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沉驰的陪伴下,霓雨度过了寄生手术之后最难熬,也是最关键的72小时,并成为那幸运的70%。
第三天,他以人形醒来,意味着他已成为寄生人的寄生纹路在他光洁的背部隐隐出现。
身体像是被丢进熔炉重新锻造了一般。
疼痛近似余震,已经不再剧烈,却仍旧在骨头肺腑间停留不去。
他站起来,看着镜子里焕然一新的身体,忽然产生了一种奇妙的陌生感。
脸还是自己的脸,肌肉似乎也还是过去的肌肉,但陈年的伤痕消失了,被永久地留在他被病毒折磨的旧皮囊里。
他用力回忆了一下,发现记忆还是自己的记忆,小时候在地下避难所经历的一幕幕清晰如昨——他没有父母,或者说只有父亲,没有母亲,是一个人造子宫孕育了他,自从出生,他就和无数诞生于人造子宫里的孩子一样,被当做战士来培养。
他试着在脑中寻找猎豹的痕迹。
手术之前,他天真地认为,自己也许能够继承猎豹的部分记忆。
说不清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或许只是为了窥探沉驰私底下的模样。
而现在,他遗憾地发现,猎豹的记忆并没有因为基因融合而转移给他。
医生来了,在检查过寄生纹路之后欣喜若狂,你是我的所有患者里,寄生纹路出现得最早的一人!霓雨穿着病号专属的米白色长袍,冷白的手脚露在外面。
他总是觉得这种衣服像裹尸布。
寄生纹路出现得越早,说明基因融合越成功。
他问:医生,这是不是意味着我能够尽快归队?医生的神情严肃下来,你注意到你声音的异常了吗?霓雨点头。
刚才说话时他就发现了,嗓子很不舒服,声音也不是他原本的声音,显得粗粝许多。
医生说:嗓子难受,是因为你还没有适应人形。
霓雨眼皮跳了一下。
他以人的躯体活了22年,现在居然被说还没有适应人形。
医生解释道:在术后恢复期,你无法长时间维持人形,也不能在人形和兽态之间自由变换。
一天中的大多数时间,你必须以兽态生活,以安稳地度过排异反应。
即便医生不说,霓雨也有所察觉,维持人形的时候,用不了多少时间他就感到疲倦,而一旦变为兽态,这种感觉就会消失。
那大概需要多久,我才能正常生活?你的情况,乐观估计需要三个月。
医生笑起来,再观察三天,你就能出院了。
出院……霓雨这才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手术之前,他住在沉驰家中,而在被感染之前,他住在炽鹰的宿舍。
在003基地,他没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地方。
出院之后,他应该去哪里?立即回炽鹰不现实,即便已经成为寄生人,他还是有自尊心的,断然不愿意被队友看到一疲惫就变成豹子。
可沉驰还会收留他吗?他知道,手术后是沉驰陪伴着他。
那时他看不清听不清,被沉驰抚摸的感觉却那么鲜明。
不确定是受猎豹本来的情感所影响,还是因为新生时沉驰给予的慰藉,他发现自己在想到沉驰时,多了一份异样的情感。
他不知道如何去形容这种情感,它柔软却又锋利,像一道引力一般,让他极度想要靠近沉驰。
对了。
医生道:如果你不愿意住在沉驰少将家中,我也可以给你安排专门的寄生人宿舍,很多……霓雨连忙打断:我出院后去少将家里?你不知道?医生说:沉驰少将叮嘱过,一旦你无需继续住院,就送你去他家里。
霓雨察觉到自己心跳加速,我,我忘了。
医生笑道:你需要休息,兽态更有助于你恢复。
三天后,霓雨再次站在沉驰的宅院里。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沉驰并没有亲自去隔离中心接他,也再没有猎豹欢天喜地地跑过来迎接他们。
他就是豹子。
倒是可以自己迎接一下自己。
沉驰不在家中,霓雨并不感到奇怪,沉驰身负要职,没道理陪自己这个寄生人。
可他渴望见到沉驰。
手术之前,人类的理智告诉他,不可随便上到二楼,他只上去找过沉驰一次。
而现在,寄生人的基因里有了兽类的原始本能,他晕晕乎乎地上去,走到沉驰门口时,忽然难以维持人形,以兽态就地躺了下去。
这一趟,就睡着了。
二楼铺着厚厚的地毯,对豹子来说,倒算是一个不错的打盹儿地。
怎么睡在这里?熟悉的声音极有质感地飘入空白的梦中,霓雨醒来,恍惚地抬起头,看到了一身黑色军装的沉驰。
先生。
他试图站起来,属于人类的意志却没能支配身体,他窘迫地发现自己前肢前伸,后腿和臀部高高翘起,做了个伸懒腰的动作。
这太尴尬了,他简直不敢看沉驰此时的表情。
他还记得,自己每一次出丑时,沉驰都会弯起唇角,仿佛被取悦。
他多次想过,当自己彻底好起来,回到炽鹰之后,一定要告诉兄弟们,上司心肠坏,以别人的窘迫为乐。
可是再一想,却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
因为若是兄弟们问少将以什么窘迫为乐,他不可能蠢到把自己供出来。
你倒是悠闲。
沉驰果然被这个夸张的懒腰取悦了,语气与刚才稍有不同,不过能请你挪开一步吗?你挡着我的门了。
伸过懒腰之后,霓雨浑身都舒坦了,立即让开一步,看着沉驰打开门。
沉驰说:你打算一直待在这里?霓雨愣了两秒,转身往楼下跑去。
经过十多个小时的兽态休眠,他已经能够变回人形,但他还没有习惯这种变化,更不习惯在沉驰面前变来变去。
半小时后,霓雨穿戴整齐,重新出现在沉驰面前。
先生。
他的声音不再像刚长出寄生纹路时那般沙哑,已经趋近于他本来的音色。
嗯?沉驰脱下军装,此时穿的是深灰色长袍。
他正靠在窗边,看一本黑色硬封的书。
书这种东西,在这个时代已经很少见了。
霓雨认真道: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沉驰单手握着书本,目光在霓雨脸上停驻半分钟,什么问题?霓雨觉得自己很紧张——尽管这种紧张毫无由来,并且莫名其妙。
他咽了口唾沫,说:我很感激您给了我一个安稳的恢复场所,比起‘炽鹰’的宿舍,这里更适合我度过恢复期。
不过,不过我想知道,您为什么愿意收留我?收留这个词,是他斟酌多次才选定的。
他的词汇量不大,粗人一个,能找到这样一个放低姿态,不会冒犯对方的词实属不易。
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没能妥帖地表达心中所想。
片刻,他看到沉驰向自己走了过来,手中仍旧拿着那本黑色硬封的书。
猎豹的嗅觉相当敏锐,他嗅到了在空气中扩散的气息。
是沉驰的气息,手术之后,一直抚慰着他的就是这种气息。
出神的间隙,沉驰已经走到他面前。
下巴被一个冷硬的物体抬起,正是那本黑色硬封的书。
他被迫微扬起头,喉结不由自主地抽动。
沉驰说:是谁承诺过,会留下来陪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