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开口之前,吴非有设想过苏星厌的情绪,暴怒,或者在他还没讲完之前就一个拳头挥来打断……总总种种,但绝不是像现在这样,他安静得一言不发。
天色渐暗,眼前的男孩比自己想象中还要难以看透。
对峙是场表演秀,吴非压下心中腾起的烦躁,没有露怯,他看苏星厌一眼,问道:你就没什么想说的?男孩忽的笑出了声,我有什么好说的?你跟李月寒……我跟月寒姐姐什么都没有。
少年的眼眸松了一股力气,黑黝黝的眼睛望向吴非,面上不漏半点心虚,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在我面前诋毁月寒姐姐。
头顶路灯亮起,莹白灯光呈射线溶于黑暗,巷子前面的梧南校园,隔着一段距离的教学楼也点起盏盏灯泡。
苏星厌低头要从吴非身边侧开,如果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就先走了,等下还有晚修……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吴非拎住校服衣领往墙上撞,疼痛从脊椎开始,向周围传达,眼前的男人眉头高高笼起,提起他的领子,面庞下意识腾起的错愕和愤怒,最后被冷笑盖住,你还真是忍得住。
难道要为你这段过去式生气吗?吴非咬牙:你也特殊不到哪里去,在她眼中不过就是另外一个人的替代品。
苏星厌朝他露出一个微笑,我没关系啊。
他悠悠然地说道:我真没关系。
毕竟——我跟月寒姐姐什么都没有。
从头到尾,激动到面目全非的人一直是你吧?吴非像被人从后面捏住脖颈,后背僵直,他不自然地松开苏星厌的校服衣领,往后退一步。
巷子口窄长的小路安静冷清,他的黑色皮鞋跟磕在路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苏星厌站直看他。
你说你们没有关系?他把编辑好的微博文稿点击发送,然后递到苏星厌的面前,不管是真是假也无所谓了,你有没有想过——网友看到你姑姑打李月寒的视频,再和这几张照片联系在一起,他们还会认为你们没有关系吗?照片里的两人相互拥抱,姿态亲密。
吴非像是扳回一局,享受胜利般口吻自得地开口:还有,忘了告诉你一件事——你妈她跟人跑了。
他期待对面少年的反应。
然而让他失望的是,苏星厌极其淡漠地哦了一声,你可能对我的家庭情况不太了解,我父母跟谁在一起,对我的生活没有直接影响。
家庭于苏星厌而言是命运攒起来的一场饭局,杯盘羹尽,赶赴者总要离场。
最先退出的是苏阳青,她带着身份证和大学录取通知书匆匆离去,行李箱里只有几件夏天的衣服,如果不是她偶尔的电话联系,苏星厌差点认为她是不是人间蒸发。
算作预演,反正至此以后,苏星厌已经习惯了分别的姿态,仓皇踉跄,总之每个人的姿态绝不好看。
他其实也在偷偷盘算着该如何悄无声息地与家庭分离,却没想到周兰芳的速度比他更快。
苏星厌的确惊讶,可他的情绪也只是止于惊讶。
但是——苏星厌冷笑开口:你一而再再而三刺激我的情绪,究竟是为什么,想让我冲动揍你,还是口不择言说出什么话。
你冤枉月寒姐姐和我的关系,挑唆我的姑姑去报社打月寒姐姐。
吴非,你有心策划的一场颠倒黑白,难道良心不会痛吗?什么叫做是真是假无所谓,只要网友看到我姑姑打月寒姐的视频,联想你发布的照片就好?你就是这么做新闻的吗?他接二连三地反问,不给吴非丝毫/插/嘴的机会。
梧南中学教学楼面前晚自修的预备铃声悠悠响起,苏星厌踩着影子向前,抱歉,我真没时间跟你在这里耽误。
—七夕节的当晚,街道一派张灯结彩,花店里的各色玫瑰,包装巧夺天工,一大束一大束的花朵从店内挤出店外。
街道情侣成双结对,因此更显一人形单影只。
李月寒刚刚完成一份采访,身上浸着高奢品牌店内的香水味,她推门进家,踩着鞋跟随意踢掉脚上的鞋。
牛仔裤口袋里的手机疯狂响动,李月寒看来电提醒是杨青,按下接听键先开了口。
刚刚到家,我等下还要写稿子,没时间跟你在七夕伤春感秋。
不是,月寒姐!杨青口气焦急,你难道还没看微博吗?你的事情又爆了!晚上六点三十分,李月寒被掌掴视频的原爆料者再次又添新料,他发布了一组三张女子和男高中生在小区门前的拥抱合影,图片配文仅一条:【掌掴者是该高中生的姑姑,据了解《梧南早报》的月寒记者五年前便同这位苏姓高中生相识相知。
】评论底下愈发热闹,网友最不缺乏奇思妙想,前段日子沉积下来的谢思露报道再次被人翻出,斟词酌句一一看过去,猜测那位苏姓高中生是不是前段日子报道中的主要人物之一。
采访者与被采访对象牵出纠葛,加上两人地位年龄相距悬殊,一时之间,众多网友对于李月寒的评论很不友好。
手机中间就没停下来过,李潇许招娣,还有颜琅琅和杨青,认识的不认识的全打电话过来问候,是真心或假意无一不打着关心的名义,想做更了解真相更清楚发展的知情人。
李月寒赤脚跪坐在玄关上,后背靠墙,森森凉意冲前/胸/处涌。
她先给赵音拨了通电话。
喉咙发涩,李月寒在黑暗中静默几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看到微博了对吗?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月寒——赵音唤她。
帮我想想办法别让苏星厌被人骂,我自己无所谓,被怎么说都没关系。
想想有什么能转移视线,星厌他才高三,人生还没开始……月寒……,电流传来的静音摩擦着耳部,赵音的说话声音时断时续,我辞职了。
以后她在报社里的日子更难。
李月寒说了声抱歉就挂断电话。
暗夜比日头难熬,时间像没拧紧的水龙头,滴答滴答一下又一下不急不缓自在走着。
李月寒不知道在玄关处枯坐多久,手心里面的电话突然响起。
喂,李月寒小姐吗?这有您的快递,还麻烦您过来签收。
她下楼去保安室领了份快递。
今晚的月亮很亮。
像丝绸一样的触感,冰凉又顺滑地洒在不远处的古榕树下。
李月寒踩着影子走过,她怀里抱着一束刚刚寄来快递——九朵红玫瑰嵌在许多紫蓝色的勿忘我里面。
花香冷然,跟着月光一同往下沉淀。
老旧的小区来往行人寂寥,偶尔有那么一两束的灯光刺过来,情侣笑声喧哗,在寂静的小区中回荡。
李月寒的脚下混杂着月光和灯光,她爬上楼梯,声控灯时明时亮。
有个本地的陌生号码,在她回来以后响起。
李月寒抱住花的手没松开,用空出来的右手去讨左边口袋的手机。
喂,您好,我是《梧南早报》的记者李月寒。
月寒姐姐,是我。
电话里面的小男孩声音清越。
李月寒怔楞了会儿,你的手机不是被班主任保管吗?小男孩笑,略带磁性的嗓音摩擦着她的耳蜗,略微的痒。
李月寒换下拖鞋走到沙发里坐下。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老师记名收一部,我们自己偷偷藏一部。
这是我初中之前用的按键机,2G的网络,平时只能用来打电话。
李月寒把花放在沙发前面的茶几上,你们那么鬼灵精,老师不知道?知道啊,估计等到下一届校园直接禁止使用电子设备,每个学生进校门前得先用电子探测仪扫一遍。
苏星厌略带期待地表示,不过那会儿已经跟我没有关系了。
逗得李月寒又是一阵笑。
笑完即是一片空白的沉默,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呼吸透过电流交织。
花收到了吗?他问。
九朵艳丽的红玫瑰同冷蓝色的勿忘我交织在一起,颜色像刀片划血,热情着冷冽。
李月寒的视线从花上扫过,很漂亮,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
电话那头声音停顿一会儿,又继续道:月寒姐姐,我想看看你。
你……李月寒站起身,举着手机茫然地朝四周无意义环视,过来了吗?嗯,我就在你家楼下。
那你上来啊。
不了,宿舍马上要关门了,我得赶快回去,不然又要打电话给家长。
哦,好。
李月寒想起他刚才的要求,那这样你要怎么才能看到我呢?窗户上传来石子敲击的微弱声响。
我在你家楼下。
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哪边?卧室厨房还是客厅,他所在的那件小储物间没有窗户。
我不清楚。
李月寒把公寓里面所有的灯全部打开,她从厨房转到客厅,推开窗户往楼底下探一探身子。
你不在这儿。
他们好像在玩躲猫猫,找到也就游戏结束。
苏星厌笑:不急,我们可以慢慢来。
你们宿舍不是快要门禁了吗?她在卧室床前面的窗户那发现了他。
少年浸在月光之中,气质干净,风斜斜吹过,他抬眸往上看,承载着温柔。
我看到你了。
嗯,我也是。
李月寒扶住窗户。
看了一眼,可一眼还是不够,李月寒收回自己的目光,狠下心来催促道:你回去吧。
苏星厌轻笑。
月寒姐姐,我们之间怎么感觉一直都是你在主导。
他没走,站在底下举着手机回忆,你说开始就要开始,你想结束没有理由就可以结束,你叫我走我就得走……月寒姐姐,这次换我做回主导好吗?李月寒不解,你想主导什么?分手,我们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