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默许久, 没有说话。
保姆见我脸色不对, 连忙小心翼翼地问:太太, 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我眼眸微动, 半晌轻声:没什么,我只是有些累。
保姆连忙又道:那要不要再睡一会儿?怀孕是比较容易犯困。
我微微摇头。
保姆问我:那要不要吃点什么?您说,我去做。
我问:周胤良呢?保姆说:先生跟阿北先生在书房里谈事情,先生吩咐我给太太您煮了小米红枣粥, 如今太太您有孕在身, 小米红枣粥可健脾胃补虚损, 对孕妇极好。
我微微点了下头, 让保姆帮我把粥端到卧室。
保姆的手艺一向不错, 小米红枣粥很好喝,但我没心情,喝了两口就不喝了。
保姆见状, 小心翼翼地问我:太太,是不是粥不合口味?您要是想喝别的粥,我再去给您做,出去买也行。
我说不用, 让她别忙活了。
保姆说:怀孕初期是这样, 有的时候胃口会不好, 过一段时间就没事了,太太您别担心。
我点了下头。
我并不担心这些,很多事情保姆都不知道,我也没有必要跟她解释。
我说:你去忙吧, 我想一个人静静。
保姆点头应着,端起粥碗便离开了卧室。
兴许是保姆把我胃口不好的事情告诉了周胤良,晚些时候,周胤良亲自端着一碗小馄饨来了卧室。
我一看就是周胤良的厨艺,他最拿手的就是包小馄饨,肉切的很细,只放一点点葱,味道很鲜美。
如果一个男人有钱有势,他可以随手给喜欢的女人买别墅买豪车,买珠宝首饰,可那说明不了什么。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到底有多在乎,取决于他为这个女人都做了些什么。
也许,周胤良只为我一个女人做过饭。
但可悲的是,在这份殊荣的背后,我却无法去判断它的含义。
秦桑说,我的下场,不会比她和姜锦妍好多少。
我不信。
但是……我却不坚信……周胤良进屋后什么也没说,只是稳稳地托住碗走到我床边坐下,他用勺子舀了一个小馄饨一点点吹凉,然后送到我的嘴边。
我有心顾了一眼,没吃。
周胤良挑眉将我瞧着,又好气又好笑,怀个孕而已,别矫情,吃饭。
我依旧没吃,别开头,淡淡地问他:我怀孕了,你高兴吗?周胤良微怔,将勺子合着那颗吹凉的小馄饨一起放回碗里。
他伸手抚摸着我的脸颊,停了良久,才柔声道:我的孩子,我为什么不高兴?我说:那你会疼爱他吗?周胤良被我这话气笑了,以前常听人说孕中多思,如今看来,倒还真是一点也不假。
周胤良起身绕到床的另一边,脱了拖鞋坐到床上,他将我拥进怀里,大手小心翼翼地抚上我的小腹。
我能感受到他的力度很轻,很柔,不太敢碰,就像在抚摸一件易碎品,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将它损坏。
我又问他一遍:你会疼爱我们的孩子吗?周胤良嗯了声,说会。
我没再吭声,只是握住周胤良的手,握的很紧。
周胤良察觉到我的力度,反手将我的手握在他的手心里。
周胤良的手很温热,不似我的手那么凉。
他握着我手放到他的唇边,在我的手指尖落下轻轻一吻,他问我:你在害怕什么?我心里一颤,说不知道。
我搂着他的脖子,细细打量着他,他的眉眼,他的额头,他的鬓角,不错过一处。
我明确知道他戴着虚假的面具,我看到的他,从来都不是最真实的那个他。
但那又能如何?或者说,我又能如何?我从未这样清楚地意识到,我是多么被动的那一方。
我掌控不了周胤良,甚至于,我连自己都掌控不了。
我重新窝进周胤良的怀里,不知什么时候染了一丝倦意,我迷迷糊糊的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
我起身,缓步下楼。
楼下很安静,保姆正在客厅里拖地,她见我下楼,连忙放下拖把跑过来扶我。
我轻轻推开她,说没那么娇气,怀个孕而已,又不是大病初愈。
保姆连连呸了三声,说:太太,您有孕在身,可不能说什么大病初愈,不吉利。
我笑了笑,问她:周胤良呢?保姆说:先生已经去公司了,今天先生安排了人,吩咐等会太太您吃完饭,要去医院做孕检。
我眼眸微垂,淡漠嗯了声。
我缓步走进餐厅,保姆已经做好了早餐,面包煎蛋夹一片里脊肉,再温了一杯牛奶。
我多少吃了一点。
饭后,许落开车来接我,身后还跟了两个西装革履的保镖。
我扫眼瞧着。
许落跟我解释,说是周胤良的安排,要他们务必保护好我的安全。
我没吭声。
许落恭恭敬敬地帮我打开后车门,我坐进去,在去的路上,许落告诉我一个重/磅/炸/弹,说周胤良被上面的人查了。
我先是一惊,继而淡漠下来。
我问许落:事儿大吗?能摆平吗?许落的脸色不是太好看,他皱眉说:这次是被实名举报,说良哥的公司涉嫌偷/税/漏/税。
这项罪名一旦调查成立,恐怕……我微怔,心跳下意识漏了一拍,实名举报?谁举报?许落顿了顿,说:沈毅城。
我脸色骤变,果然是他。
放眼整个Z市,敢实名举报周胤良的,恐怕也就只有沈毅城了。
但实名举报非同小可,不能儿戏。
沈毅城既然敢实名举报,那么,他的手上必然是有铁板钉钉的证据。
我忽然有些疑惑,像周胤良那样心思缜密城府极深的人,是怎么把把柄落到了沈毅城的手里。
我沉思良久,未果。
许落小心翼翼地问:嫂子,依您看,这事儿……大吗?我挑眉,依我看?许落连忙低头不语。
我盯着他数秒,这才堪堪反省过来几分。
我冷漠问他:许落,我并未主动问你有关周胤良的事,你此番告诉我这个消息,是受了谁的指使?许落闻言立刻赔笑一声,把话答得滴水不漏,嫂子,良哥有事,我这不是跟您知会一声让您心里有数吗,我能受什么人的指使?我眼眸微敛,没再多说。
但我心里已经有数,这个许落,绝非只是听命于我的人。
至于他还在替谁办事,我不好说。
接下来便是一路无言,医院很快就到,Z市最好的妇产科医院,许落说,周胤良特意给我安排了最好的专家医师。
我对此没什么表示,再平常不过的事情罢了。
我提步下车,冷漠走进医院。
许落和保镖都是男人,不方便出入这种地方,我跟着护士走进医生的办公室,许落他们全部守在门外。
周胤良安排的医生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她对我很客气,按部就班地请我先去检验科做血常规。
我跟着她按照流程做完了孕检,出门前,我问她,孩子一切正常吗?医生说都很好,让我放心,晚些时候,会把孕检报告发给我和周胤良。
我嗯了声,没说别的。
最近周胤良很忙,听说是在做一项慈善工程,具体什么内容我不清楚。
之前因为杨总那件事,周胤良的声誉受到了严重损害,如今做做慈善,也算是多少挽回一些。
今天晚上有一场宴会,以慈善为主题,周胤良唱主角,我作为他的妻子,自然是不能缺席。
我提步走回卧室,立在衣橱前扫了一会儿,最后挑了一件非常素静的礼服,不起眼,放在人堆里根本看不到的那种。
恰时保姆敲门进来给我送牛奶,她看到我的礼服微微一怔。
我问她怎么?保姆说:太太,您这身衣服是不是素了点?我说:商宴而已,又不是去走秀,我打扮得花枝招展给谁看?保姆就不说话了,她放下牛奶,微微欠身退出了卧室。
晚上许落按时来接我,我没看到周胤良的身影,便问他:周胤良呢?许落说:良哥已经先去会场了,今晚良哥唱主角,总不好失礼。
我点了点头,没吭声。
宴会厅的位置在市中心酒楼,我第一次来,隔着车窗玻璃,一派灯红酒绿,热闹喧嚣。
车子驶到目的地时,许落麻利地从驾驶室跑下来帮我打开后车门,我提步下车。
远远看到从另一辆车上走下来的孟慈,她一身白色鱼尾裙礼服,上面镶嵌着无数颗碎钻,奢华无比。
我本不想跟她打招呼,毕竟不是善类,我不想跟她走得太近,但奈何孟慈看到我之后,居然直接等在了门口。
我没办法,只好缓步走过去,客气地尊了她一声孟小姐。
孟慈对我微微含笑点头,回尊了一句周太太。
她意味深长地打量着我,她印堂上的凹陷在霓虹的映衬下打出一片阴影,有一种说不出地戾气,听说周太太您有了身孕,恭喜。
我官方客气道:多谢孟小姐关心。
孟慈笑笑,但笑不达眼底,虚伪的很,那么,既然周太太已经怀了周老板的孩子,这往后的日子,还是要安生本分些比较好。
我挑眉:孟小姐这话,我怎么听不太懂?孟慈敛了眸,冷冷地道:周太太惯会装傻,我真是不明白,男人是不是就喜欢会装傻的女人?周老板是,仿佛,沈老板也是。
我心下了然,原来孟慈是在怀疑我和沈毅城的关系。
我半分轻嗤,面不改色,孟小姐错了,我和沈老板,可一点也不熟。
孟慈微微眯了眼,危险且带着攻击性,既然周太太与沈老板一点也不熟,那为什么还要在沈老板面前嚼舌根呢?我疑惑不解。
孟慈冷声道:仿佛有人在沈老板面前说,是我绑/架了她。
我顿了顿,这才堪堪想起有这么一回事。
我过生日那天被沈毅城劫了车,在车上,我提了一嘴秦桑的事,又顺便提了一嘴我被绑/架的事。
我没成想沈毅城会去找孟慈,因为当时沈毅城沉默的态度,怎么看都像是站在孟慈那边的人。
我冷笑,冷眉冷眼将孟慈瞧着。
我说:难道不是孟小姐绑/架了我吗?孟慈脸色瞬沉,接着反驳道:当然不是!我慢条斯理地哦了一声,那么,既然不是孟小姐绑/架了我,孟小姐何必气急败坏地跟我讨个说法?正所谓,清者自清,孟小姐没做的事,怕什么?孟慈的脸色已经从青白变得铁青,她瞪着我,印堂上的凹陷随着她这一动作变得更加凶戾。
她咬牙切齿地对我道:谁跟你说我在害怕?!我懒得与她扯皮,越过她身侧便要进门,她微微一搪,抵住我的肩膀,顺势拦了我去路。
周太太美貌,别说男人,我一个女人都看着喜欢。
但是,我也要忠告周太太一句,玩火必自焚,望周太太好自为之。
我不卑不亢抬眸与她对视,一字一顿,孟小姐这句话说得好,我与孟小姐共勉。
话落,我便大步向宴会厅内走去。
宴会还未开始,但已经聚集了很多人。
我远远看到周胤良正执杯与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交谈,我脚步微顿,从服务生的托盘里拿了杯果汁,径直走了过去。
那个男人看到我先是一愣,随即客气道:周太太?我礼貌微笑。
周胤良帮我介绍了一句:[华盛建材]王老板。
我客气道:王老板,久仰大名。
王老板连忙也客气地应道:周太太知书达礼温柔大方,周老板好福气。
周胤良笑了下,倒不可置否。
王老板接着对周胤良道:周老板,上次我给您说的项目,您看的如何了?周胤良端着酒杯微微晃了下,思量说:王老板手里的项目我可以支持三成,剩下的,改天根据合同的条款再补充更改。
王老板一听这话瞬间激动连连,周老板若能加盟这次的项目,那真是如虎添翼,我真是太感谢了。
周胤良也一脸真诚地笑,王老板说哪里话,这次工程能顺利拿下,还要归功于王老板出色地工作能力。
从前的[华盛建材]总给人一种颓废的感觉,但自从王老板上任总经理之后,[华盛建材]慢慢变得强大,而如今的[华盛建材],已经成为一家非常优秀的企业,足够让人信任。
王老板被周胤良说得感概连连。
我却听得意兴阑珊。
周胤良惯会演戏,在商场上,张嘴一番话,十句有九句半都不能信。
但周胤良拿捏人的软肋非常精准,后来我才知道,这个王老板是王家的私/生/子,原本[华盛建材]根本没有他的位置,而王老板能爬到今天这个地位,付出很多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
周胤良一出口就说[华盛建材]在王老板的管理下才得以蒸蒸日上,还真是正中心扉。
果不其然,王老板前脚才刚走,周胤良脸上的笑意便收的一干二净。
阿北不着痕迹靠近,周胤良低声道:盯紧王博文,只要他的货一出港口,立刻来报。
阿北点头称是,然后匆匆离开。
我不知道周胤良又打了什么如意算盘,但肯定不是好事。
我盯着地面被灯光投射而拖长的人影,这个角度看上去,我与周胤良的影子交叠在了一起。
我下意识拉开距离,周胤良的影子晃了下,却又将我的影子覆盖。
我抬眸去瞧始作俑者,周胤良却没有看我,只是继续与别人谈笑风生。
这时候,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隐隐约约由远及近。
不知道是谁尊了一声沈老板,声音穿透空气扎入我的耳膜,顿时一阵剧烈的电流,一路电石火花刺进我的心底。
是沈毅城。
仔细算起来,我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见到过他。
但他一来,我这心里就开始莫名不踏实。
今晚是周胤良的主场,不管沈毅城是受邀而来还是不请自来,但他来了,就是客。
周胤良作为宴会的主人,肯定要跟沈毅城礼貌性地打个招呼。
我几乎是下意识转身匆匆离开,直接向卫生间小步跑去。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躲,但我不想见他。
我在卫生间躲了十几分钟,估摸着沈毅城和周胤良差不多该客套完了,这才又硬着头皮离开卫生间往宴会厅走去。
卫生间外是一条长廊,灯光很暗,只有一排暖色调的壁灯。
我缓步走着,忽然我映在地面的影子被后面倾轧的另一重覆盖,我来不及扭头,紧接着一只染着烟草味儿的手捂住了我的唇。
他带着我的身体节节后退,将我带入一个死寂地拐角。
我拼命挣扎,试图用脚踹他的腿,忽然耳边传来熟悉地声音,是我。
我的身体一僵,顿时再动弹不得。
周围的光线真的很暗,尤其是死寂地拐角,灰蒙蒙地一层,像是要掩盖什么罪恶。
我被沈毅城抱在怀里,他的脸就埋在我的后脖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喝了酒的缘故,他的体温要比以往高了些。
穿堂而过的夜风拂过我额前的碎发,周围昏黄的灯光扫过来,我能清楚地看到地上我和沈毅城交叠在一起的影子。
岑小姐。
他淡淡唤着我,我的心脏骤然被扎了一下,顿时有些慌乱。
我片刻清醒,用尽全身力气将沈毅城推开,我冷眉冷眼瞧着他,冷声道:沈老板自重!沈毅城痞气地靠着墙,摸出烟盒点了一根烟,他刚点燃,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把烟扔到地上踩灭,抱歉,我忘记岑小姐怀孕了。
这个话题他不提还好,一提我的心里便像刀割一样。
他不知道,我肚子里这个孩子,已经不打算要了。
我不想跟沈毅城独处,被人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
我转身提步就走。
沈毅城痞里痞气地在我身后道:岑小姐,你就这么不想看到我?我听到他的脚步声渐近,一抹温润的冰凉忽然从天而降,缠绕在我的脖颈。
我错愕低下头,颈间多了一条项链,不规则的红宝石吊坠,钻石镶边,明媚又奢华。
我下意识要将它取下,沈毅城却先一步握住我的手,将我的动作阻止。
这是上次要送给岑小姐的生日礼物,岑小姐没收,我一直留着。
他顿了下,声音放柔了些,岑小姐,即便我们只是个普通朋友,也不必要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
更何况,我有做过什么对不起岑小姐的事吗?沈毅城的话,我哑口无言。
他是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我的事,而且,平心而论,沈毅城对我很好,若非我已经先爱上了周胤良,我想,我会沦陷在沈毅城的温柔攻势之中。
我抬眸看他。
沈毅城的眸子里原本就波光含笑,灯火一拢,更是温情,带着吧,很好看,跟岑小姐很配。
我眼眸微垂,依旧要将项链取下来。
沈毅城眼眸一沉,声音片刻冰冷,我从未算计过岑小姐,岑小姐却连我送的一条项链都不肯收。
周胤良将岑小姐当棋子利用,岑小姐却愿意为他生下孩子。
我冷眉,这种模棱两可的话我早就已经听够了,我毫不客气地迎上沈毅城的目光,一字一顿地道:沈老板惯会打太极,我愚笨,听不懂。
如果沈老板真的为了我好,那么,直接给我证据,证明周胤良是沈老板说的那样的人,否则,我不准许任何人诋毁我的丈夫!沈毅城的神情染了一丝戏弄,他微微侧头,墙壁的侧灯照下来,在他的脸上打出一片阴影,我不说,是因为我想保护岑小姐,但岑小姐不愿意信我,那也好。
如果岑小姐有兴趣可以去查一查,周胤良有一份合同,编号0951,跟你养父当年的车祸有直接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