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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2025-03-26 17:05:29

爱这种东西对许招娣而言,就像橱窗里的奢侈品,没见过,自然就不惦念。

许娘对她极其一般,怀不容易生也不容易,一趟趟惊心动魄的鬼门关下来,结果是个女儿。

许招娣出生那天,许父跑到一处山头气得三天没回,一回来噼里啪啦摔桌子砸凳子,燥得家里没片刻安宁。

隐隐得,连带许娘看她都带有仇人的恨意。

如果不是你,家里会成这样!我怀你那会儿肚子大得跟球一样,还要天天东躲西藏,为了生你差点半条命都送上。

你就是我前世的冤家,这辈子特地投到我肚子里让我生活不痛快。

许娘骂人的时候,从来只挑最脏的句子骂,说她是小娼//妇,臭瘪//三,迟早要出去烂掉。

生活的不幸需要一个可视化能够去怨恨的投影,许娘不幸的投影就是许招娣。

许招娣以为父母亲情就是这样。

直至五岁那年幺弟出生,家里办酒热闹红火了三天三夜,许父和许娘把徐振邦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心怕摔。

她才知道,原来爱是这样,也才知道她的父母并不爱她。

爱是橱窗里的奢侈品,她既然见到,就自然惦念。

许招娣渴望在生病时,许娘能坐在床边嘘寒问暖,为孩子烧得发疼,而自己无能为力偷偷抹泪;许招娣也渴望半夜离家未归,父母急得漫山遍野去找去寻……后来长大,她逐渐认清自己的渴望是没法实现的幻想,渐渐地也对父母失了心。

她开始想要一个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孩子,最好还是个女孩,她们是彼此血脉里的唯一,她可以拥有来自女儿最完全最纯粹的爱。

考上大学,跟家中决裂,外面的世界热闹又嘈杂,许招娣居于其中,如浮萍随波,她牢牢在经过的每一处留下痕迹,只为了能给生存扎根。

再然后认识李潇,两人自然地相恋结婚。

许招娣对婚姻从不抱有期待。

她小时候经历的农村荒唐事太多,隔壁村隔壁组甚至隔壁屋,男人出轨女人跳河,老掉牙的家常故事见多就不算奇怪。

刚开始还掉几滴眼泪叹可怜,到最后一颗心肠也是磨硬,毕竟婚姻总归那样,越求个安稳越没安稳。

女儿的出生填补了她生命的空白,但糟糕的是,她需要跟李潇分享孩子。

许招娣前后想了很多,甚至把要不要和丈夫离婚归入自己的考虑范围,但左右考量到月寒以后的生活,她还是决定将这个计划先行搁置。

李潇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男人,他忠诚且忙于工作,不擅长跟孩子交流,甚至对着女儿挤出一个笑脸都生硬干巴。

许招娣终于不用担心谁会抢走她的孩子。

等李月寒稍微大了点,许招娣会有意识地将女儿和丈夫隔开。

然而孩子越大,那种难以掌控之感就越是强烈,许招娣渐渐能感受到李月寒对她的厌恶,但又不得不妥协去爱的无力。

许招娣知道,孩子已习惯了被掌控,也习惯了去占有。

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去爱。

她们本该这样相互拉扯,带着怨和独占欲一直纠缠下去。

但许父的突然去世,让许招娣的生活开出了一条岔子,她开始追思回忆,恍然想起许多被自己错漏的过往。

她在李月寒身上不断索求的情感,最初始的源头和最开始底色,名字都叫父母。

许招娣原本破碎了一块,但过往模糊的记忆将破碎填补,也许是顿悟,又或者是另外一种感慨,人生短短几十年,何必抓着过去的苦难不放,斯人既已去,就该更加珍惜眼前人。

当她在决定跟许家和解,恢复走动的同时,也在不断减少对女儿的关注。

许招娣能感受到李月寒的痛苦。

母女连心,许招娣本该感到多少难受,但心底却又隐隐腾出一股喜悦——李月寒正因为自己而痛苦。

她是被人爱着的。

这种喜悦是不对的。

—李月寒从家出来以后,没直接回到公寓,而是换了个方向漫步踱到江边广场。

风很大很凉,带着江水的湿意吹佛到脸上。

李月寒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晚上九点三十五分,难怪周围冷清四处无人。

她忽然动了酒瘾,抬腿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了几罐青岛啤酒,店员给她扯下一个材质粗廉的塑料袋,拎在手里的时候,李月寒总担心要破。

她随便找了个临江的长椅坐下,刚巧旁边有个垃圾桶,零食袋塑料瓶和卫生纸,绿色可回收垃圾桶里装满了就往不可回收的垃圾桶里塞。

江边广场这些年也做不了少市容市貌的改造,路灯特地换成长条柱子形,托底镂空,刻菱形样式,锈蓝色的铁柱明显隔三差五需要上一次漆,灯管外面的铁柱子罩了层白色透明塑料壳,灯光柔柔,过滤掉了一层尖锐。

李月寒拉起铁罐扣环,深深仰头灌了口酒。

一个人喝闷酒,不但容易醉,还很无聊。

她摸出手机在三人群里面发了个红包,颜琅琅手快,红包刚发出的下一秒她就点击领取。

红包名称叫陪//酒服务,金额共计五十二块。

颜琅琅后知后觉【靠!手快了!那个我现在在外地怎么陪,月寒姐视频远程陪//酒可以吗?】李月寒【麻烦你讲点职业操守。

】颜琅琅【兼职工作没有操守。

】她又在群里艾特杨青【姐妹,活让给你来做。

】杨青【被长辈拉着相亲,腾不开身〒_〒】颜琅琅的手速很快,消息疯狂输出中。

【怎么办?月寒姐好不容易低头求一次人,还是给钱倒贴的那种!】【不然我找人来好了。

】【月寒姐你等着,我现在就去联系。

】李月寒【……不用,一个人也没关系。

】颜琅琅【你不是喝酒了,怎么开车?我叫个人送你回去。

】这也不是不可以。

李月寒发了个OK的手势过去。

颜琅琅和杨青明显有事,三个人简短地聊了几句后,便又忙碌各自的事情去了。

李月寒摁掉手机扣放在长椅上。

一罐啤酒很快见底,但李月寒却不见丝毫醉意。

有人说酒量是天生,她这点便是像李潇,红的白的怎么灌也不会醉。

开到第三灌啤酒的时候,李月寒的手机忽然振动,翁嗡嗡响个不停。

她没看来电人,直接划开接听。

对面不语,先是沉默一两秒,而后弱弱地喊了一声,月寒姐姐……李月寒感觉到他的紧张。

怎么了?李月寒捏着啤酒罐问。

我是苏星厌。

李月寒点了点头,听出来了。

你在江边广场哪个地方?琅琅姐叫我接你。

李月寒没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上次是她送你回学校?用的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

嗯。

难怪叫你过来。

李月寒跟苏星厌说了详细地址,但男孩怕自己找不到,抱着电话叫她别挂。

江边传来一阵阵水腥气,昏暗的柔光像层薄纱,披拂在她的身上。

苏星厌怕李月寒无聊,东拉西扯找着话聊,他说月寒姐姐,我今天在奶茶店里看到你了,你也喜欢喝这家奶茶吗?李月寒想回答的嗯了几句,不想说的就沉默带过。

电话那头声音略带嘈杂,他的脚步声,说话声,偶尔穿插汽车尖锐的笛鸣。

江风腥中带凉,李月寒仰头喝了口酒,另一只手接着电话,胳膊支在椅背上,她听到苏星厌的鼻息,略喘。

一罐酒很快见底。

李月寒扯过旁边的塑料袋,想再拿一罐,电话那头的人似有所感,开口阻止道:月寒姐姐,别喝了。

李月寒想也不想就骗他,我没有。

我看到了。

李月寒:……翻找塑料袋的手顿住,她抬头,入目之处一片江水茫茫,两边树影重重,棕榈树绿珊瑚和开得快要残谢的刺桐花,正安静得置于灯光月影之下,偶尔一阵风吹来,树叶相碰哗哗摇动,声像落雨。

苏星厌不再说话,李月寒的耳边只听到他的喘//息。

她握着手机缓缓转头,长椅正对一条由石板铺成的三人宽小路,道路两边的长条路灯错落有致,灯光像水波温柔,他就站在李月寒的对面,气息还没喘匀,目光湿亮,满头大汗。

铁制罐头被按出一个小凹口。

李月寒没挂掉电话,看着他问:跑过来的?嗯。

他用胳膊擦了把脸上的汗,怕李月寒看了嫌脏,又多此一举把胳膊藏在衣服后面,偷偷抹掉多余的汗,公交要等太久,我就直接跑过来了。

晚上没班?我向店长请假了。

两人中间隔了段距离,但苏星厌没有上/来,他把手机握在耳边跟她讲话。

李月寒叫他过来。

江边凉风正对着脸吹,她的面孔藏匿在昏暗的光影之中,一身黑的连衣裤,正红色的嘴唇,面孔苍白,长椅周围随意摆放了两三罐空掉的酒瓶。

盛夏正热,草丛里的刺桐花却是开得恹恹,花瓣打卷颜色加深,尖尖的瓣尖颓然朝下,最是脆弱也最是美丽的时刻。

李月寒挂掉电话,两只胳膊撑在膝盖上,身子前倾。

江水被风搅动,破碎的光波在月光底下晃了晃,一如今晚的她,脆弱冰凉。

苏星厌想,温度最能安慰到一个人,也许李月寒此刻正需要一个拥抱。

他察觉到她的坏心情,屈身半蹲在李月寒的面前,一只手放在她膝盖旁边的长椅上,抬起脸道:月寒姐姐,烦心事要说出来,憋久了对身体不好。

李月寒支起后背,盯着男孩满是汗的脸,伸手在他的额头上揩了揩,浅浅开口,语气却像被风迷住了魂魄,苏星厌,你还喜欢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