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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2025-03-26 17:05:26

盂兰节的气息一天比一天浓郁,农村街道破败的水泥路两边摆满了红红绿绿的扎纸和一片金灿的纸钱。

苏护近来心情不畅,一日三餐许娘做完端上桌,她支着筷子挑挑捡捡,阴里阳里能说出一百句不好来,末了还要补充句:都说了让你别做,做了落给人家嚼舌根。

许娘表情冷淡:日子你过给别人看?呛得她黑脸发青。

李月寒的大姨这几天从镇上赶来。

她今年四十有八,一头乌黑卷发层层叠叠像胶卷,身后带着个三岁不到的拖油瓶,短袖上衣糊满结壳的鼻涕,鼻子上还挂着新鲜一条。

苏星厌难得表现出与年龄相符的刺头,遇到那小孩靠过来拔腿就跑。

大姨笑呵呵看着孙子胡闹,帮许娘李月寒坐在大堂里择菜。

方形桌上堆满她过来买的一大堆菜,有肉有虾,从餐桌一头堆到另外一头。

苏护搬来个小马扎搓衣服,头发随便挽了个髻,音调好似打鸣鸡,一声比一声高地同大姨聊天。

说到近来盂兰节,大姨掉了几滴泪,屈起手腕揩,音调走样,已微微有了哽咽,今年你回来,月寒回来。

这节一定要好好给爸过,他辛苦一辈子,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每一分钱都要留给家里。

李月寒咽下一个哈欠,眼尾冒出泪花。

旁边苏护和许娘的表情也稍稍木然,像走错片场的观众,可又不好开口中途退票。

大姨掉了几滴泪,见没人回应,自己也感到无趣,埋头捡起几根菜继续择。

李月寒曾经问过许招娣——外公是个怎么样的人。

那时候初夏的天蓝到发黑,吃饭的方形木桌搬到屋子外面,一盏灯光支起一片亮。

她跟许招娣拿浆糊包福纸,小簸箕堆得叠叠高。

一开始问题怎么开始,李月寒也不清楚,只知道那是她和许招娣为数不多和睦相处的时刻。

大概也是个俗套开场,不是问你难不难过,便是问你爱不爱他。

李月寒挑了后者,许招娣手上的动作稍稍凝滞,然后继续,不清楚。

李月寒:为什么?许招娣:有爱有恨。

爱得心生埋怨,所以才恨得百般不得。

李月寒不解,但她没继续问下去,而是聪明地换了个方向,那外公是个怎么样的人?许招娣沉默,福纸上浆糊沿缝折叠,脚下暮蝇围绕,一口就是一个包。

她抬眼,目光穿过大厅里的人来人往,落在后面的黑白遗像上。

他跟很多男人一样,自私懒惰。

有一次你外婆病在床/上起不来,他在外面自己下餐馆,对家里不闻不问。

哦还很好/色,你舅舅娶苏护那年闹洞房,年轻人挤得屋子水泄不通,农村习俗估计你不知道,疯起来不管像不像话,苏护半边胸膛被拉到外面。

你二姨拉你外公离开,他还不动,站在原地看完全程。

灯泡的光被风吹得晃晃荡荡。

她好像有点懂得许招娣的恨从何而来,那爱呢?许招娣:我考上大学那会儿,你外婆藏了我的录取通知书,是他偷偷给我的。

为人子女的百般心思,最怕爱不痛快,恨也不痛快。

大姨晚间带着孙子回去。

许娘跟在后面走,腿脚不利索一瘸一拐还要跟着赶,浑浊的眼珠流出几滴透明的泪,家里冷清,你记得多回来看看。

家里不是冷清没人,而是没一个把她放在心上的人。

—白桐村大多都是老人,稍微年轻一点的不是搬到市里县城,就是外出其他省份打工,一年才能回来一次。

男人的老婆留在家里守着孩子老人,日常打发时间的最好办法就是白天麻将铺,夜里电视机。

在这之中,一个喜欢满村子乱逛的中年男/人反倒突兀。

他三十有五,看上去年纪跟苏护差不多。

白衬衫黑西裤,金丝眼镜架在鼻上,发胶抹得又浓又厚,皮肤略黑,嘴唇稍厚,是猪肝涨紫的颜色。

一次李月寒在家门口不经意跟他碰见,本就擦肩而过,男人却忽然叫住了她。

诶,以前没看到过你啊?是苏护的亲戚?他知道苏护?李月寒侧头看他,一个人的精致从细节能窥探出来。

男人的手指干净修长,指甲齐整无脏无垢,没做过粗活。

衬衫西裤,腕表价位…他跟苏护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又是怎么知道她的?月寒姐姐!苏星厌躲在门后叫她,你外婆找。

好。

李月寒无视男人,转身回房。

留下那个男人站在原地,目光黏在她的身上不肯离开,月寒…他的脸上浮出一抹笑,轻念道:名字好听。

刚跨进门槛,李月寒就被一股蛮横的力道拉进房间。

她猝不及防,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就看到苏星厌砰——地一声把门紧紧关上。

李月寒转了转自己被扯疼的手腕,很快冷静下来,怎么回事?他保持正脸对门的姿势,头抵在门上,没动。

李月寒继续问:为什么撒谎?根本就没有外婆找,是他随口扯的谎话。

李月寒忽然意识到一件极其糟糕的事情,她对苏星厌似乎并没有什么警惕心——这并不好。

小男孩贴着门转身看她,屋子外头种了一株芭蕉树,叶子层叠交映落到屋内一片阴凉。

他站在那块阴凉地里,未长开的胳膊,小腿,孩子的手指关节脆弱纤细,处于儿童和少年的过渡,阳光和阴影斑驳陆离。

他看她,目光最后还是落在阴影里,散不开的忧郁。

李月寒转过脸重复刚才的问题,为什么撒谎?苏星厌:他很坏。

李月寒:你怎么知道他坏?苏星厌:因为……因为我看到他压在我小姨身上,然后我小姨哭了。

时间指针忘记走动,空气也跟着凝固。

懵懂无知的小男孩打翻潘多拉的魔盒,放逐出的恶鬼在哭泣咆哮。

然而悲剧式的故事在之前就已经循环播送了预告,苏星厌的话除了证实李月寒的猜想之外,还确定了悬念背后的男主角。

耳钉,衬衫和价位不低的腕表眼镜…一切最是荒谬,也最是合理。

隔壁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李月寒半蹲下身捂住苏星厌的嘴巴,四目相对时,他的呼吸蹭到她的掌心,羽毛般的柔软和痒。

跟同龄的小孩相比,苏星厌的个子并不算高。

他好像营养不良,看上去小小一只,蔚蓝色的短袖套在身上,感觉能穿到小学毕业。

李月寒放开他,你跟过你小姨?苏星厌留念她掌心里的洗衣皂香,他的手指背在身后扣门板,扣扣扣——声音重复着单调。

听说大人的世界里藏着一个又脏又漂亮的秘密。

它是伊甸园里的红色苹果,哄骗亚当夏娃心甘情愿地背叛上帝,它是书里欲遮欲掩的句子,点到三分不继续往下…它是暗示,是比喻,是世间一切巧妙又龌/蹉的联想。

苏星厌躲开李月寒的目光,他好像隐约懂得,却依然还是懵懂,脑海里浮现小姨哭泣的画面和李月寒的面孔交织,他下意识嫌脏。

那个秘密究竟漂亮在哪?—随着许娘的腿脚逐渐恢复,苏护反而不能随心乱跑。

借口越来越难找,说打牌不行,许娘不知故意还是真的心血来潮,一辈子缩衣节食的人竟要求跟着她一块上牌铺。

好不容易编了个借口脱身,走到半路她却又碰到李月寒。

生命是存在血液里的轮回。

李月寒有张和许招娣极为相似的面孔,冷淡单薄,看人的时候目光尖锐如刃。

苏护下意识心虚,总觉得自己在她眼中已经被开/膛/破/肚。

舅妈,你去哪啊?苏护笑:怎么?你外婆还在家等你呢!这里农村晚上不安全,女孩子不要乱跑,到时候你出什么事我怎么跟你妈交代?她依然咬着原来的问题不放,一字一顿,慢悠悠如凌迟般问道:舅妈,那么晚了,你要去哪?暮色深沉,绛紫色的黯淡笼罩在彼此脸上,五官被模糊被淡化,影影绰绰只剩下道轮廓。

远处半人高的野草、茼蒿泼墨一般绵延成片。

苏护着急,顾不上长辈面子,口不择言地嚷道骂道:我去哪?!我天天关在许家给你们做牛做马,怎么?出去跟姐妹聊聊天还不行吗?我是会跑还怎样?!一天到晚防我跟防贼一样!李月寒点了点头,侧身从她身边绕过,末了还要转头补充句,舅妈,我没其他意思,就是想提醒你农村太晚不安全。

我跟外婆星厌都会等到你回来,你什么时候到家,我们就什么时候熄灯睡觉。

苏护还要骂,李月寒截了她的话头,这不是防贼,也不是担心你会跑,只是出于家人的关心。

但是,说来也怪——李月寒笑,好端端的舅妈怎么联想到\'防贼\'、\'会跑\'这样的词去?你跟我舅明媒正娶情投意合,这形容倒像我们强迫你一样。

天色更深,李月寒身形如魅,说完以后隐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这一路,苏护如西天取经徒步经历九九八十一难,胆战心惊凭借一腔莽撞的孤勇往前冲。

等她在明亮的灯光下看到钱岩,心里自是泛起对他对自己的心疼。

…两人衣/衫/半/tui,缠颈而卧,餍足之后精神涣散。

苏护的音调像超市打折的廉价砂糖,掐着快过期的做作和嗲。

钱岩心思漂浮,想到别处,那个叫月寒的女孩模样又在他面前闪烁。

苏护嗔他,想什么呢?我跟你说了那么多,一路走过来这不容易那不容易,你倒好发起了呆。

没有。

他抱住她,呼吸在耳边扩大,你是不是有个亲戚,叫月寒。

男人和女人,说穿了就是裆里的那点事。

钱岩话音刚落,苏护立马猜到他肚里打的主意,她一声不吭,捞过床边散落的衣裳。

钱岩啧一声,拦着苏护的腰问,你这是干嘛?我只是关心你一下嘛!你这是关心?!苏护戳着他的胸膛,少装了吧,那点心思都荡在脸上。

真把我当三岁小孩哄!诶诶——钱岩身体还未完全餍足,抱过苏护又拉又哄地亲上一顿,女人的身子好似橡皮糖,左右随他摆弄。

可总是少了点什么——少女的冷淡面孔映在眼前,瓷一样白皙的肤色,底下隐约能见到青绿色的血管,像初开未开的白玫瑰,只适合摧毁。

钱岩多少心不在焉,也嫌身下女人呱噪。

一场云雨事毕,苏护穿好衣服问钱岩什么时候能再过来。

他抽烟放空,回答得懒散又敷衍,不知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苏护故意闹脾气,要他哄。

可钱岩不买账,裤子拎起前后摆出两副面孔。

他叼着烟打量面前的人,冷笑:反正你都快回去了,多来一次少来一次又有什么差别。

苏护:你要是想,我也可以找个借口留在村里…别!钱岩打断她,长期来往没必要。

苏护跟钱岩是在去年过年的牌桌上搭上的。

他出手阔绰,牌面上不在乎输赢,通宵牌局散场以后还能请牌友吃喝玩乐。

苏护听说他的老婆在城里开公司当老板,自己做个女强人。

可钱岩没用,家里花钱供出去的大学生除了会说几句漂亮话,装出一副斯文样骗骗女人就没其他能耐。

时间一久,他老婆就打发他回村,银行卡里的钱不少他一分。

但婚姻名存实亡,夫妻两个各有各的生活。

苏护还听说,钱岩风流,村里面稍微好看点的女人跟他都有来往。

听到这里她动了心思,钱岩刚好也有意思,两人一勾一搭,眼睛一对便滚到一块。

通往女人心灵的途径是vagina。

苏护内心封闭许多年,也不知道怎么就被他给凿空。

冤家冤家,说不清是上辈子的债,还是这辈子的劫。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苏护真的喜欢上他了。

女人一旦动了心,可比尘埃卑微。

苏护见钱岩对她爱理不理,心里冒出的委屈蒸发成泪,拽着他的手问,你要怎样?钱岩不答。

她咬咬牙,你就是惦念那个李月寒对吧?他依然没反应,烟雾笼住半张脸。

苏护靠近,手心顺着他的肌肤纹理往上,语气近乎讨好,你要是想,我让你们两个见一面又有什么关系?他这才动了动,视线看向她,镜框后面的眼睛浮现出笑,钱岩的手掌盖在她的手上,这才肯给她一声,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