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点半, 两辆车一前一后抵达市美术馆。
作为嘉宾,曲昱下车后有专人接待。
莫苓和孟伊是普通观众,只能排队, 凭票入场。
油画在我国远不如动画漫画有吸引力。
前来参加开幕仪式的市领导和各路名家似乎比观众还要多。
熬了一宿, 莫苓和孟伊根本没闲工夫看什么剪彩活动。
她们顶着两熊猫眼, 一个举望远镜, 一个端照相机,混在人群里死盯曲昱不放。
天气不佳, 开幕仪式草草结束。
检票时,她们一度失去了目标的位置。
进入场馆后,二人不得不分头行动。
和佘若游交往时,莫苓陪他看过几次画展。
她本身对画没有兴趣,却喜欢看他画画、听他讲画。
他说, 每幅画背后都有一段故事,或悲或喜, 或曲折或离奇,比小说还精彩。
这次解说不在,她特意拿了一本名册。
里面详细介绍了市美术馆的历史、藏品以及参赛作品。
莫苓随手翻阅,一个熟悉的名字闯入眼帘。
15号展位, 佘若游, 画作《H.E.》。
他从五岁开始画画,作品近百幅。
素描、水彩、油画,不管是认识前还是认识后,她每幅都见过。
所有的灵感来源, 他也全部告诉了她。
同居那会儿, 他偶尔会半夜爬起来画画,她便坐在旁边看着。
他手握画笔, 全情投入的样子,十分迷人。
画不出想要的感觉,他会皱眉咬唇。
一旦完成,他会冲过来抱她亲她,开心地跟她分享画中故事。
刚分开的那段时间,夜深人静时,她总是梦到他坐在画板前画画。
怀着期待的心情推开画室大门,里面空空如也,没有人,也没有颜料的味道。
患病那几年,他还在坚持画画吗?这幅《H.E.》是什么时候、在哪里画的呢?灵感又来源于何处?为什么不告诉她呢?在册子上没有找到答案,莫苓直奔15号展位。
他的画风独树一帜,她一眼就能分辨。
他的作品依旧带着浓郁的科幻色彩,画的主角有两位,好像双胞胎。
他们像照镜子一样躺在湖面上,浅灰色的天空飘着一个类似棺材的飞船。
船盖开启,无数映着人物、场景的菱形碎片四散而出,在云层与湖面上架起了一道发光的彩虹桥。
他想通过这幅画表达什么呢?画作之名是他的缩写?还是Happy Ending(喜剧结局)?亦或是His Excellency (阁下)?思维发散,莫苓脑补出了一部长篇小说。
她要把它拍下来,好好珍藏,日后再找机会问他。
低头一看,她发现自己脖子上挂着的竟是望远镜,相机在孟伊那。
莫苓准备掏手机,身后却传来一道质问声:你果然在这,我儿子呢?回头看去,来人是名贵妇,气质面容和她喜欢的人十分相似。
哦,不对。
是她喜欢的人像极了这位贵妇。
若游在哪?女人瞪着莫苓。
伯母,你好。
对方是佘若游的母亲萧月眉,莫苓客气地回答,他并没有和我一起来。
萧月眉不信: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你怂恿他离家出走不算,还让他玩消失,是不是太过分了?我也是最近才见到您儿子的,他为什么玩失踪,您可以自己去问他。
骗谁呢!我当初极力反对,你还不是死皮赖脸和他同居了,你说,这几年你又忽悠他去什么地方了?萧月眉结婚早,生孩子也早,初次登门拜访时,莫苓还以为他们是姐弟。
一头短发干练潇洒,身材婀娜气质绝佳,她对她第一印象极好,可惜是个暴脾气。
几年未见,思子心切的老母亲似乎苍老了不少。
只是,她也有一肚子委屈。
不过,萧月眉应该听不进去。
莫苓直接给佘若游打电话。
嘟嘟声响起的一刹,悦耳的手机铃声从某个方向由远及近飘来。
艺术家都爱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佘若游给电话簿里每个人都设置了特定的铃声。
她的专属bgm,是一首纯古风曲,江湖气十足。
那混蛋,居然一声不响地来了。
妈……若……游……儿子现身,老母亲喜极而泣。
佘若游献上爱的抱抱,母子重逢,感天动地。
莫苓不想打扰二人叙旧,佘若游却不让她走。
Salon de Ville,一间复古又不失现代气息的西式餐厅。
这里的红丝绒蛋糕和马卡龙尤其出名,莫苓很喜欢吃。
儿子,妈妈好想你……萧月眉拉着佘若游的手不放,没说两句便泣不成声,一路反反复复,精致的妆容愣是哭花了。
佘若游抚上萧月眉的脸,轻拭眼泪:让您担心了,以后,我再也不离开您了。
萧月眉紧握佘若游的手:真的?佘若游笑着点点头。
萧月眉站起身,欲拉佘若游走:那你现在就跟我回家,你爸见到你一定也很开心。
佘若游扶住萧月眉的肩膀让她坐下:我见过爸爸了,是他告诉我,您在这。
你爸嘴硬心软,你不在家,他天天念叨你。
你的画入选画展,他知道以后,半夜都在打电话邀请朋友捧场。
我知道,所以治好病我又回来了。
你……你说什么?萧月眉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又被激起了涟漪,儿子,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告诉妈妈。
白血病,不知道能不能治好,我谁都没告诉。
萧月眉跌坐在沙发上,呆若木鸡地看着佘若游。
白……白……她实在没有勇气说出那三个字,她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曾经得过那样的病。
在学校例行体检时查出来的。
佘若游掏出一个信封递给萧月眉,这几年我跑遍了国内外各大医院,这是化验单。
萧月眉接过信封,抽出一看,里面是一叠厚厚的单据。
有中文、英文、法文、德文、日文……才看完一张,她已经受不了了。
视线模糊,手指颤抖,单据飘落,撒了一桌,萧月眉掩面,泪如雨下。
莫苓放下叉子,佘若游说自己病了,她深信不疑,但从来没看到过所谓的证据。
她把单据一张张收好,再一张张翻看。
什么德文法文,她看不懂。
中文和英文那几张,她看得特别认真。
体检和确诊在六院,发病后住进了UNFOLD研究所。
接着在美国洛杉矶、日本东京、巴黎、柏林等地辗转。
轻薄的纸片,握在手中完全感觉不到重量。
里面的数字却承载着一个人的命、决定着一个人的生死。
他回来了,这些东西理所应当地变成了废纸。
如果没有成功,是不是就成了他存在于世的最后证明?思及此,莫苓的手也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妈,我之所以不告而别,是怕你们伤心难过。
佘若游安慰老母亲,我最喜欢您笑起来的样子了。
萧月眉转身抱住佘若游,双手死死抓住他后背的衣服。
佘若游轻抚母亲的背:别告诉我爸,他心脏不好。
萧月眉埋首在佘若游肩上,闷闷点头。
妈,去鬼门关走了一遭,与重要之人分离的滋味,我尝够了,所以想求您一件事。
萧月眉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她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他身上。
当初为了一个女人,他们闹得很不愉快。
后来,他一气之下走了,她才后悔莫及。
我什么都答应,只要你别再离开我。
萧月眉心疼地捧起佘若游的脸,泪流满面。
我得病这件事,莫苓不知道,我想和她重新开始。
妈,您能成全我们吗?她……没有和你在一起?你们是我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我不忍心伤害任何一个。
萧月眉抹抹眼泪,她忽然觉得心里平衡了许多:你别墅空了很久,她难道一直在出租屋里等你吗?佘若游拉起莫苓和萧月眉的手:她回老家了,前段时间,我去那边拜会过她父母,他们同意我们在一起。
说话间,他将二人的手叠在一起。
手心贴手背,莫苓在下,萧月眉在上。
佘若游以期待的目光看着她们,她俩也看了他一眼,最后视线落到彼此身上。
萧月眉对自己成见很深,莫苓抿抿唇,心情忐忑地等着对方的反应。
我儿子经历了那么多事还是放不下你,说明他真的爱你。
萧月眉长叹一口气,做出了最大的让步,但我有个条件,你们必须留在这里。
莫苓从未想过让佘若游陪自己回老家。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早就做好了在申城扎根的准备。
未来儿媳妇不吭声,萧月眉继续说:你把父母接来,等他爸爸忙完,大家一起吃个饭。
这是同意了?未来婆婆翻脸如翻书,莫苓受宠若惊地瞅了瞅佘若游,佘若游笑着朝她点点头。
分分合合,日盼夜盼,终于获得了他妈妈的认可。
幸福来得太突然,莫苓缓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开口:谢谢……伯母……什么伯母,叫妈妈。
谢谢……妈妈……以前一直误会你,是我不对,希望你能原谅我。
没关系。
那怎么行,说吧,你想要什么补偿。
您能答应,我已经很开心了。
以后就是一家人,别跟我客气。
萧月眉盯着莫苓的脸直看,都有黑眼圈了,走,妈妈带你去做SPA。
不用,我还有工作。
嫁进我们家,你每天只要负责美美美就行。
萧月眉拉起莫苓的手。
豪门阔太太的生活,是个女人都向往,莫苓也不例外。
换个时间换个地点,她真的很想和萧月眉好好聊聊,以增进婆媳之间的感情。
但一刻钟之前,孟伊发消息说,曲昱已经离开美术馆,她独自跟了过去。
莫苓不敢多耽搁,于是,她向佘若游使了个眼色。
佘若游立即使出撒娇大法,哄得老母亲心花怒放。
出了餐厅,莫苓又收到一条新讯息,曲昱正在回研究所的路上。
她赶紧拦了辆车,直奔目的地。
大雨过后,路面泥泞。
孟伊的车,停在研究所外头,与好友汇合后,莫苓问她:进去多久了?孟伊:大半个钟头,咱们别等了,去里面瞧瞧吧。
莫苓取过行李包:要带什么设备?孟伊:里面比机场、高铁安检还严,不能带望远镜、照相机这些东西。
孟伊:我的项链、耳环、戒指、手饰,拆下来可以组成迷你电脑,你的手表有偷拍功能,够用了。
莫苓:一起行动?还是……孟伊:我的主治医生叫林雅和,是精神科主任,办公室在11楼,我找机会黑他电脑。
莫苓:一旦锁定目标,你拖住他,我去找。
孟伊:主楼地上72层,可以随便走动,地下12层,持有特殊ID卡的人,才能进入。
那地方,我没去过。
莫苓:先找到人再说。
孟伊:进去后,工作人员会让你在前台登记个人信息和指纹,行动时,如果遇到困难,直接报我爸的名字。
孟伊的父亲不仅房地产生意做的大,还是UNFOLD研究所的股东。
有靠山,腰杆子硬,但也存在不小的风险。
莫苓担心道:你一刷脸,身份就暴露了。
孟伊咧嘴笑道:在他们抓到我之前,赶紧搞定跑路。
万一不幸落网,你可要救我!莫苓拍胸脯保证:包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