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要乖 > 第18章

第18章

2025-03-26 17:05:27

苏星厌第一次见到谢思露是在高一下学期的期末。

他那时候刚吃完午饭,经过学校巷口的时候,看到巷子里面有一个女生瘫坐在地上。

她的头发凌乱,半边身子蹭靠在墙上,一只手撑地一只手扶墙,下巴以一种别扭的姿势被人掐住。

周围聚了两三个男孩,手里举着手机,嬉笑闹骂,逼她摆出各种难堪的姿势。

他顿住原本要离开的脚步,替她赶走那些男孩。

巷子重新恢复的寂静,一只狸猫无意错入,又夹着尾巴拉长声调喵一声跳走离开。

苏星厌站在谢思露面前。

女孩的头半仰靠墙,双眼无神地望向天空。

现在已经是炎夏七月,可她依然一身长袖校服笼在身上,多余的宽大愈发凸显她的可怜。

苏星厌无意间看到她胳膊上的划痕,淡了痕迹的殷红,只留下清浅的几道,偏偏又能看到刀经过的痕迹。

他倚靠在巷子里灰色的墙面上,一手插兜,墙后的一棵榕树给他扯下半块阴影。

苏星厌没问她跟那群人的关系,只道:你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谢思露的表情很淡:自己划的。

他又问:刚才为什么不反抗?她这才给他一个眼神,却是在冷笑:反抗有什么用?夏季闷热,大地也要被太阳烤化。

他们陷入长久的沉默中,像要与墙角阴影融为一体,光影灿烂,照射大地亮得人睁不开眼。

他们面对面相坐相站,目光里盛满刺眼的光亮,看不见彼此。

苏星厌抬脚要走,然而迈开步子还没多远就被谢思露忽然叫住。

你为什么要帮我?他停下来转过身。

流云飘过,太阳光像从漏斗中过滤一遍,谢思露的脸庞更加清晰。

苏星厌透过她想起另外一个人,想弥补些什么。

谢思露:你没带给我任何伤害。

苏星厌扯出一个笑容,是我十二岁那年遇到的一个人,你的境遇跟当时的她有点类似。

说完以后,苏星厌彻底转身离开。

他跟谢思露高一同班,两人都是被班级边缘化的人物,但类似的命运并未让他们惺惺相惜。

偶尔眼神碰到,也只是若无其事地错开。

小巷口的事情就像十六岁一去不复返的夏天,跟随闷热的空气一同被蒸发干净。

两人第二次交集在开学不久的高二上学期。

谢思露在小巷子里,跟叛逆学生的亲密照片被曝到学校贴吧,网页里的留言不堪入目,原本被边缘化的人物拉到审判台的视线中央,老师学生甚至无关紧要的低年级学妹,都对她指指点点。

青春和漂亮,彼此不可调和的两样美好,共生于一个女孩的身体之上,本就是原罪。

世事容不得人讲对与不对。

那是个极其普通的下午,天阴多云,浓稠的灰盖住整片天空。

苏星厌刚从厕所出来,准备穿过走廊回到班级,然而没走几步却忽然听到哗——的一声,极其果断的倒水声,然后他的裤脚被溅,星星点点的水渍沾湿他一小片的裤子。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笑,掐不住嗓子的肆无忌惮,青年男女的旺盛热烈捅破高二走廊的寂静。

苏星厌顺着笑声的方向转头,他看到一个身形纤弱的女孩被围在人群中间,她的头发衣服全被打湿,发丝还在滴水,脸色苍白,她淡漠地抬眼,视线从一张张脸庞扫过,情绪不显,最后落在一个打扮艳丽的女生身上,目光不动。

那个女生被她看得发毛,大概也是心虚,忽然作恶梗着脖子凶她,看什么看?!泼的就是你啊,像你这样不检点的女生,厕所里的臭水最适合你啦!谢思露一言不发,依然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女孩。

她的眼神像枯萎的玫瑰,透明的虹膜里映照出的全是灰白色彩,了无生气的空洞像被虫蛀掉病树。

女孩生气地扬起手,巴掌要往她脸上扇。

谢思露依然死死地盯着她,盯着巴掌落在自己脸上。

想像中的疼痛没有如期而至,周围人的嬉笑起哄全然静止,谢思露目光转动,看到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帮她拦下了巴掌。

着装艳丽的女孩粗鲁地从苏星厌的手中要抽出自己的胳膊,但奈何对方力气太大,她的挣扎徒劳无功。

女孩开始不耐,嗓音尖锐地喊道:喂,你放开我!周围人也劝他,对呀,同学,你是个男孩子,欺负一个女生干什么?谢思露跟你什么关系?你别好管闲事!周围人的语言有软声相劝,也有不屑的威胁,被围在人群中间的谢思露无悲无喜,好像此刻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苏星厌对那个女生说:道歉。

女生自然不肯,激动地嗓子更尖,我凭什么要给她道歉?你是她什么人就在这里好管闲事,臭三八!怎么?难道你也瞎了眼跟这臭鞋有一腿?!周围人的起哄因为女生的一句话已经变味,他们拉长调子一韵三转,没误会也要添两抹绮/丽桃色。

苏星厌冷笑:是啊,所以道歉。

周围人见他语气认真,起哄声比之前弱下不少。

女孩的脸色一时难辨,我不要!苏星厌:我叫你道歉。

女孩挺起胸膛回呛:我不道歉,难道你敢打我吗?苏星厌嗤地一声笑出声。

他的长相虽然稍显清弱,但冷笑时气场却是阴鸷吓人,你都敢泼我女朋友水了,难道我不敢打你?他说完抢过女孩手里的水桶,桶里的水还剩一半,苏星厌又问一句:道不道歉?女孩不情不愿瞪着谢思露不出声。

苏星厌的另一只手松开女孩的胳膊,他一手端住水桶下沿,一手抓住水桶边缘,作势准备要泼。

女孩很快很小声地念了句抱歉。

谢思露脸上的表情这才有动,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具嘲讽的笑。

苏醒厌问谢思露:你听到什么?谢思露摇头,什么都没听到。

谢思露!女孩咬着牙加大音量喊她名字。

苏星厌拦在谢思露面前,道歉,声音就像现在一样大。

对不起。

听不见。

对不起。

听不见。

周围没人敢出来帮她,所有人都躲在周围看热闹。

女孩的自尊已被伤到极限,她的眼睛噙满了泪,手指收起掐住掌心,我说——她加大音量,对!不!起!哗——最后半桶水全部泼在女孩的脸上,身上,衣服吸饱了水,滴滴答答从袖子衣角落下。

人群中没料到是这样的反转,在短暂的惊讶以后,讨论声此起彼伏。

苏星厌冷冷地把空水桶丢在她的脚下,砸出一声闷响,空水桶在走廊的瓷砖地板弹了几下,最后滚到角落里,他嘲笑女孩道:那么臭,厕所水跟你最配了。

下节课是班会,就算不上也没有什么。

苏星厌转身拉住谢思露的胳膊,穿过人群带她下楼。

乱七八糟的议论和狼藉全被他们抛掷身后,苏星厌越走越远,速度快到谢思露只能在后面跟着跑。

两人来到一个被荒废的教学楼天台上,阴风飒飒地往校服领子里灌。

苏星厌脱下自己的外套,丢给谢思露,你的外套湿了,换件干净的。

她丢回来,不用。

苏星厌没强迫她收下外套,自己也不穿上,挂在胳膊肘弯。

上课铃响,他们所在的这栋楼在新教学楼的背面,算一个完全避世的世外桃源。

谢思露问他,又是想要弥补什么?她不待他的回答,继续说道:不管怎样,你这次跟我牵上关系,麻烦真的大了。

光学校里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你淹死。

苏星厌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你呢?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不反抗?话题到这嘠然而止,苏星厌没继续讲下去。

小区路灯的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不甚明了的光芒,他躲在半明半暗的阴影中间,脸上神色难辨。

后面呢?李月寒倚在沙发上问他,说话间抬手摁开旁边的落地台灯。

一小片的橙汁光从黑暗中渗出,溢得到处都是痕迹。

苏星厌:你觉得她是个怎样的人?这个问题在几天之内李月寒问过许多个人,但被人反问却是第一次。

她从矮柜上随便找出一本笔记本,一面整理苏星厌刚才说的关键句子,一面回答他的问题,我不知道。

那你的报道打算从什么角度来写?跟网上一样批判她?我不是上帝,没有批判任何人都权利。

苏星厌不解,那你……?我会尽量写出客观事实。

苏星厌笑:我从不相信新闻客观,或者说新闻只是主观选择的客观。

毕竟真相永远苍白无聊。

苍白无聊。

李月寒盯着本子上下意识记下的句子,许久才开口说道:她很漂亮。

跟同龄女孩不一样的漂亮,十七岁的身体装了八十岁的灵魂,总让人忍不住猜测也许她下一秒要死去或者下一秒要升华。

李月寒转头看他,这是我对谢思露的看法。

真相从不苍白无聊,而是苍白无能。

许多人在困境里挣扎,却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李月寒盯着苏星厌,问道:谢思露她挣扎过吗?作者有话说:  已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