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驰睨视着寒厌那双与他十分相似的眼睛,眉眼涌动着不加掩饰的厌恶。
片刻,他不无讥讽地说:我不记得你有关心无足轻重小事的习惯。
寒厌冷哼,小事?在这个星球发展的任何一个阶段,身负重任者的婚姻都不是小事。
那只是一只猎豹。
沉驰说。
而你的前任正是猎豹寄生人。
寒厌扯了下唇角,平淡无奇的字眼从他嘴里说出来,便莫名捎带上了些许森然。
像是威胁。
你忘了我的母亲,你已经亡故的伴侣吗?沉驰平静道:是否需要我提醒你,我母亲在被病毒折磨时,是一只猎豹陪伴着她?寒厌脸上那种虚假的高傲忽地出现一丝裂纹,蓝星……看来你还记得我母亲的名字。
沉驰笑了声,直到在我们无法想象的痛苦中离世,我母亲也抱着重新穿上军装的愿望。
可是……沉驰半眯着眼,像看一团肮脏的垃圾一般看着自己的父亲,可是她的希望落空了。
这个世界上明明有适合她的载体,但她的丈夫……住口!寒厌厉声道:这是议事厅的决定!沉驰漆黑的眸子像是蒙上了一片霜,步步上前,军靴在光洁的地上敲出肃穆的声响,她的丈夫本可以驳回这个决定。
但他是怎么做的?一种陌生的恐惧在寒厌心底隐隐浮现,令他在尚未反应过来之前,就向后退了一步。
他是站在焦岸权力顶峰的人,向来只有他让别人感到胆寒的份,这么多年来,他已经忘记了畏惧这种情绪。
而让他感到畏惧的,竟然是他唯一一个有资格继承他所有荣誉的儿子。
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寒厌站定,眼中的迟疑就像顷刻间被冻住一般,在眼中静止不动。
沉驰也停下脚步,漠然地逼视着他的双眼,是你杀死了我的母亲。
注意你的言辞,少将。
寒厌已经从刚才的情绪中摆脱出来,恢复了一个首脑在面对下属时的从容,蓝星夫人为‘焦岸’奉献了一切,杀死她的是夺走成千上万生灵性命的病毒。
她是一名英勇的战士,‘焦岸’不会忘记他。
沉驰站在一步之外,打官腔不累吗?寒厌脖颈上的经脉极不明显地浮现,继而扭曲。
片刻,沉驰嗤笑一声,侧身退开,在面对其他首脑时,你也会这么紧张吗?寒厌不悦地挑眉,紧张?难道不是?沉驰说:大可不必。
是你主动提到猎豹,我解释它为什么会存在而已。
当然,这不可避免会涉及蓝星夫人。
如果你早能想起曾有一只猎豹陪伴过蓝星夫人,你还会问这种愚蠢的问题吗?寒厌的唇抿成了一道锋利的线。
只见他转过身,背对沉驰,俯视着下方的芸芸众生。
首脑议事厅,是整个焦岸目前唯一一座反重力浮空岛,代表着绝对的权力以及向下的制约。
沉驰每次来到这里,都会生出一种强烈的情绪——想将这浮夸的玩意儿连同它所代表的一切狠狠掼入地坑。
我做了一个没有意义的假设。
不等寒厌出声,沉驰又道:自从蓝星夫人的匹配结果被修改,你就再未去看过她一眼。
你这样日理万机,冷心冷肺的人,又怎么想得起,那只陪伴她的猎豹?够了。
寒厌侧过身来,惨白的日光从窗外射入,在他脸上投下黢黑的影子。
沉驰不想再多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特种作战总部与首脑议事厅隔着不远的距离,沉驰回到特种作战总部时,见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他的伴侣,金发美人路易。
经过四百年的厮杀、融合,地球上目前仅存三个相对稳定的军事政权,即焦岸、深渊、天尾。
路易来自天尾联盟,其父是天尾第一集 团军的最高统帅,其他家人也皆在军中任要职。
路易却是个例外。
他出生在军功赫赫的家庭,却没有上过一天战场,没有杀过一只变异生物。
除了美,他一无是处。
但美也有一个好处,例如作为两大政权的合作筹码,被送到焦岸来,成为沉驰的伴侣。
他是一个纯正的人类,而在当前的技术条件下,他甚至能够为沉驰生育后代。
路易穿着白色的军礼服,笑着朝沉驰辉了辉手。
白色,是天尾军事政权的代表色,就如黑色是焦岸的代表色。
路易虽不是军人,却也能够身穿军装。
因为他的家庭,他甚至在结婚之前被授予了荣誉上校军衔。
16岁就成为特种兵,多年来从无数战场上凯旋的霓雨,在被夺去军衔之前,也仅仅是中校。
先生。
路易走过来,我等你好一会儿了。
在听到某个称谓时,沉驰眉心极浅地蹙了下。
先生……那个时常得意洋洋的家伙一直将他唤作先生,即便后来您变成了你,先生仍旧是先生。
先生是最普通的称呼,尤其是在军中,但那人唤他先生时与所有人都不同,带着欣喜与笑意,和满满的眷恋。
就像冰花的寓意——忠诚、热烈、无可取代的爱情。
须臾,沉驰看向路易,等我?有事?参观特种作战总部,算不算‘有事’?路易说话时的神情十足温柔,仿佛对新的身份十分适应。
但沉驰不会忘记,初次见面那天,路易优雅体面得像个AI,叫任何人来看,都会打心眼里认为他是最完美的结婚对象。
而独自站在长廊角落时,AI眼中却露出了深刻的冷漠与厌世。
只是极其短暂的一眼,却恰好让沉驰捕捉到了。
下次来之前,告诉我一声。
沉驰说。
路易笑着答应,又道:不过参观是其次,毕竟我对打仗一窍不通。
先生,我是来顺路接你回家。
沉驰垂眸看着路易,顺路?特种作战总部远离首都营地的中心生活区,周围不是部队大营,就是各类研究中心,路易去了哪里,才会顺路来到这里?路易眼中的笑意明晃晃的,可那种明亮却与霓雨的目光截然不同,像高悬的月亮投入水中,看起来皎白,一摸却是满手冰凉。
我去了猛兽基因研究中心。
沉驰眸底闪过一丝寒意,语气却平平,你对猛兽感兴趣?路易摇头,听说你对猎豹情有独钟,我去见识见识。
这种动物在我们‘天尾’已经绝迹了,我在研究中心第一次看见。
是寒厌让你去的?沉驰问。
首脑?路易的每一个表情都好似通过精密计算,让人完全挑不出破绽。
但若非机器人,又怎么会全无破绽。
越是完美的东西,越是显得虚假。
我没有单独见过首脑,更没有接受过他的指令。
路易说:但我知道你的前任伴侣是位猎豹寄生人。
沉驰哂笑,这不是秘密。
豹豹很可爱。
路易弯着眉眼,难怪你喜欢。
·九天的时间,足够霓雨养伤,也足够八卦在097这种边城营地平息下去。
毕竟统治阶级结婚离婚那些烂事儿,顶多只够佣兵们茶余饭后过个嘴瘾。
活下去、赚更多的钱、去资源更丰富的营地才是真正值得他们操心的事。
豹耳愈合之后,霓雨多次站在镜子前,牢牢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豹耳再也没有出现过。
寄生手术过去已有五年,他早就能够彻底掌握人形与兽态的转变。
但现在,豹耳却不再听他的使唤。
他直接变为兽态,豹耳也没有出现。
头顶左右那两个位置围绕着不真切的雾气,豹耳仅有模糊的轮廓,像是被吞噬了。
陈没有撒谎。
他失去了自己的豹耳。
他用一种可笑的逻辑麻痹自己——只有沉驰的伴侣能够揉他的豹耳,现在,他的豹耳没有了,他揉不到,沉驰也揉不到,那个金发的路易更揉不到,谁也揉不到,所以沉驰没有伴侣,现在将来,谁也不会成为沉驰的伴侣。
F024通道在097营地的西北,比上次那个蛹虫洞穴所在的丘陵更加遥远。
塞瑟一共挑了29名佣兵,除了一个刚满18岁的新手,其余人早已在这片荒漠戈壁上经历过九死一生。
四辆装甲车停在营门外。
上车前,霓雨看了新手一眼。
那是个眼睛很大,小麦色皮肤,身体十分单薄的男孩,看上去根本没有佣兵的样子。
这种人离开营地,大概率无法再回来。
塞瑟。
霓雨喊道。
塞瑟转过身,怎么?霓雨指了指男孩,为什么带他?他自己要求加入。
塞瑟说。
霓雨直言,他出去就是一个死。
男孩登时睁大双眼。
退回去。
霓雨说:如果你不是故意带一个诱饵上路,准备随时丢弃的话。
塞瑟尴尬地张了张嘴。
是我自己要求的!男孩着急地说:我需要钱!是我求塞瑟大哥让我加入!霓雨沉默几秒,与男孩目光相接的一刻看到了某种纯粹得近乎愚蠢的坚持。
那就上车。
霓雨说。
佣兵不像军队那样拥有飞行器,装甲车在戈壁上开了两天一夜,才来到F024通道附近。
通道外已经有机动军团驻守,霓雨看了看,是常年在焦岸西北执行任务的170军团。
炽鹰和170军团没有打过交道。
这次离开097营地,霓雨并未像上次那样戴那副玫瑰色护目镜,换成了一个浅棕色的。
休安看见后还打量了半天。
其实那个粉红护目镜更适合你。
休安没话找话,你皮肤白。
霓雨没搭理,向通道外的隔离光屏走去。
他没想到,会在那里遇上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