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郢不知何时,已敛了笑意,深深地凝视着她。
不光是她,他也没有想到,这一切会是她一手促成。
隔了许久,他抬头,眸光从面前的百姓脸上掠过。
当年他意欲用万民书引起朝廷重视蝗灾,新帝刚刚即位,正值立威之时,只要万名书一出,必定不会坐视不管,届时他再去信给当年好友,联合几大士族,不难救下这一方百姓。
谁知阿钰那般惹眼,他隐姓埋名,无权无势,被人盯上之后,到底是被高平所害,那一封万民书,一直到他回到王府,都一直未曾送出去。
他重伤刚愈,无法轻举妄动,哪怕恢复世子身份,凭平西王府的特殊身份,也不可贸然插手南乡县之事。
章郢那时以为,南乡局势定然不可挽回,可一月之后,他却听说突然出现的长宁公主,联合贺之清和宋小侯爷杀了高平,整个高氏一族埋在青州的势力被铲除了大半,也给平西王府,带来了新的机会。
那是他用性命都未曾换来的结果,能得偿所愿,他甚为感谢长宁,哪怕她的所作所为之下,又有什么关于利益的考量。
章郢甚至能看到,那些跪下感谢的百姓之中,有几张他认得的熟悉面孔。
正含笑看着,余光之中,却有一抹寒光一闪而过。
章郢骤然眯眼。
眼神陡然冷却,快速从四周逡巡而过。
场面混乱,人多眼杂,百姓为了感谢公主,甚至快要挤开那些侍卫,而宋祁已带着人帮忙收下那些赠礼,此刻正无暇顾及长宁。
四面皆是嘈杂声,若有突变则不好呼唤侍卫,此地临坡,四周灌木甚多,适合埋伏。
天时地利人和,一应俱全。
章郢微微站直了身子,走到青钰身边,借着死角,他伸手隔着衣袖抓住她的手腕。
青钰转目看他,尚未生怒,便听他道:有刺客藏在暗处。
他刻意压低的声音显得低沉,像是云端闷雷,在她心上重重一响。
青钰的脸色瞬间变了。
章郢低头,近距离地瞧了瞧她的眼睛,她在慌乱之后很快镇定下来,同样压低声音道:保护我。
三个字,她说得理所当然。
当然保护她,不保护她,他大可以装傻。
章郢道:别打草惊蛇,慢慢远离百姓。
不知道这些百姓里混了多少刺客,他握着她,若是百姓暴动,也不会与她分散。
但也因为握着她的手腕,他能感觉到她此刻的紧绷。
其实她在怕,但是她面上,并未透出任何胆怯之感。
青钰按着章郢的吩咐,一面得体地微笑着,一面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佯装身子困乏,走到树荫下面去。
后面就是草丛,本来侍卫是围着这一方的,可那处的侍卫,却忽然少了几人。
章郢松开她的手腕,打算自己先去看看,手指方离开她的衣袖,她极快伸手,又飞快地捞住了他的一根小指头。
章郢蓦地转头,青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手指一紧即松,耳根又渐渐泛红——她方才只是下意识怕他丢下她,她一个人站在这里,实在是有些害怕。
章郢瞧着青钰的耳根,眉梢罕见地微微一挑。
上回也是这样,这小姑娘一觉得尴尬,便总是从耳根红到脖子,整个人宛若熟透的苹果,瞧着鲜嫩可口。
从前怎么没发觉,她也有这样的一面呢?章郢微掠唇角,安慰道:我去去就回,别怕。
说完,他快步走了过去,青钰独自靠着树,眼睛紧紧地盯着那群朝她挤过来的百姓,心跳得飞快。
很快,章郢便回来了,他顿了一下,又重新在袖底将手指交给她握住。
她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一边松了一口气,她一边觉得纳罕,不由得偏头,瞧了章郢一眼。
没想到给她安全感的,居然会是他。
你身后,草丛后有个小坡,应该无人埋伏,待会若有刺客,你便往那处逃,躲在坡下不要动,等我来找你。
章郢说:对方显然有备而来,你已经威胁到了他们,所以此番势在必得,人手必不会少,但他们针对的,只有公主您一人,我去解决那些刺客……公主所带侍卫,有哪些是精锐之士?青钰小声道:我马车周围的侍卫,都是皇兄送的精锐,他们只听我一人号令,旁人使唤不动。
这个皇兄,不是废太子,而是指当今天子。
青钰袖中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终究是下了决心,将腕上手镯悄悄褪下,递给他。
他们认得此物。
此物一送,她的身家性命,已经彻彻底底,拱手送他。
她其实不想信他的,但此时此刻,她的直觉告诉她,他不会害她。
章郢握紧那小巧的玉镯,淡淡道:你……刚刚说了一个字,余光便能看到一抹寒光刺了过来。
是箭!章郢猛地伸手,将青钰往跟前一拽,她猝不及防,脚下一崴,还未喊疼,便感觉那一支冷箭,擦着她的发狠狠钉入树中。
青钰霎时惊出了一生冷汗,在他怀中微微颤抖。
公主……保护公主!护驾!护驾!快来人!百姓骚动得越发厉害,似乎是有什么人在暗中煽动,侍卫已然察觉了不对,但百姓往这处挤来,实在无暇顾及公主,叫喊声全然湮没在一片嘈杂之中。
跑!青钰只觉被章郢轻轻推了一下,她忍着脚踝的疼,不顾一切地朝那片草丛跑去。
与此同时,章郢大步出去,猛地抽出了侍卫腰间佩剑。
……青钰安安静静地缩在草丛的角落里,听到外面的声音逐渐混乱,继而刀剑声响了起来,有脚步声逐渐朝她逼近。
她瞳孔放大,咬紧牙关,无声捏紧了袖中随身携带的短刀。
却听一声人体倒下的沉闷声响,头顶的草被人拨了开,视线骤然开阔。
章郢在她身边蹲了下来。
青钰扭头看他,水眸清澈泛光,却见他伸手,摘去了她头顶沾惹上的杂草,微笑道:没事了。
不知为何,瞧着缩成一团的她,他的心却软了一软。
谁知她一开口,立刻毁了兴致:我的镯子呢?开口就要东西,章郢把那玉镯子还给她,她还不忘找回面子,一边伸手将镯子戴好,一边冷淡地说:今日你救我一命,功过相抵,坏我名声、方才抓我手腕之事,本宫既往不咎......坏你名声?你需要名声吗?抓你手腕?是谁吓得主动勾他手指来着?她说这话,倒还一点也不害臊。
章郢笑了一声,也不客气地反讽道:哦,看来公主的命这般廉价,早知两相抵消,倒不如我此刻将公主掳走,交给那刺客,或许能换些许好处……话未说完,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的刚刚戴好镯子的手腕上,那翡翠成色极佳,晶莹饱满,翠绿欲滴,衬着纤细皓腕,平白令人心动不已……可那镯子之下,隐隐透出……章郢目光一凝。
青钰还未反驳,便看见他忽然伸手,又来抓她手腕。
这回她眼疾手快,缩手往后一躲,望着他讽刺道:怎么,又要对本宫动手动脚......他眼色微沉,一动不动,正盯着她瞧,此刻却是不笑。
他此刻才忽然想起来,这镯子,是他上回在刑场外就注意到了的,只是后来一连串的事情发生,害他忘了查证。
镯子遮着什么?他冷淡问道。
此话一出,青钰的脸色也变了,干你何事?公主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么?她冷然道:与你无关。
他凝视着她,眉峰微锁。
就在这小小草丛之中,四面狭小,耳边还隐约有刀剑声,他眸色微动,忽然伸出修长的手指,去探她鬓边碎发。
青钰下意识往后躲,他便继续向前,直到她不好再退,只扬睫微微怒视着他。
而他的手拨开她面前碎发,慢慢理在她的耳后。
突如其来的温柔动作,令她微微愕然,眼中的戒备却不减分毫。
章郢哂笑,怎么?怕我又做什么?他的面容隐在斑驳叶影下,阳光斜斜照过来,照得他侧脸愈冷峻锋利。
偏生笑的时候,那眸子幽深至极,一时令她微微退却。
叶子尖利的棱角磨着她的身子,他微微俯身,那一身属于他的清冽之气,便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
他还记得她曾对他身上的味道敏感。
果然,青钰望着他那双忽明忽暗的眼睛,闻着熟悉的气息,呼吸也渐渐乱了,撑在一边的手微微捏紧成拳。
她垂下眼,忽然想也不想,就一脚朝他踢去。
谁知他早有防备,身子微微一偏,避开她的脚,又反过来一压,笑了一声,还想暗算?姿势如此暧昧,青钰忽然一阵颤栗,背脊微冒细汗。
他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忽然微微俯身,在她耳侧轻轻道:公主和我,都是孤家寡人,倒是同一类人。
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捏了捏她的红透的耳垂,指腹在她面纱的系带上摩挲着,黑眸深而湛亮。
那小巧耳垂,圆润可爱,竟未打耳洞,可见她平日是多不爱打扮。
他的阿钰,也从不打耳洞。
青钰正在他的话中回不过神来,蓦地被他一捏耳垂,就像是猫儿被踩中了尾巴,背脊猛地一僵,猛地伸手掴向他左颊。
下意识伸出那右手,手腕却在空中被他攥住。
那戴着玉镯的纤细皓腕,便被他紧紧地抓住了。
他眉峰一压,手指扣得她挣扎不动,在她难以置信的目光下,拇指沿着她的手腕微微一滑,霎时揭开了那玉镯,露出她极力掩饰的东西。
青钰耳边澎湃着他低沉的声音:原来是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这回女主是真掉马。
男主要开始痛改前非,重新做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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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言这位公主身娇貌美,却克死了两任夫君,实在是妲己再生。
齐叔晏与闽钰儿做了夫妻,二人个性不搭,兴趣不投,连晚饭吃什么都统一不了意见,众人眼巴巴等着他们早日掰……掰不了?夜深,宫殿内,齐叔晏执书默念:发乎情,止乎礼。
君子昭昭……某慵懒的声音传来:齐~叔~晏,我困死了。
……朕就来。
小剧场:闽钰儿对齐叔晏的定义是:枕头。
嫁过来碰上第一个雷雨夜,她就被吓红了眼眶,迷糊地披上寝衣后撞到齐叔晏怀里,委屈问:打雷了,我怕……齐叔晏眸底深沉,久久舒了一口气:……朕在。
从此男人活成了个枕头,雷雨天专享,好看还不贵。
(双处,1v1,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