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电话, 我坐在沙发上怔怔地出了会儿神。
怎么说, 我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但一时却又说不上来。
按理, 刘建民也不是傻子,即便再怎么贪财,也应该知道什么钱可拿,什么钱不可拿。
私吞工程拆迁款这事儿太过蹊跷, 他怎么可能敢给周胤良挖坑?这不明摆着不要命了么?我想了一会儿没想通, 也就没再多想。
下午我亲自去厨房煲了个山药排骨汤, 安排了许落, 开车带我去了城南老区。
在路上, 许落又告诉了我一件始料未及的变故。
[繁花]被查,牵连到了西郊酒楼,周胤良弃车保帅, 把姜锦妍交了出去。
我大为震惊,问了许落两遍,才确认我没有听错,的确是周胤良把姜锦妍交了出去。
许落说:这些年, 姜锦妍在良哥的扶持下成为了西郊酒楼和[繁花]的法人, 旁人都觉得这是良哥对姜锦妍的宠爱, 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西郊酒楼和[繁花]有多少不明账目,这种法人根本就是个背锅。
这次[繁花]被查,酒楼那边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良哥已经把那些不法经营的买卖全部扣到了姜锦妍的头上。
我有些不敢相信, 心里一阵阵地发凉,我说:可是那些不法生意都是周胤良在操控,姜锦妍充其量只能算是个下属,这锅她能背?许落阴侧侧地笑了两声,嫂子天真,良哥做事滴水不漏,没有铁板钉钉的证据,也不会把姜锦妍交出去。
这些年,西郊酒楼的全部不法经营都署名姜锦妍,白纸黑字盖章的合同,谁能查到良哥的头上?许落又说:姜锦妍一开始就只是良哥的一枚棋子,还真以为良哥稀罕她?现在物尽其用,也算是理所应当。
我懵了,半晌没回过神来。
记得上次我见到姜锦妍,还是在我去赴玉姐约的路上。
那个时候姜锦妍还是明媚照人,打着小算盘试图拉拢我一起对付秦桑。
可谁曾想,仅仅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姜锦妍居然当了周胤良的炮灰。
这多么讽刺,恐怕姜锦妍到死也不会想到,那个扳倒她的人不是我也不是秦桑,而是她一直想要争夺的周胤良。
我微微垂眸,问许落:这样的话,姜锦妍会怎样?许落干脆利落地回了我两个字:死刑。
许落说:现在姜锦妍已经被逮捕,证据确凿,即便姜锦妍不认,也没有办法为她自己开脱。
她这只替罪羊,背锅背定了。
许落说得轻巧,我却遍体生寒,全身说不出地难受。
诚然,我不喜欢姜锦妍这个女人,抛开周胤良这层关系不说,姜锦妍的性格做派我就看不惯。
但看不惯归看不惯,我却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是这样的结局,我从未像此时此刻这样同情过她。
我想,姜锦妍应该是喜欢周胤良的。
眼神不会骗人,她每每看周胤良的眼神,都充满了浓浓地爱慕。
我忽然很想知道,姜锦妍是自愿为周胤良背了黑锅,还是周胤良设计陷害了她。
我希望是第一种,我宁愿相信姜锦妍是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傻女人。
但如果是第二种,我不敢想,因为只要一想,我的心就忽然像三九隆冬,一阵阵地寒。
无论如何,姜锦妍都是周胤良同床共枕欢好过的女人,而我……也是。
忽然间,我就想到那日在医院玉姐跟我说过的话。
玉姐说,不出一个月,我就会在别人身上看到一点点周胤良的真面目。
我的心脏片刻停跳,我下意识捂住胸口,那是一种前所未有地窒息感。
车子行驶了四十多分钟就到了城南老区。
这是我第一次来这里,加之是晚上,晃晃地几根橘黄色的路灯,灰白死寂的砖墙,一眼望过去,这座老小区简直就像恐怖电影里经常闹鬼的废墟。
许落把车停好,然后下车走到后面帮我拉开车门,嫂子,您慢点,这里路不好走,您仔细脚下。
我点了下头。
许落护着我下车,指了指前面那条蜿蜒崎岖地小石子路,这里是破旧小区,车开不进去。
咱们要想进小区里面,恐怕得用走的。
嫂子,您看这夜深霜重,要不您在车里等等,我把汤给良哥送过去。
我微微摆手,拎了汤盒说要亲自给周胤良送。
许落不敢否逆我的意思,也只得点头应着,嫂子,我估摸着良哥应该会去小区的传达室,那里有几个居民代表。
您看咱们是去传达室看看还是……您指示。
我说去传达室。
许落应着,然后转身从车后备箱里拿了个手电筒,灯光一照,那条蜿蜒崎岖地小石子路铺在泥土地上,就像一条蜈蚣一样地疤。
许落护着我走了大约一二百米,在石子路的尽头有一个铁门,铁门上方挂了一条横幅,「无良奸商!还我房子!还我家园!」我眉头深皱,问许落:那个刘建民到底私吞了多少钱?许落说:大约有八千多万。
我微怔,拎着汤盒的手指紧了紧,面上没再多说。
我和许落走进小区,迎面空地的椅子上坐了个男人。
他一身行头很是保暖,椅子上有电热毯,手里还抱了个热水袋,连脚底下都铺了两张报纸。
许落跟我说,这个男人是周胤良的手下,负责拆迁。
许落话音刚落,忽听咣当一声,再寻声看去,刚才那个保暖的男人已经被人一脚从椅子上踹到了地上,摔了个马叉。
踹人的是阿北,估计是从小区的另一条路刚过来。
男人骂骂咧咧地爬起来,一扭头看清楚踹他的人是谁,刚才还阴霾的脸立刻多云转晴,笑得谄媚,北……北哥,您……您怎么来了?阿北又一脚踹翻了那张带电热毯的椅子,脸色阴戾,强子,良哥都亲自过来平事儿了,你/他/妈在这干吗?捂的这么严实,窝在这里坐月子?!强子连忙把手里的热水袋扔到地上,顺手扇了自己两个耳光,北哥您息怒,我的错,我的错,这不是天儿冷……我那个……我的错!我的错!晚上光线暗,阿北想是没有看到我。
我主动上前招呼阿北,问他周胤良呢?阿北看到我先是一愣,然后立刻忙不迭地跑过来,嫂子,这夜深霜重的您怎么来了?他话音刚落,身后的小路忽然踱过一阵脚步声,我抬眼望过去,周胤良身着一件黑色风衣外套,双手插在裤口袋里,从昏暗的光晕中走了过来。
强子一愣,连忙谄媚地凑到周胤良跟前,良哥,您怎么还真亲自过来了?就这帮刁民,不值当的您……强子话未说完,周胤良单手扣住强子的头,不耐烦地往边上一退,强子重心不稳,直接摔到了地上。
周胤良跨过强子直接向我走来,他利落地脱掉风衣外套,不由分说直接包裹在了我的身上,你怎么来了?小区只有一根路灯,橘黄色的光交错在周胤良的脸上,虚幻而揺曳。
借着这束光,我看到周胤良的一双眼眸都是疲惫。
在来的路上,许落就跟我说,周胤良因为拆迁这事儿两天两夜没睡,上面压得紧,下面闹得欢,很多事情开展不了又不好收场。
如今看来,许落说得毫不夸张。
我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把汤盒举到周胤良的眼前,语气放柔了些,山药排骨汤,特意给你炖的。
周胤良笑了笑,搂住我,在额头上轻轻吻了下,这么贤惠。
我说贤惠点不好么?周胤良捏了捏我的鼻尖,眼眸中的温柔更深了些。
我说:事情再忙也要注意身体,我听许落说,你这两天两夜都没合眼。
周胤良嗯了声,接过我的汤盒,直接端着汤盒席地而坐。
阿北和强子见状立刻去给周胤良搬椅子,周胤良摆了摆手,吩咐他们把椅子搬给我坐。
这里的小区拆迁拆了一半,条件很差。
椅子就是刚才强子坐的那把,上面铺了个电热毯。
强子很精,很有眼力劲儿。
知道我是周胤良的妻子,一个劲儿地喊我嫂子。
我顺势问他:现在这个小区是什么情况?强子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愤愤不平,唉……嫂子您是不知道!咱们当初答应这里的居民,拆迁的时候,按建筑面积给他们找补拆迁费。
可城南搞房地产的那个刘瘪三出了份合同,是按照居住面积找补。
居委会几个当官的贪财,拿了刘瘪三的好处,就代表居民同意了,可他们几个能代表谁啊?现在可好,居民都不同意拆,刘瘪三一推土机撞死一个,撞残两个,激起民愤了,这不……事儿还得推良哥身上。
我皱了皱眉,问:那现在该怎么办?强子说:还能怎么办?咱们先把钱出了呗,这帮刁民可不管谁谁谁,他们只管要钱。
我没再说话。
我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周胤良脸上的表情,但他却没有丝毫变化起伏,仿佛这件事跟他毫无关系。
周胤良一口一口地用勺子喝着汤,已是入冬,清冷地月光映衬下,他身上那件灰色的毛衣仿佛泛起了一层银霜。
他发现我在看他,忽而抬眸,目光扫过来,很淡,怎么?我下意识微微摇了下头,顿了顿,又问:胤良,我们大约要给这些居民多赔付多少?周胤良笑了下,问我怎么忽然有兴致关心这些?我说我只是随口问问,要是不能问,我就不问了。
周胤良从来不允许我参与生意上的事情,虽然没把话说出来明令禁止,但很多事情都是刻意将我避开。
以前玉姐说这是周胤良在保护我,毕竟周胤良有很多生意不干不净,扯上关系没好处。
以前我总是不以为意,现在姜锦妍出事了,我才后知后觉,也许周胤良不准我参与生意上的事情,真的只是为了保护我。
周胤良说:钱这东西,生带不来,死带不走,不重要。
等居委会统计个数,审核通过之后,该多少就多少。
我默了默,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胤良又喝了口汤,抿着嘴唇,你这汤里放了多少糖?我一懵,说没放糖。
周胤良抬眸扫我一眼。
我暗道不妙,连忙跑过去抢了勺子尝了口。
糟了……我好像把糖当成盐了……我话落,阿北和许落他们都背过身去偷笑。
周胤良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我早晚让你毒死。
我撇了撇嘴,囔囔了句:哪有那么夸张,只是放了点糖而已,你就当是我新发明的菜式,白糖山腰排骨汤。
周胤良默了默,脸色一阵青白,以后这样的发明尽量杜绝。
我乖巧地哦了声,又把周胤良给气笑了。
他拿起勺子又舀了两口,估计实在是太难喝,周胤良直接扔了勺子,端起汤盒一口闷了。
喝完之后,周胤良把空汤盒扔给许落,然后起身,随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对我道:天冷了,回去吧。
我还有些事要处理,晚点再回家。
我想这样也好。
周胤良一路送我出小区,临上车前,我忽然很想问一问他有关姜锦妍的事情,但话到嘴边,我又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因为我明白,有些事情,我也许永远都不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