纵的活动相悖,可偏偏他真的做这些放纵的、没有章法的、出格的事情时又带着几分他自己都感觉不到的冷沉疯劲,撩人得很。

她没忍住,拿手机拍了张照,又收起。

骰盅落地,汤姆先报出了一个数字:十六。

周呈抿了抿唇,也同样报出了一个数字:七。

等骰盅打开,周呈骰盅里明晃晃的十六让周围发出一声欢呼。

而汤姆骰盅里的十二让这个欢呼声更加尖锐了些。

第一盘,周呈输了。

他面前的砝码被拨走一半到汤姆那边。

一旁的荷官提醒第二轮开始前还可以继续下注,周围旁观的不少人开始往池里丢进自己的砝码,当然,是压在汤姆那边的。

第二轮很快开始。

汤姆玩味的看向周呈,这次十分大方的让周呈先猜。

周呈眉眼低垂,令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再次报了个数字,十。

汤姆闻言眼底不自觉的带上了几分轻蔑,他淡声说:十八。

这一次再打开,周呈骰盅里是十八,他的骰盅里是十三。

第二局,周呈依旧输了。

他面前的砝码又少了一大部分。

周围开始有人喊汤姆的名字,更多人开始往他的奖池里丢砝码。

周呈身边吁声一片,满满的嘲笑。

第三局,所有人都认为应该是毫无悬念的。

周呈在第三局却突然换了手法,他依旧冷淡且令人看不清神情,可对面的汤姆这一次与他对视时却惊出了一身冷汗,他觉得这个从东方来的男人此刻的眼神堪称残忍冷酷,任何人与他高高在上的目光对视时都能看出他眼底的轻蔑与恶意,像是什么潜伏的冷血动物在等着给人最后一击。

周围每一个兴奋上头的赌徒都在等着汤姆完成这一次的连胜,等待着他毫无悬念的击杀对面的年轻人,取得今晚的胜利,说不定已经有人在思考着要不要去找一家船上的酒馆拿着今晚赢到的钱喝个痛快并且再替他吹吹牛了。

可是只有汤姆自己知道,他猜不到了,周呈故意换了手法,他已经听不出对面的骰盅里究竟是多少点数了。

而这一轮,因为前面两轮他轻而易举的胜利,在他赌桌上的钱和别人压在他赌桌上的钱已经是一个巨大的数额!两人之间的赔率也已经到了这个赌场里的顶峰。

他是故意的!他前两轮都在演戏!这一刻汤姆才突然惊醒!他实在很奇怪,怎么会有人这样的心机深沉对周围的诋毁嘲笑丝毫不在意?!在开始前布下这样的局,让每一个人都沉进狂欢的美梦再毫不留情的击破收割!可现实已经令他没有时间思考这些问题,因为荷官已经示意到了猜点数的时间。

周呈面对他,唇角扬起一抹冷笑,他在用更加傲慢的态度嘲笑他的自大狂妄,他淡声说报出了他骰盅里的点数:十二。

汤姆额头上涌起了一点冷汗,哪怕是他这样的老手都在这样的环境下控制不住的有些指尖痉挛,因为周呈说的,是对的!他咬咬牙,猜了一个点数:十七!两人同时打开骰盅。

汤姆的骰盅里,十二。

周呈的骰盅里,十三。

周围刚刚还有的欢呼停了下来,只有紧紧盯着桌面,心脏快到嗓子眼的摄影师控制不住的叫出声来:赢了!赢了!场面又徒然喧嚣起来,摄影师的声音淹没在一片惨呼和不敢置信中。

周呈拿起荷官交给他的砝码慢条斯理的起身,甚至没有再往场中看一下。

他拎着那一袋子砝码牵着一直站在一旁甚至还百无聊赖的点了根烟的陈北往兑换台走去。

陈北等和他走出赌场才轻声笑起来,她盯着周呈,眼底像是簇了团野火,她缓缓说:周星星,你学坏了。

都会这么故意耍着人玩了。

她怎么会看不出他是故意输掉的那两局,让大部分人都坚定的认为汤姆会赢而将更多的砝码放在他那头最后才来收割的呢?周呈抿了抿唇,把砝码交给摄影师拜托他去兑换。

他面对陈北时身上没有了赌桌上的冷淡,只半垂着眸子,眼底多了一抹被她调侃过后的无措,低声回答:我不喜欢他们看你的眼神。

觊觎又贪婪,恶心得要命。

他不喜欢,所以用另外的方法教训了他们,夺走了汤姆不败战□□头摧毁了他的自信,让旁观的赌徒损失了他们今晚全部的钱财。

周呈难得一副他错了下次还敢的委屈样子,陈北看得津津有味,在他唇边奖赏似的吻了一下,仿佛在安抚他,我也不喜欢。

往常陈北会自己出头云淡风轻的打这群人的脸,可这一次看周呈耍诈好像比她亲自动手更有意思一点。

两个人正说着,摄影师捧着钱回来了。

这个赌场每日有兑换上限——最高只有六千欧,这是为了防止有人上头,有人倾家荡产,毕竟这只是个娱乐性质的赌场而已。

而周呈赢回来的砝码正好卡在这个上限边缘,说他不是故意的都没人相信。

看嗨了的摄影师还没有从这样从前只能从电视剧里看到的场面里回过神来,陈北和周呈已经带着激动的他往外走去。

那样以小博大的赌法实在有点刺激了!可惜没有拍下来,不然任何人都会尖叫出声。

不过国内能不能播出来这个不在他的考量范围内,他现在只会惋惜别人看不到这样一场精彩绝伦的对决。

他们赚取的钱已经足够完成剩下的旅途甚至要有多余,陈北果断找到了服务员在船仓一楼享用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并在第四层开了两间视野绝佳的海景房。

陈北和周呈一起住进了其中一间,陈北想要洗个澡,却没有带换洗的衣服,她不太想穿这里替他们准备的浴袍。

周呈思索一瞬,去楼下的商场和特色小店逛了一圈,买了几块手感极佳的纱巾回来。

当地的一些渔民妇女会用这些纱当做衣裙,层层叠叠的拢在一块,有一种异域美感。

陈北接到纱瞄了周呈一眼,在浴室里查了一下几种常见的系法,往手臂上裹缠了几圈后叠着两层纱巾成了一条垂落到小腿的贴身长裙。

等她走出浴室时周呈看得甚至有些怔愣。

陈北身材很好,这样两层堆叠还薄如蝉翼纱贴合在她身上,配着半湿的长卷发令她像从海底迷雾中走出的精怪一般诱人得要命。

小少爷,你这样看着我是要把心都剖出来给我食用让我永葆青春吗?陈北笑着俯下身捏着住他的下巴,用过去周呈比起周星星更加受不了的称呼暧昧的叫他:嗯?说话。

周呈想偏过头不看她,却又被她强逼着对视,连呼吸都有些不稳,最后干脆的将她扣进自己怀里,哑声说:嗯。

是的。

要是陈北真的是精怪,他或许会毫不犹豫的把心剖出来给她使用。

于是陈北在他怀里笑出声来,她吻了吻他的喉结,抬手拿起了桌面上的一张碟片。

她在等周呈平复,她今天还没有玩够,还不想那么快在床上结束。

那张碟片是张很经典的老片子——泰坦尼克号。

合情合理,很适合现在看,哪怕陈北看过无数遍也不介意再看一遍。

于是两个人躺在床播放起了泰坦尼克号,看到一半陈北突然说道:光看有什么意思?你不觉得现在的景象格外像吗?她凑近些男人,像尾盯住猎物的蛇,低声说:帮我画张像吧。

陈北看周呈总带着一股攻击性,像是想见到他的溃不成军。

你——,周呈呼吸微窒,手臂不自觉的握紧拳头,他下垂的视线里是陈北留出些边角的纱裙摆,下面有一截若隐若现的白皙脚踝,可陈北提出的要求显然无限的揉捏着他的抵抗力。

有一瞬间,周呈连背脊都涌上一股战栗,只觉得连灵魂都仿佛被陈北掌控了。

今晚的陈北大概是因为那场独居取悦了她,对周呈格外感兴趣。

她蹭了蹭他的下巴尖,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说罢她站起身来,一边往红丝绒沙发上走一边挑开了那条被她不知道用什么方法穿起来的纱。

陈北是大胆而坦然的,她的腰肢纤细柔韧,红与白相得益彰,衬得周呈看过无数次的肌肤像是昆仑顶山上的从未有人造访过的雪珠一样,他甚至在此刻,在她微勾的唇角边看到了几分她常有的恶劣,她在期待着他露出能令她愉悦的反应,可这一切反而令她的美更多了几分神秘和妖艳,她仿若本身就是一副中世纪而来浓墨重彩的油画,靠在沙发扶手上黑白分明的眼睛都有些令人不敢直视。

周呈抿了抿唇,与她对视一眼又很快移开目光,背身在房间的橱柜里找到了一个笔记本和一根铅笔,然后才回过身来坐在了地上。

他在仰望她,像是虔诚的信徒在仰望的自己供养的神,金边镜框下的眸子盛满了压抑和克制,仔细的扫过她的每一寸,然后记录在自己的画里。

明明两人之间相隔很远,可他却觉得整个房间都溢满了属于陈北的气息,连下笔都逐渐艰难起来。

陈北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她一直保持着懒散的躺在沙发上的姿态望向他。

周呈却觉得这样比她在他身侧撩拨还要命。

他看着画了一半的画,呼出口气,最终还是无奈的丢下了笔。

北北,我现在画不出你。

这样的氛围,他看陈北的每一处都难以冷静下来。

只有心跳,越画越快。

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圣人,他对陈北的渴望大得惊人,这样的环境下,他根本就无法保持冷静。

画不出?陈北翻了个身,托着下巴趴在了沙发上,眉眼弯弯,那你用什么补偿我?她完全是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

周呈走到她身边半蹲下身,这次是平视,他把自己的外套批到了她肩头,挡住那抹春光。

他捏了捏她肩上的软肉,低声说:暂时还想不出来。

下次给你画,想要什么补偿你来提。

他对陈北拥有无限纵容,这样随她提补偿的模样像是把脖颈都放进了她手中,任她如何处置。

当然,他是甘之如始的。

陈北摩挲了一下下巴,觉得在这里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往外走,把这艘破冰船走完。

于是周呈为等她重新裹好那层纱又替她拿上羽绒服,两个人并肩向外走去。

船外远没有室内的温度,漂泊在腾播湾上,若不是四周环绕的游艇还亮着篝簇的灯盏,几乎要令人感受到莫大的孤寂,仿佛这样辽阔的海域,只有他们在踽踽独行。

陈北拉着周呈穿过船沿,转了个弯往船下走去。

图尔库的这艘破冰船年代久远,船舱往下,依旧保留有燃煤炉,他们在热气腾腾的运转中心前穿梭而过,最终在弯弯绕绕仿若迷宫的台阶前终于找到了前往甲板的路,往上是冰冷的自波罗的海而来的湿润冷空气,下面是依旧保留着燃料热度的墙壁,就这么一趟,两人都早已汗渍涔涔,连鼻尖都在灼热的温度下冒出汗珠,陈北身上的纱更是完完全全的贴在了她的曲线上,她靠在墙边,揽住了周呈的脖颈。

外面太冷了,她低声说:我宁愿靠在火炉边。

周呈顺着她的手臂俯身,与她的距离只在咫尺之间,两人连呼吸都交缠在一处。

墙后的热度仿佛穿透了陈北蔓延到他体内,令两个人都快融化在这样的高温中。

也就这么片刻,整个船身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鸣响动,连陈北在背后倚靠的墙面都跟着轻微震动起来,令她从腰窝开始一阵发麻。

穿透隔音不算太好的墙面,他们听到有人在用芬兰语尖叫:又遇上了一块大冰!快来看!外面顿时嘈杂起来,连他们头顶的甲板都有行人跑过后的砰砰响声,可这一切只衬得这里更安静了些。

不是说要补偿吗?陈北眯了眯眼,在依旧没有结束的跑步声中懒声说:在这里吻我吧。

周呈替她将黏在脸侧被汗打湿的发丝拨开,凝视着她。

在这一刻他突然发现,其实不需要陈北要求,他也很想吻她。

在嘈杂的,随时可能被人发现的燥热锅炉间,头顶的响动和尖叫惊呼像是要炸裂人的耳膜,可他眼底只有陈北妩媚的、懒散的脸。

心口的喜欢和兴奋都快溢出来了。

那样的满足感几乎快要吞没他。

于是周呈顺应心意的低头吻她。

这是个迷乱的吻,不记得在船撞上冰层化开划开一道裂谷时是怎样的震动,只有他们两个在一片热烈中抵死纠缠难舍难分。

直到两人的吻结束,陈北才在逐步上升的温度中哑声说:今晚你是我的Jack。

周呈深深的看她一眼,再次与她吻到一起。

不,陈北才是Jack。

他是那个被Jack带领找到自我的rose。

原来这样肆意的,丢下一切束缚的与她纠缠这么快乐,那些冲破秩序的痛苦哪里比得上沉沦的飘然。

比不上的。

五十四陈北周呈再醒来时海面上的天光正直直的穿透窗帘缝隙往房间里钻。

昨晚有多疯狂此刻房间里就有多凌乱。

大概是昨晚氛围太好的原因, 陈北和周呈从锅炉房离开后,哪怕穿梭在甲板上,任由海面上的狂风巨浪打来, 那样的透骨寒冷,可等他们回到房间后却依旧的燥热难凉,在房间里簇两颗压着暗淡火星的篝火,哪怕只有一个眼神都足以燃起滔天焰火来。

回程时海边的市集和昨天仿佛没有差别,还是一样的鲜艳多姿,热闹非凡,他们昨天上船前将从老太太的旅店里带出来的东西放在了卖鱼大叔那里,大叔今天交还给她们时还多看了两人一眼,然后拎了一条最漂亮的系着蓝色蝴蝶结的鱼给两人做礼物。

下船时摄影师还在对昨晚做梦一般的一夜念念不忘,有一种沉浸在梦中的飘飘然,他不知道陈北周呈昨晚又模仿泰坦尼克在船上一夜游火花四溅, 他只和自己的朋友们聊天到半夜,详细描述了昨晚的经历, 获得一堆感叹, 令他整个人都容光焕发, 自我攻略式的成了陈北周呈两个人的小迷弟。

几人回到小旅馆时老太太正在包饺子, 哪怕昨晚几人没回来她也没有太过关心, 这么多年她见过无数的人, 有跟她说故事的,有偷偷来偷偷走的, 有大半夜在楼下一个人哭的,太多了, 陈北周呈只是她人生里微不足道的过客, 她更加懒得管几人去了哪里, 反正楼顶的阁楼这段时间并没有人来入住。

她的旅馆简陋,而来图尔库的旅客大多数都是有钱的,很少有人特意来她这样偏僻的地方,哪怕是旅游旺季她的旅馆生意都很惨淡,可是她也并不靠这个赚钱,开旅馆也不过是兴趣爱好罢了,她的大额在于投资回报,是的,老太太是国内著名金融院校毕业,金融投资哪怕要陈北来说也觉得她强得要命。

陈北在离开旅馆前特意将那条貂毛围巾和几百欧房费以及材料使用费留在了房间里,然后拿上老太太刚刚出锅的饺子,等待着他们那辆沃尔沃p1800的老爷车加满油后踏着午后的积雪慢悠悠的上了路。

刘兆宇给几人交代的任务是找到拉普人居住的部落,向他们打听到极光出现的时间。

陈北在网上查找了一下,拉普人主要聚集在芬兰北部的森林里,要找起来也不算太难,可是极光难见,等待到极光是需要时间的,有的摄影师可能蹲守一个月都不一定能够蹲守到,而他们调整时差、挣钱已经浪费了两天。

现在冰雪路滑,不能开得太快,路上说不准又要再磨蹭掉两天。

一路越往北,冰雪就越厚重。

原本平坦的平原也逐渐变成了有些陡峭的山地,尤其进入拉普兰省后更是人烟徒然稀少起来。

过分严寒的气候和陡峭的地形使得能够适应这里的人少了许多,哪怕他们沿着地图导航往北走也时不时会生出些这个世界上是不是只有他们三个的感觉。

尤其到了夜晚时,太寂静了。

刘兆宇的语言天赋并不赖,起码他给她们的备注在这一刻令三人都觉得是正确的——孤独的旅行者——这一条北行的路确实孤独又安静。

陈北在路上联系上了自己的朋友。

她在国外读大学时没少认识些特殊职业的朋友,比如替她观察心理状况的赵梦,里面也不缺少一些梦想做冒险家的朋友。

在出发的第一天她就在留学的老友群中询问了拉普人的相关信息,哪怕百度上可以查到,可那也是具有时效性的,他们要具体的寻找到一个拉普人聚集的部落并不容易。

索性在跨过北极圈后陈北得到了回信。

还真有一位老同学的朋友在极北的森林里拜访过一群拉普人。

他们顺着这位老同学给的地图继续往北驶去,在节目开始的第四天晚上到达了目的地。

他们已经跨越了冰渍丘陵,进入了曼塞尔亚丘陵,在几乎到达芬兰尽头的一片一望无际的森林前停下。

三月份,这块已经进入北极圈内腹的森林依旧被白色的雪覆盖,哪怕是陈北几人的老爷车都只能停留在森林外,徒步进入到这群拉普人聚集的族群里。

这里住着一部分尚未向现代科技妥协,仍旧过着游牧生活的拉普人,他们淳朴、善良却又勤劳,住着自己搭建的小木屋,依旧在冬天带上高顶的方形帽子,穿着驯鹿毛缝制的御寒衣物,偶尔接待一下远方而来的客人得到一点收入。

过来接他们的人是一位牵着驯鹿的妇人,她四肢强壮,身材矮小,有着一头和陈北她们一样颜色的黑发,看人时棕色的眸光温和从容,带着一点被大自然眷顾的包容,她会说一点英语,在见到几人时和几人打过招呼后就带几人往里走去。

穿过这片森林,里面的那一小块丘陵上的平原就是他们聚集的部落,他们是游牧民族,冬夏还需要随天气迁徙,这一块停留的地方错落着分布几栋用木头搭建得严严实实的木屋,这样的木屋方便建筑,还可以就地取材。

等到春末夏初他们就会离开这里,迁徙到另一个居住地,一起带着的还有这里的数匹驯鹿。

陈北几人被热情的拉普人带进了其中的两间小木屋。

该感谢陈北的朋友,否则要联系上这一群近乎与世隔绝的拉普人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们住的地方太偏僻了,在森林外遇见他们的可能性近乎于无。

实际上再往南边挪一点,在他们已经路过的地方还有另一群拉普人居住在大名鼎鼎的圣诞老人村里,每年都吸引着世界各地的旅客前往慕名打卡,接受洗礼,可是要论看极光的本事,没有哪一个有居住在森林里的拉普人更加厉害。

他们的日子过得清贫而知足,固执的靠大自然而活,将生活中的一切都当成神和大自然的馈赠,那些自然规律仿佛是大自然给这一群虔诚信徒的礼物,令他们懂得看天象,也懂得如何在大自然中存活,他们根据规律看得甚至比天气预报还要准确很多。

此刻在小木屋外已经燃起了取暖的篝火,为了招待他们,那位妇人特意和她的女儿烤了驯鹿肉招待几人,被煎得外酥里嫩的驯鹿肉被她们用废旧报纸包裹着送到了三人手中,沾着她们特制的酱料格外香甜。

橙红色的火舌在黑夜里升腾,映照在每一个人脸上。

饭后妇人又用她们特制的有着长长壶嘴的水壶给几人倒上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

我们一般只喝驯鹿奶,可是怕外来的游客不适应,特意给你们准备的牛奶。

妇人笑着说道:月,是过去第三个拜访我们的红头发黄皮肤黑眼睛的姑娘,她不喜欢喝驯鹿奶,觉得有一股膻味,特意骑着摩托车去外面的城市买来了牛奶和我们一起喝。

后来我觉得牛奶似乎也不赖。

她还给我们留下了一部产自中国的手机,能够听歌打电话,她是个好人。

妇人说的月就是这次帮她们联系的拉普人的人,全名叫做楚月禾,听说是个很随性张扬的女人,走过世界各地,朋友也遍布世界各地,还染着一头引人注目的红发。

妇人很喜欢她,一听是她的朋友要来拜访,立刻就答应了。

她甚至还给她们展示了楚月禾留给她的那台产自四川的老人机,实在是很适合在这样天寒地冻的天气下使用,毕竟自从进了北极圈之后陈北几人的手机就常常进入自动关机模式,而这台老人机哪怕掉进雪地里埋上一整夜用起来都没有半点障碍,这让陈北确定,下次来这样寒冷的地方一定要配备一台老人机,以防万一。

等吃完了饭,连续赶路好几天的几人都困倦不堪,进了妇人安排的小木屋睡觉。

临进屋前陈北还是有点责任心的想起来这一次前来的目的,回过身用芬兰语问妇人:您知道最近的一次极光什么时候来吗?妇人依旧坐在火堆前捧着一杯牛奶喝着,她仰头看向满天繁星的苍穹,在这一瞬陈北竟然无端的感受到了一点庄重和肃穆,甚至一旁一直蹲在她身侧的驯鹿都在雪地里站了起来,抖掉自己身上的雪后一动不动的立到了她身边。

过了良久妇人才缓缓回答:三天后或许会有。

她的眸光依旧温和且包容,可说出的话却格外有说服力,仿佛她说三天后会有就是三天后会有。

陈北向她道了句谢,这才进了她们的小木屋。

小木屋并不暖和,没有暖气,也没有电,只有一小盆不会出烟的炭火,火盆在哪里就温暖哪一块,火盆无法覆盖的地方冷得要命,陈北穿了一件大衣不算还再套了一件羽绒服才算暖和一点。

周呈在被窝里抱住她,像抱了块软乎乎的海绵,手臂一收,那一块臃肿的羽绒服就凹陷下去。

可是陈北尤嫌不够,她又往周呈怀里缩了缩,一边缩一边小声嘟囔:回去之后刘兆宇死定了,把我们弄到这么天寒地冻的地方来。

我要找个机会把他也丢过来。

一般人,在连续行路两天困得要命之后,不说会不会沾枕头就睡着,但是起码,不会这样躺在床上待了半个小时还冻得睡不着。

陈北明明觉得自己眼皮子都快撑不住了,可是还是被一阵又一阵的寒意冻的清醒,这和古代往额头上滴水的那个酷刑有什么区别?陈北对此怨念尤其深,她实在不知道聚集在这里都拉普人是凭借怎样的毅力生活下来的。

周呈在她的抱怨下没忍住笑出声来,把她的手贴到从她的羽绒服口袋里掏出来。

确实是冰凉一片。

他没什么犹豫的把她的手从自己的衣服下摆塞进去,然后贴到腹肌上。

他自己出于生理反应打了个寒颤却又很快平复。

陈北略微扬眉,她笑着说:你该感谢这么冷的天气,否则这个姿势,无论是你还我都忍不住。

周呈扣住她乱动的手,低声说:你先睡吧。

陈北却没那么容易睡着,她又往周呈怀里缩了缩,你说说话。

她一向觉得周呈的声音清泠泠的格外好听,对助眠格外有效。

说什么?周呈平常就不是什么话多的人,让他和陈北说一晚上话属实有点为难人。

陈北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说我高中的时候你没有和我说完的故事。

周呈闻言有一瞬间恍惚,这才想起来她说的是什么。

高中时周呈确实在陈北睡不着的时候给她说过一个故事,可实际上他说完了,只是陈北听到一半就睡着了。

那时在别墅,她躺在沙发上,枕在他腿上,周呈怕惊醒她,强撑着坐了五个小时等她醒来。

而现在,陈北躺在周呈怀里,有些困倦的打了个哈欠,等着周呈把这个年代久远的故事从脑海里扒拉出来说给她听。

其实她是有一点印象的。

是个奇怪的故事,因为那次陈北听完后做了小半夜惊险的梦。

斯蒂夫公爵作为勇者在行进的过程中被罪恶神降下诅咒,失去了英俊的容颜,成为深山里的怪物。

前来讨伐他的勇者成堆,他一开始只想将这些人送回家劝走却换来了他们刺向他的剑,在第一百个人将剑刺进他身体里时他终于开始心怀怨恨的将这些不知好歹的人一个个变成了石头。

——直到他爱了十年的公主前来。

公主是光明神选中的孩子,背负着她的使命,穿戴着一身亮眼的铠甲,骑着俊俏的白马。

在见到公主的那一刻斯蒂夫卸下了全身的刺,再也不敢睁眼,卑微颤抖的匍匐在公主脚下。

然后他被公主砍下了头颅。

公主带着他的头回到王城,顺利登基成了弗雷女王。

她冷酷无情,只考虑她自己。

所有人都知道女王在登上王位前为了服众亲自带人前往深山,斩杀一个能将人变成石头的怪物。

那怪物见了她居然意外的柔顺,女王趁其不备斩下了怪物的头颅,顺利完成任务。

可没有人知道,怪物被砍下头颅并不会死,他的头颅摆在女王的宫殿,日日夜夜陪伴着女王,听着女王从不会对外言说的每一句话,感受着她的孤寂和那么一点小小的落寞。

我的王爵背叛了我,可我不在意他。

只要有权势,我可以不在乎任何人。

算了,其实我在乎。

我会在乎今天有没有人真心爱我一点。

我有点讨厌王爵了。

他怎么能背叛我把我丢下。

这个王位,坐得有点冷啊……要是把王爵找回来,我要建一座宫殿把他关起来,让他这辈子都出不去,看我和别的男人寻欢作乐作为惩罚。

他肯定会后悔哭的。

女王并不知道她面前的头颅就是王爵,她说完之后转了个身上床睡觉。

王爵在黑暗中凝视着她哭泣。

他是一个怪物,也无法开口说话。

他只能在心里说:王,他没有背叛你。

这是周呈在高中时说到的地方,也是陈北睡着的地方,时隔十年,陈北依旧在这一刻困倦的缩在周呈怀里睡着了。

只是睡着前还迷迷糊糊的问了一句:然后呢?十年前,周呈患得患失,知道陈北对他没有爱意,只是在玩弄他,随时害怕陈北终将要离开他,这个故事的结尾甚至不敢说出口,只敢在心底同王爵一般偷偷默念那个结局。

可现他却有了说出口的勇气,尽管陈北睡着了听不见。

周呈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眼底的缱绻都快溢出来了。

他低声说:头颅接着说:‘他很爱你。

’王,我是他。

我爱你。

哪怕你用我的头颅作为你荣誉的勋章,也无法改变我爱你的事实。

祝我的王永垂不朽。

到底是头颅在说还是周呈在说,他已经不想分清了。

因为这个故事本就是他患得患失下埋藏的想对陈北说的话,这是他编造的故事,带着少年人的小心翼翼和卑微苦涩。

故事的结尾女王有了自己的男王后,那颗头颅陪了她一辈子,也看着她漫不经心的流水一样的更换男伴,活得肆意洒脱。

但现在周呈不喜欢这个结局了。

他在黑暗中牵住了陈北的手,指尖圈了圈她的右手中指,从口袋里掏了个海底的藤草编出来的指环戴到了她手上。

这个指环很漂亮,紧紧的一圈,上面还点缀着几颗深海小珍珠。

在北欧,珍珠意味着珍爱。

在图尔库,那个卖鱼大叔送给他们的鱼腹里有这样一对指环。

这才是他给鱼系上蝴蝶结的原因,因为装指环的盒子就在鱼肚子里。

他说的只送有缘人,实际上是只送年轻的处于热恋期的男女。

在他们下船后,他看见了周呈喉咙口的吻痕,大方的送了一条给两人。

往北前行的路上三人借过火炉,打算烤鱼吃,可是周呈打算切鱼时才发现这些几乎要变成艺术品的小鱼肚子是中空的,里面放的是大叔的心意和祝福。

周呈在路上没好意思把这对戒指拿给陈北看,在这样寂静的深夜他却有了私心,偷偷戴在了她指尖。

他又吻了吻陈北的指尖,在黑暗中再次轻轻低喃道:祝我的王永垂不朽。

这是他所能想到的最贴合他内心的一句情话。

在这样的夜晚偷偷说给睡着的陈北听。

五十五极光并没有那么好找。

虽然拉普人说极光三天后会有, 可看天气预报上显示的天气状态并不像会出现极光的样子,哪怕Aurora和metooearth上一个每天的KP值都低于2,一个的云层厚度几乎要晃瞎人的眼睛。

对此摄影师有点着急, 他此刻已然是陈北周呈的小迷弟,时时刻刻都在担心两人任务无法完成可能遭受刘兆宇的嘲笑,可谓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因为陈北周呈似乎对此完全没有半点着急。

两个人最近迷上了驯鹿车。

众所周知,芬兰是圣诞老人的故乡,离这里不远处更是还有一个圣诞老人村。

拉普人以放牧为生,驯鹿是他们不可或缺的伙伴,驯鹿拉车也是他们迁徙出行狩猎的主要方式。

这几天陈北终于搞清了接她们进来的老妇人和她的女儿那一长串绕口的名字。

如果用乌译中的话,老妇人叫莉尔托,她年轻的女儿叫塔娅。

她们每隔两天就要出门一趟,驾驶着驯鹿车去森林更深处让驯鹿们饱餐一顿。

陈北学习驾驶驯鹿车时是塔娅教的她。

这个小姑娘只有二十岁,身上属于拉普人的大部分特点, 黑发黑眼,身高只到陈北的肩头, 带着一顶方顶毛绒高帽, 可是她身上又带着独属于这个年龄的拉普人的灵动活泼, 显然被她母亲保护的很好像是丛林里穿梭的小精灵。

她也很聪明, 她的英语比她母亲更加流畅, 芬兰语说的也非常不错。

不过她最喜欢的还是自己的语言。

乌拉尔语温和从容, 代表着稳定和平安,甚至没有从来没有战争这个词。

就是因为不想被外界干扰, 她们才一直选择留在森林里。

塔娅拉着陈北站到驯鹿车上,卷翘的眼睫轻眨看了一眼坐在火堆旁的周呈, 低声问:那是你的男人吗?陈北彼时正在调整驯鹿车上的绑带, 漫不经心的轻嗯一声。

我妈妈说我未来或许也会有一个属于我的男人。

她来了兴致, 男人有意思吗?陈北这才抬头也看一眼火堆后正在给她烤肉的周呈。

这几天她们吃的都是驯鹿肉终于把陈北给吃吐了。

驯鹿肉偏油腻,还带着本身的膻味,她的口味在江南被周呈养得非常叼,一次两次还能当个新鲜,吃多了就受不了了。

幸好这几天莉尔托在森林里抓了几只冬眠的兔子,又在不远处的河道里摸了两条鱼,这才能给陈北改善一下伙食。

男人给她烤兔子时的神情很淡却很认真,前几天摄影师小方才嘟囔过镜头下周呈在陈北身边和不在她身边俨然两幅面孔,只有在陈北身边时才会少一点距离感,让小方觉得他是吾等凡人可以接近的。

是的,陈北这么多天,终于知道了一路上偶尔有一点存在感的摄影师小方的姓氏。

这个不提,只听说小方的摄影素材传回去之后刘兆宇和导演可给乐坏了。

谁能不喜欢这样剧情画面甚至人设都顶配的素材呢!男人有意思吗?似乎看陈北没有回答,塔娅坚持不懈的又问了一次,北,你发什么呆呢?陈北回过神来,她摸了摸身前驯鹿身上油光水滑却依旧有些扎手的皮毛,笑起来,有意思。

到底是哪里有意思呢?塔娅有些好奇,上次月来这里的时候我也问过她男人有没有意思,她也和你一样发呆,然后笑着说有意思。

可是我们族群里的男人有的比我还矮呢,我们从小到大都生活在一块儿,在雪泥堆里打滚,实在没觉得他们有什么意思。

后来月说我没见过能让我觉得有意思的男人。

哦?陈北仿若不经意的问道:她还说了什么?塔娅是个没什么心机且单纯的小姑娘,陈北一问她就吐豆子似的说:她说有的男人让人讨厌,有的男人让人觉得平淡如水,有的男人让人觉得刺激,有的男人让人觉得有意思。

我觉得没意思是因为我见的男人太少了,让我多见几个多感受几个就行。

后来我问她,她是怎么发现那个男人有意思的。

她说——塔娅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偷偷说:这段话妈妈不让我和别人说的,月和我说完之后被我妈妈骑驯鹿车追着打了小半个小时呢。

陈北有些好笑,那你就悄悄说。

月说要看一个男人有没有意思,首先要睡一觉,看看他活儿好不好,活儿好才能接着下一步,看人品看品行看谈吐,她说她那是倒过来了,和一个男人认识了十几年才恍然大悟睡到他,她应该高考毕业之后就先睡完再说。

要是他哪哪儿都合你心意,活儿不好,再怎么有意思也没意思。

幸好她觉得有意思的男人活儿也不错。

陈北:……陈北觉得这个名叫楚月禾的女人说的对。

不过她还是下意识问了一句,她和你说这话的时候你多大?十二岁吧。

陈北:……好吧,她明白莉尔托为什么要追着她揍了。

但是这个名叫楚月禾的女人必定是个不着调又潇洒自在的女人,跟她作伴大概没什么烦恼。

这头的装备弄好了,塔娅也没有继续和她说什么,站到了她身后开始教她如何驯服驯鹿,驾驶驯鹿车。

只听到她轻轻嗬一声,结实的小臂和陈北一同紧紧攥住缰绳,前排的四只驯鹿就仿佛听到了什么指令一般向前冲去。

驾驶驯鹿车并不算难,短短半个小时陈北就已经学了个七七八八,塔娅甚至中途下车,完全将驯鹿车交给她驾驶。

陈北站在踏板上,从覆盖着皑皑白雪的树林间穿梭,间或的惊下树梢上的几点雪粒子,直到她一个没刹住猛地撞到了树上,一整个侧翻跌落在地。

索性陈北还算镇定,在驯鹿继续拖着她向前走时狠狠拽住了缰绳,停了下来,可她还是无可避免的陷进了厚重的雪里,不止如此,她头顶的树因为猛烈撞击,也同样坠了大块的雪降在她匍匐在雪里的身影上。

陈总!由塔娅带着跟在她身后的小方吓了一跳连忙和塔娅下车朝她那里跑去。

还在原地烤肉的周呈显然也听到了这边的声音,驾驶着另一辆驯鹿车匆匆赶来,看到这景象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肉眼可见涌上一抹惊慌和着急,他蹲下声掐着陈北的腰将她从雪堆中□□抱去树边坐下,然后替她摘了护目镜。

有事吗?周呈说这话时紧紧盯着她磕破一点的额头,手有点颤。

陈北刚刚吃了一嘴的雪,脑子有点晕,眼睫上都沾着些从护目镜里偷偷钻进来的雪花,索性她带着皮质手套,不至于在用力拉缰绳的时候再把手也给拉破了。

可撞树的力道并不小,她还没有缓神来,眼前一片模糊不清,只有些迷离破碎的光影在眼前徘徊,连周呈的声音都带着些回响。

应该没事。

她低声说:只是有点头晕。

下意识的,陈北顺着自己所能闻到的熟悉味道贴近去,她靠在他肩头,让我缓缓。

周呈抿唇,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又想起她额头已经破了皮,另一只手托住了她的下巴,轻声说:能动吗?可以。

一旁的塔娅想扶陈北起来,周呈却率先托住了她的膝弯,将她抱上了自己的驯鹿车。

没事,我小时候常翻车撞树,缓缓就行。

塔娅冲两人笑起来,你们可以自己回去吗?陈北虽然还没缓过来,眼睛前依旧一片支离破碎,却不妨碍她说话。

此刻窝在周呈怀里,没有半点短暂失去视力的不适。

可以,你先去忙你自己的事吧。

陈北觉得自己说话时也挺有意思的,像是大话西游里那位菩萨说话时一般,也在脑海里自带回响。

塔娅留在这里的几天是为了帮他们学会驾驶驯鹿车,使命完成后就要去森林的更深处寻找自己的母亲莉尔托。

周呈一路上没说话,只是在到了小木屋后进去将行李箱里的药箱拿了出来。

陈北坐在床边,低头俯视着他,此刻进了温暖的环境稍微舒服了不少,她的眼睛也渐渐清晰起来,耳朵里的滞涩感也没有了。

周呈喜欢半蹲在她身前的姿势,仰头能将她的神情看得清清楚楚不至于错过什么。

如果疼记得告诉我,他缓缓说,目光落在她额头的伤口上,认真得像是在做什么大事。

棉条沾着酒精,沾在破皮的伤口上有些火辣辣的疼,陈北轻轻嘶了一下,疼。

这么一句令周呈手微顿,与陈北玩味的目光相对,有些无奈,会有一点疼,我再轻一点。

又说:刚刚已经给你烤好了兔肉和鱼,擦完药就拿来给你吃好不好?他说这话时离陈北很近,呼出的气息几乎擦过她的唇,外面的天已经开始泛黑,小木屋里更显得昏暗。

陈北却托着下巴,眸光轻闪,刚刚塔娅给我上了一课,她说要判断一个男人有没有意思得先看看他活儿好不好。

周呈:……周呈的耳垂肉眼可见的红了,他眼底显然满是怀疑,他并不觉得塔娅这样单纯的小女孩可以和陈北说出这样露骨的话。

反而这像陈北在床笫间时常说出口的话。

你说你算不算有意思的男人?陈北没有放过他,逼问道。

周呈眼疾手快的给她上好药。

有些无奈。

陈北这个问题实在刁钻,周呈并不觉得自己多有意思,可是他也不可能在陈北面前承认自己……烂。

他还是需要一点男人的尊严的。

于是他只能低声说:嗯。

陈北没忍住,哈哈笑出声来,她从头到尾都带着些明艳张扬,哪怕在日渐昏黑的小木屋里也显得像颗漂亮的明珠,显然觉得周呈的回答很有意思。

希望你今晚可以给我展露一下你的有意思,她淡定的说道,随即发出了一声轻嘶,你故意的吗?她捂着自己的额头不敢置信的看向已经会借机使一点小坏的男人。

周呈却捏住了她的下巴,轻轻笑一声:北北,拉普人说今晚有极光。

陈北轻啧一声,任由他在自己额头上贴上创可贴,一股云南白药味弥漫而来。

可下一秒周呈却在她唇间吻过,主动说道:看完极光之后吧。

嗯?陈北第一次见他这样主动,与他对视一眼。

周呈的眼睛很漂亮,这是她一贯的想法,像两颗最顶尖的黑曜石,能够吸走所有的颜色,可此刻这双眼睛里仿佛多了点什么,像是画龙点睛时那点多了的神采,没有了那样时刻伴随的深沉压抑以及小心翼翼。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陈北慢悠悠的想。

应该是从邮轮上,在她拽着周呈在滚烫的锅炉房边接吻开始,仿佛释放出了些什么,那一刻他的眼神炙热无比,却又在第二天冷却下来,依旧透着股清冷淡漠。

陈北以为他又缩回去了,原来不是。

他只是偷偷掩盖住了,等到再次破土而出时给她一个小小的惊喜。

陈北喜欢这样的周呈。

她也喜欢这样有来有往的交锋。

因为你想要的总能得到,周呈将她拥进怀里缓缓说:只要你想,我会尽可能为你实现。

变成一个真正有意思的男人,变成你会喜欢的模样。

只要她不会离开他。

一切都可以。

他认同陈北带给他的一切欢愉痛苦。

哪怕我想要周家的家产你也会给我?陈北没忍住,扬眉调侃道。

可周呈却贴着她脖颈的脉络说:是的。

你想要,明天你就可以是周家的新家主。

陈北难得愣住,因为她知道她自己的是一句戏言,而周呈是认真的,他是认认真真的在回答她的问题,透过她的脖颈传递来他低哑的承诺。

我不愿意做周家的家主,但我掌控着周家,那周家就是我的私产,任我支配。

我的私产都可以属于你。

你如果想要,随时可以拿去。

这是周呈对她说的话。

带着一股奇异却又吸引人的疯劲儿。

和他清冷的气质萃在一处,连陈北心底的那点兴奋都被调动了出来。

她能清楚的感觉到他的眼睫正同样贴着她的脖颈,轻轻的扫过,挠得人心痒难耐,甚至可以明确的听到心脏的跳动。

-夜晚去看北极光时依旧驾驶着驯鹿车。

周呈倒是想带着陈北走,可是陈北从来就不是个害怕受伤的人,哪怕驾驶出过事故她也依旧的对驾驶驯鹿车有一种天然好奇。

塔娅离开前留了三架驯鹿车在这里。

她们其实也算是拉普人中的富户了,这里看上去只有十来匹驯鹿,可实际上在森林另一边,那里有数百头驯鹿。

陈北拉起自己的缰绳,轻嗬一声,往前驶去。

雪橇卷起了大片雪花,陈北穿着白色羽绒服,脖子上戴了条红色的针织毛巾,头顶还戴了顶毛绒帽子这才抵挡住一路刮来的刀子似的冷风。

周呈跟在她身后,目光不离她,是个随时能够护住她又能让她玩得开心的状态。

摄影师小方前两天就同样感叹过,他觉得这趟出行周呈像是带了个熊孩子。

尤其到达这片森林里后陈北的玩心更大了些。

她喜欢玩惊险刺激的游戏,喜欢驾驶惊险刺激的驯鹿车在林间高速穿梭,看得人(主要是小方)胆战心惊,反而是看极光这样的主线任务她表现得兴致缺缺,秉持着有就有没有就算了的想法。

用陈北的话来说她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极光能不能看到,自然要找别的开心事做,出来玩一趟总不可能真的只盯着一件事去做吧?走到哪儿玩到哪儿多好。

摄影师小方无言以对,甚至觉得她说的有点对。

可她说完这句话之后的结果就是她几乎玩疯了,要不是还有周呈在几乎要忘记今天是莉尔托交代过的极光可能出现的日子。

附近最好的极光观测点并不是小木屋边,穿过这片丛林还有一块小高原,那里的地势比周围都高,没有树,只有一望无际的白色原野,抬头就可以看到满天繁星,不远处还有一个小湖泊,清澈见底,夏季的时候可以映照出天顶的星星,格外漂亮。

等几人到达时已经是晚上八点了,天黑了个透顶,这一片没有人开发的地方自然是没有路灯的,用来视物的只有头顶的那一点月光。

索性几人的雪橇上都有小夜灯,这是上个世纪常常出现的一种煤油灯,玻璃瓶,金色托邦,里面燃着橘色的火焰,可以燃好几个小时不停歇,哪怕不小心掉落也不会熄灭,还能穿透玻璃瓶带来一些火光热度,不至于手冰凉一片,在这样的雪地里比手电筒更加管用。

塔娅告知过几人,几年前那个叫楚月禾的女人也来过这里,同样是冬季,她搬了几把便携式靠椅和一张小桌子留下,如果仔细找找还能找到。

Aurora上的Kp值依旧很低,metooearth上这一块的云层也显示得格外厚重。

陈北呼出一口气,白雾腾腾,她往前走了两步,那里是已经结冰的湖泊。

周呈已经从雪地掩埋的地方看到了塔娅说的那两张椅子和小桌子,显然已经坐不了人,布艺的折叠椅上盛满了雪,拿出来抖一抖估计就要散架,更别说坐人了。

于是陈北干脆的盘腿坐到了地上又从自己的雪橇下卸下来几块烤肉,出门前还热气腾腾的烤肉仅仅暴露在空气中不到三分钟就凉透甚至连里面都结了冰。

煤油灯的烛光笼罩在陈北脸侧,连她脸上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她手里早从烤肉换成了黑色的石头,上上下下的投掷着。

周呈从自己的雪橇上卸下了一些干柴火,搭在了雪地中央。

陈北坐在一旁等他搭完,从口袋里拿出了自己的打火机,刚点燃一张引燃纸就被风吹灭,她抿了抿唇,又拿了一张丢进火堆内部只留个小尾巴。

这一次点燃了,那点暗火星在柴火堆里作响,没一会就让木柴燃烧起来。

冷得人发抖的小高原终于有了些驱散寒意的暖,三人都松了口气。

也不知道今天要等多久才能看到极光。

小方嘟囔了一句。

陈北哼笑一声,三个人都是带了睡袋和帐篷来的,这是做长期准备的意思。

距离剩下的时间还有一周不到,塔娅和莉尔托起码要三天后才会回来,中间这段时间几人都可以留在这里,夜晚蹲守,白天就往返小木屋吃饭补给物资。

不过显然,帐篷在这样的环境下是没有用的,几人只要远离火堆,哪怕在帐篷里也必然会冻得瑟瑟发抖,还不如抱着睡袋睡在火边轮流守夜。

对于今晚能否见到极光,没有人心底有谱。

到了晚上十点半,陈北在无趣中已经驾驶着驯鹿车在这片小平原上重复转了好几个来回,无趣的坐回了原地。

这里没有手机信号,除了待在原地并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干,如果小方不在陈北倒是可以和周呈做一点成年人的游戏来消磨时光。

等她走近了,周呈拉着她坐到自己身旁,拿起一直放在火堆旁的水给她喝下去。

温热的水入胃,那些霜雪导致的四肢僵硬仿佛都消失了。

周呈手里正拿了本书在看。

他本身不像陈北,离开了手机就像没有了灵魂,他从小到大其实很少沉浸在电子产品里,时间都分散在学习和看书中,是个能够静下心的人。

刚刚拍了一圈,小方见他要看书把打光用的大灯放去了远处,令这里的灯光效果正正好好,也不至于让周呈就着那么点煤油灯和火光看书了。

周总,你看的是什么啊?小方凑过去看了一眼,随即悻悻坐回来。

《荒地阴符经》?他听都没听过。

里面的字更是多看两眼就觉得头晕眼花。

陈北在一旁笑话他。

其实陈北也不爱看这些,但是周呈看了十几年,高中的时候就令陈北习惯了起来。

她不看,但听周呈低声念可以助眠。

陈北拉来睡袋,整个人都缩了进去,然后脑袋靠在周呈盘起来的腿上。

这个角度能够看到他小半截高挺的鼻梁和眼睛,这里风大,下颚、唇以及鼻子都掩盖在厚厚的围巾下。

周星星,念给我听,她一下又一下的戳着那本蓝皮书册,能把这样的道家经典带来这样北的地方诵读,周呈绝对是唯一一个。

于是周呈低声念起了书里的内容,是晦涩的文言文,他念起来却句逗通顺,有一股难言的流畅感。

陈北在他的声音下上下眼皮逐渐打架,倦意袭来,她嘟囔了一声,你回国之后是不是第一件想做的事就是去万有观跪拜三清啊?她的印象里周呈喜欢跪在三清像前,那一次她独自上万有观,独自面对三清时所感受到的清明大概就是周呈想追求的东西吧?可周呈却认真的回答她:是想去万有观,但不想跪三清。

为什么……陈北这句问话还没有问完就被睡意打败,缓缓阖上了眼,靠在周呈怀里呼吸平稳。

周呈凝视着她,脱下手套温柔的摸了摸她的额头,轻声说:因为周呈已经不需要三清点醒他教会他克制忍耐,强逼他积压痛苦了。

他身边有了另一尊能令他清醒,掌控他欢愉苦痛,教会他肆意的小神像。

——他的北北。

五十六极光来得猝不及防。

陈北被摇醒时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火堆还在燃,甚至发出滋滋的声音,头顶却是一片深浅不一的绿, 间或的透出一点粉,爆炸式的布满整片望不穿边际的天空。

她迷茫的醒来时险些以为自己已经不在地球了。

太绚烂了。

她抬起手,总觉得这片光触手可及,可等真正抬手时又发觉极光等遥不可及。

再一看手机上的Aurora,kp值已经冲破5甚至还在往上。

陈北还躺在周呈腿上,没有起来,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想拍张照,调好明暗度后咔嚓一声就将头顶近乎梦幻的一幕收进了小小的手机里。

一旁的小方也在用手机拍照,摄像机的镜头对准了陈北周呈以及她们头顶的天空,他被此刻的景色迷得五迷三道,说不准此刻辞职去做景色摄影师的想法达到了顶峰。

陈北拍完照这才想起来去看周呈。

周呈此刻摘下了自己脖颈间的围巾, 清俊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的仰头看天。

陈北抬手挠了挠他的下巴,男人果然低头来看她。

一晚上没睡?嗯。

你没有睡的时候, 一直在看书吗?没有。

他回答道:在想我们三个站在这里, 确实是孤独的旅人。

你会感觉到孤独吗?以前会, 现在应该不会了。

对周呈来说, 孤独是个动词也是个形容词, 可显然, 他说她们是孤独的旅人时这是只个形容词而已。

在这片无人寂静的原野,对比头顶浩瀚的天她们确实渺小且孤寂, 可他的内心却并不孤独。

从前周呈哪怕站在最热闹的集市,最有烟火气的黑白小巷都觉得心口像缺了一个洞。

现在他哪怕在这样孤寂的地方, 都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遍布着平静与充实。

他抬头看了一眼一旁正在对着天空拍照恨不得将整片天空都收归相机的小方, 低头极快的在陈北唇边吻了一下又分开。

心口在跳动, 这是活着的感觉。

哪怕依旧会羞赫却已经没有了那样的痛苦和小心翼翼,只是单纯的不好意思罢了。

但总有一天他也会习惯的。

这样你会开心吗?他低声问。

会。

陈北给他的回应很肯定,整个人却显得更加懒散了些。

她能感受到,她的目的达到了。

周呈已经在努力走出来并且走上了她觉得不错的路。

人活着不就是要肆意妄为吗?墨守心底的陈规实在是件很没意思的事。

她喜欢跟着她疯闹的周呈。

她从来都不会为别人妥协,也不会怎么在意别人对她的妥协,周呈是唯一一个,她在心底偷偷记住他为了她妥协过多少的人。

可是看他替她妥协,把心底的压抑逐渐挪空,被她搅乱那腔冷漠,变得越来越鲜活,她还是愉悦的。

她与周呈对视,盯着那双略微弯着,在她回答后盈起些微笑意的眼睛,没忍住,也跟着笑起来。

她曾经觉得周呈的眼睛深邃宁静,从未想过那双眼睛后面有多少痛苦和压抑。

但是这一刻她能确定,他的眼睛是真的深邃宁静的,没有痛苦、没有压抑。

她想起第一次在万有观时他替她留下的祈愿。

他希望她平安健康。

陈北偏头看了眼极光,闭上眼睛在心底懒洋洋的默念——让周呈后半生快乐点吧。

嗯。

头顶有一道低沉的应答。

陈北骤然睁开眼。

她并不觉得自己像个傻子,许个愿还会默念出声。

极光实现不了愿望,周呈对她轻声说:但是陈北的愿望都会实现。

他将她刻在心底,她什么姿态想做什么,他能看出来。

即使不知道她在许什么愿,他还是希望陈北的愿望都能实现。

极光实现不了的,他来实现。

陈北看懂了他的意思,似笑非笑的点点头。

她的愿望当然都会实现。

-离开拉普人居住的地方时塔娅和莉尔托刚刚放完驯鹿回来,塔娅托着下巴趴在她们的小木屋边看周呈和她收拾行李,忍不住问:你们就不能多待几天吗?过几天月要带她的男人过来玩,我还想介绍你们认识呢。

陈北倒是想留几天,可是小方把摄影素材传回去后因为三人提前完成任务,刘兆宇决定回国再拍几段素材。

签过合同的,陈北和周呈都是有契约精神的人,不可能不回去。

不过陈北对塔娅的印象很好,每回看到塔娅她都觉得像是看到了树林里自由奔放的小鹿,可爱又招人喜欢。

所以她任由塔娅叽叽喳喳的和她继续介绍自己的朋友。

月说她男人是个民俗记者,对我们的生活习惯很感兴趣,特意想过来看看。

我们有什么好研究的啊,不就是抬头看天,低头看地,夏天看树,冬天看雪嘛。

说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从跑回自己的小木屋,拿了两双手套和一条鹿角做的项链递给两人。

这是驯鹿毛手套,非常保暖,这是用陪我长大的老鹿死后的鹿角做的项链,它的角很大,足够我做很多条,这么多年,我只送了月一条,另一条送给你啦。

拉普人视驯鹿为同伴,她们从小在鹿背上长大,有和她们最亲密的驯鹿。

那头驯鹿会好好的陪伴她们到死,塔娅的鹿死去后她将它埋葬在往北的森林里留下了它的鹿角作为纪念。

陈北接过,摸索了一下鹿角被打磨得光滑至极的表面,对塔娅道了声谢。

几人出这片森林时依旧是莉尔托带几人徒步离开,她们的沃尔沃p1800老爷车上已经盖了厚厚的一层雪,若不是有个轮廓甚至都看不出这是一辆车了。

莉尔托送几人到树林口却没有回去,她只平淡的告知陈北她的朋友楚月禾就要到了,她要在这里接她。

于是她们和莉尔托道声再见,开启了将近一周五人问津的老爷车,依旧摇摇晃晃的往前驶去。

小方坐在后座,把摄影机透过车窗伸出去。

他在拍莉尔托。

一边拍一边缓缓说:你们觉不觉得莉尔托一个人平静的牵着驯鹿站在森林口时像是在守着通往另一个世界的神秘入口?好像和我们隔了一个世界似的,她那头平静又自在,除了自然母亲有没有赏饭吃什么都不用担心,我们这有喧嚣又繁华,到处都是人情冷暖。

老爷车里打着空调,他这么一开窗冷空气飞快的往里灌,陈北打了个寒颤却没有要小方关闭,透过后视镜她看了眼站在那里的莉尔托,觉得小方描述得挺对的。

从森林里走出来,哪怕只走了那么几步都能感觉到森林外的不同。

我们有时间再来拜访一下她们吧?陈北对一旁的周呈说道。

周呈应了声好。

陈北这次说的依旧是我们。

这一趟旅途不止周呈变了,陈北也在变。

她习惯了周呈,开始学着将周呈的名字加到未来,一次又一次。

这才是周呈改变的勇气。

只要她的未来有他,变成什么模样他都无所畏惧。

几人晃晃悠悠的上了路,直到见到了公路这才算终于从那个绚烂又远离人群的拉普人聚集的小族落彻底回到了现实中。

陈北带着墨镜靠在椅背里懒洋洋的问小方: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这里没有导演和编导,那这些责任就只能交由小方,他翻了下本子,回答道:刘导说让我们回赫尔辛基的飞机场,机票已经给我们买好了,他们的大部队在英国等着带我们回家。

陈北点点头。

可以。

探索极光的任务完成后她就有些懒散,也没兴趣再去别的地方看了。

毕竟她的兴趣向来来的快去得也快。

公司快小半个月没有主事人,她也等着回去把该处理的事情都处理干净。

三天后他们回了赫尔辛基,中途还去拜访了一下图尔坦的东北老太太和卖鱼的大叔。

赫尔辛基和几人离开时一样冷,这里的冬季寒冷而漫长,古城墙上都是枯涸的伤痕。

这次从赫尔辛基转去伦敦依旧是将近八个小时的飞行时间,可在中途却出了件预料外的小事。

等机等时候有几人在候机大厅遇着了一对中国小情侣,两个人盯着陈北周呈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上前来好奇的问道:请问是陈北和周呈吗?彼时陈北和周呈都在用平板处理堆积的事项,面对这样突兀的一句话有些困惑。

那对小情侣见着了两人的脸显得有些兴奋,哇!真的是诶,你们是拍完节目准备回去了吗?陈北也就是这一刻才想起来,刘兆宇说过,节目是边拍边播的。

她们这头拍着,国内已经播出来两期了。

你们现在在国内好火的,都上了好几次热搜了!小姑娘翻出手机,打开微博,输入陈北的名字,然后递给她看。

【陈北家世扒底,她是如何成为陈氏继承人的】【陈北周呈恋爱往事】【陈北的前男友们】陈北:……陈北:???见陈北面无表情的看手机,小姑娘有些发怵,退到了她男朋友身后,只露出一只眼睛悄咪咪盯着陈北看。

等到五分钟之后陈北才终于刷完,她平静的将手机递还给小姑娘礼貌的道了声谢。

您是生气了吗?小姑娘没忍住问道。

没有啊,陈北重新把眼睛戴好,网友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我没什么所谓。

一旁的周呈看了她一眼,淡声问:可以给我看一下吗?小姑娘于是又把手机递给了周呈,递之前还顺便输入了他的名字方便查看。

周呈也同样面无表情的刷完,随后平静的递还给了她。

两人都没有什么反应,小情侣见状问道:可以和你们合个影吗?我们就是看了你们的节目之后过来这里旅行的。

陈北摇了摇头,还是不要了,抱歉。

无论是她还是周呈都并不想过度暴露在公众眼中,那么也就没必要和看过节目的热心群众合影了。

小情侣有点失望但却没有强求,两个人还要去赶飞往下一个地方的飞机,和几人匆匆告别。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不见陈北才没忍住笑着重新掏出自己的手机刷起国内的舆论来。

一般来说,无论是北鸣星还是木呈,无论是周家还是陈家都有完全的舆论监督体系,但凡涉及两人的热搜和舆论都是全天24小时监督处理的,能够上热搜的必然是不着调的。

但是怀着一点怀疑陈北还是点进了那几个显示出来的热搜打算看个分明,结果就是——她觉得网友和营销号的想象力真厉害。

那错综复杂的狗血故事,居然还真有一群人看得津津有味以为窥探到了豪门隐秘。

周呈看到之后也是同样的感受,他不怎么关注网上的情形,面对这样的揣测更加觉得好笑。

正是因为离谱,四方才没有哪一方前去阻拦。

反正等节目播完,就没什么人关注了。

网友们狂欢网友们的,她们过她们的,没什么影响。

-回国后的日子还是比较忙碌的。

毕竟积压了不少事情,无论是陈北还是周呈都被各种琐事拖的抽不开身,起码要把这段时间的事务弄完才能重新闲下来。

等到回国的第十五天后陈北终于睡了个长觉。

前一晚她和周呈在床上挺尽兴,第二天她睡到中午十二点才醒,但别墅里没有了周呈的身影。

陈北慢悠悠从床上爬起来,在客厅里见到了周呈留给她的字条。

原来是去鹤枝山了。

在芬兰的时候他倒是确实说过回来之后要去一趟鹤枝山来着。

陈北把周呈给她做好的放在桌面的菜丢进微波炉里加热,然后在桌子上随手放起了刘兆宇节目的最新一期。

最近刘兆宇可谓是春风得意,他给这个旅行综艺取得名字叫——我奇怪的朋友们的旅行,事实证明确实是奇怪的朋友,一上线就火到爆炸。

采取的是片段时的分段讲述他邀请的嘉宾们在国外一路上的旅行故事。

刘兆宇的朋友们不算陈北周呈,都是有钱有闲还有点业余爱好的富二代,否则也不至于愿意来参加这么个全靠自己的节目。

他做不到向下,因为他也没去仔细想过普通人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所以他干脆的把这群富二代拉进了普通人的生活里,看看能够有什么化学反应。

现在播到第三期刚刚开头就是个名叫嘉嘉的女孩儿和她的同伴在希腊街头晃悠。

嘉嘉的日常爱好是养异宠,尤其是爬行类,例如守宫、大蜥蜴、蛇都是她的兴趣爱好,浸淫其中三四年,是个不大不小的专家,她们这一组赚取生活费用的方式是嘉嘉前往动物园争取的给巨蟒和蜥蜴做临时洗澡工的机会。

这是除了陈北周呈组外最受人欢迎的第二组组,因为内容的惊险刺激在其中算得上第二。

第一的是一组靠通过鬼屋冒险赚取佣金的男孩,他们的摄影师三天两头就要打电话给刘兆宇痛哭流涕说想要回家。

前几天陈北和周呈进行最后的拍摄时小方还拍着胸口和他们说幸好跟的是他们两个,惊险刺激啥的还是其次,要他天天举着摄影机去各种闹鬼的房子里探险,还不如让他去死。

很快前两组过了,又轮到了陈北周呈这一组,第三期刚好到两人开煎饼果子赚钱这里。

陈北看了眼弹幕。

【这就是陈北的梦想吗?真是朴实无华。

】陈北在前一期节目里无意透露自己高中的梦想是开煎饼果子摊的时候还有一堆人不信,等到他们真正卖上煎饼果子又开始震惊起来了。

弹幕上还有些什么陈北没再注意,因为她想起来了一件事。

最后一次拍摄是刘兆宇带着摄影师来别墅里拍的。

那一次并没有拍多久,刘兆宇只将两张信封给两人让她们写写有没有什么想对对方说的话,他们节目组可以帮忙保管十年,十年后再交给对方。

这种仪式感陈北并没有提起什么兴趣,可还是写了,写着写着又认真起来。

她不知道十年后的周呈是怎么样的,更不知道十年后的自己是什么样的。

谁没事会想那么远啊?她自己是个务实的资本家,从来只看现在不看将来。

所以最后在那张纸上只留下了一个逗号。

她和周呈的未来是无法捉摸的,可她现在起码是希望十年后留在她身边的人还是周呈,那他接到信封时也就能看到,他们的故事还没有结束,十年只是一个类似逗号的停顿,句号还要很久之后的将来。

这对周呈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可是她并不知道周呈写下的是什么。

或许这一切的迷底要到十年后才能知晓,她也愿意慢悠悠的等这个答案的揭晓。

临近晚上五点,周呈依旧在鹤枝山没有回来。

于是陈北干脆的驾车去张道长那里准备准备蹭饭。

虽说现在江南已经算入春了,可气温依旧不是太高,那沿路的花去年秋天谢了,到如今才将将长出来一簇簇小小的苗,光秃秃的却又带着勃勃生机。

陈北到山顶的时候张道长正蜷着袖子坐在会偏厅门前写什么,偏厅比较小,里面还安了暖气,坐在里面舒服的要命。

最关键的是偏厅面积不大,用起暖气来省钱。

他似乎早有预感陈北要来,哪怕见到了她也不惊讶,继续写起自己手头上的东西。

陈北走过去一看,他正在写婚书——道家的婚书。

红色的底,黑色的字,开头便是一纸婚书,上表天庭,下鸣地府。

小杨道长给她解释,这是他的同辈的一位师兄要结婚,特意来他师父这要一纸婚书讨个吉利,毕竟张道长活到现在,是道家的老长辈了。

陈北对这些没什么兴趣,只问了句周呈去哪里了。

张道长这才抬起眼看向她,迟疑了一瞬才回答:过来拜了一下三清就进工作房了。

工作房一般是张道长做篆刻的地方,他的手艺小杨没学来,周呈倒是学了个七七八八,现在这件工作房也只有周呈会进了。

于是陈北转身走进工具房,到了门口时却微顿。

里面的男人正拿着篆刻的小刀对手中的木料修修改改,房里燃着暖气,头顶的白炽灯明亮,灯下的周呈眸光认真。

他吹了吹手里头的木屑,将那个小摆件放到了桌子前,正是一个要起身的动作,转瞬便和陈北的目光撞到了一处。

他愣了一下,随即便笑着问:怎么上山了?陈北走到他刚刚的桌子前,将那个小东西拿起来看了看,才雕出来个大概,看不出是个什么。

周呈没有隐瞒,给她解释道:是个你。

我?还有几天,你生日,这是给你的礼物。

陈北闻言又拿起这小玩意儿仔仔细细的看了一圈,还是看不出这是自己。

当然,她也完全不记得自己过几天生日。

我还有好几天才生日,你现在就告诉我这是什么,岂不是惊喜都没有了?周呈牵着她往外走,偏头看了她一眼,轻声说:你已经看见了,那肯定会问我这是什么,不告诉你你会不开心。

所以他愿意告知她,反正他准备的礼物也不止这一个,大不了再费点心多准备些。

张道长留两人吃饭,两人也没有拒绝,临到要走之前周呈还是决定再去拜一下三清,算个告别。

陈北睨他一眼,想起他在芬兰说过的话,他说回来要来趟万有观却不去拜三清。

周呈与她对视时像是看清了她在想什么,没忍住,笑了笑,就拜一下。

陈北当然不会挡着他去拜一拜,又不是长跪。

不过出奇的是陈北也跟了进去。

哪怕是周呈都诧异的看了她一眼。

这是时隔几个月后陈北第二次走进三清神殿,和上一次她过来没什么区别,沉香味倒是又厚重了一点。

周呈在给三清上香,陈北站在他身后仰头与三清对视。

三清面前适合说实在话,说出来之后不会有什么负罪感。

在周呈背对着她时躬身又立起,要转过身时陈北却叫住了他,周呈,其实我有几句话憋了很久想和你说。

于是周呈脚步微顿,也同样直视着三清像。

这一次他心底却格外平静。

过去陈北如果说这样的话,他大概已经要心跳如擂往最糟糕的方向想了。

可这段时间陈北带给他的那些安全感足够让他相信陈北将要和他说的话必然是他能够承受的。

从未有哪一刻,他这样相信陈北。

三清殿里惶惶烛火,刚刚点燃的香正在慢悠悠上上升。

我以前在想,为什么不会被你打动。

其实我应该很久之前就很喜欢你,很想占有你。

高中的你很好,非常好。

只是那时候的喜欢这种情绪在我生命中占比太轻了,轻到连我自己都发现不了。

陈北的声音很轻,曾经我问你,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离开,你说不想,那你应该早就知道了我离开的原因,对不对。

周呈也同样轻声回答:对。

其实你出现的时间非常恰好,再晚一步我或许就将误入歧途,变成比我表哥还要无法无天的纨绔。

不止你觉得我出现在你生命中是一道光,其实你也拯救了当年岌岌可危的我。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陈北看不到周呈脸上的表情,也想象不到他此刻是什么表情,但她的话还没有说完。

周呈,我离开前和你说过再见的。

陈北看到她说完这句话后周呈浑身一颤,猛得回过身来,烛火边他眼尾泛红,像在努力压着什么情绪。

其实那个灼热的夏天,没有下雨的高考,她去看过他。

在飞机起飞的前四个小时,她坐在车里静静等待着他从考场出来。

少年穿着白T恤,金边镜框下的眼睛里平静且深邃,清隽的脸上隐约可以见到一抹浅笑,他在低头用手机联系她。

那当然是联系不到的。

陈北在离开前已经换了手机号码。

她眼睁睁的看着他半垂着头站在原地,上扬的唇角逐渐抿成一条直线,然后打了个车朝她的别墅跑去。

陈北坐在车里沉默了许久,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前也没有降下车窗。

直到来接她的人催促才低声说:走吧。

这是她离开前的倒数第二句话。

倒数第一句话是——再见。

在启动的车上,她透过茶色玻璃,对已经远去的周呈轻声告别。

事业与爱情,她果断的选了事业。

她是野心勃勃的女孩儿,她生在金钱堆中,父母过去对她进行了最优良的教导,哪怕放养她也给她树立了独立思考的人格。

那么庞大的一份家业在她眼前,她没有办法说不,也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不去争,哪怕那时候她才刚刚成年。

她喜欢刺激,打败表哥和大伯冲破束缚和偏见的成就感能够刺激她体内的每一个兴奋点。

甚至这样的想法还是在周呈的陪伴下越发坚定起来的。

可唯独一件事,她在刻意回避。

她自私的不想面对周呈失望痛苦的神情,也不想面对他的挽留,她怕自己会心软。

这样的斗争她不要一点可能影响她心态的软肋。

是她自己砍断了和他的联系,用最决绝的方式。

不辞而别的离开,坚定的将自己在青春时光种下的那颗泛着青□□恋的小种子埋进不见天日的泥土中,令它难以生根发芽,在黑暗中酝酿了十年。

可这颗种子没有死。

偷偷埋藏十年后,在重见周呈的那一刻破土而出,抽出茂密的枝芽。

无论过了多少年,周呈依旧是她心底的那个万里挑一,这是他自己费尽心思得来的地位。

陈北依旧会为他动心。

陈北其实很早很早前就想告诉周呈,他的年少并不是他所想象的毫无分量,在她心底泛不起半点波澜。

陈北这样吝啬的人,几乎将所有能够称之为喜欢的情绪都留给了他。

只是无论是那时的她还是现在的她,表达喜欢的方式都是恶劣的,这就是她原本的性格。

年少的少女从来学不会站在对方的立场上思考,任性妄为;成年后的陈北却逐渐的在喜欢的驱使下学会了和周呈共情感受到了他这么些年来经受的痛苦。

在陈北真正想清楚这一切后就在找一个机会把这些告诉周呈。

不能早,不能晚,要等周呈不再小心翼翼不再无助不再患得患失的时候。

要挑一个如同今天这般的,闲话家常的平常时候。

让他知道,陈北一直都很喜欢周呈。

她说完了,一如既往的坦然。

她没有想象过周呈听到这些话会是什么反应,她也懒得去想。

她只是在挑这么个机会,将自己想说的话说给周呈听。

与她对视的周呈沉默了几分钟,最终平静的走到她身边,牵着她的手往外走。

他哑声说:我们回家吧。

于是陈北和他往山下走,反手扣住了他有些发颤的手。

两个人依旧是沉默着的,直到可以看到山下的烟火周呈才仿佛终于整理好了心情,在一片安静中开口:北北,谢谢你。

我很开心,你会和我说这些。

刚刚是有点、有点,周呈难得的有一瞬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此刻的心情,不敢置信。

他曾经做梦的时候想过陈北将他放在心上是什么感觉。

这一个月来,比他做的梦还要让他飘飘然,令他偶尔也做那么一两次噩梦,梦里他一觉醒来,发现这里的一切都是黄粱一梦,陈北没有回来,他依旧在无望的等待着她,可醒来后看到毫无防备睡在他身旁的女人又会令他放下心来。

哪怕是这样,他也没有想过有一天陈北会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她也同样喜欢着他,很久。

比梦还不切实际。

那些后知后觉的愉悦兴奋终于在下山的沉默中涌进四肢百骸,让他有了真实感。

是真的。

一切都是真的。

夜色中陈北在冲他笑,抬手抚过他的耳垂,声音懒散,那你就当我刚刚在和你表白嘛。

我的表白可不好拿,我真心实意说一次情话,你起码要说十次才算补回来。

这样傲慢又理直气壮的陈北令周呈的实际感回来了许多,他突然笑出声来,再次扣住了她的手,拉着她往山下走。

十次算什么呢?说一百次都说不够。

周呈半垂着眸子想道。

他走着走着又低声问:北北,现在的你开心吗?开心。

依旧是肯定的回答。

周呈应好。

在刘兆宇的节目组到来后周呈写给陈北的信里也只有一句话——希望陈北往后的日子平安喜乐。

五十七从春暖花开到秋风瑟瑟只差了四个月。

陈北和周呈就是在十月得到的前往甘肃某个小镇的邀请。

邀请他们的人名叫李国伟。

当然, 这并不是什么什么重点,重点在于他寄给两人的邀请函里还夹了一张照片——一张刘芳云和周明杰的合照,右下角有熟悉的笔迹写着吾爱枝枝。

那张邀请函也颇为正式, 用鎏金的字帖,黑色的毛笔字迹,一笔一画的漂亮楷书,郑重的写上了周呈和陈北的姓名,在开端;结尾则同样郑重的写上了这张通过邮政寄来的邀请函的主人的名字——李国伟。

非常有年代感的人名。

过去战乱时期,最期待的就是一个国泰民安,因此叫国伟、国泰、民安的老人很多很多。

陈北曾经和周呈说过,这世上没有人再记得老太太和周明杰的故事,那就他们俩记住。

因此收到这张莫名其妙的邀请函,他们也收拾收拾,准备找个时间走一趟甘肃。

最后这个时间定的是国庆期间, 一个两人公司都放假不会耽误什么事的时间。

邀请函里有联系方式,周呈让张秘书打电话联系了第一次约定前往的时间, 那头接电话的是个年轻姑娘, 只应答道:我们老爷子说可以, 你们随时都可以来, 来了给电话。

于是双方最后定了十月二号的机票前往甘肃暗水市。

暗水市是个十八线的地级市, 二十年前还是玉门下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 当然,现在也挺名不见经传的。

来接陈北周呈的是个年轻姑娘, 这一趟口最严的张秘书随行,负责前前后后的安排, 他大概认出了来的时电话里和他说话的姑娘, 热情的打了招呼后三人一同上了她的车。

车上经验老道的张秘书在交谈中得知, 接她们的姑娘名叫李诗诗,是李国伟的孙女儿,正在经营一家从李国伟传到她手上,在暗水市矗立了将近三十年的老字号照相馆。

车最终停在了暗水市郊外,那里是李家的祖宅,没有周家的大,却透着西北这一块独特的大气磅礴又兼顾江南的精致小巧,处处都透露着上世纪的古朴感,最引人注目的应该是门口顶部挂着一块英雄之家的钢黄色铁牌。

李诗诗带着几人往里走,这个宅子是个五进的宅院,李国伟正在正堂等几人。

陈北第一眼见到李国伟时只有一个感受——他的眼睛实在明锐。

该说每一个照相师的目光都带着些穿透过世事的明锐。

李国伟目测九十来岁,干瘪瘦小的身材,脸上已经有了些老年斑,他第一时间将目光落去了周呈脸上,像是见到了什么新奇的事,有几分专注。

周呈平静的与他对视,微微点头,说了声:您好。

李国伟却盯着他喃喃自语:你和我周老哥真的很像啊。

周老哥?两人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周明杰。

在来之前陈北和周呈还在猜测,这是老太太那头的关系还是周明杰这头的关系,李国伟这么一说,他们算是明白了。

是周明杰这头的关系。

陈北扫过这间正厅。

她觉得李国伟必然是很爱拍照的,否则正厅上右手边这面墙不会摆满了从黑白两色到彩色的照片。

李国伟年老体衰,头脑也时常晕眩,根据李诗诗的话来说,这是老年病,人的身体机能就快不行了,所以才各方面素质都在下降。

他似乎有一瞬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随即又飞快的醒过神来,笑着让李诗诗扶他起来,迈步到了陈北刚刚注意到的那面墙前。

顺着彩色照片慢慢走,他轻声说:我做了六十年照相师,从战乱年代拍到和平年代,从卢沟桥事变拍到全面小康,照片也从黑白变成了彩色。

这面墙上的都是没有人来认领的照片,只有一张不是我拍的。

他在墙的尽头拿出了陈北和周呈都见过的那张合照的原版。

其实还没有巴掌大,可他还是认认真真的做了木质的相框,并且上面还有时常擦拭的痕迹,显然主人对它格外爱惜。

这张照片是周明杰先生要我交给他心爱的女人的,他一份对方一份,他嘱托我,若是对方已找到自己的幸福不可叨扰。

说着,他抱着照片回了主座,也带着这么大群人一同回了正厅的落座,李诗诗吩咐家里的阿姨上茶,她知道她爷爷终于要把藏了将近七十年的故事讲给应该听这个故事的人了。

两位小友,我应该怎么称呼你们?李国伟说话的时候是有种气度的,且看得出是吃过墨水的,很有一股读书人的儒雅从容。

您就叫我们本名就好,周呈说:我叫周呈,是您照片上刘芸枝女士的孙子。

陈北。

陈北坐在座位上喝了口茶,只简略的说了自己的名字。

李国伟点点头应好,这才说起正事,你们应该已经知道我是个照相师。

我嘛,从十五岁开始对照相感兴趣,书读到十五岁就进了照相馆做学徒,学成之后就进了当时的报社,过去上前线,做战地记者,来来去去的见过不少兵,很少见到对方第二次,没什么社会地位,出了江南到了甘肃之后也没有再走出去过。

我第三次去前线采访的时候遇到的周老哥、也就是周明杰先生,他救过我一命,要不是他,我的这条腿就没有了,在病房里他为了让我振奋给我讲过他许多事情和许多他觉得重要的人,最后一次相见时他大概觉得自己那一次回不来了,只给了我这张照片和一封信,希望我能够交给他的爱人刘芸枝女士。

我退回安全区之后,等到解放才重新开始替他寻找这位女士。

找了好几十年都没有找到,那时候车马都慢,我到江南时没找到她,又去别的地方找了找,也没找到,后来我老了,走不动了,只让我的子孙后代们注意点,这是我的任务不是他们的,也不能让他们和我一样找一辈子不是?不过也是巧,前段时间你们的节目播出很火,我孙女儿看了看你们周家的八卦,见着了周家上一任董事长和她四五十岁时候的照片,诗诗向来耳聪目明,看什么都记得飞快,拿着你奶奶的照片找我确认,我才知道她已经改名叫刘芳云了。

也该说幸好,要是我早早的找到了她,她已嫁作人妇,我再把这些东西交给她,岂不是还会带累了她,令她想起些伤心往事?虽然说周老哥和我说过,如果她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希望我不要破坏打扰,但是这也是我这么多年的执念,好不容易找到了我也不一定能控制自己不把这两样东西交给她。

现在你们来了,正好,交给你们了。

他将相框拆开,取出了里面的薄如蝉翼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然后让李诗诗递给周呈。

我保存这封信保存了将近七十年,现在也算物归原主了。

信展开在陈北周呈面前时,里面对两人来说都算熟悉的字迹也铺陈在了他们面前,那张信纸上还有一点血迹,现在已经氧化成了完全的黑色,甚至连味道都已经消散,只余长久安置在相框后的木质腐朽味道。

可无论是陈北还是周呈都只是匆匆一掠过便重新折好收起。

这是周明杰写给刘芸枝的信,他们作为小辈,自然不应该这么堂而皇之的看完。

这个举动显然令李国伟也挺欣赏,七十年,他也没有看过这封信写的什么。

他年轻时,市面上流行的还是君子侠士的各类小说,他向来喜欢读,骨子里多了几分侠义之气,带到了二十一世纪的今天,也同样规束着自己的后辈,养出来一派清正的家风。

几人并没有多说什么,李国伟每天喝药休息的时间就到了。

毕竟也是九十多将近一百岁的人,每天休息时间很长,仅仅说这么一会儿的话便露出几分倦意。

李诗诗给几人安排了后面的客房居住,陈北周呈就住在隔壁紧挨着的房间。

深夜里陈北在看照片。

这张合影可以看出来是过去刘芳云留给两人的照片里同一天拍摄的,因为穿的衣服都一模一样,可动作却是不同的。

这一张里周明杰吻在刘芳云侧脸,向来显得有几分冷漠的女人面对着眼睛展露几分惊慌和恼怒,显然对于身侧的男人在镜头下做出这样大胆的举动而震惊。

但谁都能看出来,周明杰必然最喜欢这张照片才会随身携带。

那上面吾爱枝枝的字迹都是上扬着的,能让人感受到主人的愉悦和炙热。

这一天的赶路陈北并不算累,她在思考另一件事,过了会才在灯光下给周呈发了条消息。

没一会周呈就从那边过来了,他显然并没有休息的打算,身上还是穿着那套来时的衣服,这段时间木呈在进行第三代系统的研发,他其实很忙,事务堆积起来快忙疯了的那种忙,但是他总是能把所有事都安排的井井有条,唯一的缺点就是要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

怎么啦?周呈走进来之后关上了门,他坐到了陈北身旁的椅子上,看了眼她依旧穿着的短袖,从一旁顺手捞了件外套披她肩膀上叮嘱道:最近换季,别为了凉快而着凉了。

陈北漫不经心的嗯一声,把那张照片推到了他面前。

她撑着下巴看他,开口问:你想不想知道老太太的过去?刘芳云掌控周家之后把周家管的和铁桶一样,自然也把她的过去掩埋得很深。

除了老一辈的几个已经死去的人,没有人知道刘芳云的过往,也更不知道她还曾喜欢过那个连周家的族谱都没入的男人。

她这句话说的很巧,周呈从来就不在乎除了她以外的别人的故事,更不想知道老太太的过去,陈北能这么说,自然是因为她自己感兴趣。

现在唯一可能知道老太太过去的故事的就是李国伟了,陈北并不想错过。

她其实一直很想知道她过去经历了什么,就像是两个时代的交汇,她想看看另一个的那个女人是如何生活如何挣扎出自己的一条路的。

周呈圈住她,在她脸侧轻吻,低声说:那我们明天去问一问李老先生。

他愿不愿意告诉我们还两说呢,陈北指尖轻敲着桌面,似乎在想明天要是被拒绝了该怎么让李国伟愿意告诉他们。

可是第二天他们提出这个问题时,李国伟却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哪怕是陈北都有些诧异。

彼时窗外正有瑟瑟秋风扫过,李国伟看着窗外叹了口气,反问了一个问题:我看你们昨天拿到照片之后没有询问这个上面的男人是谁,那应该也是知道他的,他也是周家人吧?有没有入族谱呢?周呈的回答很诚实,认识,他没有入族谱。

这样啊。

李国伟点点头。

陈北其实是有些担心他提出类似于要让周明杰入族谱才肯说这样的条件的,前几个月周呈彻底打散了周家的宗族,另一批人带着周家的族谱给周呈一阵放狠话,然后带着族谱离开了江南,说除非周呈三跪九叩去请,否则他家这一枝永远从周氏的族谱里除名。

那时候陈北给周呈出了个主意。

除名就除名呗,那就干脆把家祠给拆了,只留下他们这一枝,另起族谱嘛。

周呈觉得是个好主意,虽然很多人都觉得他疯了,但他依旧觉得是个好主意。

于是他真的这么做了,哪怕被骂大逆不道他也这么做了。

他是打心底里对这些祖宗没什么敬畏,也讨厌这样的宗族制度,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些。

和陈北在一起这些日子,他骨子里的那点对外的狠辣无情桀骜不驯也彻底展现在她面前,当然,陈北很喜欢就是了。

话回正题,假如李国伟要求周明杰重入族谱的话,那就可能回不去他原来应该回的那一枝族谱,因为那一枝已经和周呈放狠话了,而陈北再如何对这件事好奇,也不会允许周呈低声下气去求谁。

当然,李国伟并没有这个要求,这是件好事,他只低声说:我就知道。

那你认他是你叔爷吗?他明锐的目光扫向周呈。

周呈迎着他的目光点点头。

如果他的亲属里有周明杰这样的人,他是肯定不会拒绝的。

李国伟这才舒了口气,行,告诉你们没什么问题。

我也不想没有人记得他,他接着说:我不可能指望我的子辈们去永远记得一个和他们无关的人,那自然是他本人的后辈记住他更合适。

周呈先生,我希望你能好好记住他,逢年过节给他上柱香,烧点纸钱,不要因为他曾经爱慕过你奶奶而当他是个外人,他是个很好的人。

假如你奶奶不喜欢他了,他也必定会退后默默护着她却不越雷池一步,全她的幸福。

李国伟这话说的郑重,是标标准准的普通话,里面带着老一辈人最真挚的恳求。

人死了,是需要人记得的,也是需要人祭拜的,不然到了地底下,又冷又空,太可怜了。

这么些年,他每年清明都会给周明杰烧点纸钱,也希望有人能记住他,周呈陈北的到来,实际上是想瞌睡了有人给他送枕头。

说完这句话李国伟咳嗽两声,一旁的李诗诗连忙替他拍背,有些担忧的说道:您要不要休息一下?李国伟摆摆手:没事,把我的烟杆拿来,不抽两口,说起话来都没滋没味。

医生说过,您不能抽烟。

李国伟无奈的说:医生也说过我没多久好活了,快死了还不能抽口烟嘛?李诗诗闻言瞪了他一眼,最终还是百般不情愿的把烟杆递给了他,最后还是叮嘱一句,只能抽几口。

李国伟点头,袅袅白烟从金色的烟杆里涌出,迷离幻彩,像是在将这片场景模糊,穿越时空,将人带去了遥远的上世纪,灯红酒绿却又战乱频发的江南。

-周明杰第一次见着刘芸枝的时候,她十七岁,尚且在圣约翰书院念书。

周明杰是周家的养子,他十二岁的时候被周家捡起,作为周家少爷的陪读,一路穿过重洋,念了一肚子洋墨水回国后接手了周家部分难搞的见不得人的生意,接触的都是周家最阴暗的一面。

他的朋友还曾感叹过,他生错了地方,周家的举动便是在相安无事的时候让他替他们经营,等着东窗事发时将他丢出去顶罪。

好的时候周明杰能勉强好好的,坏事了,他就是那个替罪羔羊。

可是周明杰无所谓,周家养他一场,让他做什么他并没有拒绝的权力。

那时候周家开洋行,他便是年纪轻轻担个洋行的会长名头,然后被圣约翰请去讲课。

圣约翰是个有钱人送女儿过去的学校,镀金、学点才艺、未来做名门少奶奶,这就是这里面每一个女孩的未来。

周明杰不太喜欢这个地方,可当时能为女儿做这些筹谋的却也已经是非常好的父母,在这样的年代,每时每刻都在死人,谁知道下一刻会如何,能有安安稳稳的日子也就不错了。

他就是在课上见着的刘芸枝。

头发端端正正的绾起,面容冷淡又麻木,那双眼型极度漂亮的眼看他的目光令人感到非常不舒服,似是不屑,似是嘲讽,可等他在看过去时,她又收起了那样的目光。

整堂课,都是规规矩矩着装一致的女孩,周明杰只记住了刘芸枝。

第二次见刘芸枝,她在百乐门的舞厅里伴舞。

周明杰总有些应酬往来是不得不参加的,时兴的男人都喜欢来看舞,看中了哪个舞娘便出价带走,对方不肯便可能摆架子,对于老板来说用舞娘结交人脉的买卖并不比舞娘的自身意愿重要些,要让舞娘们愿意也有的是方法。

很巧,周明杰对面的那位合作伙伴,看上的就是在舞队中穿着黑色裙摆的刘芸枝。

她们在挑南美传来的探戈,裙摆繁复,将木地板踩的啪啪作响。

刘芸枝被带过来时周明杰稍微醉了几分的酒都骤然醒了。

他实在不知道她这样能入读圣约翰的小姑娘为什么要来这里做舞娘。

眼看着对面的合作伙伴就要将她拥进怀里,周明杰一把拽住了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侧,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对面窥探的视线。

呦,会长您这是看上了?面对合作伙伴的挤眉弄眼,周明杰只略微点点头,心底却在想着早些推脱掉这次的应酬,赶紧把刘芸枝带走。

这里就不是女学生该来的地方。

后来他喝得眼前都有些模糊,却始终记得刘芸枝安静的坐在他身后,浅浅的呼吸时不时扫过他的裸露在外的脖颈,似乎有些困惑不解。

等到夜半从百乐门里走出来,他拽着刘芸枝往外走,她身上的探戈舞裙还没有来得及换下,脚上的靴子踩在地上乒乓作响。

深夜的冷风吹散了他那么点酒意,打了个激灵后才想起来把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下来给她盖住肩膀。

留洋归来后他就独自搬了出去,此刻司机就等在门口,他抿了抿唇把刘芸枝拉上了车。

周明杰向来是洁身自好的,他觉得自己得对未来的妻子负责,也需要尊重女性,这世道女孩子生存本就艰难,哪怕到了现在也不少人口口声声提女性清白,一股腐朽老旧的道德卫士气息。

他可以不屑,但是不能不为别人着想。

可刘芸枝就安静的坐在他身旁,很平静,随他拉随他拽,在舞厅里让过来就过来,出了门让上车就上车,她难道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周明杰脑子里一团乱,最终只下意识发问:你是不是家里有什么困难?不然他实在不知道一个能读圣约翰的小姑娘有什么理由来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

这是刘芸枝第一次和他说话,她的语调没有平常的小姑娘那样甜软,是清清冷冷甚至还有些哑的腔调。

她依旧用那样如同在课堂上一般令人不舒服的目光看了他一眼,缓缓说:我们这样父母拼着点高额学费送进圣约翰的女孩,不就是为了未来吊一个如意郎婿,然后成为父母的摇钱树吗?我只是在给我自己提前找一个归宿而已,与其被嫁给大腹便便年龄大我十几岁甚至几十岁的富商我宁愿自己来这里相看攀附一个看我顺眼我又看对方顺眼的。

周明杰听着这么一番歪到没边的话,一个瞬间,连酒都醒了。

他有些发愁的看了一眼一脸平静的刘芸枝,觉得她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一定会令他更加震惊。

果不其然——刘芸枝看了他一眼,您不是就是其中一个吗?现在问我这些做什么呢?五十八刘芸枝的话令周明杰沉默起来。

他并不知道该怎么和面前这个眼底透黑, 没有丝毫光彩,就这样平静的说出这句话的小姑娘说明他只是不想看她在歌舞厅中堕落自我才会出手将她带离。

他试着和她解释:我只是觉得你不该出现在那里,也不该这样……去找寻一个男人攀附。

可他的话只迎来了刘芸枝的一阵讥笑, 乱世女人的命从来就不叫命,既金贵又廉价,能为小家族卖出好价钱的就金贵,卖不出好价钱的都叫贱命。

就像她的父亲,五十八岁还在往家里纳女人,在她家以下更低的阶层,她的每一个后来的小妈都是如此,麻木又谄媚的讨好着那个男人,等他给自己的家人一点庇佑,期待能在这样的世道里多一分安稳。

对于她们的家人来说,她们的命就是金贵的命。

而刘芸枝呢?她与她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她父亲需要她攀附的枝儿更高罢了, 送进将府富商府做姨太太,管他多少房呢?能给他带来好处最实惠, 反正他女儿多得是。

刘芸枝不是他最喜欢的, 也不是他觉得最重要的。

哪怕知道刘芸枝现在在做什么, 她的父亲也顶多乐呵呵的任她去罢了。

曾经她还想命运不公, 可后来却知道了自己无法反抗, 她只能在这无法反抗中给自己寻得一丁点儿的安慰, 艰难求生。

您是不是想说我自甘堕落,没有自尊?她缓缓问。

周明杰却摇头, 他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指尖把玩着一个打火机, 最终只捏了捏眉心, 吩咐司机送她回家, 看了一眼她的穿着之后又改了主意带她去24小时营业的百货大楼,选了几套她这个年纪的女孩穿的衣服后让她换上。

他和司机站在车外头等待。

等待过程中周明杰烦得在地上一根接一根的抽烟。

任何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是个外热内冷的性格。

接手周家的生意时他就在等哪一天要为周家牺牲 ,周家培养他也是这个意思,他是明白的。

周明杰从来不怨怪,也不会怨天尤人,只是他从来不在身边留下什么羁绊,他自己都过得有今天没明天的何必去耽误别人呢。

可见到刘芸枝时他是真的有点不忍心。

漂漂亮亮应该无忧无虑的小姑娘,这过得是什么生活啊。

车里静默了半晌,连司机都有些耐不住,看一眼周明杰后请示能不能去方便一下。

周明杰摆摆手准了。

他皮鞋尖碾过地上的烟头,半垂着眼打算再掏一根烟出来,车里却传来刘芸枝说她好了的声音。

周明杰理了理衣服打开车门打算坐进去,可随之而来揽住他脖颈的手却令他浑身一僵。

车里的女孩皮肤雪白,冷香弥漫,伸出来揽他的手都在发颤,眼底夹带一分毅然,她在朝他贴近。

周明杰眼疾手快的关了车门,深吸一口气后移开目光,也推开了她。

那一手温软的肌肤令他整个人都越发僵硬。

周明杰快速的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到她肩头,偏过头沉声问:你在干什么?刘芸枝鼓起勇气和他对视,似乎想学着歌舞厅里的女人烟视媚行的笑,可却因为恐惧而红了眼眶,眼睫轻颤。

她也是第一次这样大胆,远没有她想象的那样坦然,心里害怕得要命。

她对人的感知格外敏锐,她能感觉到周明杰对她有怜悯之心,一个多金且怜悯她的男人,实在是一个能攻陷下的最好的选择。

起码他年轻并且有良知。

她拢着自己肩头的外套,低声说:您会看上我吗?我可以做很多事。

周明杰硬声回答:不会。

刘芸枝抿了抿唇,肉眼可见的失望。

她缩进了角落,不再说话。

周明杰重新将衣服递给她,然后打开车门走了出去,再进来时她穿好了衣服,两人相对无言,他的余光里只有刘芸枝坐得笔直的腰和泛红的眼尾。

那点不忍心被他压进心底,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只流浪街头无家可归的猫,因为他的一次招手和投喂而寄了希望于他,转瞬又发现这人也不过是一次好心罢了。

周明杰觉得自己有几分残忍,有点不是东西。

第三次再见刘芸枝是在半个月后,彼时周明杰正在处理事务,来的人是刘芸枝身旁的小丫鬟,着急的请他救刘芸枝一救。

短短半个月,刘芸枝的父亲替她找好了人家,对方也不知道是哪个富商,有关系有门路,刘芸枝的人生她自己无法掌控,终究是被一辆小轿车送进富商家偏门草草了事。

可到底有几分不甘心,她寻找一圈,竟然将仅剩的希望寄托于周明杰这个只见过两面的男人身上。

周明杰坐在座位上发愣,他是不应该多管闲事的。

办公室里的墨石钟丁零当啷的作响,到了两点时钟锤狠狠敲响了钟摆。

刘芸枝在车里,被昏暗的灯光晕染后显得脆弱又咬牙保持仪态,维护自己最后一点体面的模样再次随着钟声出现在他脑海里。

周明杰最终还是拎起钥匙带了几个保镖走了出去。

在那辆承载她的轿车到达富商府门前时被拦截下,那个他仅仅见过三次面的女孩平静的坐在车里,一身本该承载每一个女人美梦的雪白的洋婚纱,面无表情的等待着迎接自己的命运,哪怕见到他也没有太大的变化。

麻木又绝望。

周明杰心底有一瞬间刺痛,干干脆脆的截了车,将人从车上拉了下来。

高跟鞋踩着巨大的裙摆,刘芸枝踉跄几步,最终自己扶着车辕站稳,哪怕带着蕾丝手套,上面的冷汗也穿透而过,落在周明杰掌心。

她在害怕。

周明杰握紧她的手,将她塞进自己的车里。

刘芸枝车上的司机倒是认识他,面上有些为难,我们小姐今天……结婚两个字周明杰没让他说出口,打火机盖一开一盒,白烟袅袅,他只笑着说:我知道。

司机困惑起来,您知道怎么还……圣玛利亚今天一块儿约着拍毕业照,还做了个婚纱主题,我今天做助教,恰好遇见了就顺路一块儿把刘小姐接走了。

他的话挑不出任何问题,面上的神情更是坦然自若:你回去和刘先生说明就好。

刘芸枝是她父亲悄无声息的送给那富商的礼物,自然不会大张旗鼓到处说他是如何卖女儿的,他也要脸。

此刻被周明杰截胡,还是个能保全所有人脸面的理由截的胡,司机踌躇了一会终究还是让开了身子,只在车窗边警告般对不发一言的刘芸枝说:小姐,记得早些回家,老爷还在家中等您呢。

刘芸枝依旧没说话。

周明杰坐回了车里。

刘芸枝的裙摆堆叠,只剩了一丁点儿下脚的地方,他小心的不踩到她的裙摆,熄了烟后命令司机开车。

周明杰此刻自己都没有弄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好心的来救下刘芸枝,他靠在柔软的椅背间,指尖轻敲着扶手,过了良久才问道:假如我没有赶到,你会如何?这是他开口问她的第一句话。

嫁进去呗,刘芸枝盯着前方的装饰,淡声回答:人在哪儿不能活,不过是活的好或坏罢了。

进豺狼窝就跟着做豺狼,进虎豹洞就跟着做虎豹,日子不就是这么一步步过出来的?别人能活,我为什么不能活出人样?左不过卑颜奴骨迎合一段时日罢了,未来总有翻身的机会。

这世道,死了多少人呢?我能活着就该谢天谢地了。

她的语速不快,没什么感情,仿佛在说的不是自己的事。

周明杰发现,她是有一股带几分颓丧的狠劲的。

他若没来,她也没打算完全认命。

不能堂堂正正做人,也有做阴沟里老鼠的生活方法。

可但凡给她一个选择,挣扎得血肉模糊她都会向上爬。

如果是别人说这样的话,周明杰大概是佩服的,可是刘芸枝说这样的话,他听得很难受。

好像对待刘芸枝,他天生多几分怜悯同情。

周先生,她突然叫他一声,缓缓说:谢谢你,这一次的恩情,赴汤蹈火我都会还你。

赴汤蹈火?周明杰觉得一个一无所有的小姑娘说出这样深刻的承诺有点好笑,与她对视后又发现她的目光是认真的,不由得也同样认真面对,嗯,好,你的承诺我记住了。

车一路行到了玛利亚,又绕着学校走了一圈后回到了周明杰的公寓。

提前置办好的衣服已经放在浴室,他不可能让刘芸枝一直穿着这身婚纱招摇。

被他从车上牵下来的小姑娘乖且平静,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周明杰却始终感到些诡异。

刘芸枝不该是这样的,他见过她的两次,她明明就那样的独特且有想法,哪怕想法偏离常态也不该是这样乖巧的模样。

她会讥笑着说话,会冷漠的言语,会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做出大胆的选择。

她不该是这个乖巧的模样。

周明杰捏了捏眉心,他并不知道这么些天她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这个模样。

可当他要坐回沙发时却听见了浴室里水声下的些微哽咽。

她在浴室里,他站在门口,这个从头到尾都表现得格外平静的少女终于在这扇门阻隔掉一切窥视的视线后哽咽出声。

那是被努力压抑却依旧难以控制的哭腔。

其实她怕得要命,说得再怎么好,心底的恐惧骗不了人。

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孤身面对未知的命运,怎么看都多了几分残忍意味。

甚至在此之前,她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大多数努力却依旧无法摆脱命运。

周明杰第一次后悔,上一次见面时为什么没有拉她一把。

等到刘芸枝从浴室里出来,周明杰已经坐在沙发上看报。

她的头发尚未干透,搭在肩头,身上只裹了一块浴巾,赤足走到了他面前。

如果不是眼眶微红,这样平静的神情不会有人发现她还哭过。

可比眼睛更加显眼的是她腿上一条条的伤痕。

红肿的,突出的伤痕。

怎么回事?周明杰仰头问她。

我想跑,被父亲抓了回去,她缓缓坐到他身侧,是十分谨慎的坐姿,撩开肩头的散发后背上的鞭痕也露了出来,他把我扣在祖祠里抽出来的。

听说那个富商有点不同的癖好,所以也并不太需要一个洁白无瑕的姨太太,父亲可以因为我想离开损害他利益的想法而给我教训。

周明杰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这一身伤口实在触目惊心。

请问您有药吗?刘芸枝回头看他,轻声说:请您不要让这具身体留疤。

这具身体。

她并不在乎这是不是她自己的身体。

因为还有作用,所以她不想让这具漂亮的身体留下疤痕。

不是出于女孩对自己的喜爱,对外貌的介意,她心底没有这样的概念,在她眼里只有可利用和不可利用。

一具充斥着伤疤的身体显然不如一具无暇的躯体有用。

周明杰抿了抿唇,从抽屉里拿出伤药,一言不发的给她上药。

他的心情从未这样复杂过。

是带有刺激性的酒精,刘芸枝痛的轻颤,却没有溢出哪怕一句痛呼。

直到周明杰蹲到她身前,半垂着眼替她的腿上药才略微波动。

疼吗?刘芸枝迟疑了一会,似乎是在想该怎么回答才是他想听到的答案。

说实话就行。

刘芸枝这才点点头,疼。

疼就要说话。

周明杰呼出的鼻息洒在她腿上,激起她小幅度的战栗,他没有扣她的脚踝,除了一根棉花球更是丝毫不触碰她,可这样的绅士有礼的动作反而令刘芸枝不知该做何反应。

她从未见过尊重女人的男人,以至于她向来不怎么相信会有恭谨有礼悲天悯人的男人。

哪怕到了现在,也依旧如此。

她试探性的低声问:我能为您做什么吗?她想知道周明杰能来救下她,想要什么,需要她付出什么。

她很害怕这样不发一言摸不透对方的场合,因为往往拖得越久,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就越多。

你把头发擦干吧,周明杰没有抬头,快速的替她继续给腿上上药,只用下巴尖抵了抵茶几抽屉,然后补充了一句:明天和我去一趟你家。

刘芸枝去拿东西的手微顿,随即应了声好。

她在心里想,能在周明杰的帮助下免于进入可怕的富商府中已经是万幸,她又怎么能奢望周明杰再帮她第二次呢?若是寻常人,刘芸枝哪怕用尽心机也要抓住这根枝,留在他身边,脱离苦海,可周明杰已经帮了她太多了,再多一点,她还不起的。

她和她父亲的斗争,是她的事。

过度依靠信任他人,对她这样的人来说才是大忌。

可第二天被周明杰带去刘宅后她才发现自己低估了这个男人好心肠的程度。

他不是送她回家,而是去认她为义妹的。

他昨天当场抢婚,算是给她父亲一个巴掌,今天认她为义妹就是赏的一块糖。

反正她父亲心里,这个义妹肯定不是什么正紧义妹。

周明杰的等级可比那富商高了太多,他巴不得刘芸枝能攀上这根高枝。

直到她被拉上回去的车,周明杰抬手在她面前轻晃之后她才回过神来。

怎么?傻啦?周明杰对她笑,既然救下了你,那我也不会就这么随便放你不管。

总要给你找条漂亮的适合你的出路不是?漂亮的出路……?刘芸枝困惑的听他说这几个字,每一个字她都能听懂,却理解不了这是什么意思。

周明杰此刻没有了昨天复杂的心情,因为他已经在昨夜里做下了决定。

做事总得有始有终,他既然已经出于冲动搅黄了刘宅的好事,那就干脆好人做到底,给刘芸枝找条出路又有什么问题呢?具体是什么出路周明杰并没有说是什么,因为他只让刘芸枝先养好这一身伤。

她皮肤嫩,被皮鞭抽出来的红痕消不下去,每天还要仰仗周明杰替她上药。

这间属于他自己的公寓实在和他的身份并不太符合,两室两厅的布局,两个人住显得有些拥挤。

他也从来不雇佣佣人,只管每周请几次保洁。

刘芸枝偶尔从他的司机口中得知他其实是不喜欢外人进来的,可她不知道为什么。

直到有一天周明杰半身酒气的回来。

他并不常喝酒,对外应酬更是能少喝便少喝,这是刘芸枝到这里后第一次见他浑身酒气的模样。

其实是赏心悦目的,毕竟周明杰实在生了张清俊的脸,因酒气而染红的侧脸此刻看上去都一片潋滟。

可刘芸枝却直觉不对,因为她看到了周明杰眉心的那一点红点,哪怕她从来没见过真正的枪是什么模样都能感觉到这个红点下所掩埋的冷酷意味,她连忙动作比脑子快的一把扑倒了他。

身后的玻璃窗发出一声巨大的轰鸣,周明杰原本站立的地方被打出了一个指甲大的圆孔。

在玻璃碎裂的一瞬周明杰抱着她翻了个身,碎裂的玻璃渣都落到了他身上,撒了满身,甚至割开了他身上的西装外套。

刘芸枝寒毛直竖,生死时刻都恐惧逼近了她,抬头与周明杰对视时却发现他的目光格外沉静。

男人眼底依旧有被酒浸透后的湿润,安抚性的摸了摸她的头,低声对她说:别怕。

刘芸枝下意识抓紧了他的前襟,心口剧烈跳动,连掌心都在发汗。

外面隐约的传来些追逐声,有灯光乱晃,不知等了多久才在听到周明杰一句,没事了。

刘芸枝骤然松了口气,这才发现周明杰依旧紧紧抱着她,是个十足的保护姿态,也暂时没有放开的想法。

她推了推他,没推动,只试探性的问一句:你是惹了什么人吗?应该是吧,周明杰回答:不过没什么大问题。

我只是在给能够为我们这片土地带来希望的人送钱而已,他低声喃喃道,酒意似乎令他整个人都更加懒散了些,甚至抬手捏了捏刘芸枝的脸,保持着这个姿势突然笑起来:抵消了。

什么?你要进富商府时我救了你,你说你会赴汤蹈火报答我的恩情,现在你也救了我一次,抵消了。

他拉着她起身,坐到了沙发上,拨开她的头发看了眼她背上的伤痕,轻声说:快好了。

刘芸枝极浅的应一声。

快好了。

那她也快要迎来周明杰所说的出路了。

她的目光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什么,周明杰倚靠在沙发上,刚刚的刺杀没有给他带去半分波动。

周先生,你做的事就这么轻易的告知我,不怕我会出卖你吗?她背对着他问出口。

这种会迎来刺杀的事就这样简单的告知她,刘芸枝实在不解。

可她的这句话,周明杰并没有回答。

到了第二天,刘芸枝知道了周明杰想要给她找一条怎样的出路,也明白了他为什么会不在意的告知她那件事。

她被叫进了书房,周明杰的书桌上有一张船票,他最近并没有出差的规划,那这张船票给谁,显而易见。

刘芸枝看着它,有些恍惚。

直到周明杰进了书房她才反应过来,下意识想把目光往一旁撇,最后还是忍不住将目光落在那张船票上。

她并不想离开这里。

这么些天,她与周明杰熟悉了许多,这个男人不喜欢她含糊其辞,也不喜欢她说假话,她在脑子里快速的思考要怎么打消他要将她送走的想法。

在周明杰开口前,她抢先问:您一定要把我送走吗?这是她向他学习的,就如同那天将她救出来一般,周明杰便是这样先声夺人,让对方的话无法出口。

我只能离开吗?刘芸枝仰头看他,咬牙问:我只能为了逃避父亲而离开这里,一个人躲到陌生的地方去生活吗?我不可以留下吗?周明杰第一次看她反应如此激烈,觉得有点儿意外,俯身与她对视,仿佛能透过她通红的眼眶看清楚她在想什么。

她在不甘心,她恨透了她父亲。

她想要有一天能狠狠踩在他们头顶。

如果不走,留下来,你想做什么?他低声问:你是不是想——说到这里他略微顿了顿,随即没忍住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看向自己,你在想,我无法做你攀附的对象,所以你想留在我身边做事,再借我这个跳板去物色另一个能够让你满意的攀附对象,对吗?刘芸枝直视他,点头。

她确实是这样想的。

这么些天她也看清了,周明杰于她而言就是个单纯的好人,他对她真没有任何想法,他能救下她真的就是她走了个大运。

像是试探许久的猫一般,摸清了他的性格,那些张牙舞爪的本性也在隐隐流露。

她天生就不是一个乖巧懂事的人。

而周明杰这样好脾气的人,不会计较她的大多数冒犯行为。

你把我送走,我也会回来的,她缓缓说:哪里都有权势,哪里都有出路,我的根在江南,我要扎根在这里,狼狈退场太落魄了。

我身边很危险,你昨天也看到了,不是吗?我生活在刘家也一直很危险,那在哪里不都是一样吗?周明杰不知在想些什么,哼笑一声,放开了她。

你想都别想去攀附谁,他倒了杯茶,这才回答道:明天开始,你去学堂念书。

可是我已经从玛丽亚毕业了。

周明杰从抽屉里取出来一张入学通知,解释道:不是玛利亚,是明心学堂,你去念几个月,参加东吴大学的招生考试。

大学?哪怕是刘芸枝眼底都露出了几分迷茫,你让我去考大学?不是要送我走吗?我什么时候说过要送你走?周明杰睨她一眼,把茶塞进她手里,问出了一个死亡问题:难道你觉得我是那种护不住人只能让她离开的人吗?刘芸枝沉默半晌,没回答。

在她只是在想周明杰此举的目的是什么,可她想不出。

周明杰可以轻易看穿她在想什么,可她做不到,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所以她只能不断的在忐忑中猜想,寻求一个答案。

等得到这个答案后,她又觉得自己的运气似乎不应该这么好。

恰好的遇到一个人,愿意把她从泥潭里拉出来,愿意花心思到她身上,给她谋求一条出路。

她又庆幸,这样的人被她遇上了。

大学。

刘芸枝甚至有些恍惚,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和这两个字挂钩。

但周明杰真的没有说假话,第二天他就亲自送她进了学堂。

在离开之前,他叫住背着背包往里走的女孩,轻声说:刘芸枝,我会将我做过什么告知你,仅仅是因为我信任你而已。

我信任你不会背刺我。

进去上课吧。

这是周明杰第一次叫刘芸枝的名字,还有些不熟练,里面透露出的信任却令她有几分惊诧。

他在好好解释她问过的每一个问题,哪怕她只是随口一问。

刘芸枝抿了抿唇,应声往里走,然后疲惫万分的结束了第一天的课。

如果说玛利亚的课是家庭主妇必备,教女孩如何做一个好太太,如何做一个气质高雅的贵妇,那明心学堂的课就只能说天差地别了。

每一个字她都认识,每一个字她都会读,可是连到一起,她就不知道什么意思了,一堂课被严厉且脾气暴躁的白胡子老师骂了不知道多少遍,也不知道被打了多少遍手心,回家之后还要负担沉重的课业。

她一脸菜色的回家,周明杰却舒舒服服的待在沙发上看报纸,惬意又悠闲,她趴在书桌上埋头写课业,周明杰却一边品茶一边在她旁边看小说,满脸愉悦。

刘芸枝发现周明杰是有点恶趣味的,他故意出现在她身边,在她辛苦学习的时候扰人心智。

她对周明杰的距离感在他的行为中消失殆尽,那些不安恐惧全部消散在沉重的课业里,再也难以占据她心底的任何角落。

每次她温书温得疲惫不堪的时候看到周明杰坐在她对面捧着瓜果看小说看得入迷且聚精会神时都恨不得抛去淑女的外壳,一拳打到他脸上。

她过去怎么会觉得他老谋深算、高不可攀呢?每次被书院的先生骂时她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深入接触后她就没见过比他周明杰更气人的人。

明心学院周明杰也读过,老先生也教过他,每次提起他都吹胡子瞪眼,连带着也将这种偏见带到了周明杰送来的刘芸枝身上,对她分外严格。

用先生的话来说,周明杰念书的时候是个不学无术的混蛋,做什么都不认真,就捣乱顶嘴睡觉气人最行。

刘芸枝本来想象不到他念书时该是什么模样,可是每次回家之后她都觉得先生说得对,他气人真的很有一套,难怪先生那么不待见他。

明心学堂一个月有一次小测,刘芸枝越临近小测越紧张,她根本跟不上这里的课程,他们教授的东西她缺少了太多。

她又格外好强,并不想垫底丢人。

每日学到深更半夜,往往都是趴到书房桌子上睡着。

上一次的公寓遭了刺杀后周明杰带她换了栋小洋楼,这次倒是请了个年纪比较大的佣人刘妈,专门照顾刘芸枝的生活起居,他的司机也变成了刘芸枝的司机兼厨师。

刘妈每日都会在夜里给刘芸枝补一次水果点心,以方便她有时间继续学习,这一次进去见着她又睡着了忍不住轻声对周明杰说:先生,小姐睡着了,我送她回房算了吧。

刘妈是个厚道的女人,看刘芸枝像是看自己的早亡的小女儿,总是充满怜爱的。

周明杰这才从小说里抽出来,他有点无奈的看了眼趴在书桌上睡着的小姑娘,起身走过去干脆的将她抱了起来。

你去休息吧,我送她回去。

刘妈再怎么说也抱不动刘芸枝还说不定会惊醒她,还不如周明杰送。

他身高腿长,几步路就到了书房旁临时休息的客房。

他是不可能直接进刘芸枝房间的,那样太冒犯了点,平常为了方便休息,隔壁的客房都是收拾好的。

刘芸枝这段时间在他家养得稍微胖了点,起码无论是肩头还是膝盖都有了一点肉感,是极其健康的肉感,令她整个人都从苍白变为了一种象牙般的瓷白,像是株含苞又被好好呵护的夹竹桃枝。

被周明杰放下时刘芸枝还在轻轻低喃着什么,他凑近去听,她原来在说——周明杰,你知不知道你多讨人厌?他差点笑出声来。

沉重的课业和他在她面前闲适的姿态让刘芸枝再也无力维持自己的面具,情绪被逼到极致。

可周明杰就喜欢她这样毫不遮掩本来面目的模样。

会嗔会怒,会骂会闹。

哪儿有人一直压抑自我会变好呢?他所能给她的也不过是一片温和又包容的土壤罢了。

他希望她能一直这样无忧无虑,只用想想明天的课业如何完成,会不会遭先生的骂,不用去想如何生存如何挣扎着爬出一条血路。

当然,有的时候天赋和努力也不一定能弥补落下的课程。

这是当刘芸枝带着她考了全班倒数第三的试卷和被先生打得通红的手掌回来时周明杰发现的事。

小洋楼有个小花园,里面还留着上一任主人安置在这里的吊篮秋千,白色的镂空座椅,每回刘芸枝情绪崩溃都会坐在这里冷静。

任谁努力一个月,夙兴夜寐还考倒数,心情都不会好。

她这一次连招呼都没有再和周明杰打的直奔了花园。

等周明杰捧着刘妈给她泡的鲜奶和司机给她做的点心找到她时,她正眼睛死死的盯着手上的试卷。

刘芸枝,明心学堂你还上吗?周明杰懒洋洋的倚靠在秋千边问她。

刘芸枝只浅浅的回了一个字:上。

很是坚定,没有丝毫犹豫。

好,周明杰笑起来,他从她手里抽出试卷,把盘子放她腿上,然后替她看起试卷上的题目来。

有的题你既然已经不会,为什么不去问问会的人教你呢?刘芸枝将杯子里的牛奶喝完,周明杰这话的意思就差没招摇的说:你怎么不来问问我呢?她把卷子抽回来,指着上面的一道题问:这个我为什么错了?周明杰拿了只笔,漫不经心的在题目边做了几道批注,又将她原本的答题过程进行了一点修改。

刘芸枝盯着他的字,她第一次见到周明杰的字,大开大合,龙飞凤舞,漂亮极了。

他写得很慢,每一道步骤结束后都要等几十秒,在看他写解答过程时,刘芸枝居然飞快的理解了自己为什么错了。

她看着自己的试卷,低声道谢:谢谢你。

周明杰从她的盘子里拿了块点心,这个就当谢礼了。

司机老王对刘芸枝也是极好的,像这样的点心他就从来不给周明杰做。

第二天周明杰依旧亲自送了刘芸枝去明心学堂。

他坐在车里,直到见到她的身影没入学生堆中再也看不见这才吩咐老王开车。

先生,小姐每天上得这么累,为什么一定要送她来?前头的司机老王忍不住问道。

他是最看得出周明杰对这位被他救出来的刘小姐有多上心的,哪怕是他看着刘芸枝每日疲惫委屈的模样都觉得心疼至极。

以周明杰的财力根本不存在护不住她的可能,为什么非要让她来这受罪呢?司机想不通。

周明杰却轻易的看出来他的想法,只淡声说:我现在能护住她,我要是没了呢?谁能护住她?人活在这世上,要安身立命,只能靠自己,识文知字,懂理自尊,有一技之长,拥有了这些,哪怕我不在她身边,她也可以一个人活的好好的,不需要依附于任何人。

您别这么说,司机呐呐道。

周明杰却轻声笑起来,有什么不能说的,我这身份,本来就是在走钢丝。

他和刘芸枝扯上关系已经是既定的事实,那他必须为她打算得明明白白,这个他伸手从深渊里抱出来的姑娘,也必须在他手上明白如何才是在这世上独自生存的道理。

他要是死了,她起码要有退路。

他已经无法再看刘芸枝像过去那样,为了生存而四处寻找攀附的机会。

他只为她做这一次选择,送她入明心学堂逼她考东吴大学,这次之后她的人生由她自己决定。

该庆幸的是刘芸枝也是明白这件事的聪明姑娘,仅仅一个月她就看懂了他的用心,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比起年纪轻轻的做一个姨太太,做一个富商家里的玩物,又或者做谁家的当家太太,她更愿意被先生打手心,在家挑灯夜读,在书里先看一看这个世界究竟有多广阔,她过去的想法有多狭隘。

她明明可以拥有很多选择的。

这世上痛苦的人很多,不幸的人也很多,周明杰以为自己已经可以视若无睹,可是在遇到刘芸枝的那一刻,他发现自己错了。

他无法对刘芸枝的苦难视若无睹。

坐在车里,他回头再看了一眼明心学堂的门牌,轻轻笑起来。

他希望这小姑娘大胆的往前走,在渊博的世界里拼命吸收她所能吸收到的一切,永远都不要回头。

-刘芸枝其实对明心书院的感情很复杂,里面有令她恐惧的先生,也有令她向往的知识和人。

明心学堂不是女子学堂,是男女混杂的学术学堂,里面的老师有留过洋的留学生,也有清灭后无处可去的老举子,每一天传统和新潮的思想都在这里碰撞。

在她进明心书院的第一周她就明白了周明杰将她送来这里的目的。

他让她看,看这世间还有别的女子是如何活的,她们是如何刚烈又自在的活的,三纲五常都是狗屁,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刘芸枝被喝过洋墨水读过新书的姐姐们包围,交到了自己的第一群真正意义上的朋友,每天都在听她们谈天说地,她们的世界比她广阔太多。

她听她们分析世界局势,听她们说工程建筑,听她们说女子如何存活于世,听她们说哪家姐姐快意恩仇登报和渣男离婚在报纸上与对方唇枪舌战了一个星期,也听她们和先生们据理力争,抒发自己的想法见解。

她们都是女士,有名有姓的女士。

刘芸枝羡慕她们羡慕得要命。

人若能有选择,谁愿意作贱自己,谁愿意攀附他人。

哪怕她一开始认为的课业倒数也根本没有人在意,反倒接受了不少同窗的安慰。

她被先生骂,也会有同窗笑着劝她淡然处之,下次找机会回骂过去,亮瞎他的眼。

刘芸枝的世界观被打破重组,每一道声音都在告诉她,要挺起胸膛做人,周明杰的那道尤其响亮。

原来这就是他们的世界。

鲜活又纵意,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每一道声音都是温和向善的声音。

一个刘芸枝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进入窥探的世界。

于是她也就真的撑着那副从小破碎到大的脊梁,挺直了腰背,坚定的留在了这个世界里。

她在这样无论家里家外都充满关怀和鲜活的世界里考进了东吴大学。

第一次活得这么快乐自在。

五十九刘芸枝进入东吴大学时十九岁, 那一年周明杰二十三岁。

她在周明杰身侧待了一整年,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不在自卑自怨,也不再高高竖起一片坚墙做只刺猬。

这一年她身边有周明杰这个义兄, 有刘妈老王这些对她好拿她当自家人看的人,也有了在明心学堂共同奋斗了一整年的好友。

这是她人生中最无忧的一年。

东吴大学比明心学堂所能接触到的天地更为广阔,她甚至间或的起了住宿的想法。

这一年周明杰依旧过得平平常常,做着周家商会的会长,每天没事就坐在书房里看看书,等着刘芸枝学习完来问他问题。

曾经刘芸枝以为他身负重任,必然很忙,可后来才发现他并没有那样忙碌,大多数时间不是在家就是在商会办公室,甚至连周家本家都很少回去。

她偶尔见过几个周家本家的少爷,每一个都趾高气扬, 傲慢之极。

那样泼天富贵养出来的豪门,似乎一举一动都带着底气, 唯有周明杰这个周家的养子学了先祖的知礼仁善, 却还要被骂作周家的走狗。

周明杰无所谓, 刘芸枝偶尔气不过和别人争辩过。

自从在明心学堂被同窗教会辩论后她口才了得, 常常能将人说得哑口无言。

可那一次之后周明杰第一次那样凶的责备了她。

他说:我不需要你替我去做这样的口舌之争, 也不需要你替我出头。

你知道你对面的是什么人吗?你就这样上前分说?刘芸枝被他说得不快。

她这一年说是享受着从未享受过的千娇万宠也不为过, 周明杰对她非常好,也助长了她骄纵的性格, 更令她情绪在他面前不再掩盖。

就如同一年前周明杰在车里对她说的那般,他信任她。

现在的刘芸枝也同样回馈以相同的信任和维护。

刘芸枝被他说得红了眼眶, 狠狠瞪了他一眼后摔门离去。

嘿, 还会瞪人了, 周明杰喝了口凉茶,坐回了书桌前,老王一直站在他身后,无奈的说道:您今年说这句话已经说过十遍了。

第一次的时候是周明杰在苦读的刘芸枝面前炫耀自己过得多开心,被终于忍无可忍的她瞪了一眼后赶出书房。

从那之后刘芸枝发现自己再怎么放肆周明杰也无所谓,就顺着杆子往上爬,脾气越来越大。

小姐维护您,您不是应该开心吗?老王替他回忆,三个月之前你们出门玩,有人向你挑衅,你被她维护了之后还直说咱们家的姑娘厉害呢。

周明杰捏了捏眉心,这次不一样。

这次刘芸枝挑衅的是周家人。

周明杰倒是无所谓,可是偏偏她挑衅的是周家最受宠爱的小少爷之一,嚣张跋扈容不得一丁点儿的反驳,玩得还花,女朋友挨个的换。

他怕刘芸枝被盯上。

最近的局势并不算安稳,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危险来临。

哪怕现在一切太平,周明杰依旧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他并不想在刘芸枝身边留下什么隐患,所以稍微着急了一点。

那这一次您打算怎么哄她呢?老王没有深问,只笑着说:每一次小姐发脾气,您都要绞尽脑汁的哄她开心,又何必呢。

周明杰叹了口气,转了个身往外走。

他到的时候刘芸枝正在房间里收拾行李,周明杰靠在门框边不经意的问道:你要出远门吗?刘芸枝没说话,提起箱子就要往外走,周明杰眼疾手快的挡住她,低头说:枝枝,不要不理哥哥。

他每次心虚的时候会叫她的小名,会声音软些的说自己是哥哥。

可平日里他又实在没有这个所谓的哥哥样子。

刘芸枝眸光微闪,没说话,继续往前走。

枝枝。

他又叫了她一声。

有点无奈,又有点歉意,我不该凶你,别生气。

过两天带你去玩儿。

刘芸枝抽出自己的手,轻轻细细的哼一声。

学校组织采风,我只是去学校住几天而已。

说完她就往外走去。

她其实不喜欢周明杰自称哥哥的。

谁要听他叫哥哥啊。

刘芸枝到底是刘府出来的,这世上该看不该看的东西她都见过,那些过去的经历永远不可能会是这一年就能轻易掩盖的。

她能挺直腰背做人,却也格外早熟。

她才不要做周明杰一辈子的义妹。

周明杰永远都不会想到,他怜惜的,保护的,小心翼翼拼凑的女孩,本来就是一尾任性又冰冷的毒蛇。

他解开了她身上的枷锁,让她打碎的骨头重新生长,让她学会如何开阔的看这个世界,让她懂得自怜自爱,也让她明白了对他的觊觎。

她在觊觎解救自己脱离苦海的义兄。

-周明杰没理由拦着刘芸枝去赴学校的约,可他也发现刘芸枝越来越少待在他身边,过去一年中两人时时陪伴的场景几乎不会再重现。

小姑娘出门郊游一去就是小半个月了无音讯,他坐在书房里时哪哪儿都不得劲。

索性的是第二天他要外出,恰好可以经过她前去的郊外。

周明杰让老王做好了点心,又去街边买了刘芸枝最喜欢吃的零嘴,这才让老王开车绕段小路去见刘芸枝一面。

这次采风是为了艺术课做准备,刘芸枝参与过不少活动,半个月后艺术系的美展邀请了她一同参加。

她在学校并不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人,漂亮的长相和优秀的成绩以及参与辩论社时卓越的口才都足以令她成为一个被人簇拥的人物。

甚至周明杰到了她们采风的水岸边时刘芸枝依旧在人群中浅笑嫣然,独成一道风景,身边还有几个男学生包围着她送殷勤。

下车的手一顿,他沉默着坐在车里没动,只远远看她面对身侧的人进退得宜,最后收了最为帅气的男学生送的花,两人一同起身去了另一头。

他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只觉得心口堵得发慌,像是自家白菜被猪拱了似的难受。

老王透过后视镜看他,慢吞吞的说:小姐十九岁了,确实应该交男朋友了。

屁,十九岁年纪轻轻不好好念书,交什么男朋友。

他在心里反驳。

小姐眼光也不错,那个男孩子我看是人群中最帅气的,和她很般配。

才不,那男孩子长得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好人。

您可以为小姐把把关,到时候可以邀请她的朋友来家里玩几天。

什么?还要到他们家来?做梦呢吧?周明杰越想越气,坐在车上抽完一整根烟之后才开门下车。

刘芸枝遥遥见着他,似乎和身旁的人说了句什么,然后担了担自己的裙摆后朝他这边走来。

老王老早的就和她打起了招呼,将自己做好的点心放进她怀里,小姐,刚做好的,可以拿去和你的朋友分享。

刘芸枝闻言笑起来,声音清甜的谢谢老王,但就是不看周明杰。

周明杰肚子里打了一肚子劝她好好学习不要随便谈恋爱不要随便相信男人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心还凉了一大截。

这是还气着他呢。

吃饭了吗?他打量着她,问道:离这里不远有个不错的餐厅,我带你去吃?好,刘芸枝到底还是给了他一点面子,回去将糕点分享给同学后向带队老师请了假,这才坐回了车里。

人一上车,周明杰那口气稍微松了些,刚刚被他压进肚子里的话又忍不住想要说出口,可他到底知道迂回婉转一点。

枝枝啊,你觉得学无止境这个词对不对?对啊。

那你觉得你现在在大学是不是应该把更多精力放去学习上?从始至终都没看过他的刘芸枝终于重新将视线放去了他身上,歪了歪头,我现在是这样,你想说什么?说起来,你不要随便相信男人,特别是向你献殷勤的男人,周明杰觉得自己话题跨度之大能令海河汗颜,面对刘芸枝逐渐困惑的眼神他却接着说:男人十有八九都是坏心肠,你还年轻,容易受骗,凡事想你献殷情的都要警惕,小恩小惠不算什么。

刘芸枝盯着他,掩盖下眼底的那抹玩味,点点头应声好。

周明杰这才算稍微松了口气,带她去餐厅吃完饭后送她回采风的地方。

你们还要采几天?就今天了,下午就坐车回家。

那需要我来接你吗?不用,回去之后晚上大家还约了去茶餐厅聚会。

刘芸枝说完这句话就下了车,没有再回头。

周明杰在车上看着她好好回了队伍才命令老王开车。

入了夜,周明杰没入书房,反而在阳台上等待。

他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态就像个盼女归来的老母亲,要不是怕刘芸枝觉得自己不够自由,黄昏落日的五点他就能搬个小板凳坐院子门口等了。

直到八点,他终于等到了被同学送回来的刘芸枝。

是个男同学,车牌号还有点眼熟,等两人从车上下来,周明杰蹭的一下就站起来,没好气的说道:那是谁家的臭小子啊,摸小姑娘手,不知检点。

老王:……周明杰向来比较有涵养,一般不会这样出口中伤别人,中伤完了之后反倒有些愧疚。

但他转了身就往楼下走去,刚到小洋楼门口就闻到一股酒气。

刘芸枝被搀扶着站在门口,那男同学还挺温柔小意,一副金边老眼镜,斯斯文文,见他来了,温声开口道:您是枝枝的哥哥吧?这一声枝枝把他刚刚产生的一点愧疚打了个干干净净,周明杰扣住刘芸枝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身后,撇了一眼他后淡声说:是,你是谁?我是枝枝的同学,姓史,您过去曾交代过我哥哥,让我在明心学堂多照顾照顾枝枝。

哦。

周明杰回答得平淡,目光和比他先一步来开门的刘妈对视一眼示意她送客。

他没想到居然是自己养狼入室,一口牙都要咬碎。

当年送刘芸枝去明心学堂他确实和不少朋友打过招呼,希望他们的儿子、女儿、妹妹、弟弟稍微照顾一下她,要不是姓史的这小子提起,他都快忘了这件事了。

刘芸枝踉踉跄跄的跟在他身后,粗高跟有些跟不上他的动作,周明杰这才想起来放慢脚步。

你怎么能大半夜喝酒还不叫人呢?他皱着眉说道:就算要喝也要提前打电话或者找人给家里报信,让老王开车去等你。

你这样要是被人欺负了怎么办?回应他的是刘芸枝骤然甩开他的手。

你又凶我,她退了两步,脸上的表情要多不开心有多不开心,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周明杰打从认识她开始就没见过她露出这么可怜的神情,心一下就软了。

随即而来的就是无奈,那种他终于体会到明心学堂的先生遇到叛逆期的他有多想呕血的无奈。

不对,起码先生能打他骂他,可他压根舍不得对刘芸枝说一句重话。

这口血呕得更惨了。

我没想凶你,他举起双手投降,我是担心你。

刘妈见着了两人的争吵,收到周明杰求助的眼神连忙过来哄着刘芸枝进小洋楼里面坐。

她今天确实喝了不少酒,只因为和同学讨论得很痛快,可不代表她神智不清。

其实这样回来她也挺心虚的,大概是酒精令人格外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面对周明杰时她格外的理直气壮,被他凶的委屈说来就来。

刘妈给她灌了点醒酒汤之后就退下去了,刘芸枝靠坐在沙发上仰头看走向她有点无措的周明杰,恶向胆边生,一把抓住他的手,将他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你说男人十有八九都是坏心烂肺,不可相信,那你呢?周明杰此刻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只感觉到刘芸枝握在他手腕上的手滚烫,下意识回答:我当然可信,我是你哥。

这句话更加点燃了刘芸枝的不悦,她趁着周明杰没有防备,骤然吻上了他的唇。

蜻蜓点水的一下,整个房间都静止了,只有刘芸枝恶毒到有些天真的话回响在客厅里:那对别的男人不能做的事可以对你做?周明杰在发愣。

刚刚那一下太过突然,突然的他还没反应过来就结束,延迟了好几秒大脑才输送给他正确的信息。

这一刻他才发现刘芸枝已经离他过近,几乎要坐到他腿上,两人说话时连呼吸都在交缠。

枝枝!他声音略沉,和她拉开些距离,肉眼可见的生气。

可他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而生气。

你又要凶我吗?刘芸枝反问,湿润的眼底凶性毕露,她一只膝盖跪在沙发上,整个人向他俯去,是完全不怕跌倒的模样。

周明杰下意识扶住她,却落进了她的陷阱,她紧紧揽住他的脖颈,再次吻了上去。

女孩的吻青涩又大胆。

周明杰这一次大脑彻底当机了一瞬。

他没有碰过女人,也从未感受过这样的柔软,他看着脱胎换骨的女孩释放出了她的进攻性,在与他纠缠。

怎么事情就变成这样了呢?周明杰百思不得其解。

他要是推开她,那必然要用不小的力气,刘芸枝肯定会受伤,他要是不推开,他以什么身份去品尝少女的吻?他的脑子一团乱,唯独忽略了自己其实是有回应的。

在刘芸枝吻过他时,他在下意识的回应。

等他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手正扣在她后脑勺上,他在配合她。

周明杰瞬间烧红了脸,连手都开始轻颤。

他在做什么猪狗不如的事啊?他吓得一把扣住刘芸枝的腰,将她平稳的推进沙发里,然后猛地站身脚步慌乱的往楼上走去。

六十自从醉酒的事情后刘芸枝便整整一周没有见到周明杰。

他每天早出晚归故意不和她见面。

刘芸枝就是故意挑破这层窗户纸的, 她有种直觉,假如她不这么做,周明杰能一辈子觉得她是他义妹, 毕竟这方面他实在有些不开窍。

他没想过找女人,也没想过找妻子,压根就没有过这样的想法。

哪怕刘芸枝故意当着他的面和男同学亲近也只能换来他苦口婆心的劝告。

她并不在意周明杰会不会见她,毕竟做都做了,她人也在这里,周明杰还能躲她一辈子吗?不可能的。

刘芸枝照常没有丝毫负担的上学,周明杰这段时间状态却差了许多。

他满脑子都是在思考自己的教育哪里出了问题以及他自己哪里出了问题。

早出晚归不敢见刘芸枝,毕竟他真的不知道见面后该说什么。

哪怕是刘芸枝主动的,他也无法解释自己那时的迎合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样的状态一直维持了将近小半个月,直到有一天晚上周明杰回小洋楼,发现有人鬼鬼祟祟在门口不知做些什么事。

他走上前去才发觉这是那天送刘芸枝回家的姓史的男孩。

这男孩还挺自来熟, 手里握着封情书,当场就和周明杰交代了。

他仰慕刘芸枝许久, 从明心学堂起就觉得她天人之资, 为了陪伴她偷偷努力和她一路进了东吴大学, 最近感觉和她关系稍微近了一点她应该也知道他的心意了, 终于下定决心想要追求她, 可惜在学校怕她觉得风头太盛, 因此找个机会想将情书从墙边丢进去,以献上自己偷偷的喜欢。

周明杰的脸越听越黑, 对方却一把将情书塞进了他手里,左一个哥哥又一个大哥的叫, 托他带给刘芸枝, 不等他有反应就一溜烟的跑了。

周明杰:……周明杰:???他有些僵硬的握着信往里走, 实在有些不知该说什么为好。

他是不想将这封信交给刘芸枝的,从身到心都不想。

可是假如对方向刘芸枝问起这件事,而发现他把这封信给丢了,他得成什么人了?纠结犹豫半晌,他终究还是选择了等楼上的灯关闭之后再偷偷塞进她的门缝里。

他得承认这样做有点小偷小摸,可他现在依旧不知道怎么面对刘芸枝。

在他走到她门前时,那扇门却突然开了。

刘芸枝正穿着时下最流行的棉质睡裙,踩着毛绒拖鞋站在他面前。

你有什么事吗?她仰头看他,你不知道房间不隔音,你的脚步声会透出来吗?周明杰犹豫了一瞬,把手里的信给她。

那上面赠吾枝枝四个字格外显眼,刘芸枝看着略一挑眉,仔细看却发现上面并不是周明杰的字迹,她接过信,当着他的面看完里面写给她的情诗。

实际上刘芸枝作为东吴大学出名的美人,并没有少收情书,也时常有人投递到家中,只是都被刘妈捡起来之后放到她房间里任她处理。

当然,她基本都丢掉了。

刘芸枝向来冷心冷肺,披着一副长袖善舞,温和有礼的皮,实际上她不喜欢的东西从来都不会在她眼底过多停留。

史路向我表白,希望我能做他女朋友,她缓缓概括信里的内容,抬头与周明杰对视,您觉得我要接受他吗?周明杰被她盯得有些慌张,他总感觉自己的回答可能会对后续事情的发展产生很深的影响。

史路不惜翻墙也要递到她面前的情书令他第一次直观的感受到刘芸枝有多招年轻小伙子们喜欢。

我让您回答我,刘芸枝再次重复道。

你……他默了默,总觉得自己似乎抓到了点什么,他不喜欢刘芸枝称呼他为陌生的您,也对每一个接近她的男人感到愤怒。

不,那不是愤怒。

他在刘芸枝的注视下舔了舔唇,那不是单纯的愤怒,那是嫉妒。

他在嫉妒每一个可能接近她的人,因为他无法许诺她任何东西,他没有那个资格。

从救下刘芸枝的那一刻起他就在为两人的离别做准备,他让她进明心学堂,让她上大学,让她学习各种技能,累积人脉,他就是在为自己有一天无法再庇佑她做准备。

他的身份敏感,做的事也敏感,明面上风光无限,实际上朝不保夕。

他给不了她想要的东西。

周明杰从来没有哪一瞬间这样的清醒。

即清醒又于瞬间囵于痛苦无措。

他发现了自己的心意,却给不了她未来。

既然给不了未来,就没有必要给她希望。

他喜欢的姑娘平静的问他是否要接受另一个男人,可他却没有理由再卑劣的阻止她,也再说不出嫉妒心下说出的那些可笑的劝告。

你……周明杰平静了一下心绪,压下心底涌上的苦涩,这才如常的缓缓说:这当然要由你的心意。

你如果对他有好感,并且知道他的人品性格,与他交往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体验。

是谁在说这句话?周明杰有点恍惚,觉得自己的耳朵和声音都分离了一般,刚刚说的这句话仿佛天外来客,传到他自己耳中甚至带着些回音。

如果此刻有一道佛光照来,那必然只会落在他身上,映出他大度又咬牙切齿的光。

刘芸枝的眼底似乎是有几分失望的。

她只没忍住抬头看他一眼,然后摔门往里面走去。

周明杰站在门前,久久没有动作,过了良久才转身离去。

那天之后,刘芸枝身边多了个叫史路的男孩,那是她的男友。

周明杰也没有再躲过她,只与她如常的相处。

刘芸枝依旧会时不时在被惹恼后瞪他一眼,两个人好像没变,可里面究竟多了几分真情假意也只有他们俩知道。

不会有人知道,每一次周明杰看着两个人离开的背影会看多久。

其实这半年里,他又遭到了几回刺杀,只是他在小洋楼旁将将这里布置得和铁桶一般,在刘芸枝身边也布置了不少人手。

这几次他有过受伤,但是从来没有告诉过刘芸枝。

他向来知道刘芸枝平静无忧的生活来得难得,也就不想将这些事再告诉她,也不想告诉她,其实他身边很危险。

从一开始他就做过打算,一旦他成为众矢之的,就立马将刘芸枝送走。

刘芸枝一年前在他的书桌上见到的那张船票其实也是他替她准备的退路之一。

那张船票靠岸的地方,有他替她准备好的人和钱,哪怕她一个人也能活得好好的。

他遭受到的刺杀越密集,就越不敢给刘芸枝许诺什么。

他做不到和普通人一样陪她逛街,陪她游玩,陪她四处走动,他在哪里危险就在哪里,唯一敢与她共处一室的只有这间密不透风的小洋楼。

刘芸枝和史路的恋爱时间只有三个月,分手原因是史路劈腿。

刘芸枝被另一个女孩引起见到了两人接吻,当场与他分了手,同时附赠了他一耳光。

史路这样斯文秀弱,只会浪漫和诗歌的男孩并不敢面对她的怒火,灰溜溜的走了。

刘芸枝呼出一口气,老王在校门口接她,见着她身后没有人,忍不住问道:小史先生呢?平常史路是对待刘芸枝很好的,哪怕她出个校门都必然要送她到门口车边,堪称彬彬有礼。

她冷声说:死了。

老王:???是发生什么事了吗?他找了别的女人。

什么?老王的震惊和愤怒程度并不比刘芸枝低,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我一定要和先生报告!刘芸枝默了默,这才缓缓说:不要告诉他这件事。

小姐,你受了欺负怎么能不告诉先生呢?不用,我自己能解决。

那好吧。

老王应了声好,算是答应了。

刘芸枝靠在车里,不再说话。

告知周明杰又能如何呢?他给不了她想要的,那还不如少依靠他些。

可三天后周明杰还是知道了这件事,东吴大学人才云集,未来志愿加入报社的也不少,刘芸枝怒打渣男的新闻甚至上了他们玩闹般弄出来的校报头条,轻而易举的就传到了周明杰的耳朵里,毕竟里面也有他三分股。

那样怒气冲冲的周明杰她第一次见。

见到了之后却有一种报复性的快感。

你看,你非要我选择一个吧?我选了,现在我陷入和你一样的痛苦了,你开心了吗?因为你不敢面对对我的感情,我陷入痛苦了。

这样一个诡异的逻辑无论在刘芸枝这里还是在周明杰这里都是行得通的,所以刘芸枝的快感和周明杰的愤怒也是相通的。

出了这种事你怎么能不告诉我?他捧在手心里,小心翼翼对待的人居然还会被人劈腿了之后咽下这口气?想一想他都要心梗了好吗?刘芸枝面对他的恼怒却格外平静,摸了摸手里京巴犬柔软的毛发,缓缓问:就算告诉你,你又能做什么?我弄死他。

周明杰咬牙回答道:敢欺负你,他活腻了。

算了,刘芸枝淡声说:你也说过,是个男人九个脏心烂肺,我也不过是运气不好恰巧遇到一个而已。

我也甩过他耳光了。

周明杰闻言却心口一缩,枝枝,你不要这样说。

那我应该怎么说?她抱着狗从他身边走过,难道还要我说,我现在很伤心很难过,求求你快点去帮我报仇吗?她的手腕被周明杰扣住,她听见男人在身后近乎隐忍的说道:你可以这么说。

我都可以为你去做。

不,我想要的,你不会给我,她偏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在蹙眉,甩开他的手,慢慢往前走去,哥哥,你也要有自己的生活,没必要一直围着我转,闲着没事就去给我找个嫂子吧。

以前周明杰总是在她面前自称哥哥,可是第一次听她这样正儿八经的叫他时却只感觉到心口都是郁气。

原来他对她说随她心意去接受另一个男人时她是这样的难受。

他对她说过的话,她又原封不动的还给了他。

周明杰靠在墙边,心口一阵空落,最终只点了根烟,哼笑一声,报复心强的小姑娘。

等到第二天周明杰回家之后见到的是请友人归家玩耍的刘芸枝。

大概在学校里不够痛快,她请了自己相近的几个朋友回家,围在小洋楼前喝酒聊天,里面甚至还有一个红色头发的俄罗斯姑娘。

周明杰没进去,坐在车里等她们散场之后再进去的。

如果上一次刘芸枝只是微醺,那这一次她便是烂醉如泥。

过来收拾的刘妈心疼坏了,怎么喝成这样了?刘芸枝回答不了她,坐在自己的秋千上,手里还有个酒瓶在蹚水。

上次周明杰就看出来了,她好酒,刘芸枝特喜欢酒的辛辣味,每一口都贪。

他把她手里的酒瓶丢去一边,俯身抱她上楼。

刘芸枝这一年来养得极好,无论是脸还是身材都长开了,身上多了些介于少女和女人之间的气韵,又因为被书香熏陶而气质卓然,被他抱在怀里软而轻的一团,呼出的气息都满是白兰地的葡萄香。

周明杰这回进了她的房间,将她放去床上。

烂醉如泥的姑娘似乎在眯着眼睛打量他,随即趁他不备,猛地将他拉到床上,把他压到了身下。

周明杰被迫躺倒在她的床上,一股冷香包围了他,令他整个人都火烧火燎恨不得一把弹起来。

可刘芸枝细细密密的吻已经落到了他下巴尖,嘴里似乎在低声喃喃着什么,她坐在他腰间,眸光湿润又危险。

周明杰想将她拉开起身,她却和耍赖一般立马趴到他胸前,继续她还没有满足的吻。

周明杰任命的躺倒,生无可恋的看向天花板,只在不断告诉自己要忍住、要忍住、要忍住,不然就没有回头路了。

他一个人危危险险的过可以,不能把她也牵扯进来。

一定不能。

可他听清了刘芸枝在说什么。

在她的吻落到他耳边时他听到她在低声轻喃:哥哥……巨大的轰鸣回响在他耳边。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因为这样一句他这段时间最讨厌听到的哥哥而情动。

无法再容忍她在他身上的作乱,无法再忍耐不去回应她的吻,无法再听她细细碎碎的叫他哥哥。

周明杰闭上眼,仰头吻上了她的唇。

他只是在想自己该拿她怎么办,他有没有能力保护好她?他要是死了她该怎么办?他不知道。

他没法不顺从她的心意,也顺从自己的心意。

等到刘芸枝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周明杰怀里时的震惊不讶于她昨天脑子还灵光的时候发现自己的俄罗斯女同学原来喜欢女孩子。

她脑子里打了个结,完全不知道昨晚上发生了什么,把被子掀开她发现她穿得好好的,周明杰倒是衬衫散乱,脖颈和胸口都是吻痕和抓痕。

她想了好几个月都没有想出解决办法的事难道她喝醉酒之后直接的做到了?她还没有想清楚自己昨晚上做了什么,却看到了周明杰衬衫内隐约露出一道小口的纱布,她目光一凝,抬手想小心的掀开他的一侧衣领却转瞬就被抓住了手。

刘芸枝,你知道你昨晚上做了什么吗?周明杰没有睁眼,只是语气格外疲惫的说出这句话。

我做了什么?你抱着我又亲又咬,周明杰眼睑下是浓浓的黑眼圈,他睁开眼看了她一下,起身去镜子前照了照自己凄惨的脖颈和锁骨,懒声说:下次不要喝酒了。

起床,下去吃早饭,他一边扣好自己的衣服一边说道:吃完之后我有话和你说。

刘芸枝觉得自己很亏。

周明杰说她抱着他又亲又咬,可是她没有印象,还要被他指责。

她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

可她还是多打量了周明杰两眼,缓缓穿好鞋往外走。

他本身就是偏俊秀的长相,此刻满身暧昧红痕的模样令他整个人都多了些色气和破碎感,令刘芸枝轻而易举的提起毁坏欲,以至于忘记了去忐忑他要和她说什么。

今天老王和刘妈都被他支开了,楼下只有餐桌上摆放着丰盛的早餐。

周明杰把粥放到她面前,自己捏着新鲜炸好的油条吃得慢条斯理。

他被这小姑娘折腾了一晚上没睡。

当然,她对他又亲又咬只是前半段,后半段的真相是她在床上又蹦又跳,见鬼的拉着他聊了一晚上的新文化思想。

每次他困得快要睡着的时候就抬手在他脸上拍拍,然后一脸严肃的说:你不要睡觉,你要对我这个讲师抱有尊重,听我好好说。

周明杰从来没见过这么能闹腾的酒鬼。

他决定今后把家里所有的酒全部销毁,一滴都不留。

等到两人吃完饭之后周明杰和她去了书房。

进书房,代表着要谈正事。

刘芸枝坐在书桌前,周明杰坐在书桌后。

他沉吟一瞬后缓缓开口:枝枝,我这几个月,遭遇了大大小小十多次的刺杀。

其中有三次受到了重伤。

还有几次也都有轻伤,身边跟着的保镖死过两个。

我是江南工会对外输送金钱的钱袋子,当局实际一直在调查我们的金钱去向,我的身边一直都很危险。

所以哪怕我非常喜欢你,也不觉得我能给你一个未来,因此才会一直逃避。

他以为刘芸枝或许会恐惧,此刻却发现她并没有,她面对他的话很平静,只轻声问:你们金钱的去向会给这片土地带来希望吗?或许会。

周明杰的回答道:我们只是其中的沧海一粟,但汇聚成河时,希望总会来临。

在这里生活的每一个人都在渴望着和平与希望,包括刘芸枝。

那你想说什么呢?她接着问:是想告诉我离你远一点吗?不,周明杰摇头,我说过,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你想要的喜欢和爱,在我这里是真实存在的,既然已经经历了昨晚,那我并不介意任你予求,让你开心。

可是枝枝,我希望你不要对我投入太多。

我可以接受不对等的爱,由我来爱你就好。

我希望哪怕有一天,我死去,你也可以坦然抽身,面对生活。

他说这话时很真诚。

如果他不正视自己的内心,会让两个人都很痛苦。

当他正视内心时发现此刻最佳的做法就是和刘芸枝坦诚一切。

刘芸枝与他对视,抿了抿唇,你是为周家做事吗?当然不是,他笑起来,这一直都是我自己想做的事,流通出去的也是我自己积累的财富。

周家,于我有恩,我做的事,不能和他们扯上联系,以免给他们带去祸事。

或许你早些出现,我会放弃这件事,明哲保身,可是你出现的时候我已经无法回头也不想回头了。

好。

这是她给他的回答。

——我希望哪怕有一天,我死去,你也可以坦然抽身,面对生活。

——好。

她要与周明杰的朝夕,她可以克制自己的感情,让他没有后顾之忧的爱她和她相处。

你没有别的想问的吗?周明杰诧异道:我心里还打了很多腹稿来应对你可能提出的问题呢。

没有了。

那好,周明杰向她伸出手,笑着问:可以给我抱抱吗?刘芸枝于是起身走近他,然后被他一把拉进了怀里,他的下巴磕在她头顶,低声说:你不知道,看到你和史路进出,我快嫉妒死了。

枝枝,你比我勇敢。

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勇敢最坚定的小姑娘。

该庆幸我遇到了你。

六十一那后来呢?跟着一块儿来听故事的秘书小刘没忍住接着问道。

如果放在现在, 这个必然是个关于爱和救赎的感人故事,而这样的故事往往都会停留在刘国伟所停顿的这里做一个HE的结尾。

可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尾并不好。

刘国伟的烟丝已经抽尽, 他狠狠咳了几口堪称撕心裂肺,随即声音沙哑的说道:刺杀没有杀死周明杰,他又活了一年后决定和刘芸枝举行一场只邀请亲朋好友的婚礼。

在举行婚礼之前他们俩还去拍下了唯一的一组合照。

穿旗袍的刘芸枝很美。

其实在这之前她并不喜欢旗袍,她喜欢穿潮流的小洋装,喜欢戴漂亮的小礼帽,喜欢穿着西方有点小跟的玛丽珍鞋,一派的青春活泼。

可后来她穿腻了,开始尝试旗袍,少女长成了女人,贴身的旗袍只令她显得雍容华贵,大气璀璨, 她爱极了自己穿旗袍的模样。

周明杰也喜欢,无论她穿什么他都喜欢。

周明杰没有什么物欲, 他乐意给她大手大脚的买东西, 化妆品, 洋装旗袍, 漂亮的首饰, 从前的刘芸枝不可奢望, 后来的刘芸枝多到难以想象。

年初的时候周明杰带刘芸枝去了趟出名的灵隐寺。

这一年他遭受的刺杀越发严重,他恨不得将所有人都安排到刘芸枝身边还不够, 信仰马列主义,接受赛先生的男人第一次来求神拜佛。

他拉着同样不信的刘芸枝到佛祖面前叩首, 在心底细细呢喃——如果上天有佛祖, 要保佑他的枝枝健康长乐, 荣华富贵一生。

那时的刘芸枝并不耐烦,她的想法比以往简单太多了。

时也命也,周明杰若是死了,那她大概要么和他一起吃了枪子儿,要么在乱世一个人带着两个人的命勇敢的活下去。

生死相随从来就不是周明杰带给她的教育,活着的人永远有背负着死人的生命继续走下去,看完这繁华世界的责任。

他们俩之间,这样的责任关系尤其明显。

那套两人之间的照片是他们给彼此留下的唯一一套合照,并不完整。

那个年月洗照片太慢啦,照相的老师傅给两人一共拍了十二张,最终到手上的却只有三张,剩下的八张关在暗室里,还没来得及出炉就毁在了战争的炮火下。

刘芸枝手上甚至没有一张周明杰的单人照片,只有自己的照片和一张合影,另一张合影在周明杰身上。

周明杰有时候其实挺庆幸的,两人分离在婚礼还没有开始前。

若开始了,刘芸枝要忘记他或许会难许多。

他有幸见过她穿婚纱的模样,两次。

第一次她穿着不知从何处借来的婚纱,被他从婚车上抢下来。

第二次她穿着他斥重金替她制造的婚纱,乘上了前往安全区的轿车。

周家养他一场,周明杰不可能不替周家善后。

他也确实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保留周家财富,甚至只差一点就能完好无缺的走出去,可他终究没有走出江南。

城门被炮火击溃的那一刻,每一个走不出江南的人都只剩下了一条路。

这种时刻再没有老弱贫富之分。

两人分离前,他曾抬手抚过刘芸枝的脸,笑着说:枝枝,你要听话。

他们相识两年,刘芸枝除了一开始以为自己寄人篱下将他当作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那段时日外从来没有听过他的话。

周明杰也愿意让她活得自由自在。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说,你要听话。

听他的话,快些离开,听他的话,去安全的地方等等他。

刘芸枝听话了,可她没有等到他。

从重庆辗转到香港,她在香港的码头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等啊等,等到她那侥幸求生的父亲和她重新相认,等到她嫁给了周家大少爷也没有等到他。

老王和刘妈还在她身边,刘妈每天带着熬好的汤来码头,陪她在呼啸的海风中喝完,老王便开着车陪她在码头一起等。

最后他们都不得不承认——周明杰死啦。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叫周明杰,会为她笑为她哭,教她独立教她自尊自爱打破黑暗的人了。

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死掉了。

从此以后的路只能她自己走自己选择。

后来她掌控了周家,带着周家的人迁回江南,战火覆盖了过去的一切痕迹。

春风又绿江南岸,这片绿终究不是过去的那片绿了,生活在这里的人也不再是过去的人了。

她找不到他的踪迹,便想着自己越来越强大,说不准他就来茫茫人海中找她了呢。

其实刘芸枝不信佛,一点儿都不信,可谁让周明杰看上去信呢?于是她也时常往清净的佛寺跑,她不祝福别人,就祝福自己,要富贵,要长寿,要大权在握,人生要跌宕起伏,要活得肆意妄为。

谁也不知道看似潜心礼佛的周家太太求的都是这么俗气的事,并且没有半分虔诚。

头顶的神佛她都没认清呢,挨个拜过去,慈眉善目的、凶神恶煞的,不管是谁,务必要让她刘芸枝得偿所愿,香火没有问题,保管将四方诸佛喂足。

她一直都是个很自私很自我的人,周明杰不来找她,那她也故意不去想他,她只给自己求。

-陈北周呈并不打算在甘肃这边久待,李国伟将所有的故事告知二人之后他们就打算回江南了。

周明杰在战场上并没有活太久,那一直是个绞肉机,中华儿女前仆后继的网上奔赴又被狠狠撕碎。

他遇到李国伟时其实距离和刘芸枝分离也就才五个月,在战场上却已经算是活了很长了,那时候他左脸有陈旧的伤痕,手指也断掉了几根,手上还打着石膏,可他依旧能在这样艰苦的日子里笑出来。

他天生乐观,无论处在何处都是如此,就如同他曾经对刘芸枝说的,活人要背负着死人的希望好好生活,他见过了太多战友死亡,也就更加知道活着这件事有多么幸运。

他见到李国伟看着战场的遗骸狂吐不止时还会蹲在他旁边笑眯眯的说:你多吐吐,吐干净了再多看看就习惯了。

李国伟拿着记者的小本子,边吐边给他做采访,你想家吗?周明杰笑容微顿,接着笑道:想啊,想我家姑娘了。

你家姑娘?你有女儿了吗?不,是我的爱人。

他把两人的照片珍惜的从胸口里面的口袋掏出来给李国伟看。

他浑身上下都没有曾经周少爷的绫罗绸缎,穿得破破烂烂,身上的衣服还有些地方裂了条缝,战场上的灰都没洗干净,可这张照片却格外干净,被两块绢布包裹着,还有玻璃夹层,上面的两个人脸上甚至没有一个指印。

李国伟看着上头的两人有些发愣,这是你和你妻子啊?你们真般配。

周明杰闻声看了眼自己的手,轻轻嗯一声没了下文。

那时的李国伟并不知道,哪怕如周明杰这样自信且优秀的人,有一天也会被自卑击垮。

等到他要走的时候,周明杰仿佛早有预料一般将一封信给了他,一同交给他的还有那张照片。

周明杰此去凶险,大概人可能要死的时候是能够有感应的,他交给李国伟的是临终托付,而他也确实没有回来。

-陈北周呈离开的飞机是在李国伟讲完故事后的第二天。

李国伟和两人说了了一桩困扰终身的事,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临别前他的孙女还来送了几人一程,只说未来随时欢迎他们来甘肃玩。

周明杰的信和照片被陈北贴身携带,两人下了飞机后直奔上次烧遗书和照片的江边。

刘芸枝想要的,她们都会带给她。

依旧是蓝色的焰火卷起那封信和照片,哪怕再不想偷看,在信稍微缓慢些被烧到了末尾,陈北还是看到了一小段。

那里带着暗黑的血迹,缓缓写下了一行字——吾爱枝枝,山水迢迢,路也遥遥,此战一别,不知何日能相见。

愿君不伤别离,无忧无虑,哪怕无我也可长乐永康。

若我死于长江,躯体枯朽陈腐,血扎于地下,再难寻君,灰飞烟灭,便妄求于菩萨下世。

若我得幸而归,必不负君恩,与君携手共老。

最后一句话被钢笔重重抹去,代表着主人的纠结与犹豫。

周明杰那时还在畅想自己假若回去之后见到了刘芸枝找到别的依靠,有了别的爱人该如何是好,哪怕想一想他都痛彻心扉。

可乱世流离,他又不希望她这么多年都在等他。

那时他躯干残破,哪怕回去也压根配不上她还会成为她的累赘。

那太苦了。

他宁愿他的枝枝可以一生平安喜乐,也不愿她为他再吃苦,这辈子刘芸枝吃得苦够多了。

谁也不知道周明杰死前在想什么,但他这一生的爱与忠诚都献给了刘芸枝。

哪怕长眠于地下,也永远是她的骨、她的灰。

就像周家若不是出了一个周呈,也永远不会有人记得刘芸枝为了稳住周明杰这样尽力护住的周家家财付出过多少努力。

大多是周家人,哪怕时代变迁都改不了骨子里的冷血自私。

若没有刘芸枝就没有现在依旧辉煌的周家。

周家人永远不会承认这一点。

哪怕如今,迁走的那几支周家家眷在周呈死后也依旧会在纸上胡言他的狠辣无情。

可谁在意呢?周明杰不在意自己会不会上族谱,刘芸枝不在意自己会不会被诟病,周呈也不在意自己会不会被辱骂。

因为他们都有自己真正在意的东西,没工夫装那么多了。

此刻云卷风舒,周呈偏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侧的陈北,牵住了她微凉的手,与她一同看飞灰入江海,轻声问:北北,我们回家吗?陈北也看向他,笑起来:回家。

那些沉重与无奈抛去脑后,再与他们俩无关。

万家灯火里终有一盏属于他们两个人,前人的遗憾苦痛不会再出现在后人身上。

仅此而已。

——我们回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