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韶被几个守卫抓着,扔到秦王面前的时候,依然没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几个时辰前,他似乎还在糕点铺子门口,听着殷梓随口吓唬他。
碧玉梨花膏带来的惊吓尚未完全散去,突如其来的坠落感就彻底堵死了他当时还没说出口的话。
你不是殷梓。
在经历了下坠、摔成一团,以及黑暗中算不得漫长的沉默之后,他终于颤颤巍巍地开了口,声音听上去并不太确定:……你是个女人。
殷梓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一颗珠子,珠子在她掌心里微微发出红光来,照亮了那张俊俏秀气的面孔:不,你错了,我就是殷梓。
鲜红色的光芒照着殷梓的瞳孔深处的血红色,以至于凌韶愣了愣,脱口而出:你是魔修?……殷梓听着这话指尖一抖,指了指凌韶坠落过程中散开的上衣,这话由你来问合适么?凌韶赶紧拢了拢衣服,遮住了从胸口露出来的魔纹:我这不是……看见同乡有点亲切么?同乡啊,这是哪儿啊?是你弄出来的么?对了你是哪里人啊,缠身狱的么?我不是你同乡。
殷梓被这一声声同乡喊得牙酸,忍不住龇了龇牙,闭嘴,我不是魔修。
我是西陵人。
西陵有些人会有血色瞳的事情凌韶倒也听说过,但那并不是普通人家会出现的事情。
他愣了一下,然后终于如梦初醒般想起来了王妃的名字:西陵!你们不姓殷?!那王妃……啊不,无双……不,等等,她,他是,无双小公子?无双小公子是女人?等等,无双小公子不是闭关多年了么?怎么会是玄山弟子?我不记得无双谎报过名字,他也没自称姓殷过。
之前的名贴上应该也只写无双两个字,虽然配的是我的八字——以及,裙子可真的不一定是女人才能穿的。
殷梓已经没兴趣听凌韶废话了,噼里啪啦倒出一大堆回答,抬脚就向前走,不过我确实有点惊讶,居然还有人记得无双——易家的门面不是换成连阙小公子好几十年了。
凌韶非常狗腿地奉承了一句:哪里,无双小公子当年天纵奇才名声如雷贯耳,别说几十年,就是几百年过去了,我也不可能忘记的。
……不愧是国师,嘴皮子上哄秦王的功夫练得可以。
啧,您过誉了。
凌韶紧紧地跟在殷梓后面,一步都不敢落下,那这么说来,无双小公子是为了什么特地假扮王妃的呢?殷公……姑娘你是他的替身么?这易容的技术可以啊,我一点都没看出来不对劲。
殷梓手里的珠子微微地颤动着,似乎在为接近主人而欣喜。
珠子的光芒向前延伸过去,殷梓忍不住侧头看了凌韶好几眼,愣是没看出来这家伙为什么到现在还是一副闲聊的状态:我没易容。
凌韶因为这个回答而收到了惊吓:……无双小公子真的有一个双胞胎姐妹?不等等,可是无双小公子——他的声音在殷梓的目光中戛然而止,讪讪地闭上了嘴:抱歉,是凌某逾越了……那为什么你们两人要互换身份呢?咦,莫非刚才那个碧玉梨花膏……殷梓生平第一次发现有人废话比自己还多,经不住压了压额角的青筋:之前你们派人去玄山索要新娘一个人的名帖还不够,甚至以安全为由索要同行者的生辰名帖,这件事情你是不是觉得不会有人怀疑?哦。
凌韶恍然大悟,原来是为了设置勾起心魔的法阵么?所以那个碧玉梨花膏会诱发你,不对,是诱发无双小公子的的心魔?我对人世间的事情不那么熟悉,当时没多想…………巧了,我师父师叔们也这么说。
殷梓半信半疑地回头看着凌韶,凌国师这话说得,就好像你对这件事情完全不知情。
凌韶立刻退开两步:我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我真的不知道这件事情!那你知道什么?殷梓终于看到了这一片黑暗的边缘,那是一面光滑的墙壁,以珠子的光芒能照到的范围,无法看到这面墙的边缘在哪里,你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吧。
凌韶缩了缩脖子:……我知道一点,但是这个我真的不知道。
是么。
殷梓不慌不忙地伸手触摸着那面墙壁,墙壁表面非常冰冷,甚至让殷梓在刚刚触碰到的时候都下意识地想要收回手指,不过很快,透过那层冰冷的触觉,她感知到了那些对于一个王都而言缺失的东西——龙气,怨气,魔气,还有混杂着的各种气息,如同被塞进一个乱炖锅炉里然后冰封住了一样,安静地沉默在那层墙面之下。
你什么时候当上秦国的国师的?殷梓脸上的表情依然很平静,不慌不忙地回头继续问,这两年的事?啊,对,就去年年底。
凌韶赶紧凑过来小声回答道,当时老国师病得快死了,我正好和老国师有过几面之缘,就冒充老国师的徒弟,当了新的国师。
殷梓挑了挑眉毛,脚步没停下,顺着墙壁向着旁边走:你这想法,还挺清新脱俗的。
我也觉得。
凌韶丝毫不以为耻地看向殷梓,一股脑开始卖秦王,秦王说他有个法术,要找金丹期以上修为的修士,把修为渡给他续命……我想着啊,反正以王妃,以无双小公子那种天分和修为,渡一点也不会有太大影响,就同意了。
后半句这话说得鬼都不会信。
殷梓扫了他一眼,差点没被逗得笑出声来。
她克制了一下脸上的表情:那凌国师真是心地善良。
不敢不敢。
凌韶一点没觉得自己被讽刺了,那殷,啊不,易姑娘,我们现在……我师父是玄山掌门清河真人殷正河。
我姓殷,喊我殷梓就行。
殷梓发觉手里触摸到了自己刚才留下的灵气痕迹。
这清楚地表明她已经绕完了一圈,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她松开了扶着墙壁的手,魔道三大门派,缠身狱,望花涧,听雨阁,听你刚才的意思似乎不像是缠身狱的,那你是听雨阁的?不不,不敢高攀。
凌韶吓了一跳,散修散修,混日子的。
这倒是突然有了自知之明。
殷梓叹了口气:你听到水声了么?凌韶立刻侧耳听了一会儿:好像有,奇怪,大漠里哪里来的河……难道是坎儿井?我们在地下。
殷梓摸了摸下巴,干脆地下了结论,毕竟再怎么考虑,传送到其他地方总是比真的做出一个秘境要容易的……要是有个阵修在早就好了,找到传送阵法就能方向回到原处。
我是个剑修,要想出去的话动静估计会有点大,你退开一点。
凌韶震惊了一下:这是缚灵阵的一部分,灵气的攻击只会损伤你自身,别乱……他话还没说完,殷梓手心里珠子的光芒突然熄灭了。
剑光,如同黎明一般将黑暗撕裂开来,几乎让人无法睁开双眼。
墙壁在与剑光相撞的一瞬间发出了巨大的轰响。
这一击没有灵气,也不是靠修为,而是纯粹地依靠着身体和剑本身的力量,从这密闭的墙壁上生生斩开了一道口子。
凌韶僵硬地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殷梓尚未收回的剑势。
剑修靠的是剑,不是灵气。
殷梓嘴里这么说着,然而手里对这把剑的动作绝对算不上爱惜,她懒洋洋地把剑插回了剑鞘里,你也是金丹吧,为什么会有那种天真的想法。
……我不是剑修。
凌韶吞了口唾沫,我就是运气好才结成了金丹,我其实不能打的。
呵。
殷梓对着这幅怂样子实在是生不来气,她重新拿出珠子,大步从缺口向外走去,这困灵阵看起来就像是要把我们关在这里似的……乐观一点想,大概是为了防止我们这些护卫去干扰他从无双那里取用寿命,不过我不打算这么乐观——寿命这种东西,肯定是多多益善的不是。
破开墙壁的动静显然惊动了不少人,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带起了一阵又一阵的震动,通过墙壁确切地传了过来。
殷梓手里银月夫人给的珠子的光芒已经明亮得几乎照亮整个走道,就仿佛是因为主人近在咫尺而无法压抑它的兴奋。
缚灵阵到底是什么东西。
殷梓伸手触摸着被自己砍出来的墙壁破损处,好奇地侧了侧脑袋,龙气,鬼气,现在连人的气息都能困在其中……这样的东西,我居然从来没有听说过。
凌韶没空理会她的疑问,只紧张地四处看了看:殷梓姑娘……他们的脚步声近了!殷梓施施然收起了手里的珠子: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听哪个?凌韶吞了一口口水:先说坏消息吧。
坏消息是这条走道是一条单行道,我们避不开正在赶过来的人,虽然我觉得要打过去不难,但是我想这个缚灵阵不会让我们这么轻松脱身。
殷梓耸了耸肩,你是时候开始考虑,假如你被发现也被卷进了这里,秦王会不会放过你了。
凌韶一窒,赶紧追问:好消息是什么?好消息是——殷梓咧开嘴,露出了一个笑容,我弟弟找到我了,很巧的是,他是个阵修,现在正在利用缚灵阵的传送法阵抓我出去。
所以,一会儿见了,国师大人!话音刚落,凌韶面前的人影一下子就消失了。
作者有话说:凌韶:从我答应和她一起出来开始,仿佛就一脚踩进了什么深不见底的大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