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上旬,是李月寒二十六岁的生日。
天气肉眼可见地冷下来,早上起床呼吸凝结成雾。
颜琅琅在群里嚷嚷说要好好庆祝一番——【二十六诶,人这一辈子只有一个二十六,当然不能随便过。
】杨青跟在后面补充【关键是能认识我们两个那么可爱的朋友,光这一点,就够一年庆祝三次。
】两人一拍即合【没错,生日一定要过!】杨青【我订餐厅。
】颜琅琅【我买蛋糕。
】李月寒百忙之中拿起手机浏览而过,想了想拿王朔的话送给她们。
【有趣的人只在前半生出现,后半生都是一群妖怪。
】颜琅琅悄咪咪发了条消息辩驳【可我想当妖怪,毕竟能长生不老。
】李月寒【……】《梧南早报》新闻组,在赵音辞职走后,关于谁做组长的争论就没真正停歇下来,主要候选人集中在李月寒和老肖身上,一个年轻能力强,一个负责人缘好。
李月寒压根不关心那个位置究竟给谁,因为在结果出来之前,她就把辞呈递交上去。
老肖在报社门口拦住她,月寒,你……他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
李月寒笑:我没有让你,想辞职的心很早之前就有了,只不过因为一些风言风语耽误下来。
老肖,你的升职,是众望所归。
老肖:有去处了吗?李月寒:嗯,一家女性杂志。
老肖立即懂,是《锐美杂志》吧?赵音可真狠,自己走了也要给报社挖去一枚良将。
李月寒扬扬眉,不置可否笑着道:她要不狠,怎么年纪轻轻就成了我们的顶头上司?下午来报社收拾些琐碎杂物,下电梯的时候,李月寒刚好听着些关于吴非的闲谈。
两人自那次以后再也没见,前面的人叽叽喳喳,关于吴非一人能掰开一百个故事来说。
你们知道吴非辞职了吗?啊……什么?不是说他是新媒体的外聘主任,报社没跟他签署任聘合约的吗?外聘走的程序跟我们又不一样,再说吴非当时也没一口答应,只说先做一个策划看看。
不过他虽然走了,但也不是完全不负责,另外又给报社推荐人选。
他为什么走啊?不清楚,大概真的工作繁忙,两边顾不过来吧。
电梯叮——地一声抵达一楼,李月寒端着箱子最先侧身走出去,留下另外三个女孩站在电梯里循着她的背影望。
刚刚那位是李月寒?好像是新闻组的李月寒。
我不是听说吴非在追她吗?你们说他俩成了没有?谁知道呢?那么久的时间说不定人家都谈完一场刚分手。
真快。
一人感叹,也不去问是真是假。
日子按部就班往前走,李月寒换了一份工作,需要适应磨合的地方还有很多,她需要重新跟不同的人接触、沟通,再进行长时间的访问和了解。
赵音说刚开始都这样,毕竟没几个人能像我,还没正式入职就先做出成绩。
李月寒:毕竟东风没办法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地吹。
赵音俏皮一笑:运气也是一种实力。
两人没有再次提起苏星厌,身边其他人也是一样,他就像夏季一场热烈的暴雨,留下的痕迹在太阳出来以后全被抹去。
只不过偶尔,李月寒还会稍稍晃神,在穿过灰扑扑巷口的时候,在一个人从超市逛到菜市场的时候,甚至有一次无意间翻出一支钢笔,她也楞了楞,坐在原地好久,才想起是苏星厌送给她的礼物。
在他十八岁的那天,一个并不愉快的夜晚。
李月寒随手抽过一张草稿纸,写下自己这几天看书默记下来的句子。
如果我们长时间凝视一面垂下的旗子,它就会徐徐飘动;如果我们长时间凝视一棵树,树叶间就会出现一双和我们对视的眼睛;如果我们长时间凝视一栋高楼,它就会向我们倒来。
杨青有次翻她书柜,看到客厅排着一列王小波和王朔的书,嬉笑问她:你以前不是最喜欢苦大仇深地研究哲学文理,一张脸上就差把看破红尘、入归清门这八个字写出来,怎么现在换了口味?李月寒乜她一眼,并不说话。
活到第二十六个年头,之前的日子也不是长在狗身上,经历了些事,心中有自己的一份分明。
许招娣为了能够更好地控制住她,借着年龄已到为由,擅自主张给李月寒安排多场相亲。
对象基本都是她所在公司的下属,与李月寒年龄相当的青年才干。
李月寒碍于面子,去过几场,但后来她看透许招娣的心思,觉得甚没趣味,于是找工作为由通通推拒。
许招娣再次谈嚼不烂地使出从前的手段,拿身体不佳为借口,一而再再而三地哄骗李月寒回去。
李月寒虽明知是假,可始终放心不下,她恨自己面对许招娣的时候,十分的理智也要软掉三分,哪怕被骗被伤害,也甘之如饮自在受着。
等到赶回家,推门进去,她站在玄关看许招娣气质优雅地坐在沙发上等她,也一点不觉得奇怪。
许招娣振振有词,我是为你好。
等时间长了,你就知道婚姻对大多数人而言只是个摆设,很多丈夫能帮你做的事情,你自己就能够完成。
甚至,你可能因为种种原因,不止拥有一段婚姻。
李月寒站在原地,脚底发凉,那你像拉/皮/条一样给我介绍对象又是为了什么?许招娣蹙眉,含蓄地表达出自己的不满,我没想到你比我预计中更渴望爱,毕竟能给你的爱,我从没私藏。
她看李月寒的眼神,就像是在嫌弃一条喂养好久,结果还要离家出走的狗。
李月寒声色冷然,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固结于被爱,爱就难免有障碍’。
她抬头同许招娣对视,笑容像脸上划开的一道口子,森森白牙好似伤口溃烂化的脓,李月寒停顿片刻,而后又问:你是真的爱我吗?同父母这笔帐,是怎么也算不干净。
那天晚上李月寒没回公寓,而是在梧南中学的门口驱车停留好几个小时。
她关掉车灯完全沉浸在夜色之中,看眼前一片莹白的光亮从方形的窗子口/射/出,听铃声几度响起,校园喧嚣皆如粉尘扬扬,飞腾了一会儿而又置于平静。
保安问她来找谁。
那个熟悉的名字在李月寒的舌尖打了个转,最后还是尽数咽下,不,不是找人,我只是在这休息一会儿,麻烦您了。
校园外车门边正对着一个黑底红字的电子屏,上面反复滚动学校近日重要的期末考试活动,李月寒发动汽车,目光稍稍从那儿略过,看到时间一月十五,心中感到讶异。
日子睁眼闭眼如此之过,却没想到它奔流向前弹指挥间。
来年七月,颜琅琅已卸货多时,孩子交给两边老人轮流带,月子还没做足就先把身材恢复下来,然后重回剧院,这段时间她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又回来。
林得鹿心疼她,生产那会恨不得进去产房替她受过,孩子出生刚足月,他就早早约好手术去结扎。
颜琅琅怪他速度太快,我这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了。
林得鹿握住她的手怎么也不肯放,你受罪成那样我也没做好心理准备。
小夫妻浓情蜜意没一会儿,颜琅琅看李月寒杨青打扮飒爽利落,立刻坐直身子发嗲又发嗔,老公,我现在是不是很难看?是不是丑爆了?刚生产完的颜琅琅素着一张脸,头发凌乱,浸着全是汗,周围零散分布着全是小孩喂奶以后的痕迹,任她是仙女下凡,也像明珠蒙了层灰,色泽暗淡成鱼目。
林得鹿没回答,直接含/唇/吻上她,李月寒自觉偏头转脸,杨青躲在她后面大声嚷嚷:诶诶,知道你们甜蜜,能不能注意一下这里有人?颜琅琅闻言一把推开他,语气娇嗔:你干嘛?林得鹿抓住她的手,爱怜地回答:你很漂亮,好看到发光。
颜琅琅脑子掉线,不解风情地煞风景,她一脸为难地忧愁表示:那我不成电灯泡了?在场众人:……小夫妻自在甜蜜,李月寒和杨青探望完颜琅琅,两人就没再打扰,先告辞离去。
正所谓有人欢喜有人愁。
杨青自从过了二十五岁的大关,相亲结婚就一直被家人催得紧,然而约会对象自有自的丑态。
有几次她破罐子破摔,像幼时买衣服,直接在父母给选项中随便选择,指着一个人说道:就他了,婚姻无非是将就。
然而等到真正商议婚事,男方家祖上八代被杨父杨母摊到阳光下看,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虽说自家女儿也就那样,但想想还是觉得委屈。
杨青就差被她父母磨疯,妈,关键我们自己心里得有数,我条件就那样,人家真正好的谁能看上我啊?你是大学生。
大学生现在比菜市场的白菜还不值钱。
你长得也不错啊。
我壮得能跟男人称兄道弟,怎么算是不错?杨母解释:我觉得不错。
杨青无奈,我是您的孩子,就算我基因返祖长成一猴子,您也会觉得我不错。
结婚到底不是买衣服,她和父母在双方的磨合中各退半步。
杨父杨母好歹没像从前催得那么紧,只说她有男友就行。
杨青不知在哪款网络交友软件上,认识到一位二十岁的大学生,两人前脚确定关系,杨青后脚就把对象给父母介绍。
杨父:……杨母:……行吧,年轻的男孩身体好。
所以,你跟你家小男友最近关系怎么样?李月寒问她。
两人在看望完颜琅琅以后,出来找了家餐馆吃饭。
杨青执起筷子摇摇头,分了。
轻飘飘没带半点情绪。
李月寒挑眉,为什么?说起这个我就来气。
杨青放下筷子,情绪激动地对李月寒说道:我在他生日那天订了一束几百块钱的花,还特意去他学校等他,想给他一个惊喜。
结果他呢?杨青冷笑:嫌丢人直接把花扔垃圾桶,还说我不理解他,送礼物尽挑华而不实的东西,有那几百块钱还不如买套皮肤给他。
李月寒没听懂这词汇,皮肤是什么?就游戏装备。
哦。
要我说现在谁挣钱容易?几百块钱的花说丢就丢,他不心疼我心疼,不喜欢说出来也没关系,花退掉或者转手送给我也行,一根直肠从脑子捅到胃,根本就不懂将心比心。
李月寒笑:说到底还是年纪小,谁的一分一毫赚得容易。
杨青叹气:我可算看穿,谈姐弟恋也得看人,有几个能像你家小男孩那么懂事那么乖?李月寒没应,执起筷子夹一口菜。
杨青凑近去问:诶,你家小男孩高考都已经结束一个多月了,你们最近有联系吗?。