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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2025-03-26 17:05:27

十七岁的男孩身形单薄,双手乖巧地垂在裤子两侧,他的额前碎发被风吹起,看上去比夏季里的柠檬清新。

五年没见,再见已是大人模样。

李月寒不确定他是否还记得自己,毕竟纠缠住两人的记忆并不光彩,而他当时也只是个萝卜头大的孩子。

基于礼貌,她决定主动上前招呼:你好,我是《梧南早报》的记者李月寒。

嗯。

男孩的眼神在渐暗的天色中晦明难辨,他抓紧书包背带,语气中带着南方临海地带里独有的冷清温柔,我记得你,月寒姐姐。

小巷子狭窄杂乱,时不时还有三轮车从中穿过,喇叭高扬:收破烂,旧家电旧电器以旧换新……实在不是个叙旧的好地方。

在得知苏星厌还没吃饭以后,李月寒带他到自己常去的一家小餐馆。

折身返校,路过两边的榕树碎下一地影子,顺着街道再往前走,经过梧南中学校门,后面的景色逐步单调荒凉,几家裁缝摊、理发店懒散地开着门。

李月寒走在苏星厌的前面,两人中间隔着一小段距离。

他大概怕人误会,故意慢吞吞放缓步调。

从另一条巷子拐弯,走到尽头便是梧市的另一条街。

这里大部分老人居多,环境清幽,夏日闲时泡一碗茶,他们能从下午散坐到晚上。

李月寒带苏星厌进一家老旧的粥店,她点了两份白粥和一碗牛肉羹,再叫几样小菜,零零散散摆一桌,清淡又丰盛。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晚餐就喜欢在这里解决。

她捏住汤匙顶端,细长的手指因为用力,指尖掐住点点葱白。

店内暖色系的灯光湿晕晕地照着,模糊影子轮廓。

老板忙完以后坐在柜台后面看手机,店内安静,偶尔响起一阵哗啦啦声,是风吹店外的榕树叶。

李月寒见苏星厌不语,便捡了几个家常话题同他闲聊,脸上带笑说道:我记得你以前,就有点认生。

她的样貌寡淡,细长冷淡的眉眼,尖细小巧的脸庞,不言不语时稍显尖锐。

但眯眼一笑,整张脸便即刻鲜活起来,暖茸的灯光聚在她的眼睛里面,折射出点点金斑碎光,但笑意又好似未达眼底,余下三分淡然如茶叶清苦。

在苏星厌的印象中,李月寒一直都是这样冷淡的模样,难过得不够彻底,开心也是随意。

然而当两人再次遇到,她却又是不同。

他低头喝了口粥,闷出一声嗯。

一顿饭在静默中结束。

李月寒没着急走,她攥着一张纸巾,姿态随意地问道:她是什么样的?嗯?我很好奇——她凑近,清亮的眼眸里沉淀着光,与瞳孔颜色融在一起,像朦胧的水蒸气,熏红了他的脸,能让你心动的女孩究竟是什么样的?苏星厌不着痕迹地拉开两人距离,他避开李月寒的视线,低头唤她,月寒姐。

嗯?十七岁的男孩眼神干净,黑亮瞳仁里的情绪无遮无掩尽显而出,我现在脑子有点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能周六跟你联系吗?他虽然清瘦,但却也是手长脚长,身子憋屈地缩在这小小一角里面,看上去可怜兮兮。

李月寒忽然想起,五年前的小萝卜头眼巴巴看她的样子,于心不忍也不好再追问下去,她主动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想聊的时候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好。

晚上到家给赵音回电,李月寒简单地把事情经过跟她复述一遍。

彼时她刚洗完澡,正坐在卧室梳妆镜前拍打水乳。

她的护肤品算不上多,零零总总的这些,还是颜琅琅嫌她太糙帮她买的。

赵音听她说完,沉默一阵,今天周四,后天周六,那也快了。

会影响稿子进度吗?不会,等谢思露的新闻热度过去,沉寂一段时间,我们再把反转发出来。

读者只看自己想看的,我们现在得给他们一定的思考时间。

赵音小到细节都能考虑周到。

李月寒点了点头,想继续同她讨论谢思露的父母,然而还没开口就先被对方抢白。

对了,那个苏星厌怎么回事?赵音的语气中难得带点工作以外的揶揄,现在脑子很乱,得跟你周六见再聊。

怎么听怎么像拐弯抹角地约你。

李月寒无奈,一口否决,不可能,他只是个孩子。

赵音:是个孩子学人早/恋?于是李月寒重新定义:是个刚接触大人世界,对很多情感都还懵懂的孩子。

赵音又换个角度问:你十七岁的时候在干嘛?我十七岁吗?李月寒抚上镜子里的脸,回忆被无限拉长,很冷漠,自私,只考虑自己,想要的东西不计一切代价。

还没长大就知道了坏?她笑:对,大概人的劣根性所在,自己无师自通。

赵音没答,留给她回味的时间,而后才开口:所以说,十七岁也不小了。

—晚修铃声打响,沸腾的教室很快安静下来。

苏星厌坐在教室最后一桌的角落里面,靠窗独坐,手长脚长稍显憋闷。

他的前面是个长发不爱说话的女孩,厚重如啤酒瓶的眼镜偶尔抬起看钟,再低头沙沙写字,青春痘大油脸还有无神的眼睛,让她沧桑好几个年头。

前面有人分发试卷,最近考试临近,作业复习一波未完又来一波,黑压压的脑袋传出一两声啧嘴的抱怨。

苏星厌拿到最后一张卷子,视线从上面的题目扫过。

已知二次函数f(x)满足 f(x+1)-f(x)=2x 且 f(0)=1 ,求f(X)。

他在题目旁边写了个解,可剩下的思路确是无解。

像极了今晚,从天而降的遇见。

他撑着脑袋捏起笔,一瞬的功夫就发起了呆。

陈星润从后门出现,拍了拍他的肩膀,苏星厌放下笔,跟在老师的后面出去。

从谢思露跳楼以后,不少老师都会把他叫出去谈话,学校甚至还专门为他安排过几次心理辅导。

大概怕他受到谢思露的刺/激,年轻气盛想不开跟她做一样的傻事。

班上同学对他也小心翼翼,这种小心倒不是所谓班集体的关心爱护,而是好事者的八卦探求,却又不敢随意招麻烦。

但苏星厌也无所谓,从小学转校直到高中,他就一直游离在集体之外。

学习成绩不好不坏,四十多人的班级,他的排名长期卡在二三十名里浮动,不迟到不早退,无不良嗜好,偶尔打两把游戏,是班级里面最容易被人忽视的那一类。

除了这场带有血色的恋爱给他的平静生活化开一个口子,从此流言蜚语似风一般灌进来。

今天下午是不是有个《梧南早报》的记者找你?陈星润示意他坐下,扶了把眼镜框,看样子准备长聊。

苏星厌点了点头,老师怎么知道?她以前是我的学生,今天向我打电话问思露同学的事情。

也是我鲁莽——陈星润停顿片刻,表达自己的歉意,看完网上那些真假不实的言论,她再打电话过来以后,我一冲/动,没经过你的允许,就擅自主张把你的名字告诉了她。

没事,老师。

苏星厌提唇笑,不算打扰。

他本来以为,这辈子都可能见不到她了。

陈星润后面跟他聊了什么,苏星厌没放在心上,眼前浮浮沉沉的都是同个人的影子。

她的冷淡,对一切的漠不关心,然而她的怀抱和体温却是温暖。

让人想再度靠近。

十二岁那年,一些该懂的不该懂的腌臜事,苏星厌也多少明了。

周五晚上没有晚修,苏星厌却依然坐在教室里面。

高三楼道里的灯火映着光,隐约照亮教学楼前面操场的轮廓。

教室门忽然被人推开,苏星厌明显被惊了一下,匆忙拿书本盖在桌子上。

星厌,你怎么在班里面,周末不回家吗?他是住宿生,一般一个星期回去一次。

苏星厌摇头,这个周末留下来自习。

那同学也是过来自习,他回到座位哦了声不再多说什么。

苏星厌见那同学心无旁骛地看书,却依然感到紧张,他谨慎地将书本挪开,露出桌上的草稿纸。

坐了一会儿,苏星厌从抽屉里掏出手机走出门。

梧南中学的学生玩劲儿大,高二走廊零零散散,就没几间教室亮起灯。

苏星厌走到走廊尽头的拐角,双手撑住栏杆。

夜风汹涌,却吹不干净他手心里细密的汗。

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划屏解锁,昏暗的环境中也就手机透出点亮。

苏星厌点开通话图标,摁下十一个数字,却在最后的呼出键卡住。

他重新拿出口袋里的草稿纸,借着手机微弱的光浏览上面的文字。

晚上九点,星辰困倦,苏星厌晚饭以后就窝在座位里面,一条一条列下自己打过去的理由。

解释自己跟谢思露真正的关系。

约定两人明天见面的时间。

他知道有家餐馆很好吃,环境安静,他心情好的时候,就喜欢在那里消磨一顿。

……甚至连开场白他都反复写了又写。

原本还算平整的草稿纸,此刻已被他捏得皱皱巴巴。

苏星厌瞧不上自己的磨叽,又觉得理由太过直白,现在他在电话里讲清楚,那明天两人是不是就没话讲了,万一她觉得连见面都没必要呢?这样想着,原本涂涂抹抹删减好几个版本的开场白,又不大行。

心思正在烦躁间,苏星厌的拇指不小心触到了呼出键,嘟嘟嘟几声响,苏星厌后知后觉还没反应过来,顺着电波就传来一声,喂?喂?!喂……喂。

他吞吞吐吐,一个喂字转了三个调。

李月寒问他,信号不好?小鸡啄米猛点头,嗯!李月寒浅声笑了会儿,然后问他,明天什么时候有空,我们聊聊。

他心跳如鼓,抓着栏杆的手加重力气,我……都可以。

那明天下午三点?苏星厌耳尖发红,嗓音透露少年人无意识的温/软,好啊。

嗯,那你早点休息,明天见。

李月寒客气说完,下一秒电话挂断。

草稿纸上的开场白一句都没用上。

夜风渲染他的温柔,苏星厌保持原来的姿势没动,握着手机,声音低不可闻,明天见。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比较忙,又遇上卡文,但我还是会努力日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