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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2025-03-26 17:05:26

晚上九点,李月寒等的电话还没打来。

许招娣在包厢里面喝了几杯啤酒,应付苏护一晚上,出来的时候明显兴致不高。

她把车钥匙丢给李月寒,自己打开副驾驶座的门钻进去。

月光清寒,冷水般浇头盖脸泼下一地影子,虚虚妄妄,李月寒站在车外吹了会儿风。

手机还没消息,Q/Q,微信,她甚至连短信记录都翻了一遍,然而界面安静,连10086都忘记催她缴费。

她真切地活在这个世间,却又好似被这个世间遗忘。

许招娣坐在车内喊她:走吧,站在那里做什么?从街口拐弯再往前一段就是市中心,夏天的暑假城市是座不夜城,天上的星星一路乱七八糟地烧到地上,街口喇叭彻夜不消放着流行乐,或者是各类打折促销的广告宣传。

商家说他今天跳楼大甩卖,明天就歇业大吉找跟小姨子跑了的老板黄鹤聚头;电影院的门口一张巨型海报劈头盖脸,跳出来嚷我们又欠某某某一张电影票……李月寒小心翼翼地开着车从街道穿过,从车流穿过。

这个世界太忙,霓虹彩灯闪花人眼,饮食男女各自奔波。

许是车内环境太静,刚好又碰到路口红灯。

李月寒调转电台,随手播开一个音乐节目。

她看了一眼许招娣,后者正靠在车窗假寐,人能藏住苍老,却藏不住疲态,但肌肤纹理又因为疲惫而变得深沉,一道道深成沟壑,时间比刀无情。

歌声继续——有没有那么一种永远永远不改变拥抱过的美丽都再也不破碎让险峻岁月不能在脸上撒野……喂——许招娣从手提包里面掏出手机,刚好这时候红灯转绿,李月寒关掉电台。

歌声一下被掐断,许招娣的声音徒然放大,像墨染宣纸,深浅轻重皆留印记。

汽车开动。

今天怎么没来吃饭?厂里临时有事。

好,我知道。

没事没事,这不怪你,你也没办法。

她保持原来靠在车窗的姿势没动,腕表秒针竞走,滴滴答答,许久许久,李月寒看到许招娣稍稍动了下身子。

那个……前方道路堵塞,安全警示牌反着刺眼的光,辆辆汽车被迫挤成长龙,尾气喷出一头热。

隔着车窗隐约能听见几声抱怨的脏话传来,粗鄙的言语之中大概能顺出故事的大概——汽车追尾,才知道是母女对峙,为情为钱,为那一分的爱偏要掰开一大半给弟弟用。

撕破脸,哭泣,柏油马路做舞台,拉着众生一起唱。

爱的换算方式是钱,特别是在没钱的时候。

真稀罕!李月寒侧目望去,食指有规律地敲着方向盘,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许招娣竟然也有开不了口的时候。

妈怎么样?她捏紧安全带,我听大姐说上星期她在田里干活摔断了腿。

本来打算今天跟你当面聊聊的,现在她这样,总不能真把她丢村里面,大姐二姐也有自己的生活,隔三差五是能回去看看,帮忙照料些把,但夜里怎么办?还有穿衣换裤,七十多的人一个人生活,手脚又不便,你难道就没跟苏护谈过这些问题吗?很多话在她面前我不方便说,毕竟婆婆不是亲妈,中间差的可不止一层。

红蓝警灯交替闪烁,穿着制服的男警长化身街头居委会大妈,但奈何母女两人不认账,扯着嗓子哭喊数落彼此。

当妈的风度全无,我从小对你哪不好了?是少你一口饭还是缺你一件衣服?要补习给你补习,要学琴送你去上兴趣班,从小到大你花我的钱难道还少了?!喂喂喂,做人要讲良心,现在跟我要车子房子,就不怕出门天打雷劈?做女儿的只知道哭,一样要给你们养老,为什么房子车子全把我摘出去,口口声声叫我对家感恩戴德,为什么弟弟什么都不用?他闯祸你们跟着后面擦屁/股,嫌你们做不好劈头一顿骂,你们声都不敢吭。

为什么那么不公平,为什么啊?当妈的理所应然,谁让你是个女孩。

问题注定无解,人群中传来看客的唏嘘。

有人怨怪不公,是该留点东西给女儿的,房子车子不谈,钱总该给些。

有人则站在母亲这边,本来就是,房子车子给儿子还是跟自家姓,给女儿就是成别人家的东西了。

交警最后没有办法,让母女两人有话去警局撕扯,两部汽车被拖走,道路很快疏通,前面的车流隐隐有移动的趋势。

李月寒挂挡重新发动,副驾驶座的谈话声逐渐拔高,许招娣哼声冷笑,之前的温情仿若是一场幻觉。

许振邦,拜托你讲话凭点良心好不好,你是家中独子。

爸妈照顾你那么多年,没钱出力去照顾他们怎么啦?苏护整天懒在家里,从麻将铺白天待到晚上,孩子不管,家务也不做,让她回村照顾一下老人又怎么不行啦?呵!心疼你媳妇,大姐二姐就不是人了吗?妈就不让人心疼了吗?……现在跟我算起账来,我赚的多家里给过多少帮忙?别忘了我考上大学的时候,家里的钱全攒着给你买城市户口!爸妈防我跟防贼一样,还藏了我的录取通知书要我给家里打工买房。

算账?我一笔一笔账拿出去,摊在太阳底下给人看,谁会说我无情无义!电话挂点,车内还弥漫着股浓厚的硝烟味。

李月寒摁下车窗,夜风大片大片毫无规则地涌进来,吹乱了发,吹淡了心口气焰。

车子拐了个弯驶进停车场的路口,街边的喧嚣一下被隔绝在外,月光洒在绿化带上,亮白白的一片晶莹。

许招娣沉默得让她心绪不宁,于是开口问道:小舅刚才怎么说?能说什么,不是没钱就是没时间,总之永远都有理由。

她靠在车椅背上,手半掩住脸,很疲倦,音调往后越往下掉。

李月寒把车开进固定同车位,随口说道:不然打些钱给外婆,也算尽了份心。

捡到一块钱她都要存起来给儿子,打钱没用。

谈话无疾而终。

回家以后,许招娣洗漱完就关门休息。

李月寒的爸爸最近出差,家里一旦没人说话,便静得像间空房。

她回卧室打开电脑,单曲循环之前在车上没听完的歌。

深夜十点,卧室没有开灯,唯一的光源来自窝在被子里面的笔记本,屏幕投射淡白的光,映得露在吊带外面的皮肤渗起一阵鸡皮疙瘩。

李月寒看着电脑,一天时间,学校的论坛帖子一个顶得比一个高,【大三新闻系吴非劈腿大一学妹,正牌女友撞破开/房现场】专业系的老师曾经说过,新闻标题得简练抓眼。

实践证明真理。

从凌晨三点到深夜十点,大三新闻系的吴非劈腿,从论坛热闹到微博贴吧,虚虚实实几张照片,男女从被子里露出来的两张脸,相互叠映,床大得能让他们变着花样翻滚。

学生会报社的部长吴非,年年都拿奖学金的吴非,清秀斯文一件白衬衫霸占所有少女梦的吴非,一天时间内身败名裂,臭名远扬。

然而李月寒的手机依然没有反应,从早上六点到晚上十点,它冰冷安静,妥帖地与裤子口袋重合。

直到月色黯淡,星光垂泪,凝在地上化成露水,湿了空气湿了心情,淡蓝色的薄雾隔着窗户若隐若现。

毫无预兆间,她又想起那双忧郁的眼,她猜想那孩子大概是幼鹿投胎,只因走错了黄泉路,说好化风化雨却做了人。

他的皮肤是藏在青苔底下的白,透明的阴沉的,能看到青蓝色的血管。

一双眼睛黑黝黝闪着怯懦幽怨的光,他不敢看人,睫毛浓成阴影,盖在他的眼睛上面。

这个孩子,怎么偏生一副玻璃娃娃脆弱样?手机沿着口袋缝振动。

接通,李月寒静默不语,等对面先开口。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露水结成脸侧泪,曲曲折折掉下来。

他笑,语气里是深深的疲惫,月寒,你这又是何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