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寒再次去了趟谢思露家。
但和上次不同,这次她特地避开谢思露的父母,打算去问他们的邻居。
谢思露家庭的所住地在一处被荒置许久的城中村。
一辆车宽的道路毫无规划,摩托车经过扬起一阵尘土,前边还有座修到一半未完工的楼房,攀手架搭有好几层高。
光线昏暗的杂货店躲在道路的楼房里面,三十出头的光头老板赤着胳膊玩电脑,嘴里一根烟烧到半截,无所事事消磨时间。
李月寒穿过羊肠小巷,拐了好几道弯口。
梧市的老城区巷子最多,杂错相交好像蜘蛛网,稍不留神能把自己绕晕。
李月寒的方向感素来不错,走过一次的地方能一眼记住。
她顺着记忆绕到谢思露的家门前,一间用水泥砖砌成的小房屋。
小房屋有一层高,总共住了好几户的人家,一户人家一间房,走廊很长,没窗户,白天不点灯基本看不清楚。
住在这里的大部分是外来人口,有独居的单身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也有拖家带口的中年夫妻,一边吃饭一边教孩子读书,房子不隔音,大人的打骂声和孩子的哭闹声要撞门而出……李月寒找来的时候正值午饭结束的档口,里里外外进进出出不少人,但没人分一个眼神给她。
最近来的记者太多,气质稍微文弱点的都与他们这块地方格格不入。
生活被人打扰他们自然不快,久了态度也跟着冷下来。
李月寒站在房子外面的一个洗碗池那,守着等人过来。
最开始是个小女孩,大概上初中左右,身上穿着梧南初中部的校服。
李月寒一开始问她认不认识灭绝师太,又挑了几件高中的好玩事同她聊。
小女孩正逢初三中考,关于高中择校烦得要命,她一边洗碗一边问:姐姐,你觉得梧南高中部的学习氛围怎么样?李月寒客观作评:一般,如果能冲到重点高中就尽量去重点高中,环境的确能影响一个人。
小女孩憋闷,我们老师说我的成绩上梧南高中部是肯定可以,但考上重点高中还有点悬。
李月寒:考试很难说的。
我之前初三的时候我们老师说我的成绩上重点高中肯定可以,结果最后我还是去了梧南。
啊——!小女孩瞪大眼睛,这样吗?李月寒:所以世界上没有绝对的事情,你尽力去试,总比没试就直接放弃来得强。
李月寒的宽慰的确很好地安慰到小女孩,她的话比之前多,叽叽喳喳嗓门也更加响亮。
李月寒找准时机,诶了句,谢思露的弟弟应该跟你差不多大吧?你俩成绩谁好?提到他,小女孩的表情瞬间不屑,他啊——混子一个,估计连中专都考不上。
李月寒装作不信,不可能吧,中专不考都能上。
啧!我说真的!……她刚着急开口,屋子里头忽然有人喊她名字,然后噼里啪啦鞭炮般的一阵骂——你是洗碗还是洗澡,女孩家家话那么多,还不快进来准备上学。
阿猫阿狗都敢聊,被拐还要帮忙数钱!小女孩的表情吃瘪,应了一声哦。
,夹起尾巴端着锅就匆忙回房。
不多时洗碗池又来了个单身汉,二十五六的年纪,衣服邋遢表情涣散,见到李月寒先往她的身上瞟一眼,然后把自己的碗扔到洗碗池里,哐叽——一声,房东提供的公用洗洁精像不要钱,使劲随便挤。
你们这些记者——他打了个嗝,嘴边的油渍反射太阳光,跟围着屎的苍蝇一样,哪里臭往哪里跑。
李月寒笑着不应,只是问道:我看你住在谢思露他们家对面,不知道你对这个女孩有什么看法?单身汉往她身后看,怎么没麦克风还有摄像机?李月寒:我是报社记者。
哦,报社记者。
他顺着碗沿/撸/两把,打开水龙头冲水,就你一个吗?对。
哪家报社的?《梧南早报》。
哦——男人洗好碗,又接了捧水洗了把嘴,慢慢悠悠,爱答不理。
李月寒好耐心地把问题重复一遍。
他不正经地笑着睨她,想知道啊?我的问题可不白答,你能拿什么换?这人说话没正形,李月寒不打算继续跟他纠缠下去。
刚准备走,男人却忽然抓住她的胳膊往自己的怀里拉,诶,大记者,你这不行啊,还没问完就走,说出去不怕别人笑。
两人左右拉扯。
李月寒往外用力推他,但手上力气不够,像在打棉花,她瞪眼恶狠狠地呵斥:放手!男人根本不吃这套,谁放手,你叫谁放手……干!话音未落,李月寒的耳边突然砸过一道拳头挥肉的闷响,紧跟着是男人叫痛的咒骂。
胳膊和肩膀上的重量骤然消失,她被扯着手腕,撞到另外一个人的怀里。
青桔柠檬的气息干净,是熟悉的味道。
她刚刚站定,身后的男孩又担心地护过来,他把李月寒拉到自己的背后,以身体为盾,挡在她的面前。
她叫你放开她,没听到吗?男人胆小怕事,从地上起来骂了句脏话就带着自己的碗跑开。
苏星厌还觉得不够解气,刚要追上去就被后面的人拉住衣服。
李月寒:适可而止,狗急也会跳墙。
苏星厌转身,他欺负你,我要给他一个教训。
这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苏星厌冷笑,又不知道在气什么,委屈得自己眼眶红一圈,转头不去看她,:被欺负了不还手也是这一部分吗?李月寒见他那副被欺负的哭包样就头疼,她从包里放出两样东西放在苏星厌的手中,我准备了防狼棒和报警器,他没办法真正伤到我。
苏星厌心头的郁闷稍稍舒缓,可还是不解气,故作凶恶地扭头撇嘴道:这两样东西又不是万能的,自己在外面工作怎么不知道多长个心眼?眼前的小男孩,用个稍微娘气点的词,又娇又蛮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
明明凶不起来还要学大人摆张臭脸,李月寒原本因为工作受阻的烦闷散去不少,她暗自憋笑嫌弃:还真是一点也不可爱。
不过——李月寒双手插兜,她今天穿了件墨绿色的连衣裤,长手长脚皮肤白皙,黑发随意扎成一个低马尾,整个人干练又清纯。
她的视线直直地望向苏星厌,盯得男孩又耳尖冒热。
李月寒敛下目光却不点破,神色清明,状若无意地问道:你怎么过来了?一句话问得苏星厌脸上的红晕尽/褪,我……我记得你今天早上要回学校。
他没有开口,也没有看她。
李月寒双手环胸,站姿随意地等待他的回答。
等到他好不容易编出一个理由,还没开口道出个丁卯寅丑,她又笑着故意打断,算了,现在时间不早,我还有工作要忙,你先回学校温书。
苏星厌想到刚才那个抱住李月寒的男人,他不放心,你要回报社吗?等会儿。
那……我不会打扰你工作的。
他转身去蹲水泥砖房的墙根/底下,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等你回报社,我就回学校。
李月寒不打算理会,只随他去。
不多时,房子里面又出来一人,头发全白衣服质朴,她拽着李月寒的胳膊,特地放下音量,你这孩子,打了人还不快点走。
李月寒笑:我也想,但工作没完成,走也不安心。
老人对她还有印象,毕竟是第一个上门采访的记者,她的五官皱成一团万分不解,你不是来过吗?奶奶。
李月寒挽住她的手腕,直叹气,思露是个苦孩子。
老人心善,听到她低低念了这句话,心情登时低落下来,也叹了口气,的确是个苦孩子,但能怎么办?又不是亲生女儿,隔层肚皮当然是差上一截。
苏星厌蹲在墙根听不清她们在聊什么,两人的声音都刻意降低,细细的低迷,化成清风缠绕指尖。
他不自觉放松身体,却见李月寒忽然朝自己走来。
大概心情不错,她提出要请他吃饭。
你们聊得怎么样?还行,至少得到了让我满意的答案。
两人坐在一个小包间里,环境清幽,往外看去是一片车水马龙。
这个时间点饭店里面没多少人,李月寒点了两三道菜,很快全部端上来。
苏星厌却没胃口吃下,他纳闷:为什么你没有一点心情不好的样子?李月寒不解,嗯?任务完成我不该心情好吗?苏星厌狠狠抓住桌布的流苏,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情绪,你是在回顾谢思露的痛苦,为什么……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还能带我来这里吃饭。
李月寒放下碗筷,她没有回答,而是撑头打量他,许久才慵懒地放下自己的胳膊,靠着椅子还起胸,语气凉薄,你觉得自己的生活完满吗?李月寒自是知道答案,所以才会更加嫌弃,我以为你截止十七岁的人生已经教会了你该怎么适应晦暗无光的生活,懂得理解人类悲喜并不相关。
可谁知道你还是光荣地活成一副蠢样子?苏星厌:……他被骂得脑子发懵。
李月寒夹起几片牛肉,颜色渗血的红唇撕扯肉部纹理,白瓷小碗留了一道她的口红印,她姿态优雅,说出来的话却字字珠玑,呛得苏星厌毫无还嘴之力,真正的苦痛说不出口,能说出来的痛苦叫作秀。
这里没有舞台,你叫我作给谁看?你吗?作者有话说: 十二岁的苏星厌:月寒姐姐虽然有点冷漠,但对我特别好,比我姐姐都好!十七岁的苏星厌:……被骂到怀疑人生,这感情线不如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