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丹碎了,那是致命的伤,当然不是靠着引导灵气就可以挽回的。
商晏并不是没发现唐青洲的金丹已经碎了,也不是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他一手托着唐青洲的脖子,不让他口中涌出鲜血堵住鼻子,另一手依然没有放开星盘,继续奏响着乐声。
唐青洲坐在那龙椅上硬生生耗了七年,终究也只是靠着意志堪堪扛到了他们回来,等到他明白自己可以休息的时候,就再也无法支撑下去了。
殷梓站在门口看着唐青洲毫无血色的面孔,她想上前去摸摸他的脑袋,可是脚步像是定住了一样,一步都没能迈出去。
师叔,你应该明白的,他全部的修为和灵气都依赖金丹来运转,金丹碎了的话,单是引导灵气是没有用的。
花重在唐青洲身边坐了下来,伸手摸索了一阵,握住了唐青洲的手腕,探了探他经脉的状况,现在体内的灵气也已经彻底紊乱了,师叔住手吧,除了立刻给他换一颗以同样的功法结成的金丹之外,不可能还要其他办法能够救四师弟了。
重儿。
殷梓的声音很慢,像是说得很艰难,既然如此,有没有办法缓解他的疼痛唤醒他,让我们自己跟他呆一会儿?我想跟他说一声,我们回来接他了。
嗯?花重听到殷梓的声音回过头,另一只手刚好从储物袋里摸索出了什么东西,握在手心里,师姐想现在跟四师弟呆一会儿么?也不是不行,就是时间有点紧,不如一会儿等四师弟醒过来再说吧?商晏的乐声戛然而止。
殷梓目不转睛地看着花重手里握着的那颗金色的珠子,觉得脑子有点嗡嗡作响,几乎怀疑自己因为悲痛过度而出现了什么幻觉:……这是,什么东西?金丹,我的。
花重提到这句的时候,语调里隐隐还有些压不住的委屈,我当初一到倒海塔,他们就把我金丹挖出来了——我修炼了好多年才有的金丹,他们都没让我留着,说这东西留着以后只是白白占丹田的地方,直接就挖出来了。
殷梓倒不是第一次看到被挖出来的金丹,过去在易家的时候,她是见过有金丹期的长老过世的时候把金丹取出来单独下葬的。
但是这绝对是她第一次看到有人活着拿着自己的金丹玩:你……你的金丹?花重另一只手已经解开了唐青洲的腰带,把丹田的位置空了出来,伸手开始结阵:是啊。
师姐,你们的灵气有些过重了,先到门外等一会儿吧,我给师弟换上金丹再喊你们——不过我七年前也就刚刚结出金丹不久,修为比他还低一点,师弟换完估计修为得退回去十来年。
殷梓稍作迟疑,隐约有些不放心:你失去这颗金丹,会怎么样?花重认真思量了片刻:失去这一颗的话,我就只剩下一颗金丹了。
……?殷梓觉得自己应该是没听明白。
少主这两年闲得无聊,因为觉得先前那颗金丹把玩起来不够圆润,于是又在体外以同样的法子结了一颗比较圆润的金丹。
颜思思好心地解释了一句,圣人,殷姑娘,我们先出去吧。
殷梓出门的时候都觉得自己的步子有点虚浮。
晏圣人,我还没有谢过您。
颜思思站到屋檐下,认真地对着商晏作揖,谢您当初提点我去望花涧的恩情。
商晏稍稍回神,反应过来她说的什么事情:我当初让你去找花主韶公子,可惜花主这些年与我们一道被困于地宫,大概是没有回望花涧的。
而且我总觉得颜护……姑娘现在的气息似乎也并不全然是人,若是你不介意的话,我也很想听听你这一路的见闻。
我那时候并没有人样,一路遭遇过几次误以为我是妖兽想要猎杀的人,再加上那时候缠身狱围攻正道,到处都一片混乱,到望花涧的时候状况极差,差不多半死。
颜思思的语调倒是很平静,像是回忆着什么很平凡的事情,望花涧的花主当时并不在,不过医修们极力收留了我。
殷梓有些诧异:望花涧的毒……医修们果真医者仁心。
那倒也是不全是。
颜思思想了想,他们说没见过这情况,实在是太好奇了,只要我肯每天让他们诊治三个时辰,他们就愿意给我提供各种便利和庇护,让我呆在望花涧。
殷梓:……大约过了五个月,战事开始向着望花涧一带蔓延的时候,望花涧的毒修们开始慌乱起来,也就在那个节骨眼儿上,倒海塔的人把少主送回来了。
颜思思嘴角无意识地挂上了一点笑意,望花涧内门争相迎少主入内,但是外门有些毒修看不上少主,使了些不入流的手段。
少主回来的时候带了一男一女两个半大的孩子,他们给那两个孩子送去了带毒的点心。
殷梓脸上的笑意顿时就淡了。
那两个孩子没什么戒心,直接吃了。
那个女孩子吃完没什么反应,倒是那个男孩子……颜思思叹了口气,花了一会儿工夫想了一个不那么激烈的措辞,上吐下泻,腹痛不止,最后气恨之下循着那毒的气味,直接找上了下毒的人,把那人也吃了。
殷梓愣了一下:那毒,不致命?自然是致命的。
颜思思比划了一下,少主知道之后除了派人惩治了其他参与的人之外,也只说了一句让我们留神那个男孩,不是什么善茬。
说是之前他还在当树神的时候,失控吞噬过一整个城的人,让大家不要轻易招惹他。
殷梓立刻明白了这两个孩子是谁:是从安城地宫带出来的两个孩子?应该是这样。
少主提过,说是他离开地宫之后,倒海塔立刻派人把那两个孩子从地宫,赶在西晋大阵成型之前一起带去了倒海塔。
颜思思皱了皱眉毛,那个女孩子眼睛也看不见,似乎是少主的同族,很亲近少主,不过那个男孩子不太待见他。
殷梓愣是没想到花重连那株魔植也养在了望花涧,一时脸色有些精彩了起来:那两株,呃,两个孩子,平日里安静么?那个男孩很安静,长时间不说话。
但是女孩子很喜欢找人聊天,她总说那个男孩子是个很好的人,只是内向,是他用自己的叶子卷着她带她到世界上来的。
颜思思稍微摇了摇头,表情并不相信,不过她也不肯细说,看少主的样子,大概是知道内情的。
那个男孩晚上会回归树形,他周身魔气异常充裕,对魔修修行有好处,所以众人姑且也没有什么异议。
殷梓一时想问那棵魔植现在吃什么,然而她看了颜思思似乎并不知情的脸,到底还是没问。
颜思思安静了一阵,换了个话题:对了,你们接下来打算去哪里?殷梓稍稍捏了捏眉心:我去缠身狱,无双在那里,我多少得去稍微探一探情况。
青洲和师叔一时可能回不去玄山,大概得拜托你们帮忙照顾一阵。
你一个人去缠身狱是送死。
颜思思或许是跟着花重呆久了,说话也失去了曾经那种七窍玲珑的委婉,你今天遇见的那个纪玉书,他那是轻敌了没一开始就放出本体来,否则的话你大概逃跑也得脱层皮。
殷梓眉头一扬,神色里倒像是并不担心:他的本体?是什么?颜思思迟疑了一下,居然先回头看了商晏一眼,似乎在示意商晏开口。
商晏对于纪玉书这个名字并没有太多特别的印象,他茫然地看着颜思思,并不没能理解这个眼神的意义,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应该知道他的身份。
颜思思没能等到商晏的回答,表情抽搐了一下,终于相信了商晏真的不知道:是晏圣人当年杀过一次的,南海巨妖。
商晏恍然大悟:她夺舍重生了?不,他是杀不死的。
颜思思到底当了几十年缠身狱的护法,对同为护法的纪玉书也探过底,他们一族常年蜕壳,蜕下来的壳子也千年不腐。
他们把那些壳子都藏在身上,倘若现在的肉体损毁,他们就会借由退下来的那些壳子重新生肉复活,绝不是能轻易杀死的。
晏圣人,他现在应该已经得知了您还活着,您该小心些的。
那倒不必,她大概顾不上恨我。
商晏摇了摇头,像是想起来了什么,她是从远海被海浪卷到此处的。
我去南海已然合道巅峰,她垂死之际乞求我说愿意认我为主,若我能够渡劫成仙,破碎虚空去往更远的陆地,能够带她回去寻找出生之处。
我当时无意成全在南岛兴风作浪的妖兽,因此没有答应。
现在看她呆在缠身狱,或许是因为风主距离渡劫不远了。
商晏说着又困惑地歪了歪脖子:但是我听说缠身狱的那位纪护法,是个男人。
颜思思一愣:南海巨妖是个……女,雌,呃,女妖,看上去是条下半身形似蛟龙上半身却类似有爪的巨蛇,身上有鳞片,脸侧有腮,气味像是鱼。
商晏花了一会儿工夫才回忆起来,她怎么会变成男性?殷梓立刻插话:这个我听说过类似的。
颜思思和商晏齐齐地回头看她。
我之前听陆师兄说故事的时候听过,有种鱼一个族群首领是母鱼,其他鱼大多是公的。
等首领死了,最大的公鱼会变成母鱼来统领族群。
殷梓认真地说道,我想纪玉书也是差不多的,他旧有的壳子是个公鱼,啊不,男妖,因为那时候他还不是族群的首领,后来旧首领死了他才变成了女妖,所以最新的身体死去之后,退回去之前的壳子又变回了雄性。
……商晏赞赏地摸了摸她脑袋,博闻强识,这很好。
颜思思捏了捏眉心,意识到今天这通长见识在座的谁都逃不过:这个先不提,你刚才说的陆师兄,是长剑门少门主陆舫吧?这么说起来,现在正在苍山一带与缠身狱对阵的,就是陆舫带的人。
既然你和陆舫是认识的,那么想去缠身狱,不妨从苍山借道,混在他的人手里混到近处。
正巧,望花涧也顺路,我们可以一道先去望花涧休整之后,再去缠身狱。
作者有话说:商晏震惊——这场面我也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